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夏天,國內(nèi)幾乎所有媒體的敘述都用這樣的開場白:你可以不知道超人,但是不可以不知道超女;你可以不喜歡大米,但是不可以不贊同玉米……
想起墨西哥人以玉米為主食,戲稱自己是玉米人。
墨西哥人稱自己是玉米人是有道理的,他們的主食是玉米:玉米面辣椒肉餡餅、玉米粽子、油煎玉米夾層餅、烤玉米餅、辣椒湯燴玉米餅等等。就是他們平常的比喻也都與玉米有關(guān):一個人的脾氣點火就著,他們說像爆米花一樣爆炸了;給孩子裹蠟燭包,他們就說把孩子裹得像玉米卷子一樣;一個人腦子不清楚,他們說這人腦子里流淌的是玉米糊糊。
我是李宇春的粉絲,也可稱為宇迷(玉米),我又酷愛吃玉米,有了這雙重身份,我更可以像墨西哥人一樣,自豪地宣稱:我也是個玉米人。
玉米鮮活在我童年的記憶里。
據(jù)我媽媽講,我小時候正趕上戰(zhàn)亂,大人一天擔(dān)驚受怕,吃了上頓沒下頓,哪有奶水喂我。于是奶奶就用盛飯的大鐵勺熬玉米糊糊喂我。當(dāng)我蹬著兩條小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奶奶用粗大的食指在勺里抹些玉米糊糊,用嘴吹一下,確認(rèn)糊糊涼了以后,就飛快地放進(jìn)我嘴里。就憑著這些玉米糊糊,我竟然長得白白胖胖的。看了墨西哥女作家勞拉·埃斯基韋爾的《恰似與水之于巧克力》后,我看到生在廚房的桌子上,在廚房里長大的蒂塔,就是靠著吃玉米糊糊和各種草煮的茶也長得結(jié)結(jié)實實。就連蒂塔惹媽媽生氣,媽媽罰她去剝100個玉米棒子的情節(jié),也和我的童年驚人地相似。我總懷疑我和蒂塔雖然相隔萬里,但我們似乎有很深的淵源,是玉米這根紅線,翻越千山萬水把我倆牽在一起。
在3歲的時候,我就跟在媽媽身后逃難,媽媽懷里還抱著弟弟。餓得實在走不動了,媽媽就打發(fā)我去村里要些吃的,當(dāng)然要得最多的還是玉米面貼餅子。天冷,餅子凍得像石頭一樣堅硬,我啃半天,餅子上只留下幾個細(xì)小的牙印,我急得大哭,弟弟餓得連哭聲都聽不見了。媽媽拿起凍餅子,用勁咬下一塊,在嘴里含化咬碎像老鳥一樣口對口地喂弟弟,然后再咬下一塊讓我自己吃。媽媽說,那時我的吃相就像餓狼一樣,那神態(tài)比吃燉豬肉還要香甜。
玉米是我童年的主食。玉米餅子、玉米窩窩頭、玉米發(fā)糕、玉米紅薯粥、烤玉米餅、攤玉米煎餅、玉米皮野菜餡團(tuán)子、玉米大茬子飯……隨著日子的更迭而重復(fù)著。
玉米也是我童年的美食。爆玉米花、烤玉米、煮玉米、玉米粥鍋巴都是我的最愛。就是趁媽媽不注意,把餅子切開滴入香油撒上鹽,或者從糖罐里偷些糖撒在餅子上我都吃得津津有味。
上中學(xué)正趕上困難時期,每天的土豆吃得我都快成土豆了。不知什么時候,我們校外增加了一個炸糕小店,專賣玉米皮豆沙餡的炸糕。每天的油香、玉米香、豆餡香都充盈著我的嗅覺器官,使我一遍又一遍地把流出的口水吞下去。終于有一天,我數(shù)學(xué)考了全校第一名,爸爸特意獎勵我5分錢。放在平時,我會把這5分錢都消費在小人書攤上。但現(xiàn)在玉米面炸糕的誘惑力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精神上的享受,我第一次站在了這個小店門前。
