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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空嘆息

        2007-01-01 00:00:00季棟梁
        時(shí)代文學(xué)·上半月 2007年1期

        村子像卸了套的老牛,乏沓沓地臥在山窩里。沒有雪的冬日千絲絲灰蒼蒼的,村子就仿佛蒙著一層灰塵,像是從地下挖出來的一樣。

        曝了大半年的日頭,把歪耍夠了,到了冬日,像出光了勁的犟牛,蔫癱了,那光輕飄飄的,膽小怕事的人一樣,一觸物件就滑溜了過去。

        沒有雨的夏日和沒有雪的冬日造就了這樣一個(gè)閑冬,初七是人七日,過了初七,小年就算過了,怕再也不會(huì)有雪了。男人們的骨頭都稀松軟癱了。他們圪蹴在那背風(fēng)的老墻根下面,于是那里就騰起一陣一陣藍(lán)烏烏的煙霧。張山披著老羊皮襖,懷里揣著兒子毛蛋和村子里的男人在老墻根子下面天南海北地閑諞。

        西風(fēng)就那樣刮著,翻過老墻頭時(shí)像掙壞了的人,發(fā)出“呼哧”“呼哧”的喘息聲。西風(fēng)已經(jīng)刮了有一些時(shí)日,現(xiàn)在已經(jīng)帶不起灰塵了。

        張山摸著兒子毛蛋的頭說:“我再也不去城里了,”他把墻根下的一根干枯的冰草拔起來放進(jìn)嘴里嚼著說,“城里老出怪事?!北莞煽萘?,但嚼起來還有一股淡淡的草香。

        有人說:“城里老出怪事?你說城里老出怪事?”

        “城里老出怪事,要多怪有多怪。”張山說。

        “有多怪?能有多怪?哄人?!?/p>

        村里的男人已經(jīng)三四年都不到城里去掙錢了。三四年前,一村的男人像一窩蜂一樣往城里涌去,這些從生下來就守著家門的男人,除了到三十里以外的姨娘鎮(zhèn)趕過集之外,有些人連縣城都沒去過,卻隨著那大潮像追趕花季的蜜蜂一樣往城里涌。每年年關(guān)前都回來,聚在這老墻根子下,諞嘴,講述城里的故事。城里就在這老墻根子下五花八門地演繹著,像放幻燈片一樣,一個(gè)畫面接一個(gè)畫面地過。卻也就那么幾年的時(shí)間,因?yàn)槌抢锶嗽絹碓浇苹?,一年把在土地上三年的苦都吃下了,卻掙不回來幾個(gè)錢。被人家打過罵過后,就那樣回來了。有的人一年沒弄回來一分錢。出去的人就越來越少了。但陸陸續(xù)續(xù)還有出去的人,因?yàn)槿兆哟_實(shí)離不開那花票票子。直到前年,張勇到城里受了兩年苦,卻沒有拿到一分錢,為了要錢提著鎬把包工頭的腿砸折了,結(jié)果讓人家判了刑,村子里人就明白過來,城里有的是錢,可是城里的錢不好掙,那是別人的天下。不像這山里的莊稼地,你下多大的苦,就會(huì)有多大的收成,誰想攔都攔不住。城里人從來都不這樣算賬,你下的苦總和收成不能成正比,在日子沒有把人逼得跳窖的地步,男人就是閑在家里也不去城里掙錢了。在這古兒村,張山就成了惟一年年到城里去掙錢的人。他是被事情黏住的人,他就不得不到城里去了。

        去城里的人越來越少,城里就離古兒村越來越遠(yuǎn)了,城里發(fā)展成啥樣子,古兒村的人就不知道了。雖然城里是別人的天下,就是富得用金子蓋樓用銀子鋪地,也和他們沒啥關(guān)系,但他們對城里還是充滿好奇。村子一百年一個(gè)樣,可城里卻一年一個(gè)樣。因此,張三一回來,他們就往張山家涌去,城里永遠(yuǎn)是新鮮的,閑冬啊,能夠聽聽城里的事,是最大的享受了。男人來了,女人也來了,或者補(bǔ)著舊衣服,或者納著鞋底,或者嗑著麻子、瓜子。女人來了,娃娃也就來了,仿佛張山家在唱大戲一樣。一天兩天的,不但是張山,就是張山的女人改子也覺得挺有臉面的,三四天了,張山還在興頭上講這講那的,嘴角的唾沫不曾干過。女人卻不耐煩了。家里擠滿了人,連個(gè)插腳的地方都沒有,地上到處是麻子殼、瓜子皮。這倒也罷了,多動(dòng)動(dòng)掃帚,也苦不死個(gè)人??墒撬麄冋l抓起來炭塊都往火盆里塞,準(zhǔn)備架一冬的炭塊三四天就燒走了十幾天的;準(zhǔn)備喝一冬的磚茶,也已經(jīng)削去了一半。他們連鞋都不脫就上了炕,炕上鋪的一條新單子都已經(jīng)磨蹭得起毛蛋蛋了,有些地方拉起來迎著光一看,透亮了。娃娃更不是省油的燈,鼻涕、涎水到處抹,啥撈到手里耍啥。把煤油燈打倒在炕上,把火盆的灰刨到炕上,還把火蛋蛋弄到炕上,把單子燒了個(gè)洞,連氈都燒了個(gè)坑。卻還又不好說啥,還得說沒啥沒啥。

        人走了,張山的女人就罵張山招騷,張山撇撇嘴說:“這在城里叫人氣?!?/p>

        一說著人氣,張山立刻有了話題,繼續(xù)說:“知道啥叫人氣嗎?就是人越來越多的地方人氣就越旺,做啥成啥,城里可講這個(gè)了?!?/p>

        女人把嘴往兩邊一扯說:“嘖嘖嘖,人氣,對著呢,我都快讓你給氣死了。你掙下的那點(diǎn)錢,還不夠這些人來糟蹋的呢。”

        張山給女人這樣一說,就覺得和女人沒有共同語言,但他能原諒女人,畢竟她現(xiàn)在還連個(gè)姨娘鎮(zhèn)都沒去過,看天就是屁股大的一坨,他不能和她一般見識(shí)的。他很大度地說:“你毬都不懂,啥時(shí)間,我?guī)愕匠抢锶ジ惺芤幌?。?/p>

        女人還是把嘴往兩邊一扯,說:“這輩子我已經(jīng)不想了,下輩子你帶別人去吧。”

        張山就覺得和女人無話可說了。但是他也覺得女人說得也有道理,雖然人氣旺了好,可他家也經(jīng)不起這么多的人來,比如茶葉、比如炭塊、比如打倒的煤油、比如燒了的單子,這都是要用錢買的。

        張山就不能呆在家里了,只能整天抱著兒子到這老墻根子下來。老墻是原來老地主家祠堂的墻,后來祠堂塌去了,就剩下這老墻根了。

        張山覺得自己就像城里唱的那首歌中的一句“冬天里的一把火”,人們在冬天會(huì)追隨著他。他心里就有些寬慰。

        張山把嘴里嚼了半天的冰草唾在地上,說:“堂兄把堂弟藏起來問叔伯要錢,你說怪不怪?”

        “那是哄著耍哩,你還當(dāng)真。”

        “球,要五十萬塊哩?!?/p>

        “五十萬?”

        “五十萬?!?/p>

        “五十萬能裝多大包?”

        “得一麻袋吧?!?/p>

        “呀,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呢?!?/p>

        “假的,哄人?!?/p>

        “后來呢?”

        “后來他把堂弟給弄死了,后來警察把他抓住給斃了?!?/p>

        “哄人?”

        “我哄球你干啥?我哄你能哄出錢來?”

        “你說是真的就是真的?”

        “城里的電視上演了報(bào)紙上登了。”

        “日他媽城里人真有錢?!?/p>

        于是大家一陣嘆息,像風(fēng)中的干草發(fā)出的聲音。

        張山看到人們就那樣艷羨著嘆息著,卻沒有人對他有所表示,要是在城里,你給人講這么多的話,至少到現(xiàn)在兩根紙煙已經(jīng)遞過來了。他心里就罵,這些毬人,摳死了,毬毛上捋著吃蟣子哩。

        他瞇起眼睛看看日頭,日頭快要鉆進(jìn)一塊云里去了,就說了,他說:“狗日的城里老出怪事,怪得讓人覺得不是人做的?!?/p>

        “不是人做的?”

        “狗日的城里人把女人弄了再把人殺了,是人做的嗎?”

        “有這事?會(huì)有這事?”

        “還把人用刀卸開,一件一件地卸開,扔得到處都是。”

        “你見著了?”

        “我看見了一只腳,那腳指甲還涂得紅紅的?!?/p>

        “狗日的城里人這事做的?”

