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我們比賽吃西瓜吧

——給老魚的回信

老魚好:

《時間與記憶》已經(jīng)收到多日，今天早晨兩點開始看，五點左右就看完了#65377;想起很多事情#65377;我喜歡安徽的許多地方，宣城#65380;合肥#65380;滁洲#65380;桐城#65380;安慶，有幾個地方去過，更多的地方因文字我一直向往著;現(xiàn)在，因為你這本書，我又喜歡上了宿州和壽州，還有靈壁縣#65377;我想我都會去看一看#65377;我喜歡這本書里這平靜的心#65377;

如果今年春天能夠成行，我會先去虞姬墓#65377;這個我和一個朋友說過;我?guī)啄昵翱础栋酝鮿e姬》，想“虞兮虞兮奈若何”應(yīng)該是項羽的情書#65377;無論歷史與戲曲里面，他待虞姬都說不上如何深情用心，但當(dāng)他身臨垓下，命系一念時，他可以說出的名字卻是虞姬#65377;他少于說愛字，一個“奈若何”卻足以使虞姬為之命命相隨#65377;因為她沒有想到自己在項羽心中的位置如此之重#65377;她是如此喜歡他的表白#65377;

我喜歡那種清晰決絕的人#65377;決絕不僅是傷感的詞語，它還是一個人生活的態(tài)度#65377;一以貫之#65377;就像一個愛吃榆錢的人，他看到榆樹抽芽就開始微笑，他保持著這個微笑的習(xí)慣，隨時間過隙，隨記憶泛出照片的黃#65377;然后，住鄉(xiāng)村旅社，聽老歌，看麥田，看秋蟲入窗，想念草屋和老宅，偶爾也遐想陌上羅敷的杏黃裙裾，和她的墮馬髻#65377;我就不會遐想，我老是胡想，如果我讀羅敷，可能不一會兒就口水漣漣#65377;太差勁了#65377;

我去年春天有段時間也很想吃榆錢，但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槐花的時候了，我在樓下的槐樹上折了一小枝子槐花，拿給我媽看#65377;我還買了一些薺菜;我和我媽一樣愛吃諸如這般的野菜#65377;還有桑葚一樣的果實#65377;我讀小學(xué)時，常常課間跑到離學(xué)校很遠那棵桑樹上摘桑葚，有的才發(fā)紅，酸酸的就吃了#65377;在濟南時，我也買過桑葚，紫紫的，要爛掉的樣子，我媽說“買得太多了，怎么吃得完#65377;”我買東西，常這樣貪多#65377;

老魚你好像是碭山人#65377;我對碭山的印象，主要來自乘火車的經(jīng)歷，火車經(jīng)過商丘#65380;碭山#65380;徐州，會經(jīng)常上來許多賣梨的人，他們都說是碭山的梨#65377;我就買上一些，我喜歡碭山梨#65377;它不像煙臺梨那樣夸張的甜和大，它樸素#65380;自然#65380;親切，還便宜#65377;便宜現(xiàn)在好像成了它的缺點，我有次看新聞，好象說碭山梨積存難銷，我很難受，我想不明白真正質(zhì)樸的果子怎么會沒有人要#65377;如果我做水果銀耳羹，梨的話我就用碭山的#65377;甜得天然#65377;

我生活中時時亂說話，但我喜歡質(zhì)樸的人#65377;你養(yǎng)的狗叫黑子，那它肯定是黑色的了，我現(xiàn)在也有條狗，叫土豆，因為它才來的那天我買了土豆#65377;就這樣簡單#65377;就像我早晨醒來想的是豆?jié){油條，而不是牛奶面包，就像一個人吃飯，愛用的是矮腿小桌#65380;小條凳#65377;那么隨意真實#65377;缸帖子是什么樣子?馬蹄酥我知道，有年我去鳳陽吃過一次#65377;鳳陽還有一段老城墻，有些地方頹毀了，也沒有修，我爬上去，四下里亂看了好久#65377;

