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過梁?;睦p綿,看見揚妃戲蝶的嫵媚,感覺到蜂飛蝶舞的爛漫。碧草青春花盛開,彩蝶雙雙久徘徊。那花間的蝴蝶,帶著一抹色彩,飛舞出幾分嫵媚,幾分幽雅。
于是,我想起了她——撲蝶的少女寶釵。任是無情也動人,斂一方靈動,帶著幾絲嬌羞和持,翩然飛進了賈府。
在花的深處,她寫下了《詠白海棠》,在落絮之間,她以一句“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天”將一種不動聲色的幽雅表達得淋漓盡致。脈脈情愫在紙間無聲地流淌,卻似欲言又止。那一份雍容典雅,惟有林妹妹可與之抗衡。
寶釵以一種恬淡,一種慧質贏得了賈府上上下下的稱贊。然而她勝似蝴蝶的美麗卻未能感動后世的人們?!敖疴O雪里埋”,豁達而聰慧的她被丟在了一旁。人們只憐惜林黛玉“秋閨怨女拭啼痕”,卻忘記了那“珍重芳姿晝掩門”的卓越不凡。元妃歸省時,寶釵寫道:“睿藻仙才瞻仰處,自慚何敢再為辭”,贊美之情從筆底流淌,卻寫得含蓄不落俗套,這一切,無不體現(xiàn)她的聰慧和博學。又何嘗比黛玉遜色。
“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憑寶的密心思和學識才情,她可以說是完美無缺了。有著大家閨秀的穩(wěn)重與懂事的她無論是否有意爭取,都無疑是“寶二奶奶”的最佳人選。寶絕非“寶黛愛情”中搗亂的小丑。而是一個深受束縛的女子,因沾染了污濁的氣息,終變得圓滑世故。
“千紅一窟(哭),萬艷同杯(悲)”。最可悲可嘆者非寶釵莫屬。她的心機與圓滑,并非她所愿卻迫不得已。一個“呆霸王”哥哥的荒淫無度和寡母在榮國府難以爭得一席之地,其處境和只身一人寄居賈府的黛玉相似。“不食人間煙火”的黛玉需要分明的棱角保護自己。而寶姐姐的圓滑不僅是為了自己的地位,也為母親能在賈府生存。有人說她巴結逢迎,有人說她趨炎附勢,然而她一如既往地靜默無言,不愿趟這灘渾水,亦不肯孤高自許,成為另一個林妹妹。只是“一問三不知”,以一個嫻靜的姿態(tài)面對豪門的明爭暗斗。
曾經(jīng),她資助湘云辦了螃蟹宴,給林妹妹送來燕窩,偷偷贖回了邢岫煙當?shù)舻亩?。這些女子無權無勢,寶釵助他們一臂之力,難道也是為了巴結討好?有人說,那回金釧投井而死,她不為之難過,反去安慰王夫人,可見寶釵心機。然而,那些一味地指責她的人可曾想到,金釧已死,局勢已無法挽回,而此時王夫人獨自一人落淚,作為侄女的寶釵在這種情形之下又怎能責怪自己的姨母?為了使雙方損失減到最低,除了說些“我給她幾件衣服”、“多賞點銀子”之類的話,又能說些什么呢?難道非要讓寶姐姐也哭哭啼啼,讓王夫人平添不安,令生者和死者都不好受嗎?
有人因為她過生日時點了賈母喜歡的食物和戲文而認定寶釵是“一心想當‘寶二奶奶’的陰謀家”??墒撬麄兡睦锩靼?,賈府不是寶釵由著性子做事的地方,“老佛爺”賈母出錢為她過生日,讓她點戲文和食物,她不得不點,否則就太不給“老祖宗”的面子了。然而如果一味地由著自己性子,也難免太放任了些——畢竟是賈母花錢給寶釵過生日呀。我想,寶釵除了投賈母所好,也別無選擇。賈府不是一個能容得下純真與幻想的地方。林妹妹選擇了水的靈韻,寶姐姐選擇了山的敦厚,卻一樣的嫵媚動人。然而身為“薄命司”的紅樓女兒,都無法免去被骯臟黑暗的社會吞噬的厄運。林妹妹香消玉,令世人為之痛惜為之流淚。又有誰同情寶姐姐心中的苦悲?一身紅嫁衣的她如一朵煙花,綻放了生命之紅,卻無奈寶玉對她少了那份愛戀。苦苦追尋的愛原是煙云。寶玉帶著對“世外仙姝寂寞林”的無盡眷戀離去,寶釵在燃盡了所有的嫵媚之后變成了靜默的“晶瑩雪”。從繁華走向了靜默。她打起精神來安慰母親,這難道不是一種堅強?
世人皆怪太圓滑,哪知身世多浮沉。釵黛二人同為封建禮教的犧牲品,然而寶釵似乎比黛玉更勝一籌:她不僅博學多才,慧質雍容,更懂得關愛周圍的人。走自己的路,任別人去說固然是一種勇氣,然而這一種勇氣更需要別人的理解。寶釵也以無言抗爭著這腐巧的世界——否則,她為何不像鳳姐、探春一樣排擠打擊一部分對已不利的人呢?只可惜她生不逢時,只能謹遵封建道德,勸寶玉讀書取得功名,這又何過之有:要報效國家,在當時除了考科舉、學八股,又能怎樣?難到僅僅是花前月下的浪漫和“花開易見落難尋”的感嘆嗎?
紅樓情思縈繞我心,剪不斷,理更亂。林黛玉的楚楚可憐讓人掬“一把辛酸淚”,然而寶釵之端莊高雅卻讓我為之動情??上У氖牵瑢氣O未能生在今朝,否則絕不會成為埋在雪中卻生輝的金。在此,我不想再去說封建社會如何腐朽,只是在夢中依稀看到寶釵的明眸櫻唇,如雪的胳膊,花中撲蝶的倩影,似莊周夢蝶之婉約,如紅袖舞動之嬌美,撲蝶的少女,寶釵,你何嘗不是一只雪白的蝶,無言地飛過花兒,飛過庭院,飛過塵世悲歡,飛向最終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