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殺個把人、吃個把人,對于朱皇帝及其部下是很平常的事。
——僅胡惟庸、李善長、藍玉三案就殺了十萬人之多。
——他“仇富”“仇視知識分子”“懷疑人”“視人命如草芥”的神經(jīng)系,被他潛意識中的“死本能”發(fā)酵到了極致,似乎欲罷不能。
——他的“濫殺”與“酷刑”兩項,把人的生命與人的尊嚴完全撕碎了——這是直接導致我華夏大族“民智”下降和社會“熵”意識增加的原因。
——他徹底揭下中國封建社會“仁政”的面紗,把封建帝制之“惡”推向顛峰。
——可以說,他是引領中華民族走下坡路的第一人。
凡帝王者,總是首先顯示自己有文化
“帝王”在中華史冊上亮麗且鮮活,其“臉譜”之多也是世界之最了。帝王們形形色色,有殘忍的、窩囊的、大器的、奸宄的、也有變態(tài)的,做起事來自然也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門。但要說大張旗鼓的提倡“嫖娼”的,怕只有這位沒讀過兩天書、卻總冒充有文化、且殺人不眨眼的、鳳陽放牛娃朱和尚朱元璋了。
說朱皇帝“總冒充有文化”,這絕非我虛言侃談。
洪武初年,朱皇帝某一天腦門一脹:新王朝該有新教育方針。于是,他冷眼審視起“孔孟”來。果然,英明領袖慧眼獨灼,一下就盯出血——原來這姓孟的老頭是個潛伏很久的“反君父”的教唆分子,居然敢說“民為重,君為輕”,連“社稷”都“次之”,還有一系列蔑視君父的故事流傳。怪不得前幾朝出偌多亂臣賊子。于是,下令將該孟軻踢出孔廟。同時明告群臣:敢諫者,以“大不敬”處死,“命金吾射之”。結果遇上個渾不藺的錢唐(刑部尚書)抬口棺材上殿“袒胸受箭”,朱皇帝實在怕開朝不吉,才收回成命。然而仍將《孟子》全書刪掉八十五處,“節(jié)文”于洪武五年(1372)發(fā)向各級學校。
再者,便是朱皇帝為顯示有詩詞的才能、為慶賀首都的國營妓院(時稱“大院”)的開業(yè),而題寫的那副流傳千古的對聯(lián)——
此地有佳山佳水 佳風佳月 更兼有佳人佳事 添千秋佳話
世間多癡男癡女 癡心癡夢 況復多癡情癡意 是幾輩癡人
當然,這很可能是某位馬屁文人代庖的,聽之蠻雅,讓人想不到竟是位愛殺人的皇帝所作。如此一來,秦淮河畔操皮肉生意的三陪女們不負皇恩,坦然招搖,除拉客外還加強了藝技訓練和文化學習,儼然地當起“人類身體的工程師”了。別說,還真歪打正著,朱皇帝種下的各項“立國之策”,大多在他子孫身上結出的是惡果,惟有在這副對聯(lián)下鼓舞、歷練、承襲出來的李香君、董小宛、陳圓圓等“秦淮八艷”最后成了青樓英杰,留名千古——為他明王朝覆滅的結幕造型展出了一道極亮麗的風景。
政策無序來自心底陰暗——更有其根須
更有,此事還衍生出一種論調——也不知是當時的馬屁文人為之謀劃的,還是后世“為尊者諱”的噓屁精們要為之開脫——說朱皇帝這一國策是為“搞活經(jīng)濟、拉動內需,增加稅收”,旨在掏空商賈款爺們口袋里的錢。乍聽,解釋蠻合理、挺符合東方人習慣的“意圖倫理”(只揣摩“出發(fā)點”的好壞;不計較后果和責任)——政治家嘛,是龍種是神仙,搞完軍事搞經(jīng)濟,心系天下樣樣皆能??稍僖幌?,不對呀!新朝初創(chuàng),百業(yè)待興,市面上哪一行不比這非議頗多的皮肉生意重要?即便此項來錢快,擬消費者(男性)占人口一半,可也不能以收人家的夜生活稅來發(fā)財呀。這樣想來想去。我就只能把朱皇此項壯舉歸功于他出身卑賤、性情乖戾、心地陰暗了。鬼谷先生說得好,“圣人謀之于陰,故曰神”——就是說“大人物辦事經(jīng)常搞暗箱操作,所以才顯得神乎其神”。
