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德堡與十三行的關系,似乎總是剪不斷繞不開。也許在十三行的歷史長河里,哥德堡號不過是號吉光片羽。而從更遠一層來看,整個廣州與十三行的關系都密不可分。每當回溯十三行的歷史,廣州被時間灰燼遮掩的面目便會漸漸清晰。在十三行嘈雜而喧鬧的的市井聲中,只要側耳傾聽,就一定能聽到作為通商口岸的廣州響徹千年的潮水聲。十三行,就如同老廣州手掌上一道深深的掌紋,所有的羊城風云都可以在這條紋路的迂回曲折中看到端倪。
金山珠海,天子南庫
清代的廣州十二行地區(qū),曾經是中西方貿易特區(qū)。當東西方海路打通后,中國實際上被卷進了世界商貿大循環(huán)的圈子里,但當時中國清政府仍然采取閉關自守的外交政策,洋商不斷東來叩關問市,卻沒有受到政府部門的接待。為此,清政府在廣州設立粵海關,專門管理與夷商的外貿事務,于是夷船魚貫而來。那時洋商都是租用當地商人的行棧和民房作為商住之用,后來政府出于防范外夷的心理和加強稅收管理的需要,實行“保商制度”,即由廣州的商辦洋行承包對外商的保稅保征的責任。這些由政府給予特殊貿易地位、被稱為“皇商”的華商,就在城外珠江岸邊選擇合適地帶建起了夷館區(qū),名為“十三行”。
廣州是中國海上絲綢之路的始發(fā)地,千年來市舶昌盛,中外商賈趨之若騖。在中國近代史上“開二千年未有之變局”的18、㈧世紀,十三行以其得天獨厚的地理環(huán)境和商貿傳統(tǒng),一度成為唯一官設海外貿易“特區(qū)”,獨享外貿壟斷特權。盡管獨口通商實際是一種貿易束縛,但在客觀上卻孕育了一個被譽為“金山珠海,天子南庫”的中西貿易交流中心。當年十三行洋貨如山、檣舶奔輳的景象,可算得上是現今廣州進出口商品交易會的雛形,它展現出廣州這座水上要沖所具有的河流一般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當時,瑞典東印度公司的上要貿易對象就是小國,大多數船只都是來廣州做生意。因此,也有人認為將這家公司稱為“瑞典對華公司”可能更為恰當。約在17斗5年1月11日,哥德堡號在廣州上三行同中國行商交易之后,從廣州十三行啟程回國,船上裝載著大約700噸中國物品,包括茶葉約370噸,瓷器約100噸共50萬-70萬件,以及絲綢、藤器、珍珠母等商品,當時這批貨物如果運到哥德堡市場拍賣的話,估計可以價值西班牙銀元200萬—250萬元。
中國古代向來輕視商人階級,自司馬遷《貨殖列傳》后,正史中鮮見商人身影。而十三行制度代表了中國對外經濟貿易由古代朝貢體制向近代條約體制的轉變,以及國人商品經濟意識和重商傳統(tǒng)的蓬勃發(fā)展。以十三行行商為代表的廣東新型商業(yè)資本集團,受“夷務”牽制,具有強烈的外交意識、放眼全球的前瞻性和海洋文明特色。他們與徽商、晉商等以群體力量參與商業(yè)競爭的十大商幫的出現,顯示出行會制度的成熟和中國工商業(yè)階層的壯大,共同建構出一個覆蓋中國乃至全球的商業(yè)網絡。
多少舊夢,灰飛煙滅
十三行創(chuàng)立時的“康乾盛世”終究是封建時代的回光返照,隨著列強入侵、國運式微,處于清代中西往來風口浪尖上的十三行行商,長期遭受內外雙重高壓,自身依附性、妥協(xié)性和軟弱性有增無減,最終釀出“商欠”的致命傷,債臺高筑。鴉片戰(zhàn)爭之后,“五口通商”代替獨口通商,十三行終于敗落。
十三行地區(qū)的衰落,并最終蕩然無存,最直接的原因當然是那一場莫名的超級大火,但以歷史的眼光來看,卻有更深層的原因。鴉片戰(zhàn)爭之后,清政府被迫開放了五個口岸通商,取消了行商制度,外國商人得以自由進入通商,昔日萬商云集廣州的時代已經過去。西方人再回到廣州的時候,十:行只空留一堆廢墟,他們轉而向清政府強租沙面,拉開了在中國建立租界的又一段歷史。這個時候,整個中國的局勢也已從純粹的封建國家進入廠更為黑暗的半封建半殖民地國家。十三行,無形中成為中國整個社會演變的一個無言象征。
從廣州十三行的形成至逐步消亡的二百多年間,廣州十三洋行先后發(fā)生過多次大火。1822年,十三行附近一家餅店失火,波及十三行,大火連續(xù)燒了兩日,夷館、洋行多間被燒毀,損失慘重。據后來統(tǒng)計,11家洋行未被燒的只有5家。外商的貨物全部燒毀,所有行商房屋貨棧變成了灰燼,牽連附近的房屋店鋪千余家。第二次大火是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之后,100多名英軍士兵在洋行前中國人開的水果店搶水果吃,還用刀將店主劃傷,激起了廣州民眾的憤慨。十夜,廣州民眾火燒英國商館,廣州清政府官兵前往救火,被群眾擲來的密集石頭阻截而不能前進,于是大火一直燒到第二天才熄滅。而第三次大火是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期間,駐扎在十三行地區(qū)的英軍,為阻止中國軍民對外國商館的襲擊,拆毀了十三行地區(qū)周圍大片民居,留下一片空地以防止中國軍民的偷襲,,12月14日深夜,痛恨侵略者的廣州民眾從被拆毀的鋪屋殘址上點火,火勢瞬間即蔓延至十三行外國商館區(qū)。據當時南海知縣華延杰在《觸藩始末》一書描寫:“夜間遙望火光,五顏六色,光芒閃耀,據說是珠寶燒裂所至?!庇④娛c,被迫撤回泊于珠江上的軍艦。十三行商館區(qū)從此結束了它的歷史。
昨日繁華,并不如煙
兩千年前,站在下九路旁,你能聽到珠江濤聲浩蕩。清代,珠江水面變窄,但依然漫至十三行路。過去,廣州人不把渡過珠江叫“過江”,而叫“過海”,由此可以想象當年十三行外的波瀾壯闊、千帆競渡。在當時的西方人眼中,中國是個絲國、瓷國、茶國,中國有無數美不勝收的工藝品,還有博大精深的傳統(tǒng)文化。而十三行將他們夢想和財富裝上開往西方的航船,向世界各地傳播著東方的文明,也在時間的流動中留下了屬于十三行的輝煌。
時光荏苒,十三行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現在唯一能讓人們想起當年的地名,也就是現在的十三行路。十三行路舊為1777年開辟的“十三行街”,只是為外商服務的專用街道。路口的雕塑提醒著我們,眼前曾是“白銀滿堆”的城池。500米長的窄巷,兩旁的民國時期西式建筑雖然還跟當年的十三行—樣,有著白色、淺黃和棕色的墻壁,灰白色、磚紅色的瓦面,但搖曳的已經是新時代的風景。路的中段,最吸引眼球的變成了貼滿瓷磚的批發(fā)市場。而十三行商館早期第一大館同文館的舊址上,矗立著一棟“十三行大廈”。當年那一幅流光溢彩的畫卷,當年十三行的商業(yè)霸氣,也許正深埋在我們腳下的“旺地”里,等待我們去發(fā)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