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指

美人指是一種葡萄的名字。很美的名字。

起初聽到這個名字，還誤以為說的是美人痣。美人有痣，往往有好有壞。倘在眉心，是錦上添花，如在其他部位，則可能屬白壁微瑕了。而美人指只有一個審美指向：美。

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名副其實。名字美，外型和味道也要美。維納斯可以斷一臂仍然很美，完美的美人指應(yīng)該完美。我在馬陸葡萄研究所的大棚內(nèi)看到了她的外型。果然顆粒纖長有致，色面晶瑩如玉，表皮吹彈得破。只在尖尖的下端，從透明中露出一點紅來，像是剛剛精心涂染的指甲油。這“一點紅”很有些講究。太紅了，艷俗；太淡了，蒼白。她薄施粉黛，恰到好處。遺憾的是，由于還沒有完全成熟，我沒能品嘗到她的味道。但想必也一定是好的。

以前，馬陸的巨峰葡萄我倒是有過口福的。這種葡萄圓潤而飽滿，多汁而甜蜜。有人把她很詩意地比喻成人生和生活。佛曰，一芥一世界；那么，一顆葡萄也是一個世界。所以這話有點道理。但具體說來還是失之偏頗?？梢钥隙ǎ畈粌H僅只有甜蜜一端。滋味雜陳才是豐富的人生。就是葡萄，味道也是多種多樣的。

這個葡萄研究所，目前有一百多種葡萄在“研究”。我只品嘗了其中已經(jīng)投產(chǎn)并成熟了的一小部分。有的甜中帶酸，像小兒女們的一種情感；有的酸中帶甜，像小兒女們的另一種情感。最讓人拍案的是，有一串叫玫瑰香的葡萄，竟然在淡淡的甜味中透出幽幽的玫瑰花香味來。奇妙得仿佛有些不真實了。老祖宗創(chuàng)造過一個齒頰留香的成語，但此香肯定不是那香。在這里，倒是填補了一項內(nèi)容上的空白。

填補空白的是研究所的單所長。這是位60歲左右的敦厚的山東漢子。少年時因為父親被打成右派而舉家下放到了當(dāng)?shù)氐霓r(nóng)村。這樣的日子自然是分外艱辛的，少年的心里充滿了無法言說的苦澀。然而，他仍然要尋找生活的甘甜。這是生命的本能，也是生存的驅(qū)使。他開始研究果樹。終于，他卓然成家了。并在上世紀(jì)70年代末，作為優(yōu)秀的專業(yè)人才，被頗有慧眼的上海引進(jìn)了。

此后，就有了市勞模等很多種的榮譽，有了美人指等很多種的葡萄。

這中間的甘苦他沒說，我也沒問，因為那是可以想象的，也是不可以想象的。他只給我講了一個聽起來有些離奇的故事。那一年，在山東，有個老農(nóng)民滿懷希望種了棵梨樹，精心培育了幾年，卻不掛果。農(nóng)民一怒之下，把梨樹的皮扒了一圈。人的臉，樹的皮，都是扒不得的，便以為這棵樹必死無疑。想不到第二年，樹上竟然神話一般結(jié)滿了累累碩果，叫老農(nóng)瞠目結(jié)舌，又驚又喜。

單所長說，這現(xiàn)象其實并不奇怪，其中自有科學(xué)道理。只是那個農(nóng)民不知道，誤打誤撞，撞上了。他講了一番科學(xué)道理。我卻沒有聽進(jìn)去。不是道理太深奧，而是我走神了。我依稀感到，這故事與他少年時的身世遭遇好像有某種如有若無的聯(lián)系和發(fā)人深省的暗示。

分別的時候，我們握了握手。這個憨厚的山東漢子的手指又粗又短。但不知道為什么，我又想到了纖長晶瑩涂著指甲油的美人指。這不奇怪，屈原在《離騷》中把一切賢良都稱之為美人，那么，他的手指又如何不能叫做美人指呢?