說朱皇帝性情乖戾、心地陰暗,自然也要以“例”服人。
例(1)一次,朱元璋獎勵給大將常遇春美妾一名,可常的原配夫人竟把那美女的手給剁了。朱皇聽說后派人殺了常的原配,并將其肋骨紅燒后分發(fā)給常及眾大臣食之。
——這事,讓現(xiàn)代人聽起來,是不好接受的,甚至不相信。
——其實,殺個把人、吃個把人,對于朱皇帝及其部下是很平常的事。
例(2)據(jù)陶宗儀所著的《南村輟耕錄》記載:“天下兵甲方殷,而淮右之軍嗜食人,以小兒為上……或使坐兩缸間,外逼以火;或于鐵架上生炙;或縛其手足,先用沸湯澆潑,卻以竹帚刷去苦皮;或盛夾袋中,人巨鍋恬煮;或男子止斷其雙腿,婦女則特剜其兩乳,酷毒萬狀,不可具言”。這里的“淮右之軍”就是朱元璋的部隊。
例(3)有一位叫王樸的監(jiān)察御史(中央紀檢委員),為人牛脾氣,經(jīng)常跟朱皇帝大鳴大放大辯論,不給領袖留一點面子。一天,朱元璋心緒不隹,隨口判決:把他給老子殺啦。更可嘆的是,執(zhí)著的王樸被縛刑場途經(jīng)國史館門口,還扯著嗓子喊:“學士劉三吾啊,你聽清楚啦!本年本月本日,皇帝殺了無罪的御史王樸呀!”劉三吾何許人也?是當時皇帝的秘書兼顧問,有記錄皇帝言行之責。
嘻,這位王樸先生到死,還只想青史留名哩。
這樣我們就要談一個新問題——朱皇帝的殺人意識。
說起一個人意識(前意識和潛意識)的形成,肯定是與其少時的經(jīng)歷有關。香港有位學者說朱皇帝文化低、心胸狹窄、自卑感強、人格分裂等等,我認為這蠻有心理學見地。然而,這遠遠不足以揭示這個罕見的“超級殺手”的內驅。其真正原因是“死本能”。
鄙賤不等同善良,泥土里也生毒果
朱重八(元璋又名)家境赤貧,有三兄兩姐,可當父親死的時候,竟連口棺材都買不起。僅1344年半年里他家就連死老少五口。當他和二哥把父尸抬到山里欲掩埋時,又趕上暴雨突降,父尸被埋在山洪泥沙之中。此后,十六歲的他當過乞丐、給人放過牛、做過和尚,吃盡苦頭……這在以小農自然經(jīng)濟為主的古代中國社會里,也并不是常見。
試想,一個近二十歲的小伙子拖著兩溜鼻涕(有此等記述),手心朝上挨門乞討——這其中除了“無可奈何”之外,還包含兩種可能——一是裝憨包(或當和尚當傻了);二是心智可能有某些缺陷或曰障礙。
這段歷史對于普通人沒什么??稍谄甙倌昵?,對于一位至尊皇帝來說,怕就只能是一塊無形的心病——像老樹根一樣的郁結在潛意識之中了。
何況,該朱的秉性又遠不及他的同鄉(xiāng)(祖籍沛縣)、也是無賴出身的劉邦有那么幾分豪爽氣。且他人長得又奇丑無比。據(jù)說,劉伯溫第一眼看見他時,競被嚇了一跳——高額細眼、凹鼻闊唇、耳小而耳廓厚、頰骨凸而頦碩,身長背卻弓、腿長膝卻彎、腰粗而肩窄,行動如蝦行水中、聲音似鷹唳猿啼。
——怪不得,后來竟冤死了那么多不懂得美化一下朱皇帝的畫匠!