        “明明是吹牛哩,他的話你們也信?!?/p>

        張山急了,他從地上站起來,在地上走來走去說:“電……電視、報(bào)……報(bào)紙上……上都登了,你們這些人咋就不相信人呢?真是的。”他最怕別人不相信他,他一著急就有些結(jié)巴。

        “你說的是真的?”

        “狗……狗日的……哄你們哩,我……我看山里把……把你們呆……呆傻了?!睆埳接行┘?dòng)地說。

        他真后悔應(yīng)該把糊在窗子上的那張報(bào)紙揭下來帶回來,幾張報(bào)紙有個(gè)毽毛重。那是從報(bào)紙上看到的,當(dāng)然他沒見那只腳了。腳指甲涂得紅紅的是夏天老板帶著一個(gè)女子穿著涼鞋看到的。他當(dāng)那女子是老板的女兒,抱著老板的膀子走。后來才知道那是老板的情婦。老板的頭光禿禿的,像個(gè)電燈泡。人說干那事多了,頭發(fā)掉得就多。張山就想這老板的頭不知讓多少個(gè)女人弄成這樣子了。

        張山瞇著眼睛躺在那里,他覺得沒有風(fēng),這陽光雖然是弱了點(diǎn),但還是蠻受活的,躺在這里,抱著自己的兒子,天南海北地諞著真是受活啊。

        “張山,你一年才回來一次,憋脹嗎?”

        他不想說那事就是怕扯起別人這樣的話題。人家扯出來,他就不能不說了。

        “憋脹。你狗日的沒感覺,也是去過城里的?”

        “你狗日的一定弄過,說是兩天的工錢,就能弄一次?!?/p>

        張山不想接這個(gè)話茬,他實(shí)在不想接這個(gè)話茬。

        花頭把頭往張山頭跟前一挨,壓低聲音說:“說實(shí)話,你弄過嗎?”

        “什么是弄過嗎?”

        “日他媽的少裝蒜?!?/p>

        “人家張山是在城里呆了六七年的人了,要用城里話來問他,應(yīng)該問打炮了嗎?”

        人群立刻就傳出一陣愜意的笑聲來。

        張山不想談?wù)撨@個(gè)題話是因?yàn)樗麤]弄過,說出來人家是會(huì)嘲笑他的。一塊干活的有一個(gè)是陜西的,叫朱長拉。因?yàn)榭谝粝嘟?,他們關(guān)系就很近。在廣州那樣的大城市里,能遇到陜西、甘肅的人,就是老鄉(xiāng)了。朱長拉比張山小幾歲,可和他是同一年結(jié)婚。有幾次要叫他一起去,他都沒去。朱長拉回來就給他們講,他就包著頭睡覺。有一次,他都到了那個(gè)地方,結(jié)果他借口買包煙就跑了。他知道這事要忍住,要是忍不住,有了第一次,就會(huì)有第二次,第三次。就像小時(shí)候他第一次吃蜂蜜一樣。娘從放蜂人那里用一碗面換了半罐頭瓶蜂蜜,是要潤臉的。娘拿回來后,給他看,他一看黃稀稀的像羊羔子拉的稀屎,搖著頭就跑了。娘笑了笑,追上他用指頭剜出一疙瘩來抹進(jìn)他的嘴里,他沒想到這東西看上去像屎,吃起來卻是這樣的甜,鉆心鉆心的甜。后來,等到娘發(fā)現(xiàn)的時(shí)候,他已經(jīng)把半罐頭瓶蜂蜜吃光了。原本娘是要用那蜂蜜潤一冬的臉的。娘打了他的屁股,后來又換回來半罐頭瓶子,就鎖到箱子里去了。那事也像這事一樣,哪有不想的。可是一次就兩天的工錢,而工錢他們也從來都沒拿夠過,算算得十來天的工錢。他就忍住了。實(shí)在不行了,他就用手搓搓自己解決了。解決完之后,他心里就空了,心里空了,他就越發(fā)地想快快把錢掙夠,把自己的爛事了了,就再也不用用手搓搓了,他是有女人的人。這事不要說是讓別人看見,自己做起來都臉紅。朱長拉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結(jié)果錢就花得存不住,有一次還問他借錢。他沒借給他,他知道從他的品行上來說他會(huì)還他的,可是他現(xiàn)在迷上了這事,就由不了他,還不還就很難說了。后來,朱長拉出事了,他被掃黃打非時(shí)抓住了。他真是給嚇了一大跳,心想多虧沒跟著他,要不自己可能也被抓了,弄不好還得給警車送到家鄉(xiāng)去,那就把人丟完了。

        他不能說弄過,也不能說沒弄過,怎么說自己都落不了好。因此,他就岔開話題說:“你們見過一群女人只戴著乳罩穿著褲頭在大街上走嗎?”

        “滿大街地走?”

        “當(dāng)然是滿大街地走,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走?!?/p>

        “又吹牛哩吧?!?/p>

        “真的?!?/p>

        “日他媽,這城里人日子過得啊。”

        “城里人就是和人不一樣?!?/p>

        有人卻不愿意聽這些,逼著他問:“日他媽,你到底弄過沒弄過?!?/p>

        他就說:“日他媽,你看你問的這話,你這人一點(diǎn)意思都沒有?!?/p>

        太陽又往上升了一截子,寒氣就落了一些,這時(shí)間改子腆著個(gè)大肚子走了過來,改子說:“你又諞X了?你的X一點(diǎn)錢都不值嗎?”

        “咋?大白天喊回去弄?奶還沒吃夠?”

        人群便一陣轟笑。

        改子又說:“還不回家套車?yán)S去,就知道諞閑X。”

        張山說:“小年才過,過兩天再拉吧?!?/p>

        改子一扭屁股說:“過兩天再拉,過兩天你走了讓我拉,你做夢吃油餅子蘸蜂蜜哩,看你美死了?!闭f完看也不看那群男人就走了。

        男人們笑著說:“你看她還那么扭。”

        “張山你上呀,你看她扭得越歡了,上呀!”

        “沒生娃是金屁股,生了娃就是豬屁股,現(xiàn)在咋扭也是豬屁股了。”

        張山說:“她總是改不了那毛病,你說她這人,就是改不了那毛病!”

        “她不這么扭,你能娶到炕上?日能得!”

        改子一扭一扭快要扭過老墻根去的時(shí)候,忽然回過頭來大叫一聲:“張山,還不回!”說完就站在那里一動(dòng)不動(dòng)。

        女人的聲音像炸雷一樣把張山給嚇了一跳,張山就站起來,長嘆了一聲說:“這松女人,早知道她這么歪,我當(dāng)初就不干那事了。日他媽,人總是自己弄出事情來把自己套在里面?!?/p>

        男人們就嘻嘻嘻地笑著說:“張山,快回去吧,小心她晚上把你騸了。”

        張山抱著兒子毛蛋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回頭看看那群男人,他們斜躺橫臥在墻根下,又諞得熱火起來。陽光越來越好了,連風(fēng)也住了,這陽光能把身子拉得要多展有多展,那多舒坦多快活。他們不忙哩,有的是時(shí)間,過了十五拉糞也不嫌遲。他就不能不感嘆自己的命是多么苦,自己有多么的倒霉!他想人最倒霉的是自己走在自己弄出的事情哩,那就像一頭驢給拴了韁繩,總想掙脫那根繩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地掙扎,結(jié)果繩子沒掙開,繩子卻越來越牢地把自己套絆住了。

        如果說事情剛剛開始張山還沒有感覺出什么來的話,現(xiàn)在他不能不說那是件壞事情。而壞事情真像一根繩子,他現(xiàn)在的每一步路都是走在自己弄出的壞事情里。

        張山是在五年前弄出一件事情把自己套住的。

        五年前的一個(gè)早晨,爹給了他兩塊錢叫他去舅舅家出禮。舅舅家的大小事情一般都該爹去的,后來爹說他不去了,說是舅舅有一次碟子里舀水——淺看了他。那次舅舅嫁女兒,張山的爹去幫忙。張山的爹都五十多歲了,還讓端盤子,另外幾個(gè)女婿沒一個(gè)端盤子的,無非是有點(diǎn)錢日子好過,爹回來幾天氣得過不來,好幾天飯量都減了一碗,爹本來每頓要吃四大碗的。

        張山就裝著爹給他的兩塊錢,往舅舅家去了。

        舅舅家在三十多里以外的張大山。

        張山是第三天回家的。

        從張大山回古兒村有兩條路,一條是從鴉兒山翻鴉兒溝爬天臺(tái)山過大狼頂就到了;一條是從狗兒山翻野狐崖穿八里溝就到了。只是第一條比第二條遠(yuǎn)三里路。張山如果是順著第一條路走,那么他就不是今天的樣子了。可他偏偏是順著第二條走的,結(jié)果就走出了事情來。

