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秧的父親

每個(gè)夏日

父親總會(huì)光著頭

套件圓領(lǐng)汗衫

穿條大襠布褲

神情悠然地

朝秧田里一站

然后捉過一扎秧苗

眼睛死死盯著襠前

左腳換成右腳

右手接過左手

腳手過處

藍(lán)天白云下

一溜綠色方陣

沖父親微笑



父親插秧

不同于叔伯姑姨

叔伯姑姨插秧

總好依了一條準(zhǔn)線

不光如此

就連往常直挺的腰

這時(shí)也勾得彎彎的

父親不這樣

父親的插式怪幽默

下沉的屁股

快挨著秧水

平素有些微駝的背

這陣倒挺得直直的



父親偶爾抬一下頭

用眼角掃掃左右

看有無方陣攆上來

見依舊前無先人

父親臉膛成了花朵

這時(shí)父親的眼神

比國(guó)家元首還自豪

記得父親說過

娃仔 你要記住

活人就要有個(gè)活相

每當(dāng)這種時(shí)候

我便強(qiáng)烈地感到

作為父親的兒子

是我一生的榮耀

倒拖犁耙的阿媽

頭頂烈日

腳踩燙水

屁股狠命下沉

后腦就是眼睛

雙手緊握一副

古老又現(xiàn)代的犁耙

猶似緊握著一副

祖祖輩輩的命運(yùn)



透過豪華大巴車窗

我分明真切看見

阿媽一頭銀白的發(fā)絲

在驕陽下迎風(fēng)飛舞

滿臉晶瑩的汗珠

早將那些形形色色

還有看似高貴的神經(jīng)

洞穿得面目全非



真想隔窗大喊一聲

親愛的阿媽

您辛苦啦

可怎么也出不了聲

緣為自那一刻起

我卑微一生的血中

已經(jīng)莊嚴(yán)地站滿

阿媽圣潔的背影

水中無眠

溯江而上

于清澈透明的水中

懷揣虔誠(chéng)與惶恐

將純粹和敬仰

舉過卑微的顱頂

爾后披渾身水波

雙手緊緊合十

面朝一片蒼茫

默默鞠躬致意



慈祥的水中

一頭善眼白象

馱無量普賢

落腳神奇觀霧

從此匡山香茗常綠

云巖天光無限

太白的靜夜醉倒天下

就連彰明主簿的朝靴

也脫得那么高潔悠閑



溫暖的水中

大禹的百代玄孫

一手提青銅老镢

一手舉三月桐花

慢慢穿越時(shí)空隧道

朗聲向世人講述

祖宗三過家門不入的榮耀



無眠的水中

凝望漫天星斗

手捧一群朝圣的魂靈

任滿腔平民詩緒

和著寂靜與轟鳴的旋律

手牽淚花與秀發(fā)的美麗

追隨平凡與崇高的背影

一同水中起舞

選自《劍南文學(xué)》2006年第9期

本欄目責(zé)任編輯 牛 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