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夏儀方整理/衍文

我是丈夫的精神垃圾桶

結(jié)婚四年來，我和洛通可以說是琴瑟和諧、幸福美滿，但是，自從洛通當上處長后，漸漸地，夫妻之間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每天晚上，他都將一天工作中所有的事情詳細地講給我聽，原本你來我往的討論變成了他的獨角戲。

一天晚上，洛通告訴我，某單位宴請他，他帶了一個老干事去，老干事在餐桌上旁若無人地極力表現(xiàn)自己，使他很惱火。他還說：“從現(xiàn)在開始，任何聚會都不許他（指老干事）參加。我要讓他知道，對當官的不敬，早晚是病。”

這可是我從來沒發(fā)現(xiàn)的丈夫的另一面——對權(quán)力過分看重。我愣愣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說：“這樣不好吧？再怎么說，老干事已在機關(guān)做了20多年，不讓他出席任何聚會，他多失落呀！”

洛通很不高興：“你不要干預我的工作。”

我驚訝地看著他：“你說給我聽，不就是想和我討論嗎？”

“什么討論！在單位我是處長，得板著面孔做人，說話要冠冕堂皇；回到家里，我回歸為真正的人，不需要掩飾，不需要裝相。我要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你聽著就是了，不需要你來指導！”

自此，我成了洛通的精神垃圾桶，他每天把不愉快的事、窩火的事、難辦的事統(tǒng)統(tǒng)倒給我，只讓我聽，不讓我發(fā)表意見……我只有接受精神垃圾的義務，沒有發(fā)表意見的權(quán)力。那好，我就不說話，用消極的沉默來對付他！

拒當垃圾桶，家變成火山口

2006年3月，聽說上級部門要在局里選拔副局長，洛通異常興奮，不斷地向我述說自己的強勢——能力、學歷、資歷、業(yè)績……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

洛通顯得越來越焦躁。白天在單位，他若無其事地照常工作；晚上回到家，他不準我開電視，要我聽他說話。他逐一分析競爭對手，無數(shù)遍強調(diào)自己的優(yōu)勢，情緒激昂地憧憬成功后的施政之道……只要見我想溜號，他就馬上表示憤怒。我惟有忍耐著聽他嘮叨。

第一天晚上，洛通滔滔不絕地說到深夜12時。困極了的我極力想睜開眼睛，但仍然感覺像有強力膠水把上下眼皮往一起黏似的。那時，我覺得金錢、愛情、升遷都沒有睡眠重要，能閉上眼睛美美地睡一覺該多幸福啊！我說：“今天晚上不說了，睡覺吧?！甭逋粗覇枺骸吧偎凰抻惺裁搓P(guān)系？我心里難受，你就不能陪陪我？”我沒聽他說完，轉(zhuǎn)身大睡。我睡得正香，洛通用力推我：“醒醒，醒醒，醒來聽我說話。”我看看掛鐘，天哪，凌晨3點了！我閉著眼睛不理睬他。他氣急敗壞地朝我喊：“你怎么當老婆的？我心里火燒火燎，你卻該怎么睡還是怎么睡！這么沒心沒肺！”……我們的爭吵第一次爆發(fā)了。

接下來，每天晚上，我們都因為一個要睡覺，一個睡不著覺而爭吵，深夜不停。直到有一天，我們戰(zhàn)斗正酣，忽然聽到“咚咚咚”的捶門聲，緊接著聽到一個女人尖利地叫喊：“不能過就離婚吧！干嘛天天晚上不讓別人睡覺？還講不講道德？”

從那天開始，我和洛通不再吵了，沉默統(tǒng)治了這個家，兩人默默地吃飯，默默地上床睡覺，嘴巴的功能只剩下吃飯一種了。

洛通變了。我每次半夜醒來，他都不在床上，而是貓在書房的沙發(fā)上抽煙，煙灰缸里是滿滿的煙蒂。我走過去勸他睡覺，他冷冷地只說三個字：“我不困?！币痪湓捯膊豢隙嗾f。

眼看著洛通日漸消瘦，一頭烏黑的頭發(fā)出現(xiàn)絲絲耀眼的白發(fā)，我心驚肉跳，十分害怕。不行，我要改變這一切，要挽救洛通！

開放式靜思，我?guī)д煞蜃叱鲆钟絷庼?/p>

曾經(jīng)的喋喋不休變成相對無言，彼此的關(guān)懷備至變成漠不關(guān)心，我決定讓洛通去看心理醫(yī)生。一天，我小心翼翼地對他說：“你太緊張了，你的弦繃得太緊了，應該找人幫忙放松，去看心理醫(yī)生吧！”洛通狠狠地瞪我一眼：“你才有心理疾病，你去看心理醫(yī)生吧。”