很美的美人指。

評彈

搬了新居以后，離城隍廟很近。我好像總是與寺廟有緣，舊居離龍華寺也不過兩站光景。那時龍華寺我是常常去的，看看香煙繚繞，聽聽晨鐘暮鼓，就有了點出塵之想。我自忖有生以來，在十丈軟紅中并沒有陷得太深，可能就是得益于此。

但城隍廟我不去。這里說是廟，其實不是廟：就像上海灘，說是灘，根本就不是灘。城隍廟只有游客而無香客，我雖不是正宗的香客，但也不是游客，當(dāng)然不去。

這幾天，我心里煩煩的，坐臥都有點不寧。不寧到直想在汗衫上印上“別煩我”的字樣，卻又怕驚世駭俗。特別可怕的是想寫點文字也定不下心來。聽說大書法家林散之在動筆前是要吃半粒安定的，我吃了一粒也不行，多吃又不敢，這東西要上癮，而上癮的大多不好。便想散散步，通過積極的辦法，讓身心放松。去什么地方?突然聽到一個消息，說是城隍廟新辟了一條上海老街，很有民族特色的。本來對這一類假古董我也不感興趣，但實在走投無路，便決心去看一看，也是“無牛狗耕田”的意思。

誰料到一去之下，發(fā)現(xiàn)狗耕田也很好。這倒不是說真有什么民族特色打動了我，這種舞臺布景似的東西只能騙騙外國人。而我是個正宗的黃皮膚，甚至在這之前連國門也沒有跨出過半步。我覺得很好，是因為在這里看到了一家設(shè)有書場的茶館。這幾天，說的是大書霍元甲。書分大書小書兩種，，統(tǒng)稱評彈。小書由兩個或三個人演出，有彈唱。大書則只有一個演員，只說不唱，道具僅一把折扇、一塊醒木，雖簡單，卻引人。說的比唱的還好聽，這句話可能就典出于此。

聽書是我所喜歡的。我這個人很是無趣，如算上寫作，一輩子的業(yè)余愛好也只有三樣。其實，認(rèn)真說起來，寫作也不算愛好，是一種謀生的手段。雖然還沒到不寫不得食的程度，但說不寫便食無魚、出無車，只有長吁短嘆卻是一點也不過分的。另兩種業(yè)余愛好，一種實在不好意思說，是睡懶覺。倘有條件，我可以吃過早飯睡，吃過中飯睡，吃過晚飯睡，一日三睡，滾動睡覺。起碼一天也得睡足八個小時，否則整天無精打采，暈頭暈?zāi)X，而且心里還煩。這幾天心煩，可能也是沒有睡足的關(guān)系。第二個業(yè)余愛好就是聽評彈了。這個愛好可謂源遠(yuǎn)流長。小時候，我住的鄉(xiāng)下小鎮(zhèn)是有個書場的，尚未讀書，我就開始聽書了。雖然大字不識一個，書卻全能理解，即便半文半白的彈詞，也能聽個八九不離十，讓那些老聽客嘖嘖稱奇。應(yīng)該說，我是比較早慧的，不幸的是，現(xiàn)在早已“泯然眾人矣”，但聽書的愛好卻是留下來了?；蛘邠Q一句時髦的話，是留下一種情結(jié)。

也許是市場規(guī)律的作用，也許是評彈藝術(shù)本身有個成長、發(fā)展、消亡的過程，多年來，書場已經(jīng)日漸式微。我老家是這樣，上海是這樣，似乎連評彈的發(fā)祥地蘇州也是這樣。那一年我去蘇州，主人問我要安排些什么，我說聽書。主人即派了一輛車子去找書場。找了一個多小時，無功而返。許多書場或者倒閉，或者移作他用，叫人十分嘆息。本來，因為評彈的緣故，我對蘇州印象極好，甚至好到了不敢去蘇州的程度。大凡，太珍愛的東西都是不敢輕易去碰的。這一次碰了以后，我對蘇州的感覺就一塌糊涂了。除非為岳父掃墓，否則不去。這掃墓，也便有了一點為評彈哀悼的意思了。

愛總是有所附麗的，否則就沒有愛屋及烏一說?，F(xiàn)在，上海老街有了那家書場，看去頓覺入眼了許多。既入眼，也上心，心也不再那么煩躁了。于是，再散步回家寫出了這篇東拉西扯的小文章。

徐志摩墓前

那一天是否有詩意不敢說，但肯定有點感慨。我站在峽石徐志摩墓前，背后林木蔥翠，腳下墓草青青。墓在一個小山腰，不高。因為我的兩個膝蓋有病，再小的山一般也不爬，但這座山我是一定要爬的。徐志摩對于我，一直是一個高度、一個境界。自從我中學(xué)時候讀到他的詩之后就這樣認(rèn)為，自從我插隊落戶開始寫詩之后更這樣認(rèn)為。