        現(xiàn)在張山明白了一個(gè)道理,走捷路走出事來比彎路還要彎得多。

        張山走到八里溝的時(shí)候,一點(diǎn)氣都不透的溝里悶熱難耐,額上的汗水順著眼角往眼里鉆,眼里就像把鹽沫子撒進(jìn)去了一樣,蟄得難受。他揉了揉眼睛,隱約覺得前面有一團(tuán)紅霧。張山心里一驚,莫不是遇到狐貍精了?誰都知道正午走這段路會(huì)遇上狐貍精的。他停了一下步子,揉揉眼睛,這才看清前面走著的是一個(gè)穿水紅衫的女子,碎小的步子帶起的風(fēng)使那衫子一揚(yáng)一揚(yáng)的,像鳥娃扇動(dòng)的翅膀。他認(rèn)出來是上古兒村的改子。改子爹娘生不出兒子來,就將改子叫了改子。后來改子就有了寶貝一樣的弟弟。舅舅席上他見過,他知道改子家和舅舅也是親戚。親戚就像岔路一樣,每條岔路都是走到一起,誰跟誰都能拉扯上關(guān)系。在舅舅的事上,張山幾次想和改子說話,可改子就像不認(rèn)識(shí)他一樣,只是和川里人說話。改子的幾個(gè)姐姐都嫁到川里去了,改子就認(rèn)識(shí)很多的川里人。

        張山緊走了幾步,跟在改子后面走。改子在前面走著,張山跟在后面,改子穿的那褲子很緊,屁股被緊繃繃的褲子裹得像兩塊面團(tuán),被隨著改子輕佻的腳步,屁股就一扭一扭的,兩個(gè)被摟得緊緊的屁股蛋子就一顫一抖的,張山就覺得心里像是有根狗毛纓纓在攪在擾。

        八里溝很長,一直順著溝底走,走八里,一上溝就到古兒村邊上了。先到的是上古兒村,再到下古兒村。其實(shí)古兒村是一個(gè)村子,只是在生產(chǎn)隊(duì)的時(shí)候,分成了兩個(gè)生產(chǎn)隊(duì),就有了上古兒村和下古兒村之分了。

        張山緊走了幾步和改子并排時(shí),他對改子笑笑,改子只是斜了他一眼。

        張山說:“你去哪達(dá)了?”

        改子就笑,她把嘴捂起來笑,像被貓逮住的小老鼠的叫聲。

        張山就說:“你看我這人,咱是親戚哩,你不去我舅家吃席我還不知道哩,你看我這人?!?/p>

        改子就越發(fā)“吱吱吱”地笑個(gè)不停,丟下一句:“知道了你還問?”步子就越發(fā)快了。隨著她的笑聲,兩個(gè)圓滾滾的屁股就扭得越歡了,像唱大戲皇上出來時(shí)兩片大銅扇子。那水紅衫子就飄揚(yáng)成了一片紅霧。

        張山的心里就開始亂起來,他說:“你走路咋這樣,不能好好走?”

        改子說:“我走路咋了?你這人管得寬不?”改子這么說著,屁股扭得更歡了。

        張山說:“你這么扭會(huì)出事的?!?/p>

        改子說:“出事?出啥事?”

        張山想超過改子,可總是超不過去,改子扭得很快,張山就說:“你再這么走會(huì)出事的,我說的是真的?!?/p>

        改子說:“你想咋?”

        改子說著回過頭來看張山,她仍然笑著。

        張山覺得她笑起來真像表弟媳婦,像表弟媳婦就讓他想起那晚上耍表弟的洞房的事來。表弟媳婦的屁股就被表弟摟得緊緊的,后來表弟把手伸進(jìn)表弟媳婦的褲襠里去摸他塞進(jìn)表弟媳婦的褲襠里的糜子,這叫捉跳蚤。表弟的手就一直在表弟媳婦的襠里亂摸,不把那些糜子摸出來是要挨打的,新房也耍不完。他知道表弟的手摸到表弟媳婦的啥了,表弟媳婦的屁股才會(huì)這么扭來扭去。等耍完房出來,張山的褲襠就粘乎乎地濕透了。

        張山那個(gè)晚上,在舅舅院子里草垛邊圪蹴了大半個(gè)晚上,他褲襠粘乎乎濕漉漉地死吃著煙,表弟還小他一歲,可是他已經(jīng)睡女人了。

        改子的屁股依然那么扭著,在張山看來扭得更厲害了。張山已經(jīng)出了一身的汗,這汗都是改子扭出來的,他渾身就像著火了一般。他看看這溝,已經(jīng)走過多一半了,他就著急起來,他聽到自己的心跳得就像打鼓。他想走過去,走到前面去,走過改子身邊的時(shí)候,他忽然走不過去了,因?yàn)楦淖幽樕系难┗ǜ嗟臍庀A著身體的氣味又襲擊了他,他一下子就抱住了改子,他說:“我叫你不要那么走,把屁股扭來扭去地走?!?/p>

        改子大叫起來,連摳帶咬的,但那怎么阻擋得住渾身都著了火褲襠又要濕了粘了的張山……后來改子就不叫了,也不摳不咬了,她把眼睛閉上了……再后來改子就往回跑了。

        張山坐在那地方,看著改子像一只受了驚嚇的狐貍帶著一條淡淡的塵帶跑上溝沿去了。

        他提起褲子說:“我叫你不要扭著屁股走。”

        張山又沖著溝沿說:“你不知道人褲襠濕漉漉粘乎乎有多難受。”

        張山上了溝沿,在一棵孤零零的樹下躺了一個(gè)下午,美美地睡了一覺,直到兩只鳥啄他頭上的虱子把他啄醒來。

        看看已是晚夕,太陽只照山頭不照溝谷了,張山往家里走。他剛一進(jìn)門,還沒把身上的土收拾干凈,改子的爹就上門來了。

        張山看到改子的爹氣勢洶洶地走過來,他不怕,一點(diǎn)都不怕,心里說我怕什么,他往邊上讓了一讓。改子爹進(jìn)門的時(shí)候狠狠地甩了他一個(gè)嘴巴,踢了他一腳,又甩了一個(gè)嘴巴,又踢了一腳,這才走進(jìn)屋子去了。張山就摸摸自己的嘴巴和大腿,蹴在門口往天上看,天上有一些云,一小疙瘩一小疙瘩的,就像一群羊。

        改子的爹和爹在屋里大吵起來,后來改子的爹說:“改子姐夫的表弟在公家做事哩!”說完就走了。臨出門時(shí)又狠狠地甩了他一個(gè)嘴巴,踢了他一腳,又甩了一個(gè)嘴巴,又踢了一腳。

        爹像喊驢一樣把張山喊進(jìn)屋里說:“你狗日的跟驢一樣。”

        張山說:“我說叫她不要那么走路。”

        爹說:“她哪么走路?”

        張山說:“她把屁股扭來扭去扭來扭去的,我都說了她不要那么走路,可她總是那么走?!?/p>

        爹說:“那么走有你啥事?”

        張山囁嚅著說:“她那樣扭來扭去的在你眼前走,要是你你也受不了!”

        爹就扳下鞋一鞋砸了過來,說:“狗日的,你不要臉了我還要臉哩?!?/p>

        張山說:“我又沒讓你不要臉?!?/p>

        爹說:“這還不讓我丟臉,世上有比這更丟臉的事?你是我的種?!?/p>

        張山就像給套在磨道里的驢在地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爹說:“你個(gè)狗日的,你把丟先人的事當(dāng)喝涼水哩啊。”

        張山聽得這話就說:“我去找他。”

        張山說著就往外走,爹說:“你去了甭承認(rèn),這事誰也說不清楚,捉奸捉雙哩?!?/p>

        張山說:“你看你說的這話,這是奸嗎?活了這么大的年紀(jì)白活了,這事你甭管了?!?/p>

        爹又說:“承認(rèn)了這事要命哩。”

        張山說:“我都說了你甭管!”

        爹又說:“強(qiáng)奸是重罪,李家井的老干草就是這么讓人弄進(jìn)去,現(xiàn)在還沒出來呢。”

        走到門口,張山又回過頭來說:“你給我50塊錢?!?/p>

        爹說:“你要錢干啥?”

        張山說:“你甭管!”

        爹剜了張山兩眼,從腰里摸出十塊,又摸出二塊說:“錢不是地里的土疙瘩。”爹說著還在摸,張山不耐煩了,一把從父親的口袋里掏出錢來,一數(shù)連毛票才三十二塊。

        張山說:“有沒有整錢?”

