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城市的大街小巷,到處是酒吧和咖啡館。天氣暖和的時候,顧客漫了出來,散坐在門口的人行道或廣場上,大樹下,鮮花叢中,或看報紙看書,或三五好友閑談,不怕人的鴿子在旁邊漫步。
不過,更有趣的還是酒吧和咖啡館內的裝潢。
一年深秋時分,某名人夫婦光臨本市,活動組織者是醫(yī)學院的博士生,演講也就安排在醫(yī)學院。演講結束后,組織者招呼大家,還沒有盡興的可以到附近的酒吧去繼續(xù)聊。我稀里糊涂跟了去,喝著啤酒,跟認識不認識的人胡聊。那博士生張羅得差不多了,坐到我們這里,說,“這間pub差不多是醫(yī)學院專用的,好多ide都是在pub里侃出來的,這里就叫Doctor's Pub。看,”他舉手指著天花板,“真是醫(yī)學院的酒吧啊?!蔽姨ь^一看,橫梁上竟然掛一排自搪瓷便盆,不能不佩服裝潢設計者的巧思。用便盆來裝潢就足夠獨出心裁,把它們放在不那么惹眼的地方,意思到了,又不刺激人的感官。真是絕了!
現在,Doctor's Pub已經改成了Doctor'sRestaurant,大門的把子就是國際醫(yī)學標志——蛇杖。門玻璃上映射出醫(yī)學院大樓。
通往地下室部分——干脆就叫“藥房”——的樓梯也是蛇杖標志。蛇象征著聰明智慧,象征著藥物的奇效,杖象征著醫(yī)生的權威。關于蛇杖的起源,有兩種說法。一說源于希臘神話中可以起死回生的風神赫耳墨斯神杖,一說是《舊約·出埃及記》里的典故。
便盆宛在。不過服務員告訴我,不如以前多了。
四壁的裝潢也都和醫(yī)學有關。
醫(yī)學院是本地大學最早的三個學院之一,另外兩個是神學院和法學院。神學院門外也有一間酒吧。
神乎其神的神學怎么在裝潢上體現呢?舊書。
那曲里拐彎的吧臺很有特點。
酒吧老板畢竟不想只吸引神學家來喝酒,經常請爵士樂家來現場演奏。曲終人散,這兩把椅子似乎有些落寞。
這間叫做Klaptr et的酒吧咖啡館座落在Kuhovet(煤市),內部裝潢有文化人特有的簡陋和寒酸,地板和桌椅都很粗糙,到處是黑色的鋼管、照明燈等工業(yè)設備。聽畫家朋友說,以前這里有很多活動,后來換了老板,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自從蓬皮杜現代藝術中心開創(chuàng)了“開膛破肚”,將管道電線之類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先例,被黑格爾·馬克思斷言為“不利于藝術”的工業(yè)文明產物,像廠房、機器設備等忽然變成了藝術家們的最愛。近年來歐洲各大城市區(qū)域功能的轉換幾乎都遵循“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占領無產階級陣地”的規(guī)律,倫敦巴黎等地的老工廠區(qū),老工人聚居區(qū)衰落后,畫家、攝影家、作家、詩人、學者、記者……蜂擁而至,有些廠房原封不動成了博物館、畫廊、劇場,有些廠房稍加分割就成了住宅。其實道理也簡單,廠房和博物館畫廊等的共同點是空間巨大,留下些黑不溜秋的鋼筋鐵骨,正好和五色斑斕的藝術品形成對比。
在“為人生的藝術”和“為藝術的藝術”兩個極端之間,我采取中庸之道,認為藝術和人生有一定的距離。年復一年地在充斥著噪音、粉塵的陰暗車間里每天進行八、十、十二,甚至十四小時的單調勞動,實在沒有任何藝術的美感可言,還不如在田野里勞作,至少能享受免費的陽光和新鮮空氣。然而,風流水轉,曾幾何時,挾制著風云雷電席卷全球的工業(yè)革命已成明日黃花,讓人“解構”了當藝術品欣賞。當初僅僅為功能設計而忽略美觀的粗直線條也變成了簡潔,和水墨畫相映成趣。
Klaptr et(clapperboard)是電影專業(yè)術語,意指開拍前在鏡頭前敲響的音影對號板,一般由黑白兩色組成。這里的裝潢也以黑白兩色為主調,黑色的桌椅,黑色的鋼管,地板是本白原木。影星照都是黑白的,間或點綴一些彩色的廣告招貼,淺桔黃色的墻給人以暖意。
在傳統的海員聚集區(qū)新港(Nyhavn),有許多以航海為主題的酒吧和咖啡館,形式各有不同。
新潛17號的這家酒吧咖啡館,名字就叫Bar Café,建于1936年,不算很老,格局也普通,就是用和航海有關的物件來裝飾,還有世界各地的風情畫,其中包括一張中國MM的畫像,洋人眼里的東方美女就是這個樣子。