店主是夫妻倆,妻子把細(xì)細(xì)的玉米面用開水燙得軟軟的,然后揪一塊捏成窩窩,把紅紅的豆沙裹在里面,捏成一個餅狀,推到丈夫的案板前。丈夫一雙油手只輕輕一提,就把軟軟的餅坯拿起,飛快地放進(jìn)油鍋里,于是泡沫四濺,一股玉米面、豆沙餡甜甜的味道就從鍋里裊裊升起,繼而彌漫開來,于是炸糕還沒有入口,我就被炸糕的味道俘虜了。待把金黃的炸糕慢慢送入口中,皮焦里糯,香香甜甜,我疑是天上美味。一開始我慢慢小口小口地咬,隨后大舉進(jìn)攻,滿月變成半月,半月變成月牙,最后到初一,月牙也消失了。當(dāng)時我就有一個愿望,等我參加工作領(lǐng)了工資,我一定先到這炸糕攤上猛吃一頓。
在西北工業(yè)大學(xué)上學(xué)時,學(xué)校沒有粗糧,也沒有了玉米面。開始我還高興了好一陣子,但每天對著米飯饅頭很快就產(chǎn)生了厭倦,莫名其妙地食欲減退,人整天懨懨地打不起精神。直到我見到了食堂的玉米烤餅,才知道我是得了相思病,是想吃玉米面了。當(dāng)時國家為了讓在校學(xué)生都能吃飽飯,解放軍農(nóng)場給一些國防院校送來了大批玉米。因我是校隊的運動員,就分到了14斤窩頭票。當(dāng)時我校的食堂是高校中的模范食堂,自然窩頭也能做出花樣。炊事班改裝了兩面可烤的爐子,一塊8兩的發(fā)糕兩面烤得焦黃,玉米面發(fā)酵特有的甜甜的氣味,借助烤箱的溫度肆意張揚,一時充斥了整個食堂。我往往在飯后舉一塊發(fā)糕,一邊吃一邊往教學(xué)區(qū)走,那時總能吸引不少人的眼球,也會被很多人瓜分,我只能象征性地吃幾口,最慘的幾次我只能充當(dāng)給眾人送發(fā)糕的角色。
在寶雞搞社教的時候,那里吃一種攪團(tuán),是把水燒開后,把玉米面倒進(jìn)去,不停地攪,直到成膠體狀,所以攪團(tuán)也叫“七十二攪”,意思是攪得越充分越好吃。晾涼后,鏟一塊放在碗里,澆上汁,這時的玉米塊像被汁水圍成的一個孤島,所以又叫水圍城。那里是山區(qū),沒有菜沒有肉作料,澆的汁大多是野菜做的漿水菜,偶爾也會放一些辣椒末。攪團(tuán)像嬰兒的屁股一樣細(xì)膩光滑,散發(fā)出金子一樣的光芒,入口即化,順順當(dāng)當(dāng)滑過喉頭,那種感覺,只能用一個“爽”字來形容。漿水菜是把野菜放在水里焯過,放進(jìn)大缸里倒入面湯之類讓其發(fā)酵而成,吃到嘴里有淡淡的酸味,不很沖的軟綿柔和的酸味,吃到嘴里不免讓人產(chǎn)生遐想。
現(xiàn)在吃攪團(tuán)汁水也大不一樣了,可葷可素,可山珍可海味,但永不改變的是玉米面。就像西北的漢子,不管他到哪里,也不管他換怎樣的行頭,骨子里的粗獷豪爽在舉手投足間都顯現(xiàn)出來。攪團(tuán)在西北又叫做“哄上坡”,意思是人吃了這種飯,上一個坡就被消化了。盡管如此,攪團(tuán)仍是西北人的美食。花兒里唱道:“三大麻錢一骨朵蒜,尕磨里磨哈的豆面。油潑辣子油潑面,辣辣地吃一碗攪團(tuán)?!?/p>