可以想見,憑著這一副尊容,又憑多年浴血拼殺最終奪得天下的皇帝,每天在聽那些士人出身的大臣們咬文嚼字地談“禮教”“國策”之時,他焉能不既頭疼又輕蔑又害怕嗎?頭疼的是,這些家伙總把簡單的問題復雜化;輕蔑的是,你們有這么大本事,為啥還來伺候我這土八路;害怕的是,這些復雜事物的背后能沒有更復雜的陰謀詭計嗎?了不得,了不得呀!然而眼下,這還不是最重要的(秀才們畢竟紙上談兵)——可怕的是影響力很大,或直接指揮軍隊或與軍隊有瓜葛的文臣武將們。他們每天在老子面前的一言一行都無形地表現(xiàn)出“我等皆是大明王朝的股東”……
血腥中能找出良知和英明嗎
其實,上述種種仍屬表象。
人的“自我”形成是對欲望壓抑的過程。弗洛依德在《文明及其不滿》一書中補充他的“死本能”(death instinct)時說“侵犯的侵向是人天生的、獨立的本能傾向”。朱元璋青少年時代的生命沖動(力比多)幾乎全部被苦難壓抑了,在義軍戰(zhàn)火中(殺人也好,吃人也罷)得到一些渲泄。稱帝后,他的“防御本能”(亦人性固有的)在現(xiàn)實中泛濫開來。
在長年血戰(zhàn)中,他又把詭譎、兇殘、果毅、冷酷等性格煉造得如火純青。他能利用丞相胡惟庸鏟除劉伯溫(劉基對于他相當于諸葛亮之于劉備)等一大批功臣,又以胡兇殘為由處以凌遲。爾后,再把伯溫之子封了高官。這跟他當年在義軍,利用別人殺了都元帥又殺了那人當上了都元帥、他假意搭救了小明王(韓林兒)又把小明王從龍舟上推入長江,后自己當了大明王,如出一轍。尤其他在位三十年(記好,這是和平環(huán)境)竟殺戮了四萬多文臣武將,株連被殺共二十多萬人。僅胡惟庸、李善長、藍玉三案就殺了十萬人之多。設想,這是一種怎樣的冤獄株連、大屠殺?這遠遠超出案件本身,這完全是一種嗜殺嗜血。最后,連光屁股一起長大的放牛娃、毫無二心的徐達,他也沒放過。
應該說在殺徐達一事上,他內心是做了長期斗爭的。否則他不能想出“在徐背上長疽瘡時偏送去一碗鵝肉”的巧妙的殺人方法。洪武兄用心良苦、見縫插針,可見一斑。
除此之外,朱元璋每天還在變相殺人,像太子師宋濂,他尊其為“圣人”,來往宮中,如同一家人。后因其孫牽涉到胡惟庸案中,宋仍遭貶竄,死在流放的途中。他的智囊劉基的智慧常使他“深感恐懼”,最后把劉毒死,反宣稱是胡惟庸所為,又故意問宰相之一的汪廣洋是否知道此事,汪不明白朱的用意,說不知道。朱大怒,立即把汪廣洋貶竄,等走在途中又下令把其絞死。官員們每天早上入朝,即跟妻子訣別,等到了晚上,合家守望到官人歸來才始有笑容。都城應天(南京)如此,各地皆然。朱皇帝在各州縣設有“剝皮亭”,官員一旦被指控貪污,即被剝皮并懸皮于亭中。嚴懲貪官自然有人歌頌,可關鍵是訴訟和審理。在酷刑之下,滅三族的“謀反”之罪都肯招供畫押,況僅殺一身的貪污之罪呢。更為恐怖的是“追贓”——遺禍無窮。如死囚的家產(chǎn)不足以賠償,在拷打中就只好亂供嘍——當其“亂供”出“贓款”在某親戚、某朋友、某熟人手里后……那些千里外的八桿子打不著的“親戚朋友”及其家人,便“倒了八輩子血霉”。
據(jù)統(tǒng)計,中央政府副部長以下和南隸(江蘇及安徽)的大小官員,因貪污罪名而死于獄中或被判作苦役者,每年達數(shù)萬人之多。由此窺覷,這樣的大明王朝算太平盛世嗎?后來,連太子都勸阻“不能再這樣濫殺啦”,氣得他無話可說。
——紅色的血,或許真就是人類從原始時代就神秘崇拜著的東西?這或許就是“天之煉獄”這類游戲,讓現(xiàn)代青少年乃至成年人都為之著迷的心理因素吧?