蚌埠好像也有賣馬蹄酥的，那兒的街邊柳樹也很多#65377;我也喜歡柳樹，我看到它老想起柳敬亭說書來，他們好像沒有什么關(guān)系吧?我約莫記得有張版畫是這樣的，在一棵柳樹下，男男女女好多圍著一個說書的人#65377;拉魂腔是什么樣的一種唱法?是接近秦腔，還是四平調(diào)?有哪些劇目?還有沒有演出?有沒有名角?我的直覺是不可能像黃梅戲#65377;還有，每年的桃花筆會里，有沒有聽?wèi)虻陌才?我得想辦法，擠進去玩一次#65377;

我的許多想法都是這樣極俗氣的，不像你幾個的朋友，都有些逸氣#65377;像乾元，我覺得他有些像陳洪綬，只是畫風(fēng)不像#65377;他給你做的封面和封底兩張畫，山如饅頭，石碾似杯盞，房屋門窗，大而洞開，一看就知道是個快樂樂觀的人;他畫的山水，小舟有船的身子，遠柳而傍山，猜測其性格，應(yīng)該很固執(zhí)的#65377;哪天我去，也不知道能否討個尺副小畫來#65377;沈天鴻#65380;黃玲君，你在書里提了好幾次，我忍不住要問:“黃玲君長得好看嗎?”

哈#65377;我不能再說話了#65377;我這個人說多了就露出很多缺點#65377;總之，很高興讀到你這本集子，讓我好好地想了許多事情，很多失去的時間似乎都找了回來，很多不愉快的記憶也似乎可以有了另外的解釋#65377;這幾年，我一直想使自己的心平靜下來，然后耐心地去做些什么，但總是不能夠#65377;但我現(xiàn)在看到了一個平靜的人#65377;我很高興#65377;老魚，今年夏天我們比賽吃西瓜吧#65377;

周公度 西安

你那里有沒有打雷?

周公度，你那里有沒有打雷?

我說，我這里上周打雷了#65377;

那天傍晚，先是風(fēng)很大，我喜歡那種被風(fēng)吹的感覺#65377;我站在廚房的窗口，看窗外的無花果樹被風(fēng)吹的枝椏搖擺#65377;土豆把爪子放在做飯的桌子上，它側(cè)著耳朵，對著風(fēng)聲大叫#65377;

風(fēng)是有聲音的#65377;那么，風(fēng)也應(yīng)該是有影子的了#65377;土豆肯定看到了風(fēng)#65377;它的尾巴很警覺地豎著，脊上的毛也豎起來#65377;它很勇敢，很有耐心，它的叫聲讓我喜歡這個有風(fēng)的傍晚#65377;

但也有閃電啊#65377;土豆看到閃電后，一下子躲到了我的后面#65377;它把嘴巴藏到我的褲腿間#65377;我可以感覺得到它的口水濡濕了我的褲子#65377;我也害怕閃電，我關(guān)上窗戶后，對土豆說，風(fēng)里有沙子#65377;

我應(yīng)該也喜歡閃電啊#65377;可是我家里沒有垂地的大玻璃，我也不是住在山間小屋連廈#65377;我小時候看過一個關(guān)于海市蜃樓的電影，到現(xiàn)在還一直想，透過閃電是不是也可以看到一次蜃樓呢?