這座墓是空的，新建的。原來的墓不在這里，數(shù)十年前已被炸毀，尸骨無存。據(jù)說，詩人當(dāng)年撞山而死的時候，尸體完整，面目如生，卻在若干年后又死了第二次，并死得更慘?，F(xiàn)在的墓通?？煞Q是衣冠冢，其實連衣冠也沒有。只有一塊石硯和一本詩人的年譜。據(jù)陳從周的高足樂峰介紹，年譜是陳教授給編纂的，陳老先生是徐志摩的表親。他是搞園林的，園林是立體的詩。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們還是同行。

留下一座空墳，自然遺憾。但作為一個詩人，他留下了詩篇。詩是他精神的物質(zhì)外殼，這才是更為重要的。當(dāng)捧讀詩人作品的時候，我們會感受到他全部的精神風(fēng)貌。他活在自己的詩篇里，活得更為真實，更加浪漫。一個真正的詩人是永生的，哪怕叫他死了一次又死了一次。

除了詩篇之外，詩人還留下了一座老宅。老宅與墓地不遠(yuǎn)。生與死就這么接近，對活著的人是一種意味深長的暗示。此宅因為在“文革”中被某個機關(guān)所用，所以倒保存得很好?，F(xiàn)在經(jīng)過當(dāng)?shù)卣男蘅?，顯得更好。里面有徐志摩的生平介紹，自然還陳列著他的著作。一個成名人物總是要弄一個故居什么的，這是慣例。但我認(rèn)為，對詩人大可不必。太具體的介紹會抹殺讀者對詩人的想象。想象是至關(guān)重要的：詩人靠想象寫詩，讀者靠想象認(rèn)識詩人。所以，我是寧可在徐志摩的空墓前多待上一會的。

還有一部《人間四月天》的電視劇，是演繹徐志摩愛情生活的。如若演繹得好，倒也不妨視為詩人給我們留下的另一宗遺產(chǎn)。然而似乎不那么盡如人意。一個人沒有愛情當(dāng)然是萬萬不能的，但愛情也不是萬能的。倘若老是沉湎于與女人的瓜葛之中，徐志摩還能成為徐志摩嗎?有一句詩：“平生只流兩行淚，半為滄桑半美人”，給了愛情以恰當(dāng)?shù)奈恢?，我就以為很好。我個人的看法，劇中的主角除了與徐志摩故居中的照片有幾分相像之處，其他方面實在乏善可陳。故居中的導(dǎo)游小姐補充說，連張幼儀也不像。生活中的張幼儀是很堅強的，為什么要把她弄得那么軟弱呢?弱者不一定是女人的名字，正像男人的名字不一定是強者一樣。

據(jù)說，電視劇的主角們也曾去過徐志摩的故居和墓地。我想，如果他們能夠像我一樣，在墓地盡量多待一會，收獲可能更多一些。墓穴雖空，但“空”是一個很重要的哲學(xué)概念和藝術(shù)境界?！翱铡庇凶畲蟮陌菪院妥顝V的覆蓋率。而因此，思想的交流和感情的對應(yīng)才可以了無障礙。

徐志摩的國際友人泰戈爾是深知此道的。當(dāng)年，他曾托徐志摩尋找一處人間天堂，徐志摩給他找到了，那就是浙江的南北湖。然而，沒有資料可以證明泰戈爾去了這個地方。

確實，天堂與墓穴一樣，空的為好。

回報

郵政匯款單。厚厚的一迭，用鐵夾子夾著。大約有六十余張。許多匯款的額度不一樣，五十元的，一百元的，二百元的，最多也有達(dá)一千元的。共計應(yīng)在四千元以上。這是邵福臨2004年一年的慈善捐款。

捐款證書。上海慈善基金會頒發(fā)的熠熠閃光的大紅本子。一共二十三本。是邵福臨最近連續(xù)三年為“藍(lán)天下的至愛”募捐活動捐的錢。捐款額近三千元。

捐款收據(jù)。閘北區(qū)中興路居委會開具的，也有數(shù)十張之多。其中，僅對不久前東南亞遭海嘯的災(zāi)民，就捐贈了兩次。第一次為一千一百元，后來看到災(zāi)情嚴(yán)重，又追加了一次，五百元……

