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jīng)常在紙上寫字,寫著寫著就拿起2B鉛筆在上面畫畫。用寫實(shí)的畫法畫人。他們有男有女,有各種各樣的臉龐,眼神,發(fā)型和姿勢。而我無一例外全都只畫頭部。我盡量把他們畫得漂亮些,讓他們成為我的電影里完美的主角。我想像各種不同的劇情,有親情友情愛情,也有校園社會魔幻懸疑。每個角色都有漂亮的名字和衣服。然而我只是想,并不記住。繼續(xù)寫字和演算。畫滿了的時候,就把這張紙扔掉。于是它成為千千萬萬草稿紙中的一員。
我畫過一個女子。不漂亮,但是清秀娟麗。有著簡約的發(fā)式,眼睛明亮不空洞,眉宇間隱著淡淡的哀愁。我想她是一個江南女子。正因?yàn)檫@一點(diǎn),她才是惟一一個沒有被我寫進(jìn)劇情里的人。我把她保留起來,時常翻看。盯著她的眼睛,恍若跌進(jìn)了江南。
我所在的城市在中國地圖上看是南方,可是卻在長江的北岸。我常常步行到江邊的堤壩上,倚欄眺望。有很多船舶停靠在岸邊,用一塊長長的木板連著鐵索延伸到岸上。偶爾一聲洪亮的鳴笛,便知道又有船只要靠岸了。然后船上的人提著大大小小的行李涌上岸,這樣江邊就熱鬧起來。再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方就是江中央了,總可以看到一兩艘船駛過,后來江面上又恢復(fù)了平靜。就這樣一直望到江的彼岸,層層疊疊的墨綠蔓延開來,要是還想捕捉點(diǎn)什么,眼睛便生疼起來。剎那間,心里就有一個詞語升騰起來,江南。
我在紙上一筆一畫地寫著江南,怕它從我身邊遺失。實(shí)際上它從未來過我的身邊。我只是去過江的南岸,那不是江南。
2003年冬末春初。我裹上一件羽絨服,踏上了開往南岸的渡江船。
清晨,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來,空氣里藏著薄薄的寒氣。我沒有站在溫暖的人群里,而是倚在了船尾的欄桿上。冬天的料峭寒意似乎影響了昔日長江浩浩蕩蕩的氣勢,它只是這樣不緊不慢地流著。離岸漸漸遠(yuǎn)了,第一次換了角度看這個我生活了十幾年的江北,也是別有一番滋味。身后的人群時躁時靜,每個人都懷著不同的目的聚在這一艘船里。而我只是想去看看,看看江南。
印象中應(yīng)該這樣踏上江南的土地。撐一把油紙傘,聆聽著小雨淅淅瀝瀝的伴樂,在一塊塊布滿青苔的石板上留下自己的足印。自始至終帶著淺淺的哀怨與感傷。而這里卻又是另一番景象。柔和的陽光揚(yáng)揚(yáng)灑灑地鋪了一地。走到哪里都會聞到泥土的氣息。腳下是軟軟的褐色的土地,偶爾也會看見幾叢枯萎的草。在翻過一棟陡峭而簡易的堤壩后,沿著樹林旁的小徑前行,少時,一個殷實(shí)的小村莊映入眼簾。
這時候年還沒過完,家家戶戶都忙著拜年。小孩子們則聚在一起玩耍,時不時傳來幾聲清脆的叫聲。我所路過的每個或斑駁或嶄新的木門上都貼著紅燦燦的倒福字和春聯(lián)。這兒很少會見到樓房,大部分都是低矮破舊的瓦房。然而每個人的臉上都蕩漾著質(zhì)樸怡然的笑意。畢竟,這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我沒有如我所想地看到真正的江南,這僅僅是江的南岸。
于是我終究沒有去過江南。
現(xiàn)在我仍然會小心翼翼地從抽屜里拿出一張薄薄的紙片,上面有我一直偏愛著的那個江南女子。四目相對時總會淡然一笑,重新把她送回抽屜。然后拿出草稿紙繼續(xù)寫字、演算和畫畫。只是偶爾,心里會突然浮起一個詞語: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