是的,祭祀時我們總是把豬羊或敵人的血濺在地上,立誓我們又把自己的血滴在酒碗里喝下去,仇恨對方之時我們想讓他“濺血”,咒罵坑害自己的人時我們叫他“吸血鬼”,還有些癡心人給情人寫血書,給上級立血志……
人類什么時候才能把這紅色液體,“愛”到就像它只是為維持生命而存在的“高度”呢?
如此酷刑與殺戮,還有人的尊嚴嗎
同時,朱皇帝又是個酷刑的最佳承襲者和創(chuàng)造者。明朝的“廷杖”與“剝皮”是稍有一點歷史知識的人就知曉的。試想,一個衣冠凜凜、滿腹國策的大臣,轉眼之間就被人摁倒在一條長板凳上打屁股,而且當著君父和同僚們的面。爾后,是豬一般的嚎叫、血肉淋漓……朝堂空闊,慘叫之聲陣陣,只聽那禮監(jiān)司大太監(jiān)在“啪啪”聲里讀著打手們下板子的數(shù)字。周遭群臣面若死灰、不忍正視、瑟瑟發(fā)抖……那是啥樣的一種景觀喲。
——當然,這效果肯定也就是丑皇帝朱元璋所期待的永恒的朝堂政治之景觀。
朱皇帝繼往開來的刑法有凌遲、刷洗、抽腸、剝皮、黥刺、閹割、挑膝蓋、錫蛇游等等。其中“剝皮”被廣泛運用,每州縣都有“剝皮亭”。剝下的皮還要揎(化學處理)了,再填上些草,掛起來示眾。而且還有死剝與活剝之分。開國元勛涼國公藍玉就是受了恩典,而被死剝的。此外,相國胡惟庸被處以磔刑(即一刀一刀的割肉);平定云南的大將傅友德父子是被腰斬的;平定廣東的大將朱亮祖父子慘死在鋼鞭下;大臣李仕魯因在金鑾殿上辭職,朱元璋認為是看不起他,命武士將李摔下殿堂,腦漿迸裂而死……
有時我也想,這些人干嘛非要伺候他?這可能就是華夏文化悲哀的一面吧?
另外,朱皇甚會找大臣們的錯。浙江府學林元亮為別人寫的《謝增俸表》中有“作則垂憲”的字樣;杭州府學徐一夔在一篇賀表中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為世作則”的字樣。朱皇竟說“光天之下”是說他曾經(jīng)當過禿頭和尚,“作則”是說他曾做過賊,下令將兩人處死。北平府學教授趙伯彥、桂林府學教授蔣質,也是因這個“則”字被處斬。當時的江南方言,“則”與“賊”同音。河南尉氏縣學教授許元,奏章上有“體乾法坤,藻飾太平”兩句,朱元璋說:“法坤與‘發(fā)髡’同音,是剃光頭之意,諷刺我當過和尚。藻飾與‘早失’同音,顯然要我‘早失太平’?!庇谑菤⒘嗽S元。還有一位叫茹太素的官,因為奏章寫得太長而飽嘗了一頓板子,結果他的五條意見有四條被朝廷采納。還有一位叫盧熊的新知府,朱皇把讓他去赴任的兗州寫成了“袞”州,無法到任,就上表要求更正,朱皇臉一紅,眉又一立,也把他給殺了。還有一位印度高僧釋來復要回國來辭行,行前寫一首謝恩詩。其中兩句:“殊域及自慚,無德頌陶唐”。意思說他生在異國(殊域),自慚沒生在中國,覺得還沒資格歌頌大皇帝。但朱元璋說:“殊,明明指我‘歹朱’。無德,明明指我沒有品德?!庇谑轻寔韽蛷淖峡鸵幌伦幼?yōu)殡A下囚,處斬。
——這外國和尚真不長眼,不見此皇除了殺功臣就是殺知識分子嗎?你作什么詩呀。
老子皇帝愛殺人,子孫皇帝會不會也愛殺人?他教化出的子民們愛不愛殺人呢?這結論不太好下。反正歷史舞臺在朱皇帝三百年后,又躍上一個張獻忠來,其屠刀上的血足以跟洪武兄媲美,而且也砍向了他的大明王朝。這就應了魯迅的兩句話“酷的教育,使人們見酷而不再覺其酷”“奴隸們受慣了‘酷刑’教育,他只知道對人應該用酷刑”。
帝王殺人總是說維護安定、鞏固政權
不知出于何種心理,一些人專門愛給皇帝打圓場。說帝王們的殺戮都是不得已而為之的——“為了筑固政權誰都得這么干嘛”“社會須要安定,殺幾個人、見點血小意思”“老子管兒子有時還要動動板子哩”。此論再佐以“龍種說”“圣賢說”,便成了大家默認的“天朝(政府)殺人合理說”了。至于給朱皇帝打圓場者就更有說辭了——太子本來就軟弱,又死得早,皇孫嘛又太小,不把那些“有股東思想”的權臣、重臣、功臣、武將們殺干凈,可怎么得了呀,王莽、曹操、司馬昭之心人皆有之呀。
