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斗者言

霸占它們的身體

精神，一點即燃的思想

給它們海域，它們將成為海盜

給它們牢籠，它們將自相殘殺

給它們衣食住行，它們將制定法律

給它們商標，它們將被販賣

享用，并遭唾棄

醉酒記

如今，我只與自己對飲

隔三差五，老酒新瓶

朋友一茬茬斗轉(zhuǎn)星移

知己這器物，盛酒也盛歲月滄桑

心不醉酒，醉天下

六十七度的古往今來往

不設防的此岸與彼岸

它們東倒謠歪

酒散便荒蕪

豆

20歲，我們嚼豆，佐以詩

30歲，我們嚼豆，佐以酒

40歲，我們品酒，佐以豆

50歲，我們品茶，佐以豆瓣

60歲，我們數(shù)豆，佐以說明書

博大與微小

橫戈在體內(nèi)，我無法拒絕內(nèi)心的苦役

沉浮于肋骨的山川

也無法拒絕一只蚊子

穿越我的軀體，成為蒼鷹

兩種截然不同的事物

博大與微小，感悟與覺察

一顆心的勞動

打開內(nèi)陸和遠洋

遺產(chǎn)

請記?。涸谔弁吹脑缙?/p>

通常召開無聊的會議

一個文件，替所有的人思考

請記住，并且在第一時間

復述這句話，給你的孩子們

普天下的告示都張貼在門面上

兩把公鎖

足以掩蓋其中的荒誕

狐貍：鼻子思想家

一

把糞便留在左岸(左岸長草

右岸長村莊)。在領土權上

簽署字跡繚草的樹葉、沙土和行動綱領

裝備精良的鼻子，侵略的武器

總比四分之三拍的狐步

搶先擊中——目的地

右岸，村落，雞舍，月光下的戰(zhàn)場

流動的疆域和國界

這是狐貍用體味打下的天下

二

后腿輔佐前爪，嗅覺輔佐思想

狐貍的鼻子越伸越長

擴張胃口和版圖，擴張后宮和子孫

擴張?zhí)鞌?，擴張墓穴

統(tǒng)治者的必由之路

三

讓獵物活著過河吧，留下一口氣

讓最后的靈氣升上高空，到達天堂

無辜的河流，將再也無法繞過

思想者的宿命與故鄉(xiāng)

蛇皮

沒有誰與你同名，歷史上

有過一大群女人熱愛你

堂·吉訶德的風車，中世紀的劍術

靈魂出殼的赫赫功名

在風中傳播

水與岸，終會分離

抽身而退的旗幟、同盟和兄弟姐妹

勛章的空曠，遠甚于疆場的空曠

空蕩蕩的軀體，英雄的結(jié)局

成就一肚子的秋涼

深秋的游戲

秋天的墮落

呈現(xiàn)全方位的潰敗態(tài)勢

樹葉在趕路的途中，把自己染黃了

昆蟲們，把睡眠源源不斷地

運往洞中

深秋的風，由表至里擴張

由淺薄至深邃，由尖鋒的聲音

至彌漫的氣體和色彩

由物質(zhì)，一直糜爛

至靈魂深處

至攝氏零度前

至一場大智若愚的秋雨前

人類反反復復使用過的愛情諺語

將會臟兮兮的

再現(xiàn)