        爹說:“你當(dāng)老子開銀行哩啊。”

        張山就給爹留了兩塊錢的毛票,自己裝了三十就往外走。

        爹看著出門去的張山又說:“錢可不是地里的土疙瘩。”

        改子正坐在大門口,不像是在流淚,不知是在看云,還是在聽風(fēng),有些癡癡的,看見張山,一甩身往別處去了,屁股還是一扭一扭的,張山說:“你還這么扭,還這么扭,你一輩子都會(huì)這么扭嗎?”

        張山看著改子扭遠(yuǎn)的背影,癡想了一陣,這才走進(jìn)去。

        改子爹剛進(jìn)門坐在炕上吃煙,看見張山就扳下腳上的鞋砸了過來,鞋砸在張山的頭上,砸起一陣塵土。他又扳下一只鞋來,砸過來。這次張山一甩頭,沒打上。

        改子爹說:“你來干啥?我明天就到鄉(xiāng)上去,改子她姐夫的表弟吃公家飯哩,狗日的你出去。”

        張山說:“把我抓了,把我斃了,改子就和以前一樣新了?”他把“新”字說得很重。

        改子爹就不言語了,吃了一鍋?zhàn)訜熡秩パb煙,最后把臉轉(zhuǎn)過去對著墻吃煙。

        張山說:“把改子嫁給我。”

        改子爹一掀炕桌子說:“你狗日的想得美,小心美死你了?!?/p>

        張山又說:“把改子嫁給我,就啥事都沒有了,風(fēng)平浪靜的?!?/p>

        改子爹說:“我改子要往川里嫁,川里人富得淌油哩,刮過來的風(fēng)都油乎乎的?!?/p>

        張山就說:“川里有人要?”

        改子爹說:“都是你個(gè)狗日的害了我娃,你狗日的是個(gè)畜牲。”說著就扳鞋,手一摸這才知道兩只鞋已經(jīng)砸掉了,就把煙袋砸了過來。

        張山就一甩頭躲過去說:“這是三十塊錢的定錢。”說著他把錢掏出來放在炕上。

        改子爹抓起了把亂七八糟的錢砸向張山,說:“讓你爹來。”

        那一塊兩塊的票子就落了一地。

        張山在門口回過頭來說:“現(xiàn)在發(fā)多大的火都沒用了,事總得了了?!?/p>

        到了院子里,他想再看看改子,卻沒有改子的影子。他站在院中想了想,就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張山就抱了一只雞,又到小賣部里賒了一斤糖,走出門了,又回頭進(jìn)來賒了一瓶酒,抱著提著來改子家了。

        改子正在掃院子,看見張山,把掃帚摔在地上,一扭頭就進(jìn)窯里去了。改子沒穿那條緊繃繃的褲子,走起來就不那么扭了。

        張山這次看清楚了,改子的眼睛腫著,紅紅的,他就把頭仰起來,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出來。

        張山進(jìn)窯里去一看,改子爹正在洗臉,他就把糖和酒放在桌子上。抱著的雞一路上撲撲騰騰哇哇嗚嗚地叫,現(xiàn)在卻不聲不響的,他就彈了一下雞的頭,雞就呱呱呱地叫,翅膀撲騰騰地扇起來。然后,他把雞放在地上,雞就撲騰著飛出窯洞去了。

        張山從窯洞里出來,抓起改子摔在地上的掃帚掃起院子來。他把院子掃完,又把被雞刨豬拱驢撕狗蹬得亂乎乎的草摞起搭得整整齊齊。這時(shí),他看到改子的弟弟老蛋子趕著驢吆著羊去窖上。便從老蛋子手里拉過驢韁繩,往窖上去了。老蛋子比改子小六歲,還是個(gè)娃娃。他正巴不得有人給他干活哩。

        老蛋子揚(yáng)起頭說:“你要天天給我們家馱水飲牲口。”

        張山?jīng)]有說話。老蛋子看了張山一眼,說:“你把改子強(qiáng)奸了,就得給我們家馱水飲牲口?!闭f完掉頭就跑了。

        飲過羊,把羊趕到刺疙瘩山,然后馱著水回來,把水拿下倒進(jìn)缸里,進(jìn)了窯洞,就見改子爹坐在炕上吃煙。

        張山坐在炕沿上,沒有說話。

        改子爹說:“叫你爹來?!?/p>

        張山說:“有啥你給我說。”

        改子爹說:“給你說?你算個(gè)啥?!”

        張山說:“給我說,改子和我過日子,又不和我爹過日子?!?/p>

        改子爹說:“和你過日子,你狗日的做夢娶媳婦,小心美死你了,不尿泡尿照照,你狗日的這是強(qiáng)奸。”

        張山說:“這事現(xiàn)在還不能這么說?!?/p>

        改子爹說:“你給我滾,把你爹給我叫來!”這次他砸向張山的是枕頭。

        張山一個(gè)蹦子跳到地上,躲過了這一枕頭。他扭頭往外就走,他有些生氣了。

        回到了家,爹正圪蹴在窯門口把頭垂得像筋斷了一樣,他把影子蓋在爹的身上,對爹說:“人家叫你哩,要和你談哩?!?/p>

        爹“嚯”地站了起來,在地上走了幾圈,說:“我羞先人死了,我連村巷里都不能走了,我不去,你狗日的弄下的事,你自己弄去。”

        張山不理爹,進(jìn)窯洞去了。

        爹在院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踢了趴在陰涼處的貓,又踢了圍著他轉(zhuǎn)的狗,把在草摞上尋糜谷吃的雞追下草摞,弄得雞飛狗跳了一陣,這才走出院子去了。

        晌午吃飯時(shí)分,張山扛著鋤從園子里鋤完玉米回來,就看見爹從坡下爬上來,他就知道爹把事情弄砸了。要是事情沒弄砸,爹就會(huì)在改子家吃飯的。改子的爹是講禮數(shù)的人。爹一進(jìn)院子,就又把狗踢得滿院子“嗚哇嗚哇”地叫。

        “你狗日的就等著坐牢吧?!?/p>

        爹只丟下這么一句話就進(jìn)去了。

        娘聽得這話,像個(gè)娃娃“哇”地一聲就哭了。

        張山把肩上的鋤“當(dāng)啷”一聲丟在墻根,娘的哭聲就越來越大了,張山心里煩,就說:“又沒死人,哭喪一樣?!?/p>

        爹已經(jīng)躺在炕上了,說:“快了,我看快了,離死人不遠(yuǎn)了。”

        張山灌了一馬勺涼水,看著爹說:“你去咋說了?”

        爹扭了一下身子,側(cè)身躺下了。

        張山說:“你到底和他咋說了?”

        爹還是不說話,卻扳下一只鞋來砸向他。張山卻接住了鞋,扔在地上,狠狠地說:“你要急死人的?!?/p>

        爹說:“你狗日的把迎人的事做下了,還氣壯得不行啊。”

        張山說:“事是我做下的,天塌了下來壓死的也是我?!?/p>

        爹又砸過來另一只鞋,說:“人家說了,要一萬塊錢,不然就讓你狗日的坐牢哩,有好日子等著你娃哩?!?/p>

        張山掉頭就往外走,他爹坐了起來說:“你狗日的長的個(gè)豬腦子,說話你不聽,叫你不要承認(rèn),這事不承認(rèn)他能咋?你當(dāng)這是光彩的事?”

        張山?jīng)]有理會(huì)爹,向著改子家走來,走出老遠(yuǎn)了,他又折回頭來說:“你說你,活了大半輩子人了,一輩子弄成過個(gè)啥事?把有事的事弄得沒事了,把沒事的事弄大了?!?/p>

        陽光毒得很,幾棵稀稀拉拉的樹卷了葉子歇涼哩。

        到了改子家門口,他在大門墩子上坐了一陣子,希望改子能從屋里走出來。改子喜歡坐在門口的。可是改子沒出來。到了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也沒看到啥活,就走進(jìn)窯里去。

        老蛋子正從窯里出來,看著他說:“明天再來馱水飲牲口。”

        張山伸手去摸老蛋子的頭,可老蛋子把頭一偏偏了過去,他沒摸著。

        “你回去,狗日的你回去,我已經(jīng)和你們一家沒啥說的了?!?/p>

        改子爹頭都沒抬這樣說。

        張山?jīng)]說話,一眼一眼盯著改子的爹看。

        “我下午就到鎮(zhèn)子上去,這事有說清楚的地方哩。”

        改子爹又說。

        張山說:“你想讓全鎮(zhèn)的人都知道,讓這百八十里的地方都知道改子破了身子?”

        改子爹說:“這不用你管!”

        張山說:“你想讓改子一輩子抬不起頭來?!?/p>

        改子爹坐起來說:“日你媽,我日你媽,你害了我改子,你是人做下的嗎?”

        張山說:“你想讓改子在前面走,別人就在背后戮她的脊梁骨?”