此論顯然貌似合理。于是又有了朱元璋某一天“讓太子抓帶刺的棒子”之妙談。太子抓不成。朱皇乘機言明為父之良苦用心——“我殺人就是幫你拔掉那些刺,讓你抓好權棒”。
中國的歷史就是暴民與皇權更迭的歷史(此觀點見李悅的《水滸·暴民的經(jīng)典》)。歷朝政權,大多是從“暴民動亂”中形成的。于是,“亂”與“治”和什么“大亂促大治”便成了帝王們的“資治通鑒”了。只是因帝王們人品各異,政治行為也迥然不同。
——漢劉邦就已經(jīng)夠孫子無賴的了。他思慮政權不穩(wěn),殺韓信、廢張敖、碎彭越、擊英布、逼盧綰??蓪埩?、蕭何、陳平、周勃等舊臣信任如常,使用他們的才能,甚至托付以身后之事。這在歷史上已經(jīng)留下很臭的“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罵名了。
——唐太宗也夠冷血和缺德的,但還具大家子弟的風范。他深知,威脅來自李姓族內。于是,殺了哥哥弟弟、收編了他們的女人,逼父親下崗,而對功臣、能臣乃至諍臣等外姓人大膽起用,毫無猜忌心,甚至把魏征這樣的曾是“異己”者、常批評自己的人視為“鏡子”,從諫如流,得以開創(chuàng)“貞觀盛世”。這說明他政治格調偏高,心里有底氣。
——宋朝的趙匡胤,本來就是豪杰之士。他被老哥兒們“黃袍加身”稱帝后,沒對原柴氏皇族行半點血腥,立“鐵卷丹書”以誠信。后擔心老哥兒們兵權太重,便把大家叫來喝酒,說出自己的憂慮,商量說“要不然,弟兄們交出兵權,回家享清福去吧”。這在中國血腥的皇權史上是少有的一頁“干凈”(這種用和平手段成功地完成兵權的解除與交接,已被“現(xiàn)代管理學”奉為經(jīng)典并廣泛運用),屬極富人情味的“篡位”與“獨裁”。至于“燭影斧聲”之謎,是他身后之事。顯然又回到了血腥的味道中了。
跟上述比較,朱皇帝為一兩個“字眼兒”的“心病”就屠殺大臣、學者們,其“維護政權”的“含金量”就大打折扣了。歷史上很多暴君,偶爾都有其“善良”的一面,而朱皇帝則完全沒有(除了一些故作的“政治秀”)。他“仇富”“仇視知識分子”“懷疑人”“視人命如草芥”的神經(jīng)系,被他潛意識中的“死本能”發(fā)酵到了極至,似乎欲罷不能。
現(xiàn)代人不能不警醒這“君之惡”
現(xiàn)在,我們自然不是專為亮朱元璋的老底、臉譜,數(shù)算他的殺人賬來的。有人說,要用第三只眼看歷史,這話很有道理。更重要的是,我們不能再用傳統(tǒng)的帝王史觀,來詮釋甚至美化這些把別人都置于奴役和屠殺對象的“個人家天下”的締造者們。時下,寫帝王演帝王之風盛行。某些作家、編導受名利及其他目的驅動,寫些嘩眾取寵的書、編些不負責任的戲,是淺薄而可鄙的。李悅先生曾寫過一篇名為《宣揚“唯皇史觀”的小說——二月河作品批判》的文章,就深刻地闡述了這一觀點,是極有警世意義的。
中國的世俗倫理中封建意識本來就很濃,缺少應有的人本精神和理性意識。如果我們依然整天價在電視熒屏上搞“皇帝萬歲爺”如何圣明、如何偉大,是不是想讓我們的子孫牢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呢?讓我們的子孫的頭腦里永存“尋求圣明君主”之念頭呢?讓我們的子孫永遠習慣于(甘心于)“拳頭下面過日子”呢?我們還要不要追求“民主與法制”的現(xiàn)代社會?我們還要不要“以人為本”“天下為公”了呢?我們的“民主進程”“社會改革”還要等到何年何月?……這些,我們的作家和編導們想過沒有?