疆土與水域

種花草、種莊稼、種24小時的

日照。種子孫后代

養(yǎng)豬、養(yǎng)羊、養(yǎng)24小時的喧鬧

養(yǎng)一雙孿生的大江河

讓它們奔騰，讓它們名聲響亮

讓它們一個叫家園，一個叫天下

火焰

親近風、地獄或者天堂

親近速度，擴張或者凝聚

讓來自所有方向的信使

背叛翅膀，讓火焰

把天使的形體像茶一樣泡開

其實一天使與魔鬼是同一個人

非洲兄弟

陽光曬黑了非洲兄弟的植被

語言，領土，以及生殖器官

他們按照幾何邏輯繁衍

酗酒和歌唱

在草裙舞之后

對自由垂涎三尺

浩瀚的叢林，黑白相間的世界觀

比偏見的長勢，更理直氣壯

熱愛勞動，像公章一樣正派

在狂歡節(jié)之后

荒原

荒原，英雄之前的男人。烏孫王

同父異母的兄弟

碩鼠一樣的好牙口

統(tǒng)治著碩鼠一樣遼闊的疆土

爭戰(zhàn)，篡位，稱王

只有英雄與賭徒才熱衷的游戲

與漢結(jié)親

把后宮建成糧倉

細菌方略

一

漫長的散兵線，收縮，再收縮

肉體的火焰，退守到嚴冬內(nèi)臟

二

精銳的青霉素，越過1945年的防線

幾乎將細菌的廣島夷為平地

滅敵，或者被敵滅

細菌沒有記憶能力

它們以自殘的方式，懲罰種族

感恩災難

三

猶太人說：打不過你們

我們會考慮入伙。把你們的

強大，變成我們的自己強大

四

細菌憎恨同化

它們?nèi)找谷鋭?，瘋狂交?/p>

比人類更仇視錯誤

細菌永遠不走相同的路線

永遠不與相同的天敵

作戰(zhàn)

木化石

一

事物內(nèi)部的密碼分為行距和株距

神奇的裂變，是來自地心的沸騰

暗火與熱能

云層下飛翔的鳥群

原始森林的父親，精血澎湃的播種者

它們掠過陽光、氧氣、土壤、風

給地球的懷抱，投下森林和夢幻

木頭只能在群居中過一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日子

富貴足以使木頭的品質(zhì)墮落，細節(jié)粗糙

緩慢的生長，比等待更加遙遙無期

——活著，真的是死亡的海拔嗎

二

打開自我，從表層潛入內(nèi)部

地殼運動使另一個世界的風花雪月

億萬年后。締造出驚世駭俗的復活

心跳，地獄與天堂里的狂歡節(jié)

被埋葬的橫七豎八的舞蹈

云杉、棕櫚、楊和桉樹

期待曠世的戀情

石頭只能在重壓下過一種深居簡出的日子

卑賤的品相，紋理的堅硬和不屈

密不透風的內(nèi)存，永遠無法破譯的物語

——死亡，真的是不朽的前夜嗎

樹

樹皮入藥，樹心喂蟲

收獲的時光，像樹葉一樣命短

尖銳的聲音從樹的心臟穿過

樹葉成了樹的子孫

蟲子說

這個糟糕的地區(qū)是借用的

虛假的真實

一扇門行自我，一扇門通天機

雨，云朵，飛鳥和風暴

富貴的天空，連鋼鐵都會了賣笑

像鯰魚，潛入沼澤覓食

把命獻給上帝

懷舊

穿上天體的甲胄

那是人類的臟器，良知

天空中的一頃麥田

撒向人間一地麥粒

只計算過去的榮光

享受立體的虛無

家具

隱藏我們的武器，隱藏我們的心臟

隱藏在一幢樓里的小房子里

隱藏在小房子里的小格子里

給創(chuàng)造力有限的自由，讓剩余價值

組裝奇跡，或者彌天大謊

或者煥然一新的器皿

或者寄生蟲

或者其它

塔

不曾跪下，我們當中沒有人這樣卑微

把腦袋削尖，向上運動

捍衛(wèi)古老的秩序

站立有時比跪下姿態(tài)更低

團結(jié)，并且向下顛覆

牢固我們渾然一體的思想

氣流

落下一根頭發(fā)，變成山丘

落下一根頭發(fā)，變成

耕地、荒原和沙漠

變成海，黑色的汪洋

落下一根頭發(fā)

辨認自生自滅的父親。

而那根頭發(fā)

卻沒了蹤跡

指南針

一

狗拉雪橇永遠跑不到的地方

人類的情人，一個在海上，一個在天上

二

木履是最原始的航海器

它與大海的磨擦，生成史前的愛情

三

人類把自己的尾巴送上太空尾巴的飛行，是沒有目的地的飛行

四

指南針的南方，在南方之外

它告訴人類其余的方向

先知

喑礁生存下來，千瘡百孔

卓越者被砍掉腦袋

繁忙的魚景，歡歡喜喜

破壞湖水的平靜

真正的閱讀滴水穿石，詩人先知了

俗世的冷淡

對奕

凝神運氣，把牙齒涂成黑色

與毛發(fā)連為一陣

對面的人，我的親兄弟

長相酷似一面銅鏡

平常的外表，英雄的手和心臟

棋子在靜靜等候

思想落下，脆響生根

揭露

我不發(fā)言，事件只是事件本身

多么的麻木不仁。一棵樹的腹腔內(nèi)

