我出生于書香門弟,父母都是教師。我是家中的老幺,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1995年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被分到大連市一家銀行上班,后來當(dāng)上了信貸科科長。
母親過世早,父親一個人拉扯我們幾個成人。哥哥、姐姐都沒念大學(xué),找的工作自然不好。哥哥1996年下崗,靠蹬三輪出苦力維持生計,嫂子工資也有限,特別是有了小孩以后,他們的生活更是捉襟見肘、步履維艱。姐姐初中畢業(yè)后就沒有找到過像樣的工作,到處打短工,收入極不穩(wěn)定,父親曾為她工作的事操碎了心。
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1999年冬天,父親突發(fā)腦溢血病故。父親臨終時,囑咐我擔(dān)起幫助哥、姐的重?fù)?dān)。
我和哥哥、姐姐安葬完父親,姐姐哽咽著說:“我和哥哥核計好了,我們也不強(qiáng)求你,你每月給我和哥哥每家200元就行?!蔽抑坏糜仓^皮答應(yīng)下來。
手足情?緊箍咒!
遵從父親的遺愿,我擔(dān)起了幫助哥、姐的重?fù)?dān)。風(fēng)吹不動雨打不搖,每逢我開餉的日子,哥、姐都會不約而同地來到我家將錢拿走,似乎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這樣長久下去,等于給我套上了經(jīng)濟(jì)枷鎖。
在妻子的提醒下,我便找到哥、姐,剛說明來意,他們立馬翻了臉——不同意!哥哥看我要變卦,忙從懷里掏出一張紙,我接過一看,竟是父親的遺囑。大意是讓我每月定額扶持哥、姐,錢多少由三方商定,直到哥、姐認(rèn)為他們不需要為止。我兩眼直冒金星,差點兒暈倒,我真想撕了那遺囑,可一想到父親的養(yǎng)育之恩,只能作罷。
哥哥看我為難尷尬的樣子,便對我說:“哥知道你也不容易,可你也太死性了,手捧著金碗?yún)s還要飯吃,現(xiàn)在的人,有幾個不是吃碗里望鍋里?哥告訴你,現(xiàn)在股市很掙錢,你在銀行咋不能活泛一下?等你掙了大錢發(fā)了財,別說給你哥、姐這倆錢,你自己也一步登天,過人上人的生活啦……”一席話,說得我怦然心動??捎忠幌耄沂强崎L,那樣做的后果……姐姐看我遲疑不決便埋怨道:“弟弟,你這是咋啦?像個娘們似的!男子漢大丈夫,水蘿卜下酒——格崩脆!”
也罷,我在單位苦扒苦作,得到啥呀!部門評先進(jìn),我是領(lǐng)導(dǎo),得讓群眾,否則人家說我覺悟低。年終發(fā)獎金,我只比群眾多得一點點,我圖的啥呀?看信貸科的一些年輕人,哪一個不是借銀行的光,出入小車代步,住寬敞的商品樓。這年頭有權(quán)就有錢,有了錢就有了一切!我為什么不能用我的權(quán)力“活泛”一下呢?
思想的巨變,使我邁出了危險的第一步。2002年4月,我偽造單據(jù),截留了銀行6萬元資金投入股市,不費吹灰之力就掙了6萬元。當(dāng)我將兩萬元送給哥、姐時,哥、姐樂得合不攏嘴。哥哥“語重心長”地說:“怎么樣?小剛,聽人勸,吃飽飯。哥哥的話沒錯吧?”我心里也是甜滋滋的,但轉(zhuǎn)念一想,見好就收吧!我挪用銀行里的錢,盡管做了手腳,但早晚會露餡,干脆趁早將本錢返還。哥哥看我萌生退意,立馬板起面孔說:“老弟,我跟你姐姐到現(xiàn)在還住沒暖氣的房子,你這次給我們的錢,恐怕買個廁所都不夠,你說,我們不指望你指望誰?”哥哥又進(jìn)一步地鼓動我:“你想想,你用6萬元就掙了一倍,要是10萬、20萬呢?那豈不更可觀?”也罷,我狠狠心,咬咬牙,又像上次那樣,偽造了單據(jù),截留了銀行14萬元資金,連同上次的本、利8萬元,投進(jìn)股市,這樣又有22萬元進(jìn)賬。當(dāng)我將錢交給哥哥時,他的眼睛都放光了。我如釋重負(fù),心想:20多萬,能買一套不錯的經(jīng)濟(jì)適用房,我總算沒辜負(fù)爸爸的期望,對得起那份手足情。可一想到銀行賬上我戳的窟窿,我就不寒而栗。姐姐見我這樣,便進(jìn)一步火上添油:“能拉一屯不拉一人,你看哥哥買房子的錢你都給了,還有我呢?我住那么寒磣的地方,你臉不發(fā)燒嗎?”姐姐又像爆豆似的數(shù)落我:“如果你從銀行多弄些錢去炒,一下子不就解決問題了嗎?”我想姐姐說的也不無道理,我決定再賭一次,又從銀行挪用20萬,加上原先的22萬,一下子就投入了40多萬。這回,由于貪心,我沒像上次那樣在股票稍微上漲時就拋出,而是等著它的暴漲。誰料,2002年8月,股市發(fā)生了“銀廣廈事件”,我賠了個血本無歸!當(dāng)時我的精神都要崩潰了!一想到造成40多萬元的銀行虧空,我腦袋就一片空白。這錢怎么還呀?!