——作家和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底線是“良知”,而良知的底線是“社會是非”。我們的作家和藝術家們,難道連這點起碼的“良知”和“是非”觀念都沒有嗎?都不去想嗎?柏楊先生在封筆之作的最后一句話寫到“不為君王唱贊歌,只為蒼生說人話”。何等風骨?
其實,帝王們的“功業(yè)”充其量不過是那句無理又無賴的老話——成則王侯,敗則賊——誰詭計多、誰拳頭硬,誰就是爺,僅此而已。關鍵是,我們不能讓這種已經(jīng)在我們的世俗倫理中扎根的“無賴”之思繼續(xù)左右我們的頭腦。而這些帝王們在開國立朝的初期給老百姓那么一點點“甜頭”、所謂的“養(yǎng)民”政策。那也只不過是害怕“載舟之水再覆舟”而已。那倒真真是為鞏固政權之需,沒什么好頌揚的。更重要的是,只要他們的“政權”遇到一星半點的“危機麻煩”,他們就會立即把“禍水”轉嫁給老百姓。把當初給老百姓的那點“甜頭”一把奪回——譬如,歷朝歷代一旦有了財政危機都要搞“賣官鬻爵”“橫征暴斂”——坑害民眾于不顧、自毀長城于不顧。這些“精于政治”的帝王們,從來就沒有什么信譽可言,如慈禧太后——今天利用義和團保她的駕打擊洋人,可明天為了從西安返京就出賣義和團。其實帝王若是離開了“臉皮厚和心黑”(通稱“厚黑學”),去真的實施什么“仁政”,那他也就當不成這個帝王了。這種反證在中國歷史上也不少。
——這也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特殊性之一。
再來看看朱元璋的明王朝到底給我們留下些什么?
回望十四世紀(朱氏立國)之前,中國的文化和物器方面的文明,一直處于世界(西方)的領先地位。但就從他朱姓稱帝之后,太陽好像就移到了西方,開始從歐羅巴洲升起了。等到了十九世紀(其間自然包括“滿清”,但大家公認,滿清皇帝大多比朱明皇帝強)西方人侵擾中國時,我們這泱泱大國居然成了白癡樣的原始群落——啥都不會、啥也不懂了。
——這種突顯的落后,固然緣由很多,但朱元璋是難辭其咎的。他作為十四世紀中國新王朝各項國策的總策劃人和實施者,是要第一個被釘在恥辱柱上的。這其中,尤其是他的“濫殺”與“酷刑”兩項,把人的生命與人的尊嚴完全撕碎了——這是直接導致我華夏民族“民智”下降和社會“熵”意識增加的原因之一。這也跟他敵視孟子的“民本思想”是完全吻合的。他徹底揭下中國封建社會“仁政”的面紗,把封建帝制之“惡”推向顛峰,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也可以說,他是引領中華民族走下坡路的第一人。他身上凝聚的“惡”是值得我們認真對待、時刻警惕的。清代思想家唐甄有一句警示千古的話——“自秦以來,凡為帝王者皆賊也?!蔽覀円源苏摶赝旎实捻棻?,那丑那惡真真讓人毛骨悚然。
(責任編輯/李亞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