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4日,烏茲別克斯坦首都塔什干體育中心,第六屆亞洲女子七人制橄欖球錦標賽冠軍爭奪戰(zhàn)正緊張地進行。決賽的雙方是中國國家女子橄欖球隊和上屆亞錦賽冠軍哈薩克斯坦隊。哈薩克斯坦隊是亞洲頭號勁旅,此次比賽之前,中國隊曾與她們有過兩次交手,都分別以0比29和0比17落敗。
這一次又會是怎樣的結果7大家焦急地關注著場上的局勢。上半時,身高體壯的哈薩克斯坦隊在當地球迷的助威聲中以12比5領先,下半時,對手的體能出現問題,中國姑娘們的速度優(yōu)勢開始顯現……終于,24比12,在比分落后的情況下中國隊成功大逆轉!
一項亞洲女子七人制橄欖球紀錄誕生了——中國隊以6戰(zhàn)全勝的佳績第一次榮獲亞洲冠軍稱號:一項中國橄欖球運動的歷史被改寫了——中國橄欖球隊終于在洲際以上級別的國際比賽中填補了冠軍空白。
開始的日子,從單打一到大家庭
2004年7月,在盧曉輝觸摸橄欖球整十年之后,他再一次站在了自己熟悉的中國農業(yè)大學的橄欖球場地上。不同的是,這時他的身份是剛剛組建的中國國家女子橄欖球隊的主教練。
驕陽似火,他的眼前一字排開十幾個剛參加完高考,走進大學校園的十八九歲的姑娘。這些女孩來自不同的環(huán)境,有著迥異的脾氣性格,但有一點卻是相同的——面對橄欖球,她們一無所知。
訓練從最基本的傳球開始。作為體育生,她們之前從事過田徑訓練,具備不錯的速度和力量,但是普遍對球的感覺差,因此最初的日子,枯燥、乏味的基礎訓練成了她們的主要任務。
姑娘們每天就是在橄欖球場地來回來去地傳一只橄欖球。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更長的時間過去了,依舊如此。有的女孩開始在心里犯嘀咕:難道這就是橄欖球?
兩個月后,她們參加了組隊以來的第一場比賽——世界大學生橄欖球錦標賽。
第一場比賽對泰國隊。泰國隊是亞洲強隊,經驗豐富:而中國隊的姑娘們別說經驗,對基本的戰(zhàn)術、配合還在懵懂中。然而,結果卻讓所有人始料未及——中國姑娘們憑借良好的速度和個人突破能力居然取得了比賽的勝利!
第一場勝利大大增強了她們對橄欖球的信心!從那時起,姑娘們慢慢找到了感覺,水平有了突破性地提高。但很快,新的問題接踵而至。
田徑運動員都是個人訓練,教練的計劃、戰(zhàn)術安排也都圍繞個體進行,這使得她們養(yǎng)成了以自我為中心的習慣。打橄欖球之后,她們的個人表現欲也隨之而生,往往比賽中關心的是自己打得如何?表現是否出色?對整個隊伍的配合卻沒有想法。這恰恰是橄欖球運動的大忌。
盧曉輝給姑娘們講了一件事。1998年他在香港的職業(yè)俱樂部打球,休閑時間穿著印有“rugby”(英式橄欖球)的衣服閑逛。有一次,他在外面逛丟了,想回到駐地,卻發(fā)現自己身上一分錢也沒帶。焦急之中,他四處張望。遠遠地看到一個穿有同樣衣服的小伙子,他剛才還心急火燎的心立刻踏實了。上前說明情況后,對方二話沒說,拿出錢包掏了車錢。
“知道這是為什么嗎?橄欖球是一項團隊運動,在場上,大家要相互配合、相互支持:在場下,所有打橄欖球的人都是朋友,是來自同一個大家庭中的成員,這是這項運動最根本的內涵?!?/p>
隨著訓練和比賽的增多,姑娘們越來越深刻地體會到:在激烈的對抗和嚴重的體能消耗中,一個人不停地被撞倒在地,其心理挫敗感是非常強的:混亂中對方隊員還有可能用隱蔽的手段做出犯規(guī)動作。這時如果不能得到同伴的鼓勵和支持,很難在瞬間將陰影驅散如果因為丟了球權再被隊友埋怨,那就極有可能喪失信心以至在剩下的比賽中無所作為。
所以,比賽時姑娘們總是在不停地相互鼓勵。她們會不停地告訴同伴:你剛才做得很好!當隊友信心不足時她們也會刺激對方:你這是怎么了?你不是我們隊跑得最快的嗎?