        改子爹說:“她命不好,這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就抬不起頭來,這事不能便宜了你狗日的?!?/p>

        張山說:“我爹是有錢的人?一萬塊錢,有一萬塊錢我早就娶了女人了,還有今天這事?”

        改子爹手抖得連煙都裝不到煙鍋?zhàn)永锪恕?/p>

        張山坐在炕上,強(qiáng)硬地從改子爹手中拿過煙鍋?zhàn)?,邊裝邊說:“把我抓了,把我斃了,你能得到啥好處?能拿上錢?”

        改子爹說:“你狗日的給我滾,滾!”

        張山裝好了煙,遞過去替改子爹點(diǎn)上,說:“這事斃不了我,進(jìn)去好好勞動(dòng),還能減刑,用不了幾年我就出來了,照樣過好日子,可改子卻要一輩子抬不起頭來?!?/p>

        這時(shí)間張山就聽到了嚶嚶嗡嗡的啜泣聲,不時(shí)地憋不住,露出一聲大哭聲來。

        張山知道那是改子,他四下里看看,卻沒看到改子,不知道她藏在什么地方。他想她再哭眼睛就會(huì)是像桃子一樣了。

        他就聲音更大了,繼續(xù)說:“你想告就告去吧,事已經(jīng)出了,你想告就告去吧。”

        老蛋子不知從什么地方冒了出來,說:“改子給你當(dāng)媳婦,誰給我當(dāng)媳婦?”

        張山一把擰住老蛋子的耳朵,說:“她是你姐姐,你為啥不叫姐姐?”

        老蛋子一甩頭就把他的手甩掉了,說:“你娶了改子,我也不會(huì)把你叫姐夫?!闭f完就跑了。跑到遠(yuǎn)處,老蛋子又回過頭來說:“除了我爹我娘,再誰我都不叫啥,你娶了改子,我還叫你張山、張山、張山……”他就這么叫著跑遠(yuǎn)了。

        張山在院子里轉(zhuǎn)了幾圈,聞到一股強(qiáng)烈的驢糞味,便到牲口圈前,趴在圈墻上一看,看到里面驢可能因?yàn)槌缘们嗖荻嗔?,拉了一圈的稀屎,加上尿水,太陽毒毒地一曬,氣味就全出來了。于是就背了個(gè)背斗,提了把鍬到外面找了一塊地,背回來一背斗細(xì)土,把整個(gè)圈撒蓋一遍。

        他把背斗和鍬放好,然后又進(jìn)到窯洞里,看到改子爹在抹眼淚,見他進(jìn)來,忙把眼淚擦了,又說:“你狗日的走,走得越遠(yuǎn)越好?!?/p>

        他說:“事是我弄出來的,我總得把事了了,我走了我還算個(gè)人嗎?”

        改子爹用煙鍋?zhàn)忧弥蛔雷诱f:“你當(dāng)你還是人,連個(gè)牲口都不如?!?/p>

        張山說:“其實(shí)這事也不是個(gè)啥事,你把改子嫁給我,改子一輩子就和好女人一樣了,這事就跟沒事一樣,只不過就是那事做得早了些,誰嘴里還能噴出糞來。改子嫁了我我還把你當(dāng)?shù)?,我就是你半個(gè)兒?!?/p>

        改子爹說:“你狗日的走,走啊?!?/p>

        張山想了想又說:“把我送進(jìn)去,你啥都得不到了,咱們兩家還輩輩把冤仇結(jié)下了?!闭f完他就走了。

        到了院子里,他想見見改子,卻不知改子躲在什么地方,看到院子里晾曬著的衣服,那件水紅衫子還飄來飄去的。他就說:“改子,衣服掉到地上了,小心豬嚼了。”

        改子就從拐窯子里撲了出來,張山就嘿嘿地笑了。改子卻又一陣風(fēng)一樣旋進(jìn)拐窯子里去了。

        改子娘是個(gè)老實(shí)女人,她從園子里割了把韭菜。改子出事了,雖然不是水米不進(jìn),但明顯吃得少了,中午只吃了一小碗米飯。她知道這是強(qiáng)撐著吃哩,不吃他爹會(huì)扯破嗓子罵哩。娃遇了這事,咋說都是爛事,娘不疼誰疼。她想再給改子做點(diǎn)啥吃,想來想去改子愛吃韭菜餃子。改子娘一直覺得改子的命不好,就像是踏了她的腳蹤來到這世上的。她生到改子已經(jīng)是第五個(gè)丫頭了,從生到出月,改子爹進(jìn)都沒進(jìn)來過一趟,都出月十幾天了,才看了一眼,之后長嘆一聲,一甩頭就走了,好像這不是他的女兒。生下改子后,她幾年沒開懷,她想自己這一輩子怕再不會(huì)生養(yǎng)了。改子爹看她就越發(fā)地橫豎都不順眼,想打就打,想罵就罵??锤淖痈遣豁樠哿?,剜來瞪去,幾乎懷里就沒抱過。沒兒子,男人過日子就沒了底氣沒了指望,把日子就過得沒前沒后的,有一段日子迷上賭博,差點(diǎn)把日子過爛了。

        可誰知道改子六歲那年,她突然又懷上了,生了個(gè)兒子出來。有了兒子了,男人就扒起光陰來,想把日子過到人前頭去??墒羌依餂]有多少的積累,加上男人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有了想法,卻沒了氣力,日子要過得紅火并不是容易的事。因此,男人一直想著要用改子給兒子換個(gè)媳婦回來,可這改子比兒子大著六歲,就是兒子十六歲結(jié)婚,改子也已經(jīng)二十二歲了。二十二歲的女子,娃都該有兩三個(gè)了??赡腥藚s一直拖著,從十五六歲改子就處對象,媒人來了一個(gè)又一個(gè),她爹都打發(fā)了?,F(xiàn)在改子大了,卻再?zèng)]了媒人。好不容易老蛋子明年就十六個(gè)相屬了,說結(jié)婚就能結(jié)了,雖然不到領(lǐng)結(jié)婚證的年齡,可村子里哪個(gè)是夠了年齡才結(jié)婚的?可是,沒想到今年卻出了這事。事出了,改子就被她爹一遍遍地罵,說:“你連自己的東西都看不好,就不能夾緊,就不能連摳帶咬,男人血?dú)鉀_頂就那么幾分鐘的時(shí)間,瘋那么一陣子,只要你連摳帶咬,男人就會(huì)自己跑了,就像狗叼骨頭,叼上叼不上都得跑,不跑等著挨打呀?!钡谝惶旄淖硬铧c(diǎn)跳了窖,娘就整天盯著改子,一步都不敢離開。

        改子娘拿著把韭菜邊走邊揀,一抬頭就看見了張山,自己先就紅了臉,忙躲在草摞后面。直到張山走了出去,下了坡,改子娘才從草摞后面出來??戳丝催h(yuǎn)去的張山,想這事好好壞壞,改子的苦日子都熬出頭了。出了這事,改子咋都得嫁人了。

        月亮再明也比不上太陽,月亮罩著山谷,山谷就水藍(lán)水藍(lán)的,像畫兒上的山谷,一點(diǎn)都不真實(shí)。張山就踏著水藍(lán)水藍(lán)的霧氣一樣的東西往改子家走。他悄悄地走進(jìn)院子。改子家沒養(yǎng)狗,狗是前一段日子死的。他趴在亮著燈的窯門口往里看,門半掩著。他不敢推門,門一推就會(huì)叫喚的。

        “我前一輩子做了什么孽,總是要遇上這些爛事啊?!?/p>

        “你說你咋就這么給我不爭氣啊,哎,到底是你命不好還是我命不好啊?!?/p>

        “你認(rèn)命吧,這就是你娃的命啊。人得認(rèn)命?!?/p>

        整個(gè)窯洞里就沒了聲息,只有貓偶爾叫一聲,再叫一聲。

        過了一鍋?zhàn)訜煹臅r(shí)間,又傳出聲音來。

        “川里也沒啥好的,你二姐三姐都嫁到了川里,不去看呢,女兒嫁到了人家家里,叫人家說咱家沒人了,女兒也過得沒精神;去了呢人家就把咱當(dāng)討吃看,好像咱是去掏人家口袋里的錢,吃人家的大米飯。川里人看上去富,可皮薄得很,多吃一碗飯都像吊死鬼一樣吊著臉子給人看?!?/p>

        又沒了聲息,傳出“哧溜哧溜”的喝茶聲來。

        “這狗日的腦子夠使,平時(shí)沒看出來,一有事就看出來了,男人腦子夠使就行了,日子過不大,也過不小,跟了他受不了罪?!?/p>

        “他們家也是個(gè)大家戶人家,受不了別人的欺負(fù)……”