這些匯款單，這些證書，這些證明，放在邵福臨的家里一張桌子上?？粗鼈?，我的心中一陣陣發(fā)沉，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這些紙質(zhì)的東西分量都不重，但我卻真實地感到了生命有不能承受之輕。

確實，這所有的單子加起來，恐怕也只在萬元上下。不如某些人的一頓宴席或者一圈豪賭，跟一些大額的回扣比更是相去不能以道里計。但這些錢卻幾乎是邵福臨能捐出來的全部家當(dāng)!

邵福臨還有什么家當(dāng)?

一問位于中興路上的九平方米的小屋，居住著他家祖孫三代：邵福臨、他的母親與女兒。小屋內(nèi)沒有光線，大白天也用節(jié)能燈照明，這種照明也只有客人來時使用。像樣的家具自然是沒有的。一張破舊的雙層床再加一張破舊的雙層床，供三人睡臥和堆放同樣破舊的雜物。兩床之間擠著一張桌子。唯一落腳的地方是床與桌子之間的幾十厘米的空隙。稍稍現(xiàn)代化的物品也有兩件：一臺夏普彩電，一臺新飛冰箱。那都是用市慈善基金會會長陳鐵迪同志上門看望時給的慰問金購買的。

真?zhèn)€是一貧如洗啊!邵福臨一家三口主要的生活來源除了78歲的母親的微薄的退休金之外，就是他每月九百元的工資。這是他因公致殘后長期病休的補貼。

“因公致殘”，也就是說，邵福臨還是一個殘疾人!三十多年前，邵福臨22歲那年，上海的一艘巨輪“風(fēng)雷號”起火，他趕去撲救，不幸身負(fù)重傷，留下了至今還時時作祟的腦震蕩后遺癥。一年后，他剛剛傷愈，下班途中，見高陽路一家倉庫失火，又一次撲進(jìn)火海。這一次，他倒在了濃煙中。醒來時，已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后來，他出院了，卻并不是用自己的雙腳走出來的……

從此，一副拐杖和一輛輪椅車始終伴隨著他。

伴隨著他的，自然還有他的母親和女兒。但這女兒也并非他的親生。那是十多年前，一個不負(fù)責(zé)任的母親“送”給他的“禮物”。那天，那個母親借口托他臨時照料一下出世不久的女兒，一去再不復(fù)返。于是，單身、并且至今單身的邵福臨在自己母親的幫助下，收養(yǎng)了這個女嬰。

含辛茹苦地?fù)狃B(yǎng)她，語重心長地教育她。邵福臨對他女兒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要學(xué)好人、做好事，回報社會?；貓?是的。邵福臨講究回報，他說，他所有的捐贈，都是為了回報社會。應(yīng)該說，因公致殘的邵福臨還是得到一些社會與個人的資助的。但畢竟杯水車薪，有小補而無大助。所以邵福臨常常舉債度日。但他還要回報。他牢記著一個古訓(xùn)：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涌泉沒有條件，那就傾家，傾家相報。在報上看到重危病人和貧困學(xué)子，只要有地址線索的，不論是云南、四川還是山西、河北，邵福臨總是想方設(shè)法擠出生活費匯一點錢去。令人感慨的是，他第一筆匯款還是向朋友借了錢匯出去的。

其實，邵福臨是無須這樣回報的。即使他接受了這樣或那樣的饋贈，也都沒有必要。我們的老祖宗留下過這樣一副通情達(dá)理的對聯(lián)：“萬惡淫為首，論跡不論心，論心自古少完人：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跡，論跡貧家無孝子?！鄙下?lián)與邵福臨無關(guān)，下聯(lián)則可參照行事：邵福臨貧困如斯，是只須論心的，只要有回報之心，也就夠了。

然而，他還是要回報。心與跡一起回報。在十分艱難中回報，回報得也十分艱難：勉力拄著拐杖或搖著輪椅，去郵局、去街道、去居委……

此刻，我就站在邵福臨家中雙層床與桌子之間唯一可以落腳的地方，面對著他。面對著這個殘疾人，這個上海釘鞋廠的病休職工，這個年近六旬的漢子。他與我想像中的不一樣，沒那么滄桑，沒那么憔悴。這不奇怪，因為這樣的人，生活是壓不垮的。稍稍奇怪的是，他沒有當(dāng)過兵，卻穿著一套綠軍裝，并在上面別著一枚毛主席像章。這套軍裝是他一直穿著的，很多年來基本不變。應(yīng)該把這樣的衣著認(rèn)定為一種不變的愛好，還是理解成一種執(zhí)著的堅守?