而在Strecker's Café Bar Kahytten(Strechker's Caré Bar cabin)。則將整問店堂裝修成船艙的樣子,擺放了許多粗重的繩索、滑輪、吊鉤,裝淡水和酒的巨型木桶等航海物品。注意護墻板完全是木頭的,跟船艙一樣。另外,船上也有書。
現在,酒吧,咖啡館,飯館的界限已經很模糊。Restaurant里一般都有吧臺,規(guī)模大點的還有專門喝咖啡的客廳;大部分Café(這是法文,正規(guī)的英文應該是CoffeeHouse)也有吧臺;cafeteria就是小飯館。不過,當咖啡館在歐洲大規(guī)模興起的時候,卻是作為酒吧的對立物而出現的。
咖啡原產埃塞俄比亞高地,在那里咖啡豆是供咀嚼而不是磨碎了泡水喝的。因為咖啡的作用是提神而不是讓人沉醉,這名聲伴隨著咖啡在17世紀傳入西歐,最初被當作藥劑,后來作為阿拉伯傳統社交飲料得到接受,風行倫敦、巴黎、威尼斯、阿姆斯特丹。1663年時,倫敦有82家咖啡館,到1770年就增加到了500家。巴黎在1720年時也有380家。
歐洲的17世紀是天才的世紀、是群星燦爛的世紀,如懷特海所說,“歐洲各民族在我們這個時代以前的220多年中的思維活動作一簡短而十分確切的敘說,就會發(fā)現他們一直是依靠17世紀的天才在觀念方面給他們積累的財富來活動的?!?6世紀數學的興起,對無微不至的自然秩序的本能信念,中世紀后期盛行的“本質主義”,已經為歷史性大革命做好了準備。1604年,《哈姆雷特》一劇出版了第一個四開本版。培根的《論學術的進步》和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在1605年發(fā)表。1614年春天,哈維在倫敦醫(yī)科大學發(fā)表關于血液循環(huán)的理論,莎士比亞和塞萬提斯也在這一年去世。牛頓于1642年出生,伽利略正好去世,那一年又正好是哥白尼的《天體運行論》發(fā)表100周年。此前一年,笛卡兒發(fā)表了《形而上學的沉思》,兩年后發(fā)表了《哲學原理》。如果我們把數目限制在12以內,那么17世紀出現的天才包括培根、哈維、開普勒、伽利略、笛卡兒、帕斯卡、洛克、斯賓諾莎、萊布尼茲,遍布英國、法國、意大利、荷蘭只有德國是例外。這些偉大的天才分布在文學、哲學、物理、天文學、數學、政治學、倫理學等領域,他們共同的信念,就是對自然秩序的信仰,對理性的推崇。
咖啡在17世紀傳入,可以說是適逢其時。一位無名作者在1674年發(fā)表的一首小詩中就將葡萄酒叫做“溺殺我們理性和靈魂”的“背信棄義的甜蜜毒藥”,啤酒則是“摧毀我們大腦的迷魂湯”,對咖啡卻大加贊揚:
那莊重而有益身心的液體,它治療腸胃,讓天才更敏銳,激活記憶,安慰悲傷,令人神采飛揚,卻不會瘋狂。
咖啡館是典型的布爾喬亞的產物。它是城市的公共場所,與在自己的宅第大宴賓客的貴族劃清界限;它提供的是提神的飲料,裝潢考究而不奢華,整潔有序,用書架、鏡子、鍍金框的繪畫和優(yōu)質家具來裝點,和勞苦大眾灌啤酒的地方的吵鬧、陰暗、骯臟形成鮮明對比。咖啡的流行本身就在很大程度上和新中產階級的興起有關。教士和商人的日常工作是在室內動腦筋,他們不需要飲酒來解乏御寒,卻需要提神;他們的錢不夠在家里揮霍浪費取樂,但可以每天在咖啡上花幾文??Х瑞^里不許開口罵人,更不許打架,而且很快就形成了罰出言不遜的人給所有在場者買咖啡的“不成文法”??傊?,咖啡館是安靜、清醒、有秩序的,是斯斯文文談話和討論的地方。
不過,咖啡館最重要的作用還是一個信息交流場所。在那里可以看到新出的小冊子和“新聞紙”、廣告、傳單、商品價目表、股票行情報單,得到最近的商業(yè)消息、即時的商品價格、流行的政治傳言、科學的最新進展、文學藝術流派的衍變;在那里也可以聽科學講座,進行商務談判,跟合得來的朋友談文學和政治。在實行門牌編號和郵遞之前,很多人用咖啡館作為通信地址,郵遞員的前身們則在各家咖啡館之間跑來跑去傳遞消息。