在我懷孕的時候,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吃窩窩頭,可西安偏偏沒有。一次我和老公散步的時候,忽然聞到一種熟悉的味道,順著味道尋去,見一個小孩拿一塊玉米發(fā)糕在啃。我真想一把奪過來塞進(jìn)我嘴里,但看見他流著鼻涕的三花臉和骯臟的小手,我控制住了一時的沖動。但走過又后悔,急忙讓老公去拿錢買過來,閉著眼睛一口氣吃光。老公跟媽媽說了我的狀況,千里之外的媽媽心急如焚,立即買來新的玉米面,急忙蒸窩窩頭,晾涼后切成片,然后用小火慢慢烤焦,苦干三天終于給我寄來一大兜子的窩頭片。我吃著脆脆的窩頭片,內(nèi)心體味著媽媽深深的愛,玉米一樣的愛。
今年,我到天津出差,文友相聚熱鬧非凡,主打的節(jié)目當(dāng)然是吃。別人點什么菜我不管,但不能少了貼餅子和貼餑餑熬小魚,當(dāng)?shù)匾步小耙诲伋觥?。貼餅子外形和童年的記憶相差無幾,但色香味就差了很多。兒時的貼餅子那黃色是自然的眩目的靈動的那種,餅子上的疙瘩是厚厚的焦黃焦黃的,那香是新鮮的甜甜的彌漫在空氣中久久不會消失。大家的解釋是,那時無污染,糧食新鮮,燒的是玉米秸,疙瘩顏色自然就比現(xiàn)在的好。至于味道,現(xiàn)在飯店里五味雜陳,你想找出其中一種味道來談何容易?這種解釋我信服。
“貼餑餑熬小魚”端上來是袖珍型的,一個兩耳小鐵鍋里,鍋底是燉的幾種小雜魚,鍋邊并列貼著七八個金黃的小餅子,有半截浸在魚湯中。咬一口餅子,甜甜的,立刻辨出是新的玉米面;夾一筷子魚,魚是新鮮的而且絕對是野生的。我的一聲“地道”還沒出口,幾個餅子已被瓜分,鍋里同時伸進(jìn)十幾只筷子。這魚色餅色、魚味餅味一下把我拉到50年前。
那時的海河不知哪來那么多水,每年都要威脅天津。為保天津,我們老家就成了泄洪區(qū)。水淹沒了田地,又包圍了家,大人們趟著水推著笸籮去搶收玉米,孩子們就蹲在水邊用笊籬撈小魚。那時沒有污染,小魚游過來都是一層一層的,不一會就撈了一盆。那時家家天天都是煮玉米、燒玉米和貼餅子熬小魚。我們家是大鍋,熬粥炒菜蒸窩頭烙餅都是它。媽媽把洗凈的小魚碼在鍋底,放些醋和鹽加足了水,再把餅子貼在鍋沿上,灶里燒的是玉米秸。不一會兒魚香夾著玉米餅子的香氣從鍋中蕩漾開來,整個村子都沉浸在這香氣之中。
現(xiàn)在人們對健康越來越關(guān)注,玉米又成了大眾的新寵。齊國力教授的一篇文章,使人們對玉米刮目相看。他說食物的金字塔就是谷類、豆類、菜類。谷類里排第一的就是玉米,人稱“黃金作物”。印第安人沒有患高血壓的,就與他們以玉米為主食有關(guān)。資料顯示,玉米里含有大量的卵磷脂、亞油酸、谷物醇和維生素E,這對預(yù)防高血壓和動脈硬化有非常明顯的作用。齊教授已70多歲了,看起來體力充沛、精神飽滿、底氣十足,而且臉上沒有皺紋,他說這是喝玉米粥的緣故。但是玉米面要吃新鮮的,發(fā)霉的玉米面千萬不要吃,那里面所含的黃曲霉素會致癌。
玉米全身都是寶,玉米粒是真正的綠色食品,桿和葉可以做飼料,玉米須和葉均可入藥。玉米棒子的外衣加工后還可做成各種工藝品,玉米還是淀粉、酒精等的化工原料。玉米為人類奉獻(xiàn)了自己的一切。
我被玉米養(yǎng)育成人,玉米就像我的母親一樣,所以我也可以自豪地宣稱:我也是個玉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