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敲門,我實(shí)在是萬不得已,太陽都升老高了,還不見你們開門,我怕你們煤氣中毒了,那個蜂窩煤,煤氣重,燜死人是常事……
二狗最煩爹敲門。
年輕人總愛睡個懶覺什么的,正在好夢中或躺在床上想著心事的時候,爹便“砰砰砰”地敲門。好夢飛了,心事也想不成了,二狗好生地氣惱。起來開門,爹像尊神似的立在門口:“你這狗日的,太陽都晃眼了,你還賴在床上像條懶蟲,天上下金蛋也輪不到你。”爹把二狗一古腦地罵了個狗血噴頭,二狗想說什么,譬如你就不能少管管我之類的話,但二狗有點(diǎn)氣短,高中畢業(yè)已經(jīng)三年了一直未找到事做,吃的是爹的,用的是爹的,買條短褲也要爹拿錢,有什么理由去反駁爹,有什么理由去叫爹不要理直氣壯?!
二狗想擺脫對爹的依賴,那樣,看他還敢板著面孔訓(xùn)人不,還敢冷不丁地就來打門不,還敢……
春上的時候,二狗和一個姑娘結(jié)了婚。姑娘家底比較殷實(shí),資助二狗在小街上開了個店鋪。店鋪離家不遠(yuǎn),二狗堅決要在店里住,包括吃飯也不回來。“你小子,恨上你爹了?!钡f,有點(diǎn)老淚縱橫的樣子。二狗抬頭,見爹那滿是皺紋的臉,二狗有點(diǎn)心動,但只是瞬間。“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二狗狠狠心走了,他想氣氣爹,氣氣爹那別人用了他的錢便該給他當(dāng)孫子的姿態(tài)。爹追了出來,沖二狗背后喊:“愣小子,你爹是為你好啊,等你當(dāng)了爹你就知道了?!钡脑挶伙L(fēng)吹散,二狗沒聽見。
爹又來敲門了,那是二狗離家住在店里半年后的事。這年的冬天來得特別地早,中秋剛過,天氣便一陣?yán)渌埔魂?,人們都恨不得將火摟了似的烤?/p>
爹敲門的時候,二狗正和女人絞著。女人出門進(jìn)了一趟貨,途中車拋錨,在路上耽擱了十天。這十天,二狗想死女人了,女人一回來,打理好貨,二狗便拽著女人鉆了被窩。天明的時候,冷太陽的余光將卷簾門上的小窗戶映得斑斑駁駁的。二狗摟住女人,二狗還不想起床,被窩里熱乎,他還想和女人來那事……
“二狗,起床了?!倍仿犚姷陂T外扯著嗓子地喊,同時,爹也把那卷簾門弄得嘩啦啦地響。
“是爹呢?!迸送贫?。
“甭理他,他那脾氣,就是見不得人清靜,在家時,我就領(lǐng)教過,無事找事地吵人?!倍窇械萌ダ頃那瞄T。
“砰砰砰!”爹把那卷簾門弄得一陣響過一陣,大有不開門就有砸破門的氣勢。
“爹可能是有啥急事呢?”女人一個翻身,將二狗翻在了一邊。
二狗沒好氣地起去開門。
“什么事呢,大清早的……”二狗開了門,見爹舉著手還想打門。
爹一個忽愣,爹指了指東邊升起的那個冷太陽,爹說:“太陽都升老高了,你們還不起床?”
二狗有點(diǎn)無名火起,二狗說:“爹,你就為這個,為這個就來打門,你差點(diǎn)就把我的門打破了?!?/p>
“不為這個為哪個?小子,生意人賺的是起早摸黑的錢,照你們這樣子,何年何月才發(fā)財?!钡帜们荒谜{(diào)地來訓(xùn)人了。
“我不發(fā)財行啦,我不沖你要錢行啦,餓死也不要你管行啦……”二狗將以往的一肚子怨氣沖爹發(fā)起火來,爹真是多管閑事,自己已經(jīng)獨(dú)立了,不沖他要一分錢,他還做出他那凌駕于一切的樣子。
爹的臉被搶白得紅一陣青一陣,爹頓了頓舌頭,幾乎是打著戰(zhàn)地說:“我是顧客,我拍你門買包煙該不會錯吧?”
爹排出十元錢來……
“爹——”二狗給了爹一包煙。爹要二狗把錢收下,“咱倆誰跟誰呀。”二狗嗡著聲音把那錢給爹塞了回去。
爹收了錢離去,二狗看見了爹那微駝了的背和腦后的幾根銀針樣的白發(fā),二狗有點(diǎn)后悔,怎的沖爹發(fā)那樣的火,爹千不好萬不好,是爹呀……
這年冬天過去的時候,爹病了,而且診斷結(jié)果是晚期肝癌。爹臨終的時候,拉著二狗的手說:“兒子,爹的脾氣爆,見不得人閑著,可那是確確實(shí)實(shí)地為你好。自打知道你恨上爹后,我再不敢輕易地就去敲你的門了?!翘斓那瞄T,我實(shí)在是萬不得已,太陽都升老高了,還不見你們開門,我怕你們煤氣中毒了,那個蜂窩煤,煤氣重,燜死人是常事……唉,人老了,話就多,敲門見你們安全就應(yīng)該放心了吧,怎的還說那么多無用的話……”
二狗忍不住地想號啕大哭起來。
(通聯(lián):貴州省納雍縣雍熙鎮(zhèn)打鐵街勞動路25號 553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