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成都,我腦海里總是不由自主出現(xiàn)這樣一個畫面:一個穿著背心短褲的中年胖子,手里搖著一把葵扇,瞇著眼睛,嘴里哼著小曲,躺在竹椅上晃悠著,旁邊的桌上是一杯蓋碗茶。
如果說北京是個爺們,上海是個艷婦,杭州是個淑女,那么成都就是這樣一個躺在竹椅上悠哉游哉的中年胖子。杜甫草堂、武侯祠、青羊?qū)m、望江樓、文殊院、青城山,都是粗線條的景點,粗獷卻又似乎缺點陽剛,溫和卻又似乎不夠細膩,所以成都不是豪俠不是壯漢,他只是一個逍遙的中年胖子。都說川妹子火辣,可這個由女人撐起了大半邊天的城市給我的感覺仍然是一個雄性的城市,只因為他過去的雄壯和現(xiàn)在的不慍不火。
武侯祠無疑是最能體現(xiàn)成都男性特質(zhì)的一個地方。一進門,便能看到排列在兩旁為蜀漢政權(quán)建功立業(yè)的許多威武大將,然后才是不言自威的蜀漢開國君王劉備,再往前就是羽扇綸巾的諸葛亮,后面還有結(jié)義樓、漢昭烈墓等等。一個武侯祠,把與魏、吳成三國鼎立之勢的蜀漢政權(quán)控制全川、雄視西南、問鼎中原的氣勢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如此的建筑,豈不就是一個橫刀立馬的大將軍雄赳赳氣昂昂地立在你的跟前?非也,在這些霸氣十足的雕像中間,穿插著許多富有生活氣息的景點,讓人不時會忘記了那些曾經(jīng)的刀光劍影,而沉浸在成都古往今來不曾改變的休閑氣息當中。
結(jié)義樓里有長盛不衰的川劇表演,四川絕活“變臉”、“吞火”,有茶道,還有掏耳朵……坐著竹椅,喝著蓋碗茶,看著臺上的表演,身旁有服務員給你按摩和掏耳朵,如果你也禁不住跟著臺上的哼上兩句,你就完全融入了成都悠久的文化中去了。從結(jié)義樓出來就到了遠近有名的成都小吃街錦里。錦里是一條仿古的小吃街,里面還有酒吧和賣特產(chǎn)的店鋪。每家店前都掛一條黃色三角旗,上面寫著各家的名號。走道上有穿著不知哪個朝代民間服裝的人敲著鑼鼓一路叫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燭?!痹跀?shù)不清的小吃店前,看著眼前的一切,還真以為自己已經(jīng)身處三國時代了。在垂涎三尺、大快朵頤的時候,眼前的成都形象又清晰起來:這個有過光輝的青春、最愛美食的胖子啊,歷史就在他的葵扇下不緊不慢地流走,文化就如他哼唱的小曲一般延綿不斷地傳承下來,而他,一直都是這樣心寬體胖地生活著。
杜甫草堂,一個憂國憂民的詩人生活過的地方,本不應與嫵媚沾上邊,但在簡陋的茅草房中,卻不經(jīng)意地流露出江南庭院的氣息。在略為簡陋的草堂里,到處是破敗蒼涼的景象。再加上各朝各代文人墨客留下來的憤世嫉俗、悲天憫人的詩詞、對聯(lián)、書法,更是平添了許多悲壯。當你坐在亭臺邊發(fā)懷古之幽思時,卻發(fā)現(xiàn)了大自然的浪漫:浣花溪從墻外緩緩流入,溪水很清,溪流倒映著兩岸的花草,清清的溪水輕浣花影,真是一條花溪?。≡侪h(huán)顧四周,小橋流水、梅園竹林交錯于庭中,還有杜甫當年用過的餐具,杜甫貧而安居的神韻便依稀可見了:常常是三五好友聚于草堂,一壺好酒,若干佳肴,品詩品酒品菜,品出一番風味來。想到這里,那個中年胖子的形象又跳了出來,誰知道他會不會在搖著葵扇的同時拈著胡須又吟出一首詩呢,這品酒品茶品詩品戲的愛好,原是自古有之?。?/p>
到了成都,拜訪了諸葛亮、杜甫,不可不拜訪薛濤;觀罷武侯祠、草堂,不能不觀看望江樓。這位與唐代大詩人元稹、白居易、賈島、王建交往甚密的樂伎、女詩人、女校書,通音律,精詩詞,擅文采,她親手制造的薛濤箋受到了歷代文人騷客的鐘愛和珍藏,讓我對為紀念她而建的望江樓公園充滿了期待。步入公園,蒼翠蔥郁的竹林生機盎然,縫隙中的望江樓影影綽綽裊裊娜娜地現(xiàn)出一角。心想這該是個與眾不同的細膩地方了吧,然而走近一看,細中有粗的設(shè)計讓你再次確認了成都的男性身份:遠望婀娜多姿的望江樓里面并沒有精雕細刻之作,也許它的唯一作用就是用來觀看那滔滔江水。欄板太高,似乎只適用于七尺男兒憑欄。望江樓周圍不經(jīng)雕鑿的吟詩樓、濯錦樓、浣箋亭、薛濤井、薛濤墓,也讓人無法與那個清雅的女子薛濤聯(lián)系起來,只能認為是粗線條的成都人隨意修建的一個紀念館罷了。
川菜性烈味重,最能表現(xiàn)成都的男子漢氣概了,怎么說也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怎么會是躺在竹椅上的胖子呢?來到成都才知道,之前在別處吃的川菜辣得都不正宗,真正的川菜是麻辣,或者說是麻而不辣,甚至有點甜甜的感覺,讓我這個自認為吃不了辣椒的人也樂在其中。從火鍋到串串香,從水餃到肺片,滿滿的一碗辣椒一上來就嚇人一跳,結(jié)果是還沒怎么感覺到辣的滋味就開始麻了,之后便升出一股甜絲絲的感覺。就像一個人乍一看很陽剛,很快便覺得他溫和,漸漸和藹起來。成都的蓋碗茶更能體現(xiàn)成都的個性了,它既不像北方喝酒的大碗,也不像南方品茶的小杯,它是用如碗一般大小的杯子喝茶,這就證明了成都既不是北方的彪形大漢,也不是南方的小家碧玉,而是西南的一個不慍不火的胖子。
這個穿著背心短褲的胖子不大注重外表,但也不至于光著膀子亂走,一如成都的城市布局。街道不算很新也不算很舊,高樓大廈不多,低矮破爛的平房也很少。作為省城,它不像其他城市那樣日新月異,到處是在建的高樓,也并非一成不變地守著老街,坑坑洼洼地小修小補。環(huán)境不算太干凈,也并非很臟;空氣并不清新,也不渾濁。
關(guān)于成都的記憶漸漸遠去。夢里,我站在散落在市集中大大小小的古老寺廟樓閣之上,看著遍布鬧市郊區(qū)的茶樓,無數(shù)的竹椅、蓋碗茶,聆聽著繞梁的川劇,耳邊夾雜著嘈雜的人聲,眼前就會出現(xiàn)一個穿著背心短褲、搖著葵扇的中年胖子,他正瞇著眼睛,哼著小曲,躺在竹椅上晃悠著,他旁邊的桌上是一杯冒著熱氣的蓋碗茶……
他就是成都,一個躺在竹椅上的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