閃電光亮里的蜃樓，應(yīng)該會比海上更清晰#65380;瑰麗啊#65377;即使沒有，也可以在它的光亮里看遠處黝濕的山巖，看那大樹間驚起的小鳥，也許我還可以從草叢倒伏的樣子，猜測出是什么樣的小獸打此經(jīng)過#65377;

我希望我是這樣的人#65377;我認識每一個森林里的小獸，我叫得出每一株花的名字，我可以拍打每一個大動物的肚皮#65377;我不說一個愛字，我和它們用眼睛說話，用草莖的長短決定誰做晚飯#65377;

但我是那么粗暴#65377;我的細心總是不能來臨#65377;我握緊了土豆的嘴巴，不允許它再亂叫，不允許它在臥室#65380;客廳#65380;書房#65380;廚房間團團轉(zhuǎn)，我把它逼到沙發(fā)底下#65377;它蜷成一團，我還是把它拉出來，沒分沒寸地揍它#65377;

然后，過不多久，又向它道歉#65377;我時常瞧不起自己#65377;我希望它不要馬上理睬我#65377;我希望它一看到我，就很傲氣地打個噴嚏#65377;但它不這樣，它的眼睛亮濕濕的，里面全是信任，好像在說，“嗨，周公度，下次我就不怕閃電了!”

見字如晤

這些年我一直在想，想再見到你#65377;想再見到你時，一定要好好看看你#65377;我在你面前，總是飄移不定，那樣不清晰，我?guī)缀跬浟四愕臉幼?65377;

我時常后悔所做的事情，時時埋怨自己#65377;我有一個寫小說的朋友，他經(jīng)常做夢，有次夢到了我，他很詫異地寫了篇文章說這件事#65377;我看到后，高興地向他表達了愉快的心情，畢竟之前我與他只是見過幾面啊#65377;我喜歡被聰明的人惦記在心#65377;雖然是在夢中#65377;

但我是個笨拙的人#65377;我老是夢見你#65377;然后，每次都是在考慮，我要不要告訴你呢?我太想聽到你的聲音了#65377;有一天清晨，我從夢中醒來，沉沉心，終于告訴了你#65377;但你什么也沒有說#65377;即使是一個“嗯”，一個句號，也沒有#65377;我恨透了多言多語的我#65377;

有一年，在鄭州，一個小說家的聚會上，許多人約定了去游訪登封少林寺#65377;然而待到了說定的那天，突然下起了暴雨，閃電，雷鳴，路上到處是積水#65377;多數(shù)人擱淺了計劃#65377;就咱倆了，還去不去啊?有個人問我#65377;當(dāng)然去了，不是說好的嗎#65377;

在賓館，每人買了把傘，坐上了去少林寺的大巴#65377;太奇妙了，到寺前，大雨就停了下來#65377;我買了把香，去點燃時，卻發(fā)現(xiàn)斷了#65377;再去買了，剛轉(zhuǎn)身，又被女伴的胳膊碰折了#65377;香是祝禱之先，有預(yù)卜之意的#65377;太準確了，那天我心緒煩亂之極，本也想悔約的#65377;

她是你的朋友#65377;我珍惜這個說話的藉口#65377;我和你說到她，說到大雨，說到斷香，你掩嘴笑了起來#65377;我坐在你的對面，傍晚的陽光照在窗外的法桐樹葉上，像兩雙手的輕輕相握#65377;之后，我常常想起那次大雨天的出行，那次和你交談#65377;

有些人你認識了，好像天生只為錯過#65377;又有些人你認識了，仿佛天生注定心傷#65377;一個單純的理想主義者，必定是個固執(zhí)的宿命主義者#65377;我對于你，最簡單#65380;固執(zhí)的想象，是一次平靜的說話，一次記憶的重新擦亮，一次短暫的偶然相逢#65377;

我想知道，你現(xiàn)在做些什么?在閱讀哪些書籍?看哪些電影?聽什么樣的音樂?為什么我的心總是因你而亂卻如此疏離?你又去哪些地方旅行?我去了那么多的城市，走過那么多的街道，為什么就是遇不見你?遇不見你的瘦弱和孤單#65377;

許多人因為疲憊也許早已放棄，也有許多人因為疲憊，而備覺行程甜蜜#65377;這不舍的甜蜜，于冰中潛藏，于夜深打開，于晨暉收攏，卻永不隨時間消融#65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