手足情推我入深淵
妻子看我整天六神無主,便追問我緣由。我不能道明真相,因為她正在妊娠期,怕她上火,影響了胎兒發(fā)育。但她還是從蛛絲馬跡中發(fā)現(xiàn)了我的一些所為,便提醒道:“你有幫兄姐的義務(wù),沒有幫的責(zé)任?!币痪湓?,我大腦清醒許多,我找到哥哥,想把給他的那22萬元要回,還上銀行的賬,即使不全還上,也能減輕我的罪責(zé)。
可我一開口,哥哥馬上翻了臉,瞪著眼睛斥責(zé)我:“老二,怎么男子漢大丈夫說話像放屁,一點兒不講信用,這錢你已經(jīng)給了,怎么還往回要?虧你張得出口,你還有點手足情嗎?”可這時,我也顧不上這些啦!給他講明了我現(xiàn)在的處境,堅持要錢。哥哥鄭重其事地說:“你現(xiàn)在上船容易下船難,干脆!放手干一場!沒準(zhǔn)兒就會有轉(zhuǎn)機(jī)。我們的一些親朋好友,手里有些閑錢,以你的名義去籌借一些,去炒股,利率高于銀行貸款和國債,他們肯定會同意,大頭不還是你的?到時候別說還上銀行的錢,我和你姐到時候還得跟你沾光?!甭犃烁绺绲脑?,我心釋然。
于是,在公休日里,哥哥、姐姐領(lǐng)著我到處游說,從親朋好友處籌借了60萬元去炒股,拚力一搏的結(jié)果是一敗涂地,那些親朋好友的血汗錢全打了水漂。
我簡直都要瘋了!這可咋辦?那些巴望我炒股能給他們帶來財運的人,每天都來打探信息,股市怎樣,能否賺錢,我不敢道明實情,只能硬著頭皮撐著。為了麻痹這些人,我只能打腫臉充胖子,用自己家里的存款先兌付當(dāng)初承諾的20%利息。但家里的5萬多元,很快見了底兒。令我寒心的是:我一向關(guān)心的姐姐卻找上門來,落井下石,說她為我炒股東奔西跑,應(yīng)該得到辛苦費。我耐心地向她解釋自己已山窮水盡,她仍不依不饒,我只得將家里僅剩的8000元錢拿出交給了姐姐。我的心像掉進(jìn)冰窟窿里。
后來利息也拿不出來,那些借給我錢的親朋好友便心生疑竇,有的干脆讓我將本返回,不再奢望利息。那時我已被套牢,哪有錢??!便百般推托。這時,我也沒法和妻子隱瞞了,只得原原本本地告訴她實情。她驚呆了!悲痛欲絕,整天茶飯不思,結(jié)果由于過度悲傷上火,造成胎兒流產(chǎn)。
望著每天堵著家門要債的債主,我萬念俱灰,覺得生活真沒有意思,生不如死。
悲愴結(jié)局
為了息事寧人,不讓債主到單位去鬧,妻子開始跟娘家借錢來安撫債主,然而,面對那么大的一個窟窿,這只能解一時之渴,總不能沒緣由地伸手向岳父岳母要錢吧!
我想還得找哥哥要,既然文要不行,就得來武的,他不仁,我就不義!2004年12月5日晚,我特意喝了點酒,揣了把菜刀,來到了哥哥家,只有嫂子在家。嫂子說哥哥上街了,我只得出來。
我四處閑逛,巧的是我看見哥哥手挽著一個濃妝艷抹的輕佻女郎向我走來。怒氣從心底升起:我為了這手足情,落得個如此凄慘的境地,他倒好,用錢來瀟灑,拈花惹草了。
我攔住哥哥,讓他給錢,口氣很硬。哥哥酒醒了一半兒,他瞪著眼睛說:“沒有,那錢是我的,早花光了!”最后一線希望被擊碎了,我怒火中燒,喪失了理智,舉起菜刀向哥哥砍去,直到哥哥倒在血泊中痛苦地呻吟,我才揚(yáng)長而去。
我不敢回家,逃往瓦房店一個村莊,隱姓埋名生活下來。我知道過去的所有一切都完了,我的家庭,我的名譽(yù)……
在農(nóng)村,我什么臟活、累活都干,我想用拼命干活來麻木自己的思想,忘記過去發(fā)生的一切??苫貞浛偸菬o情地爬上我的心頭。一次在建筑工地腳手架上干活,我精神不集中,從高處跌下來,差點兒摔死。住院期間,包工頭讓我跟家里聯(lián)系,我沒敢,唯恐露了馬腳,住了大半年院才好。后來我又輾轉(zhuǎn)到鲅魚圈養(yǎng)過海蜇,到山溝里放過繭……我人不人、鬼不鬼地生活了兩年,其中的艱辛自不必說!我最害怕的就是思念妻子,思念就像一把刀子,它時不時就會蹦出來朝我的心捅一下。2005年2月,我實在忍不住了,給妻子掛了電話。她一聽到我的聲音馬上就哭了:原來,自從我將哥哥砍傷逃跑后,公安機(jī)關(guān)馬上立案偵查,債主也鬧到了單位,銀行一查帳目,大吃一驚。為我的違法事兒,單位領(lǐng)導(dǎo)受到黨紀(jì)、政紀(jì)處分。一位60多歲的債主,因孩子沒錢念書,竟跳樓自殺,摔成殘疾。在妻子的感召和良心的譴責(zé)下,我終于走上了自首路。在看守所的那一夜,我終于睡了兩年多來第一個安穩(wěn)覺。
2005年12月,我被大連市中山區(qū)人民法院以挪用公款罪、傷害罪判刑十三年,同時被開除黨籍、公職。我時常想,要不是為了那畸形的手足情,我會如此嗎?可仔細(xì)反思,其實關(guān)鍵還在于我自己,我若能分清情與法,是與非,理智與邪惡的界限,何至于此!
十三年吶!從森嚴(yán)的鐵窗望出去,那自由的圓月令我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