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夏天，在外漂泊了四年卻依然一事無成的我?guī)е簧砥v和滿臉滄?；氐搅碎焺e已久的故鄉(xiāng)。

就在回家的第二天，我遇見了一位四年前還只是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片子，如今卻出落得像花朵般漂亮的姑娘。她叫柳，人如其名，高挑勻稱的身材就像隨風舞動的柳枝。從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的腦海里就縈繞著她那搖曳多姿的身影。一整天下來，憑著我在外多年練就的三寸不爛之舌，以及一些從書本、電影、電視里學來的足以打動女孩芳心的泡妞招數(shù)，終于說服她晚上陪我看星星。

在我家的水泥房頂上，一張草席，兩杯濃茶，三更半夜，我將四年來所聽到看到的各種五花八門的奇聞軼事妙語連珠、舌綻蓮花般地敘說出來，伴隨著滿天星光和涼爽愜意的夜風，直薰得柳心醉神迷。就是在這一晚，我走進了她的心房。

接下來的日子，是我最快樂最難忘的時光。我和她形影不離，出雙入對，花前月下，田間山徑，到處都是我們親密的身影。可惜，好景不長，終于樂極生悲，她的父母得知我們的事情后，不顧柳的苦苦哀求，千般阻撓，原因就是因為我沒錢，而且，我的個子也沒有柳高，他們認為我配不上柳，所以堅決反對。

在苦苦哀求無效的情況下，柳和她父母大吵了一架，收拾了幾件衣服，跑出了家門，然后在鎮(zhèn)上打了個電話給我，說了一番這輩子最讓我感動的話：“華，我和家里鬧翻了，現(xiàn)在，我只剩下你了，你愿意帶我走嗎？不管去哪里，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好嗎？”

放下電話，我義無反顧地帶著柳來到了剛剛離開兩個月的廣東中山市。在中山，憑著我以前的關系網，我們很快就安定下來，租了一間房，正式同居了。不久后，我又為她找了一份工作。那段時間是我們最甜蜜最幸福的日子。后來，我們決定要個孩子。我們天真地以為，只要生米煮成熟飯，有了孩子，柳的父母就會默許我們的關系。

顯然，我們的決定做對了，后來她的父親和堂哥親自跑來中山說接我們回去把婚事給定了。但我們小看了她的父母，小看了他們的勢利和寡情，以致于給我留下了一生的牽掛、愧疚和傷痛。

從中山回家后，柳的父母表面上同意了我們結合，但卻提出了諸多要求，要什么三金（金戒指、金耳環(huán)、金項鏈）啦，家具要齊全啦，彩禮要幾千啦等等，而這些，他們明知我家是拿不出來的。

我的家境在以前還是殷實的，可自從我三弟8歲那年患了一種類似于白血病的叫做“血小板減少性紫癜”的病后，我家就一直被愁云慘霧籠罩著。據醫(yī)生說，按那時的醫(yī)療技術和設備來說，國內還不能根治這種病，只能控制病情惡化，只能待他自己慢慢長大增強抵抗力，或許才不會再患。于是，由三弟8歲至17歲這將近10年間，每年他的病會發(fā)作一次，而每次都要一兩萬元才能保住他的性命。為了三弟，我家已是山窮水盡，負債累累。而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這時，我那80歲的爺爺竟來不及看到孫媳婦過門就與世長辭了。安葬了爺爺后，我家更是雪上加霜。而這些情況，柳家里人都一清二楚，卻還苦苦催我滿足他們的要求，暗中卻又煞費苦心地逼迫柳去醫(yī)院把孩子打掉。

那段時間，我整個人都快崩潰了?？粗艺栈瓴皇厣?，茶飯不思，才50歲出頭就已白了頭發(fā)的父親只好四處找親戚問朋友，總算找到了幾千塊錢，可那也只夠做彩禮錢。

還是柳“一哭二鬧三上吊”，才又讓她的父母放棄了其他要求，只收了彩禮錢，我們才終于真正走到一起。

由于柳才18歲，我們暫時沒領結婚證，只按我們那里的鄉(xiāng)俗辦了幾桌酒席，宴請了雙方的親朋好友，柳便算是正式過門住到我家來了。

當賓朋散盡夜闌人靜時，懷里擁著心愛的人兒，看著她臉上幸福的笑容，我深深體會到，那真正擁有的感覺是如此的真切，而幸福又是如此的貼近我們。雖然這份幸福來得如此的艱辛，但我不后悔，也很滿足，很感激上蒼恩賜于我這份甜蜜和幸福。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

甜蜜的二人世界因女兒的降臨而宣告結束，而我也不得不為以后的日子作打算。和家人商量后，我告別了故鄉(xiāng)，帶著妻子的殷殷叮囑和對女兒的依依不舍，第三次踏上了南方這片熱土。我在異鄉(xiāng)的街頭徜徉了一個多月，也沒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時值盛夏，又逢各個廠家的生產淡季，想要找一份好一點的工作的確很難，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只好降低要求進了一家私人工廠。