長出了另一棵樹

成群結(jié)隊的烏鴉，天空中的森林，

空虛的警世沒有回聲

一切照常發(fā)生

皇權

把皇印拴在褲腰帶上

把八旗英雄，播種在

大好河山的最高處

世襲的江山

命中注定的天下

以及比天下還要大的墳塋

內(nèi)心

黑暗的原野上，只覆蓋一種植被

地貌的邏輯，尖銳，起伏

起伏，尖銳。在時間的沙漏里

光芒，從子夜開始成長

把晝夜的尾巴與翅膀連為一體

把季節(jié)身體里的營養(yǎng)和空氣

吸吮干凈。盲人的目光讓沿途多么開闊

誰還能對道路的錯誤

過目不忘

石頭也走過相同的路線

一種叫石紋的事物，從石頭的內(nèi)心

向外界擴張。如同回聲

在空洞的水井里，下落，升騰

給內(nèi)心的疆土授權

讓它隱性的跳動，晝短夜長

放棄是為了重新獲得能力

男人老了會變得猥瑣

高貴的腰彎曲了

還新添了偷窺女人屁股的壞毛病

教養(yǎng)原本是男人的鞭子

馴養(yǎng)著他們的領土

還有酒和他們的野心

現(xiàn)在鞭子握在溫順的女人手里

女人是天生的繼承者

而男人

既善于創(chuàng)造更善于破壞

女人幾乎占領了

男人的一切

放棄是為了重新獲得能力

這是男人的新教鞭

時間一茬茬割去男人的虛榮

氣力的缺失使他們更加務實

臉上的表情東倒西歪

他們的手腳和目光

卻像刀子一樣寒冷

深沉有時經(jīng)不住一陣風

刻才能摧毀一切平庸

男人老在臉上

經(jīng)歷老在腿上

滄桑的男人像一鍋經(jīng)年老湯

上面是自由自在的天空

下面是——火焰

夢幻

站在樹杈上，高瞻遠矚

蘋果與牛頓之間

僅隔一棵樹

夢幻的布袋充實了，才可以站立

牛頓的心跳一下，那只體態(tài)豐腴的蘋果

也跟著跳一下。它伸出的手

恰好摸到天空

最遠與最近

雙手最遠又最近

勞動者的樸素工具

讓汗水，團結(jié)在土壤周圍

雙腳最近又最遠

它們各穿各的鞋，各走各的路

方向一致，但不同時到達

裸體

脫去外套和內(nèi)衣，脫去偽裝

它們簡稱文明

或者五千年的皮

脫去鞋，探險的舢板。脫去禮帽

只剩下天空。赤裸裸的詩歌

從此，失去了相依為命的把柄

探照燈自述

人類的祖先是哭著長大的

他們的子孫后代

是被嚇大的

荒誕是天生的夜行者

恐懼復制了人類的眼睛

作為探路的拐杖

夜色將人類探尋的目光伸延

事件卻永遠躲在真相背后

道路像神經(jīng)一樣深藏不露

歷史的深度同樣不易體察

向往光明是一把利劍

深入到夜的軀體中

使黑暗的容量

空洞無邊

人類的眼睛一大一小

事物的兩面一黑一白

探照燈一旦掉轉(zhuǎn)了方向

我們將看到一個

驚恐的自我

保衛(wèi)糧食

一

麥子熟了，麥子熟了

稻谷、玉米和豆類

這些統(tǒng)稱為糧食的作物

也一垅緊接著一垅地竄高

從南向北

今天是開鐮日

這一天與去年的今天長得一模一樣

它們真像一對親兄弟

三十二顆牙齒

一顆也不少

二

麥子熟了，由南向北

我看見一只資深的麻雀

瞧準一棵最肥的麥穗

張口就把麥子的腦袋擰了下來

這老家伙，貪婪的樣子

多像我年邁的父親

他也總是把最肥的那棵麥子

放入掌心，碾呀碾

然后才讓露出笑容與歉意的麥子

去檢閱他的腸胃

其實一年中，一麻雀們

也就舍得嘗這一口鮮

僅僅一口，比我節(jié)儉的父親

還要節(jié)制

三

由南向北

只有一種奔走相告的歡悅

可以讓成熟的麥子

低頭

去年的那場暴雨過后

我聽到，真的聽到了

倒伏的麥子說：倒下

不是跪下

‘

跪下才是真正的倒下

四

把這些飽滿的麥子，放癟了再吃

把這些新鮮的麥子，捂霉了再吃

把這些干凈的麥子，摻上一些同樣干凈的

石子

再吃

糧食與靈魂

它們到底誰更干凈一些呢

五

糧食啊，你的天純就像一小撮綠茶

一次綻放，就徹底改變海洋的色彩

由南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