        張山聽到這里,他把頭往一邊偏偏,向里看看,就見改子站在那里,煤油燈光線太暗了,只看到一個(gè)模糊的影影。張山悄悄地轉(zhuǎn)身往回走。

        路是熟路,月亮像太陽一樣圓,甚至比太陽還大,可夜晚終歸不是白天,他走得深深淺淺磕磕絆絆的,把嘴里哼著的曲子不時(shí)地磕絆斷了。

        張山眼睛一睜,太陽都進(jìn)了窯洞,穿衣服時(shí),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脫衣服。爬了起來到院子里一看,爹已經(jīng)套牛犁地去了。張山就抹了兩把臉往改子家來。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改子爹在半坡上犁地,他爬上坡去,從改子爹手里抓過鞭子和犁把,趕著牛往前犁去。到了地頭回犁的時(shí)候,看到改子爹還站在那里。到了跟前,張山丟下一句話:“爹,你回吧。”牛也沒停,往前犁去。張山再回牛的時(shí)候,看到改子爹已經(jīng)回去了。

        中午了,張山還在趕著牛犁地。他知道到了卸地的時(shí)候了,可是他還在犁地,牛身上都滲出汗?jié)n來。他是在等人來喊他。人來喊他了,這事就穩(wěn)了。雖然昨晚改子爹把話那么說下了,可睡一覺起來變化的事多得是。他得再次證實(shí)一下。果然,他又犁了一趟地剛剛回過牛來,就看見老蛋子站在坡下喊:“張山,卸地了,你要把我家的牛累死啊?!彼陀行┎桓吲d,應(yīng)該是改子來叫他的。他卸了牛,扛著犁往回走,老蛋子說:“你年年給我家犁地嗎?”

        張山沉著臉說:“叫姐夫?!?/p>

        老蛋子搖搖頭說:“把你想得美的,除了我爹我娘,再誰我都不叫啥?!?/p>

        張山就不再理他,扛著犁往前走,老蛋子說:“我娶了媳婦你也給我家犁地嗎?”

        張山說:“叫姐夫。”

        老蛋子說:“我這一輩子都不會(huì)把你叫姐夫的,就像我不會(huì)把改子叫姐姐一樣。”

        張山說:“有你娃叫的一天哩。”

        老蛋子說:“我爹都不管,你管得寬不?!”

        一進(jìn)院子,張山就聞到了雞肉的香味,他就知道這事穩(wěn)妥了。

        燉的是雞肉,已經(jīng)擺在桌子上。張山端了一碗,把一大塊肉夾進(jìn)了老蛋子的碗里。改子的爹卻一直沉著臉,看都不看張山一眼。

        吃過飯,改子爹把煙口袋往他面前推了一下。他就卷了根煙遞給改子爹,自己也卷了一根。老蛋子瘋?cè)チ?,改子一直沒露面,改子娘收拾了碗筷端到拐窯子里去了。

        改子爹咂了幾口煙說:“跟你說還是跟你爹說?”

        張山說:“跟我說,我爹那人你知道弄不了事,把好事都能弄日塌哩。”

        改子爹就說:“我?guī)讉€(gè)丫頭都是八千塊的彩禮,改子我得多要兩千,不能讓你就白白地把她給糟躡了?!?/p>

        張山說:“改子都是我女人了,話就不能這么說哩。”

        改子爹吊下臉子說:“咋,你還有理了?!”

        張山說:“不是我有理了,話不是這么個(gè)說法?!?/p>

        改子爹說:“那該是咋個(gè)說法?”

        張山說:“不說了,不說了,改子是我女人,這事就和沒事一樣,還要多收兩千?”

        改子爹說:“這不能和我那幾個(gè)姑娘比,你把她的名聲壞了,不是這事,我改于是要往川里嫁的?!?/p>

        張山說:“川里有啥好,嫁到川里吃下眼飯?白米吃上長肉,黃米吃上就不長肉?”

        改子爹說:“話不能這么說,改子的名聲給你糟蹋了?!?/p>

        張山說:“名聲壞了也是我壞了,她是我女人,我壞了我女人的名聲誰也管不著。”

        改子爹給張山堵得說不出話來,就說:“你是我外父還是我是你外父?”說著把煙鍋?zhàn)釉谧雷忧们谩?/p>

        張山就說:“我都是你半個(gè)兒了,為了兩千塊錢會(huì)把兩家弄生分的,人一輩子都會(huì)想到這兩千塊錢的。”

        改子爹緊繃著臉不說話,也不看張山。

        張山就說:“兩千就兩千,逼不死人?!?/p>

        后來改子爹又說:“改子嫁過去你不能嫌棄她?!?/p>

        張山說:“又不是別人破了改子的身子,你看你這話說的?!?/p>

        張山從屋里出來,他喊了兩聲改子,改子沒應(yīng)聲。他走出大門的時(shí)候聽到東邊的羊棚下有聲音,他知道是改子站在那里,就走了過去。改子卻慌了神,要跑,張山卻把門把住了。改子的心就跳得張山都能聽見。

        張山說:“你慌啥,我又不是老虎,你現(xiàn)在這樣慌,以后嫁過去一見我慌,還不把人慌死?!?/p>

        他向改子走去,改子就被逼到墻根,改子忽然從懷里扯出一把剪刀,說:“你再過來?!?/p>

        張山卻說:“你下不了手,你不敢鉸我,只敢鉸自己。”說著他拿掉改子手里的剪刀,說,“以后再不能裝這東西,會(huì)弄傷人的?!闭f完他掏出十塊錢,說:“想買啥就買啥,過兩天我送點(diǎn)錢過來,你得做嫁妝了?!?/p>

        爹躺在炕上看著窯頂,窯頂上啥都沒有,可他就那樣看著。一遇事他就那樣看著。

        爹說:“事咋弄下了?他咋說?”

        張山說:“我要娶改子?!?/p>

        爹說:“他答應(yīng)了?彩禮要了多少?”

        張山說:“一萬?!?/p>

        爹說:“你應(yīng)了?”

        張山說:“應(yīng)了?!?/p>

        爹說:“你個(gè)狗日的,多兩千哩,誰不知道他四眼子的丫頭彩禮都八千?你當(dāng)錢是豬屙的?”

        張山說:“你拿八千,那兩千你不要管?!?/p>

        爹說:“八千,我八塊都沒有,事是你弄出來的,你自己弄錢去吧?!?/p>

        張山把眼睛瞪得牛大,說:“你還是當(dāng)老子的,你這么說話?!?/p>

        爹把鞋扒了下來,這次他沒有砸他的頭,砸到了墻上,就震落了一些土塵,說:“你狗日的長個(gè)豬腦子,你咋就不想事呢?你不承認(rèn),不著急,他敢要一萬?改子再好,也是破了身子,他不著急才怪哩,不要說一萬,多少收上兩個(gè)就得嫁了,女人破了身子就不值錢了?!?/p>

        張山抓起他爹的鞋砸到墻上,說:“你看你這人,幾十歲白活下了,這事是這么做得的,那樣改子能嫁給我?我能娶上女人?”

        爹說:“我?guī)资畾q是白活了,你自己弄的事自己了,我一分錢都沒有?!?/p>

        張山說:“你這么說話就一點(diǎn)意思都沒有?!?/p>

        爹說:“日他媽,人活著就是個(gè)沒意思,下輩子轉(zhuǎn)個(gè)驢都不轉(zhuǎn)人?!?/p>

        張山?jīng)]有想到爹會(huì)這樣說,爹也會(huì)拿這事來弄他,他立刻跟爹喊了起來,把話喊得很大很難聽,他把爹喊得坐在地上口吐白沫半天沒有起來,但爹因此占了便宜,因?yàn)樗环皱X都不出了,他連父子都不認(rèn)了,他還出啥錢呢?他也希望有誰也把他喊得坐在地上甚至是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只要沒人要他出那一萬塊錢。

        他知道爹沒錢,爹還得把錢留下給兩個(gè)上學(xué)的兒子,爹心里要強(qiáng),一直想培養(yǎng)一個(gè)讀書人出來。張山知道爹的想法,可是彩禮是當(dāng)老子的欠兒子的賬哩,你總得先把那一萬塊錢認(rèn)下,以后再說,日子本身就是過一步算一步了,可爹連這一步也不走。

        結(jié)婚那天,爹也只擺了三桌子宴席,說:“都破了身子,就和娶寡婦差不多,弄那么紅火,不是自己往自己人上尿尿?”爹因此又省了一筆錢。為此,張山就和爹徹底鬧翻了。不僅這樣,他還和改子爹鬧了一場,問為啥同意他爹只擺三桌宴席兩家人坐了坐就了事了。改子爹卻說:“你爹說得也對著哩,這事開頭就不好?!睆埳骄秃透淖拥殖沉艘活D。從此,張山和爹就徹底生分了。爹給了他山背后的一孔窯,那原來是生產(chǎn)隊(duì)的喂牲口窯,包產(chǎn)到戶的時(shí)候分來的。又從5只羊里讓他挑了兩只,給了一頭牛,從鍋臺(tái)上拔了一口鍋,給了他三十畝地,就把他給打發(fā)了。