有媒體是這樣評說的：在與他交談中，因為受腦震蕩后遺癥的影響，他常常說“我記不清了”，“我不懂這意思”，但有一點毫不含糊，那就是對我們民族優(yōu)秀品質(zhì)的堅守。

是這樣嗎?應(yīng)該是的。

不重要的驚詫

上海牌不是一張牌。我不會打牌，這張牌也非我能打。“我說的上海牌是一款手表。不久前看電視的時候看到的，在一個外國的名為《分秒必爭》的電視劇里，戴在一只多毛的手腕上，而且還是一個特寫鏡頭。

于是我有點驚詫了。外國人怎么戴上了上海牌手表?如是劇情的需要，倒是可以理解，必要的道具嘛。然而，我發(fā)現(xiàn)，那個外國人只是用來看了看時間。唯一的解釋是，出自對這種手表的愛好。也確實，有許多外國人愛好中國文化。但據(jù)我了解，他們愛好的大都是我們的落后文化或者是過去文化。比如，我有一個外國朋友，在上海安了家，家中竟然收集了好多只馬桶，像是棚戶區(qū)之晨、水龍頭之旁，居民馬桶的集散地。

再比如，《大紅燈籠高高掛》等影片，出于同樣的原因曾在國外頻頻得獎。反之，我們的國際影壇之獎好像只能掛另外的“紅燈”了。戴那種表演的，除了新型“老客勒”有這種可能?，F(xiàn)在，人們只用抽水馬桶一樣，大都只用電子表。用起來方便，看起來正確，款式則五花八門。也有人戴冒牌進(jìn)口名表的。那天，我走過一個弄堂，就有人鬼鬼祟祟地向我兜售“勞力士”。三十塊左右一只，“賣相”足可亂真。假作真時真亦假，弄得我以后看到別人的勞力士，也目光灼灼地盯著，懷疑這是假貨。

也真滑稽，現(xiàn)在只戴在外國人多毛的手上的上海牌，二三十年前，國人對它可是萬千寵愛在一身。像老月份牌上的美女，雖說臉色已發(fā)黃發(fā)灰，當(dāng)年卻是讓上海爭風(fēng)吃醋的絕代佳人。上海牌手表曾是年輕人的結(jié)婚必需品，新娘的夢中情人。沒有那個情人往往得不到那個新娘。那時，結(jié)婚流行“三轉(zhuǎn)一響”。一響是收音機，三轉(zhuǎn)除了自行車、縫紉機外，就是手表。手表倘是上海牌的，那就“頂脫”了。記得我插隊的地方，喜滋滋的新郎是只能戴“鐘山”牌手表的，價格與時下的冒牌勞力士一樣，比較便宜。而上海牌的定價則是它的三四倍。我們敬愛的周總理，生前就一直戴著上海牌。當(dāng)然，他老人家是出于愛國。上海牌不再，愛國主義應(yīng)該長存!

上海牌不再，其實也不奇怪。它是機械表，而現(xiàn)在已是電子時代。只是感慨才二三十年光景，怎么就進(jìn)入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時代”了呢?有人這樣講過：所謂人的一生，也就是在鐘表里轉(zhuǎn)上幾圈。話雖悲涼了一點，卻是實情。想當(dāng)初，我也是把上海牌手表作為定情之物送給女友的，送時才二十多歲，而今，已被稱為老法師、老先生。再在鐘表里轉(zhuǎn)上幾圈，就要告老退休了。

想到此，所謂的驚詫就變得不重要了，甚至所有的驚詫都變得不重要了。當(dāng)然，作為時間的顯示的手表也不重要了。重要的好像只是時間。于是，我又想到了外國的那部電視劇《分秒必爭》，這名字取得何等的好啊!

責(zé)任編輯：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