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看過一則外國幽默,說一家理發(fā)店外的招牌上赫然寫著:“先生們,拿你們的頭來!”在這個“獵頭”和憑頭腦吃飯的時代,像這樣帶有濃郁幽默色彩的廣告藝術(shù)自然能令人過目不忘。對吃飯而言, “拿頭來”常常是菜譜上的家常便飯,相信每位食客都有許多“食頭記”,但或許只有在揚州食“頭”,這樣的記憶才會令你過目不忘,印象深刻。
揚州向來就是一個有著濃濃煙火氣息、衣食住行皆紛繁暢快的城市。“民以食為天”,在各種生活的享受中,吃向來是排在第一位的。揚州人會吃、懂吃、能吃, “皮包水”不過是小點心,展示的是揚州平和親切的一面,而“三頭”宴才是正餐和大菜,顯露的是揚州雍容精致的另一面。
所謂“三頭”,就是扒燒整豬頭、拆燴鰱魚頭、蟹粉獅子頭的總稱,這是揚州菜系中的招牌菜。
先說第一道“扒燒整豬頭”。把整個豬頭去骨,放在滾水里燙,撈出來后,再放在冷水里泡,刮掉豬皮上的碎毛屑及污垢。如此這般,一共要重復24次,少一次都不行。鍋中置一塊蒲墊,加紹興酒、醬油、冰糖,不加一滴水,把豬頭皮肉放在蒲墊上用小火燉6小時,至酥爛,連蒲墊一起鏟起,倒扣盤中,仍是一個完整豬頭形狀,用青菜及小饅頭圍邊,是三頭宴上的第一道菜。
接下來是“拆燴鰱魚頭”。揚州雖在江北,卻也是水鄉(xiāng),境內(nèi)河湖縱橫,水網(wǎng)交織,淡水魚類極為豐富。選個大灰鰱,將魚頭從唇吻部劈成兩半,在滾水中汆燙后,抽去魚頭中的每一根骨頭,但仍要保持魚頭形狀。這是很繁復又需特別小心的技術(shù),如魚頭不能保持完整,則不能上席。將抽去骨的魚頭,加雞湯、冬筍、香菇、火腿等燴透。肉嫩無骨,湯色潔白如牛乳,入口鮮嫩,回味無窮。
第三道菜是“蟹粉獅子頭”,蟹肉是美味中之美味,所以必須排為第三道菜,才能使人有越吃越鮮的享受。所謂的蟹粉,就是陽澄湖中所產(chǎn)的大閘蟹,剝出蟹肉,名為蟹粉。獅子頭的主料是豬肉和豆腐,兩樣東西選料都有講究,肉要瘦里帶肥的五花肉,豆腐要老嫩適度。切割之際最要注意,不可切得七歪八斜,亦不可剁成碎泥,其秘訣是“多切少斬”。挨著刀切成碎丁,越碎越好,然后略為斬剁。至于配料,自然少不了生姜、料酒等調(diào)味,更須粉芡捏合,但是正規(guī)做法還須加松仁、香蕈、筍尖、荸薺、洋姜之類。通常人家的做法是捏成丸子下油鍋炸,炸個八九分熟起鍋紅燒。其實,正宗的揚州獅子頭絕不會用油炸和紅燒,而是蒸熟后略加湯頭。這種做法松而不散,口感最佳,亦易保留原料本身的美味。蒸前先在碗里放一層轉(zhuǎn)刀塊冬筍墊底,再不然就橫切黃芽白作墩形數(shù)個也好,把捏好的丸子輕輕放在碗里,加入高湯,大火蒸一個鐘頭以上,開鍋后,用大匙把浮油撇去,或用大吸管吸去,使碗里不見一滴油。這樣的獅子頭,不能用筷子夾,要用羹匙舀,其嫩有如豆腐。上桌后醇香撲鼻,爽口軟糯,令人食欲大開,不忍停箸。獅子頭的制作還有一個講究,就是因時而異,隨季節(jié)的變化采用不同的原料來烹制。比如春秋宜清燉,冬季宜燴燜。再如春季做河鮮芽筍獅子頭,秋季做蟹粉獅子頭,冬季則做芽菜鳳雞獅子頭等。夏季有些老牌的店家也會偶爾推出荷香蟹粉獅子頭,用八塊沸水燙過的荷葉鋪墊在盛放獅子頭的盤底,荷葉足有15厘米見方,葉脈全部撕去,用潔布擦干壓平,再放上兩朵含苞欲放的荷花來點綴,開席之前,滿桌子已經(jīng)洋溢著“曲院蓮葉碧清新,蒸內(nèi)猶留荷花香”的詩情畫意。這樣的獅子頭不僅嘗起來味美,看起來也十分悅目。
除去這些烹煮繁復、身價不菲的大菜,揚州人“食頭”還有一個平民版本,那就是吃鹵老鵝頭。揚州是水鄉(xiāng),水禽眾多,但唯有鵝,揚州人喜歡稱之為“老鵝”,雞呀鴨呀可沒有這種待遇,這其實反映了揚州人對鵝的感情。說起揚州人食鵝的歷史,話就長了。遠的不說,成書于清乾隆年間的《紅樓夢》里,有不少食品就是揚州菜——曹雪芹及其祖上與揚州的關(guān)系自是不必多說的——“糟鵝掌”、“松瓤鵝油卷”,還有什么“胭脂鵝脯”等,無不與鵝密切相關(guān)。但這些吃法到底還是貴族化了些,老百姓食鵝可不這么叫,也不這么吃。
揚州人一年四季最常見的是鹽水鵝,街頭巷尾,幾乎隨處可見叫賣的小攤點。鹵鵝頭是攤上的“下腳料”,卻是很多人的至愛。鵝頭是劈好了的,中分為二,熟練的攤主刀工嫻熟,劈開的兩半很勻稱。吃時自然是先吃鵝腦,這種東西據(jù)說是鵝頭的精髓所在,不過也確實好吃,蘸些囟汁,入口滑嫩,其程度在豆腐和蟹膏之間,嫩而不糜,肥而不膩。鵝眼后面的那塊肉味道也極佳,是那種細碎的肉,連皮帶肉,咬到口中,嫩,細,鮮。然后就是鵝信,也就是鵝舌,更是好吃。最后還有鵝的腦殼,不管里面有沒有內(nèi)容,嘬起嘴來吮兩口,總會有些收獲,至少有遺漏的一星半點鹵汁。這樣一路吃下來,鵝頭帶來的食感就很豐富,有軟有硬,有肥有瘦,有干有濕,吃得熱鬧,吃得豐富——揚州人深得食鵝頭的妙處。一只鵝頭里仿佛藏了一桌宴席,這大概是很多揚州人喜歡吃鵝頭的一個心理原因了。
最近看報,說時下有食客又喜歡上了吃兔頭,報上還配發(fā)了圖片,也是醬鹵過的,保留了全形,看上去有些駭人。以四足的畜類做原料當菜,如果外形過于“寫實”,食客大多會有些心理障礙的。紅扒豬頭上桌時就是一分為二,趴臥在青碧的秧草中,并且看不見豬眼的具體所在, “寫意”多于“寫實”,我以為這是這道菜得以傳世的一個前提條件。不管怎樣,類似這樣的兔頭,我是不會去吃的,寧愿自己的“食頭記”少些經(jīng)歷和感受。
(責編 鄭 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