在這個工資低得不能再低的電子廠平平淡淡地呆到了年底，由于過年車票貴，我也就沒回家過年，只是在電話里感受了一下家鄉(xiāng)過年的氣氛。

過完年，妻子打來電話，說她在家鄉(xiāng)找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女兒交給她的父母照顧，叫我放心，慢慢等有機會再找好一點的工作。這樣，我也就稍稍安心了一點。我正準備過一兩個月瞅準機會跳槽時，卻沒想到又爆發(fā)了震驚全世界的“非典”疫情，想走也走不了。好不容易“非典”過去了，這時，父母卻打電話要我趕快回家。預感到家里可能出了事，于是，我匆匆忙忙地辭工。渾渾噩噩地在外面過了一年多，卻依然沒有賺回一分錢。

下車后，我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岳父家。迎接我的依然是冷淡和白眼，只是，這次還多了些因我白忙活了一年而換來的冷嘲熱諷。

我沒有太在意，因為我已習慣了這種勢利的冷漠?？吹揭廊幻利惗砹藥追殖墒祉嵨兜钠拮雍瓦扪綄W語的女兒，因她的父母而帶來的一絲不快早已拋到九霄云外，心情已被興奮和激動取代。

妻子沒什么反應，只是平淡地說了句：“外面不好混，以后就在家里隨便找點事做吧，反正我也可以養(yǎng)活這個家?！?/p>

我的心情一下子降到冰點，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妻子說這話時語氣中的那種蔑視和對我的冷淡。300多個日子的分別，再見面應該是激動和興奮的，可我在妻子身上卻感受不到那種別后重逢的激情。在柳的眼神里，我分明已經清楚地看到了一種叫“厭惡”的東西。

后來，柳去上班的時候，父母和我長談了一次。從父母口中，我知道了這一年來家中所發(fā)生的事。自從我去了廣東后，柳就一直住在娘家，而她的父母一直存在著分散我們倆的用心，趁我不在的時候不停地對柳細數(shù)我的所有缺點，又一直對她灌輸“有錢就有一切”的思想，目的就是想讓柳對我死心，從而變成他們享受榮華富貴的捷徑，因為他們認為，憑柳的美貌，絕對可以找一個有錢人。剛開始，柳絲毫不為所動。但自從她在市里找到工作后，在物欲橫流的沖擊下，思想終于發(fā)生了變化，對物質的要求越來越高。在自己的工資不能滿足自己的物質要求時，柳的思想開始傾斜，開始慢慢接受她父母的思想。我終于知道，原來她在市里的工作就是在發(fā)廊做洗頭妹。在那種環(huán)境中，每日耳濡目染，她開始后悔這么輕率地把終身托付給我。

我堅決地讓柳回了家。在以后的日子，我們之間開始出現(xiàn)隔閡。我一直覺得，過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而柳卻完全相反?；趦蓚€人文化修養(yǎng)上的差異（我高中她小學），以至于興趣愛好思想完全不同，以及一些生活習慣上的磨擦，終于讓我們之間的裂縫越來越大。慢慢地，我們開始出現(xiàn)爭吵，但我還是容忍著。

隨著時間的推移，柳性格上的缺陷在生活中顯露出來，最讓我不能容忍的是她對我家人那自私蠻橫的態(tài)度。戰(zhàn)火終于爆發(fā)了，出于男人的尊嚴，我沒有挽留她，又或許，這個結局已在我的意料之中了吧。看著柳收拾好一切屬于她的東西抱著女兒頭也不回地走出這個家門，除了女兒外，我竟然沒有一絲不舍。

我把自己反鎖在空蕩蕩的房里不吃不喝整整想了兩天，想這三年來所發(fā)生過的事，想我們曾經有過的甜蜜和快樂，想她以前的單純可愛，只是沒想到，社會這個大染缸對人的污染這么大。我回來的這段日子，柳在家里就像個暴躁的女王，看什么事都不順眼，在人前人后對我呼來喝去，指手畫腳，完全不顧我的感受，將我男人的尊嚴放在腳底下踐踏得一塌糊涂。為了不讓別人看笑話，而且我也確實沒賺到錢，于心有愧，所以，我忍了又忍。但她絲毫不知收斂，而且在面對我的父母和家人時，她臉上的那種厭惡的表情和指桑罵槐的冷嘲熱諷，以及面對她的父母時的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兩方之間那種巨大的反差讓我忍無可忍。想起村里人叫我“妻管嚴”時的表情，想起她離去時臉上的那種堅決，我的心不由得一陣陣撕裂般的痛。難道我只想過那種波瀾不驚平平淡淡的日子也錯了嗎？難道為了堅信“家和萬事興”的道理而忍讓包容就是懦弱嗎？難道錢就真的比愛情親情更重要嗎？

想了兩天，我終于想明白了。在第三天，我收拾了幾件衣服，第四次踏上了南下的列車。

我不知道我以后的人生將會是怎樣，也不知道以后的路該怎樣去走，但我知道，惟有繼續(xù)努力拼搏，爭取做一個有骨氣的男人，才不會再在輕蔑的目光下生存。

責 編：雪月

插 圖：蘇于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