洛通不愿意去看心理醫(yī)生，我又何嘗愿意去把夫妻的隱私告訴陌生人！既然這樣，那就自己解決問題吧。于是，我上網(wǎng)查詢有關(guān)心理焦慮和抑郁癥方面的資料，還買來心理健康方面的書，惡補心理學知識。一種靜思的方式吸引了我，書上說，靜思是最有效的心理放松方法之一，可以有不同的形式。我選擇了開放式靜思。

2006年“五一”黃金周，我打算把所學的心理學知識付諸行動。清晨，我醒來發(fā)現(xiàn)洛通不在床上，就去書房找，只見煙灰缸里的煙蒂滿滿地摞成尖（昨天晚上我才倒得干干凈凈的）。這一夜，洛通又抽了好多煙。

我坐到洛通身邊，握著他的手。洛通想往外抽出手，但我緊緊地握住，不容他逃跑：“老公，你瘦了，我很心痛?！?/p>

洛通不看我，兩眼空洞地看著遠處，喃喃地說：“過了國慶節(jié)，就要公布誰當局長了?！?/p>

我避開這一話題：“老公，我們?nèi)I海路走走好不好？”

洛通冷笑：“我還有走濱海路的心思？你自己去吧。”

我摟住洛通的脖子：“反正我們現(xiàn)在也無法知道結(jié)果，走一走嘛，看看大海，心情可能會好一點。走吧，走吧，我保證，今天你說什么，我都洗耳恭聽。”我不由分說地拉他起來，讓他穿上運動裝，立刻出發(fā)。

我們爬上了濱海路的最高山峰。山下，萬頃碧波；山上，蒼松翠柏、綠草茵茵，喜鵲歡叫著從我們身邊、頭上飛過。這一片寧靜感染了洛通，多日凝聚在他臉上的愁云散開了些許，他微笑著看看四周。我趁機問：“現(xiàn)在你看到了什么？”他回答：“大海沙灘，藍天白云，青山綠草?！薄澳懵牭搅耸裁矗俊彼]上眼睛沉思：“風吹過的松濤聲，喜鵲的叫聲。”“你聞到了什么？”他吸吸鼻子：“青草的味道，大海的味道，吸一口好舒服，人像要飄起來?！薄澳愀杏X到什么？”他還是閉著眼睛，笑了：“大自然很壯觀，人很渺小?！蔽覔渖先ё∷骸澳憬K于想明白了，人很渺小呀！”

雙雙坐在草地上，我伏在洛通的懷里，告訴他，剛才我是用靜思的方法讓他放松下來，擺脫煩惱。洛通想了想說：“看看?？纯瓷?，我真的放松了不少！”我讓他重復這幾個步驟，讓他自己去看、去聽、去聞、去想，讓大自然的清新蕩滌心靈的塵垢和焦慮。

我們在山上盤旋了半天，直到中午才回到家，簡單吃了點東西，然后睡覺。洛通躺下一會兒就響起輕輕的鼾聲。這一覺，他幾乎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8時才起床。睡足了的洛通，眼睛里的紅絲不見了，額頭上才長出的皺紋好像淺了不少。我讓他去照鏡子：“老公，你看，心情好，人才精神！”

我乘勝追擊，整個黃金周都和洛通徜徉在大自然中。我們跑到老鐵山看黃渤海分界線。看著渾濁發(fā)黃的渤海、清澈蔚藍的黃海，我讓洛通講為什么黃海是清澈的、渤海卻是渾濁的。他說：“我曾經(jīng)講過了?！蔽胰鰦?，求他再講一遍。他凝視著海天一色，緩緩地說：“黃河的入?？谠诓澈＃澈Ｊ莾?nèi)海，黃河的泥沙流入渤海，水就渾濁了；黃海背靠大洋，自然清澈干凈。兩個海在這兒交錯，就有了涇渭分明的黃渤海分界線，就有了黃海不黃、渤海不清的現(xiàn)象。”

老公邊說邊看著我，慢慢地，他似乎明白了我的目的，笑意浮上了他的臉。我乘勝追擊：“老公，人生誰無挫折，為了名利陷入抑郁，多不值得呀！你再不走出來，我也要被你的焦慮逼成抑郁癥了。全家抑郁，就沒有人來救我們啦！”

洛通緊緊地擁住我：“儀方，謝謝你的良苦用心。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我努力過就行了。用流行的話說，過程比結(jié)果更重要?！?/p>

7月中旬，提拔副局長的結(jié)果公布了，果然不是洛通。那個晚上，洛通輕描淡寫地把這一消息告訴我，就像是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我對他說：“我也有一件重要的事告訴你。我決定懷孕，2007年給你生一個寶貝，給你生一個小聽眾，好不好？”洛通一臉笑容：“太好了！我的孩子一定會比我優(yōu)秀！”我饒有興趣地聽著。我知道，我會一輩子傾聽這個男人的心靈之聲，即使有時候并不好聽，也會認真傾聽。心靈相通，才能相愛，相愛才能遠離抑郁。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