        從那時(shí)起他的日子就越來越爛了。

        日子再爛也是日子,是日子就得過。

        年剛過,盡管西北風(fēng)還很烈,人們嘴角的油膩膩的黃圈圈還沒褪盡,地里的活就做起來了。地里一年最初的活就是拉糞了,把人吃了地里長出的糧食、羊牲口吃了地里長出的草稈拉出來的糞拉到地里去,讓地下一年再長出這些東西。張山趕著車往地里拉糞。他干得有些沒勁,人一有想法,做活就沒勁,他在拉糞的這個(gè)過程里就有了想法,人把一件活做了,就為自己把另一件活給做下了,就得順著這個(gè)活一直做下去。有啥樣的開頭,就有啥樣的結(jié)果。有的事情一年重復(fù)一回,就像杏花梨花開花一樣;有些事情一月重復(fù)一回,就像女人來月經(jīng)一樣;有些事情一天就得重復(fù)一回,就像太陽從東方升起一樣。重復(fù)的事情一直要重復(fù)上一輩子的日子。就跟一棵樹上的葉子,今年落了明年出,明年落了后年出,一模一樣。連人唱起歌的時(shí)候都會(huì)唱:年好過,月難過,日子還比樹葉多。人的日子和樹葉一樣,是世界上最會(huì)重復(fù)自己的。

        他看著迎著西北風(fēng)淌著眼淚的老驢想用了一個(gè)冬天喂壯了的老驢,毛也展了,色也正了,脖子也寬了,肋巴也看不見了,皮也展了,可等到一開春,它的毛又刺起來,色也亂了,脖子薄了,肋巴一根一根的像柵欄,皮搐得像走了水路的腳后跟,可為的啥?還是吃!和人一樣吃了苦,苦了屹??嗍菦]有白下的,因此就只好永遠(yuǎn)下苦,用這一個(gè)苦去證明那一個(gè)苦沒有白下。因此人們就把干活叫吃苦。人就是這樣做了一根又一根的鏈條,將自己拴在土地上的。什么東西都走在自己的事情里。到了城里,麥子熟了,糜谷熟了,手上的繭子開始發(fā)癢,骨節(jié)開始抽節(jié),心里開始發(fā)慌。因?yàn)槟惆鸦罘N在了地里,活從地里長出來的時(shí)候,身體就有反應(yīng)了,活遙控著你哩。

        光禿禿黃茫茫的大地,就張山一個(gè)人在干活。張山就有些孤,活是要伙著干的,如果人人都出來干活,邊干邊罵著笑著追著打著,活干得又快又好,還不累人。可是田地里孤了,一個(gè)人干活和人叫不上勁,就有些有氣沒力了。

        一車糞扒五個(gè)糞堆,張山扒完一車糞,看著那些糞堆。這塊地里要種洋芋,現(xiàn)在天旱得人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洋芋上,連好地都種洋芋了。

        幾塊地里都拉上了糞,張山在家里的活就算做完了,剩下的活女人就能做了。

        事實(shí)上拉糞這樣的活,女人也能做,只是這活正趕上他在家里,他在家里女人就不會(huì)做這些活。改子說男人天生就是做活,不做活的男人除非你家祖墳里埋了神仙,再不就冒青煙。改子把話說得很占理,因此他每年回來都要重復(fù)這活。

        拉完糞,日子就要重新開張了。

        栓子來約張山的時(shí)候,張山說:“我不想去城里了,真的?!?/p>

        和栓子說著話,可他的眼睛卻看著改子。

        可改子臉上像下了層霜。

        改子說:“你不去城里,爹等著錢給老蛋子蓋房子哩?!?/p>

        張山說:“蓋房子,我不會(huì)蓋房子?”

        改子說:“嘖嘖嘖,看我男人有本事的,你蓋呀,你蓋上金鑾殿,我還當(dāng)娘娘哩。”

        張山說:“你爹就不該問我多要那兩千塊,弄得我爹也?;^,不然我五年蓋不了房子?我為啥掙錢你弟弟蓋房子?你說!”

        改子說:“不要?我讓你白白糟蹋了,看把你想得美的,我要嫁到川里,老蛋子娶兩個(gè)媳婦都不愁?!?/p>

        張山搖搖頭說:“他們是合起伙來把我往死里害哩!”

        改子回過頭來說:“你這是老鼠舔貓X,活該!自己的屁股自己擦!你還想讓誰擦!”

        張山雖然嘴上這么說著,但他已經(jīng)順著自己的壞心情收拾行李了。他每弄一件東西就像做了一件很重的活兒似地停一會(huì)兒,他不知道日子還有一種什么樣的過法。蛇皮袋子改成的旅行包到處都扯開了,改子正用爛布子補(bǔ)著。

        栓子坐在一邊,就像看燈影戲一樣。每年他來約張山,都能看上這么一段戲的。因此他們斗嘴也不避嫌。

        改子邊補(bǔ)著包邊說:“你不要磨洋工,該收拾的收拾好,別走的時(shí)候又日急慌忙的忘了這忘了那的。”

        張山看著栓子說:“哎,這爛日子,我真不想去城里啊?!?/p>

        改子撇了一下嘴說:“看把你本事大的,你不想去?”

        張山說:“城里人在錢財(cái)上黑得很,比黃世仁還黑。”

        改子補(bǔ)完包進(jìn)去了。和栓子定好了時(shí)間。栓子要走了。改子圍著圍裙出來,糊了兩個(gè)面手,要留栓子吃飯,栓子說不了,天不早了,趕回去收拾一下。改子說面都和上了,用不了多長時(shí)間就好。

        栓子也不想去城里了,可是他要娶村子上的水香,就得往城里去。他也給拴在事情里面。

        送走了栓子,張山坐在院子里看云。其實(shí)改子就是說不去了,他也得去,那一萬元的彩禮才還了三千,老蛋子大了,等著錢結(jié)婚哩,都把他叫姐夫了?,F(xiàn)在倒像是外父小舅子求他了。他心里確實(shí)不好受。

        晚上睡下,張山長唏短嘆的,改子就赤溜溜地鉆進(jìn)被窩里來了,枕在他的一只胳膊上,毛蛋還沒睡著,鉆在他被窩的另一邊。

        改子撫摸著他的胸膛,她的手很糙,就像擦蘿卜的擦子。但他感到受活。他捏著改子的另一只手,覺得改子枕著的胳膊上一涼,他知道那是改子的淚水。

        他說:“我不是不想去,改子,你知道嗎?每年我拿回來的那些錢是咋拿回來的嗎?我干了一年活,可我還得給人家磕頭,磕了四回頭,才磕回來不到三千塊錢。你知道嗎?我跪下來給人家磕頭,磕完頭比搬了三天石頭還乏,每次磕完頭我就詛咒發(fā)誓再也不來城里了。”說到這里他的眼里也酸得不行,就忍著淚水。為了不讓淚水流下來,他就把毛蛋放在胸膛上來。

        改子抽動(dòng)著鼻子說:“我知道你在外面受了憋屈,要是在外面不受憋屈,村子里的男人怕跑得一個(gè)都剩不下。”

        張山又說:“都五年了,可我才拿回來幾個(gè)錢?狗日的城里人沒一個(gè)好東西,叫人像驢一樣地下苦哩,到了給錢的時(shí)候像拔毛一樣。”

        改子不說話,就抽咽出聲音來。

        張山騰出手來,抹了改子臉上的淚水,說:“不說了,吃苦算個(gè)毬,咱總算年年還能拿回來一點(diǎn),有些人可是一分錢都討不回來。”說著他笑笑,用手撓毛蛋的笑窩窩,毛蛋就笑得像個(gè)瓜子一樣。張山說:“我毛蛋長大了絕對不會(huì)再到城里打工了,他到城里去就是去上大學(xué)?!?/p>

        毛蛋說:“大學(xué)是啥?”

        張山說:“大學(xué)就是當(dāng)官的地方?!?/p>

        毛蛋說:“能當(dāng)朱爺爺那樣的官嗎?”朱爺爺是村長。

        張山說:“比那大多了,是管你朱爺爺?shù)?。?/p>

        毛蛋就喊著說:“我要上大學(xué),我要上大學(xué)?!?/p>

        結(jié)果把口水甩了張山一腔子。

        毛蛋瘋夠了說:“爹的肚子好熱,我下去讓媽媽上來爬爬。”

        一句話把張山和改子都逗樂了。

        毛蛋又說:“過兩天爹走了,娘你可就爬不上了?!?/p>

        改子在兒子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說:“這么大點(diǎn)年齡就學(xué)壞了?!?/p>

        毛蛋就說:“爹,我學(xué)壞了嗎?”