每一家咖啡館都對要吸引什么樣的顧客有明確的設想,開設的地段也往往稻人群的分布相關。例如倫敦的Royal exchange周圍的咖啡館里就經常聚集著商人、股票經紀人和批發(fā)商??Х瑞^也是金融創(chuàng)新和試驗的溫床,產生新的商業(yè)模式,如保險、彩票、合股等。最著名的例子是EdwardLloyd1680年后期開的那家咖啡館,船長、船主和商人在那里聽取最新海事新聞,參加船只及貨物的拍賣。后來Lloyd開始著手搜集和整理這些材料,加上來自外國的報告,編成了定期動態(tài)報送給訂戶。Lloyd于是很自然地變成了船主和投保者的聚會場所,一些投保者還租用Lloyd的小格子房間,1771年,79名投保者成立了Societyof Lloyd.s(uoyd.sof London)。
咖啡館也可以舉行科學講座,甚至進行科學試驗。牛頓和Edmund Halley等科學家就在咖啡館解剖過海豚。還有Marine,則是海員和航海家聚會的場所。海員和商人們認識到科學將有助于航海,并進一步推動商業(yè),而科學家則急于知道自己工作的實際效用。技術和商業(yè),最初就是在咖啡館交匯的。
詩人John Dryden(1631-1700)和他的圈子在Will's coffee-house評論和討論最新詩歌戲劇三十多年。根據Samuel Pepys(1631-1701)英國政治家在他著名的日記中記載,1663年12月3日,Dryden和全城的幽默家在Will's coffee-house濟濟一堂,歡聲笑語令人難忘。Dryden死后,許多文人轉移到了詩人蒲伯(Alexader Pope)和《格里佛游記》的作者斯威夫特and(Johathan Swift,1667-1745)等人常去的Button's。Pope的詩作——The RapeoftheLock就是在咖啡館閑話的基礎上寫成的。他從咖啡館的閑談中獲得靈感,形成了一種輕快,更接近口語的散文風格,成為新聞體之濫觴。
然而,咖啡館的作用中比科學、文學和商業(yè)交換功能更具爭議性的是其潛在的政治異議中心的作用。有人認為喝咖啡會上癮,因此應該和酒精飲料一樣列為宗教禁忌。另一些人則認為它對身體健康有害。但是,真正值得國王政府提高警惕的還是在咖啡館進行的政治討論和活動。
因此,英國的Charles Ⅱ在1675年發(fā)布公告,關閉咖啡館。公告中說,咖啡館“產生了非常罪惡和危險的效果,在那些地方制造的惡意誹謗的謠言,傳到外國,損害國外陛下的聲譽,破壞和平和安寧。”結果輿論大嘩,群情激憤。因為很明顯,咖啡館作為商業(yè)和政治生活中心的作用是不能取消的。政府的權威眼看要受到損害,就又發(fā)布了一份公告,要求咖啡館宣誓效忠,交納500鎊可以繼續(xù)營業(yè)6個月。但是這費用和時間限制又很快取消,代以含混的要求:特務和搗亂份子不得入內。
倫敦的咖啡館里流傳著關于陰謀和反陰謀的謠言,但更是理性政治辯論的中心。斯威夫特說過,“任何權勢者能夠給人的真理或啟發(fā)都不如咖啡館政治所能給予的多?!?659年成立的Miles's就有“業(yè)余議會”的名聲,人們在那里激情充沛地辯論,辯論結束后用一只木頭票箱投票,大概是近代民主選舉的起源。
巴黎的咖啡館也是根據行業(yè)和話題分類的,但是,因為言論自由受到嚴格的限制,以及國家審查機關的官僚主義,法國的新聞資源遠遠不如英國、荷蘭、德國豐富。這引起了巴黎閑話手抄小報的興起,由幾十個繕寫員抄寫,通過郵局分送給巴黎和外省訂戶。毫無疑問,咖啡館和其他公共場所一樣,是政府派出特務的出沒之地。從巴士底監(jiān)獄檔案里有成百上千份關于咖啡館談話的報告,因此,發(fā)表反政府言論的人要冒進巴士底監(jiān)獄的風險。盡管如此,法國政府還是容忍了咖啡館的存在,把它們當作了解民心的地方。
但是,從國王和政府的立場來看,派特務到咖啡館去是“完全必要的”,卻可能不那么“非常及時”。1789年7月12日,在Cafede Foy,Camille Desmoulin站在桌子上,揮舞著雙槍,向他的同胞們發(fā)出歷史性的呼吁:“公民們,武裝起來!”巴士底獄于兩天后攻陷,法國大革命于焉開始。因此,法國歷史學家Jules Michelets說,“那些整天泡在Cafede Procope里的人們透過那深黑色的液體,看到了革命的曙光。”
我一直很喜歡主題咖啡館,以為是非常純正的審美趣味,后來看了一些材料,才知道咖啡館裝潢主題的分類,各類型所處的地段還有這么多歷史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