        張山說:“我兒子將來要到城里讀大學(xué),咋能學(xué)壞哩?!?/p>

        父子倆又鬧起來,改子怕毛蛋踹到肚子,往遠(yuǎn)里躲了躲。

        毛蛋瘋乏了睡著了,張山把兒子放進(jìn)他自己的被窩,一把就把改子摟了過來。改子就緊緊地貼著張山。

        張山說:“其實(shí)苦咱吃得下,沒有苦死的,錢多多少少總也能拿些回來,不虧,就是想你?!?/p>

        改子摸著男人。

        張山說:“五年了,一年年的,世上沒有比這苦更大的苦了。一天下完了苦,晚上睡下還得受苦,我不怕白天的苦,就怕晚上的苦?!?/p>

        改子嘆了口氣說:“我知道那苦大哩?!?/p>

        張山說:“你想我嗎?”

        改子在男人的胸膛上輕輕地掐了一下,說:“臊死人了,你問這話臊死人了?!?/p>

        張山卻把改子摟得更緊了,說:“你說,你想不想我?”

        改子嘻嘻嘻地笑著說:“你不害羞我還害羞哩,你看你問的這話?!?/p>

        張山說:“你要不說想我,就說明你有人哩。”

        改子生氣了,說:“你嚼舌頭的話少說,冤枉人的話少說?!闭f完身子就轉(zhuǎn)了過去,給了張山一個(gè)脊背。

        張山偷偷一笑,他往改子身邊挪挪,摟住了女人說:“這樣正好,那么我怕撞著兒子,這樣正好?!本驮诤竺鎭y動(dòng)起來。

        改子卻還生著氣,說:“要不,明天就把媽接過來,和我一起住?!?/p>

        張山說:“你這人不識(shí)耍,要是有那心,褲帶上都拴不住。”

        張山又說:“娘常來嗎?”

        改子說:“來,一來就抱著個(gè)毛蛋不放下,地里忙了都是娘領(lǐng)毛蛋哩。”

        張山的眼里就又汪了淚水,說:“爹呢?”

        改子說:“爹不來,可地里活他干著,要不是爹,不要說又是懷娃又是生娃的,就是平常,這些地我一個(gè)女人家種得了?”

        張山的淚水就下來了,改子說:“你去趟爹家吧,他們都老了。”

        張山說:“哎,沒錢啊,總得買點(diǎn)啥?!?/p>

        改子說:“我給爹還錢的時(shí)候還摳下了幾十塊哩?!?/p>

        張山在后面動(dòng)得渾身發(fā)燥,把改子的身子扳了過來放平,改子說:“又想咋,昨晚天快亮的時(shí)候才弄過,你不要命了,再說我肚子都這么大了?!?/p>

        張山卻不依不饒的,硬硬是把事做成了。

        張山卷了一根煙,說:“唉,又得一年,這苦我受大了?!?/p>

        改子說:“一年是有些太長了,那你想了咋弄?”

        張山說:“用手,城里人叫手淫。”

        改子說:“能頂事?”

        張山說:“哪里像這么好,吃黑面饃饃和燉肉一樣嗎?不一樣吧,那差別大了?!?/p>

        改子說:“我聽人說那樣對身體不好?!?/p>

        張山說:“不好就不好吧?!?/p>

        改子說:“都說城里面給錢就能弄上,你弄過吧。”

        張山說:“你當(dāng)那是扶貧哩,要錢哩,一次得幾天的工錢哩,我一年才能拿回來多少錢?!我得趕快把爹的錢還上,然后回來守著你好好過日子?!?/p>

        改子就不說話了。張山嘆息了一聲說:“睡吧,明天我還得把牲口套繩和犁修理一下,把這幾天能干的活干了?!?/p>

        改子摟著男人說:“這幾天不讓你干活,你好好睡上一天?!?/p>

        張山再次摟住改子說:“要是能把一年的都做了,我就一天一夜不睡覺?!?/p>

        改子在男人額頭上戮了一頭說:“吃飯也不能吃一頓飽一年?!?/p>

        兩個(gè)人就不說話了,那樣互相摟著,他們嘴里呼出的氣息都讓對方覺得是那樣的舒坦……

        許久后,改子說:“要不,你半年找一個(gè)弄一下吧,咋也不能太苦了自己?!?/p>

        改子又說:“只準(zhǔn)兩次,你可別把病給我?guī)Щ貋?,病帶回來小心我騸了你?!闭f完她就嘻嘻嘻地笑了。

        張山?jīng)]反應(yīng),改子把煤油燈點(diǎn)著,端過來一看男人,男人已經(jīng)睡著了,眼窩里窩著幾滴淚,映著燈光一閃一閃地發(fā)光哩。

        改子的淚水就要下來,忙吹滅燈光,偎著男人睡了。

        第二天,改子早早地就把煙酒糖茶買了回來,張山還睡著,改子就把張山推醒。張山洗過臉后,就提著禮物向爹這邊來了。翻過梁,張山就看見了家,那個(gè)他從小長大的地方。自從父親說沒有父子關(guān)系之后,他就連這梁也沒有翻過。進(jìn)到院子里,娘就撲了過來,張山進(jìn)屋就撲通一聲跪下了,哭了一鼻子。娘把改子和毛蛋都叫了過來。中午吃飯時(shí),兩個(gè)上學(xué)的弟弟也在。張山問了學(xué)習(xí)情況,大弟弟今年高考,二弟弟上了高一。從大弟弟的口氣聽出考上大學(xué)是沒啥問題,就看是不是重點(diǎn)了。張山說:“努力吧,我是你哥,你上大學(xué),我總是要幫你的?!?/p>

        回來的路上,張山說:“你看,我這人不能動(dòng)感情,一動(dòng)感情就把事攬下了,大弟弟考上,我連自己的爛事都沒弄完,拿啥幫他?”

        改子說:“能幫就得幫,你不幫他誰幫他。”

        栓子像叫魂一樣叫了兩次,張山才背著鋪蓋卷兒從院子里出來。改子披頭散發(fā)地送了出來,臉色紅撲撲的。毛蛋被他們支使到小賣部買火柴去了,還沒回來。其實(shí)家里火柴還有一墩子哩。

        張山說:“叫你不要出來,你跑出來干啥?!?/p>

        改子說:“你歪啥,送你送錯(cuò)了?”

        改子就這樣,有了外人,總是嘴很硬。

        改子又說:“多看你一眼,把你看得少了小了?”

        張山就說:“你看看像不像母老虎?”說著他遞給栓子一根煙,說:“稍稍等等,我兒子買火柴去了,馬上回來,一年才見一次面的?!?/p>

        栓子笑笑說:“那你先和嫂子進(jìn)去再搞一下,一年一次。”

        張山把嘴巴遞在栓子的耳朵上說:“剛剛搞完,要不咋使兒子買火柴?!?/p>

        栓子就嘿嘿嘿地笑,改子說:“張山,你又諞啥X哩?!?/p>

        張山說:“沒說啥,你看你這人,我問他和水香的事哩。”

        改子就問:“栓子,你和水香的事咋弄下了?”

        栓子的臉色就黯淡下來,說:“我也不知道,我把我該做的做足就行了?!?/p>

        毛蛋舉著火柴像一陣小旋風(fēng)卷了過來。一個(gè)手里舉著一張變形金剛貼圖。張山給了兒子一塊錢,看來是全花上了。

        張山抱了抱兒子,就對改子說:“回去吧,都進(jìn)窯里去窩著,風(fēng)緊得,別感冒了又得花錢了。”

        張山和栓子走出老遠(yuǎn)了,回頭看看,改子和兒子還站在大門口,就加快大了步子,只要一過了山,誰也就看不見誰了。

        看不到村子了,張山就坐在了山頭上,有一群羊,在那干晃晃的山坡上懶洋洋地游蕩著,放羊人頭朝上腳朝下躺在山坡上。他就那樣躺著,不時(shí)干吼上幾聲。以前張山是最愁放羊的,可是現(xiàn)在張山想,他從這事情里走出來,就要做個(gè)放羊人,白天把羊趕出去,晚上把羊趕回來。

        栓子卻沒有停下來,繼續(xù)往前走。他站在另一個(gè)山頭向他揮手了,他氣得沖著栓子罵:“狗日的走得快就能掙到錢了?!”他最初進(jìn)城的那兩年也是這樣,日急慌忙的,以為城里的錢都在街上鋪著哩。現(xiàn)在看來,并不是那么回事啊!

        責(zé)任編輯 房義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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