橄欖球比賽中有一個獨特的動作,就是“斯克蘭”(英文scrum的音譯,是橄欖球專用術語,兩隊并列爭球之義)。這是一種比賽開始競爭球權的辦法。在七人制項目中,每隊各有三名隊員,大家蹲低了,用肩相互拉緊,與對方的肩接觸,比三個人的合力,合力大的一方即處于優(yōu)勢獲得球權。斯克蘭,正是橄欖球團隊力量的一種象征。
中國姑娘PK撞擊訓練營
橄欖球分英式橄欖球和美式橄欖球兩種,其中美式橄欖球對抗性很強,被叫做“野蠻人玩的野蠻游戲”:相比之下,英式橄欖球比較溫和,被稱作“文明人玩的野蠻游戲”。我國開展的是英式橄欖球,盡管“文明”,但既然被打上了“野蠻”的注腳,它的激烈和對抗程度可見一斑。
在70×100米的場地上,雙方運動員要通過不斷地奔跑和拼搶帶球抵達對方的陣地。在這個過程中,常常是通過對對方身體的合理碰撞達到爭奪球權的目的,因此,撞擊性強是這項運動最顯著的特點,撞擊訓練也就成為橄欖球隊隊員們一種最獨特的訓練方式。
女隊隊員最初接觸的撞擊是用一種特制的海綿包輔助完成的。撞擊包有兩種。一種是長方體的,訓練時一個隊員把手插在撞擊包背面的帶子上,將另一面對著準備撞擊的隊員,兩人同時發(fā)力,只聽“砰”的一聲,撞擊的隊員有時能把對方撞一個趔趄。還有一種撞擊包是圓柱體的,接近普通人的高度,一個隊員用手輕扶,撞擊的一方在撞擊的同時必須要完成一次撲摟倒地的動作。
撞擊包的力度很大,單從一瞬間爆發(fā)出的聲音就足以令普通人緊張。然而,就是這樣的訓練,僅是作為一種熱身活動而存在,真正的撞擊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橄欖球場地同足球場差不多大小,對抗訓練時要把它縮小到相當于足球大禁區(qū)的范圍,差不多是橄欖球場的八分之一,而人數不變。14名隊員分成兩隊,相向而站,一場小范圍的對抗賽開始了。滿眼都是人,幾乎沒有縫隙,只要一動,就會不可避免地產生碰撞,何況要像正式比賽那樣不停地奔跑和撲摟。撲摟衣(一種在對抗訓練時穿的防護衣,夾層有海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保護作用)在相互的撞擊中不停地發(fā)出“咚咚咚”的巨響,它有時像是一種鼓勵,使這些年輕的隊員們忘掉恐懼:有時又像是一種魔咒,使她們不顧一切地向前沖。
在這40分鐘的演練中,姑娘們每一塊肌肉都是僵硬的,一連串的撞擊下來,疼痛的感覺逐漸喪失,就算被狠狠地撞到地上也不覺得疼??傻搅送砩?,隨著身體的放松,肌肉越來越痛。人疲倦到了極點,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胳膊和腿仿佛都成了累贅,怎么放都不舒服。姑娘們說,恨不得把它們都卸了,扔在一邊,先踏踏實實地睡一覺再說。睡著了,連做夢都感覺到有人不斷地朝自己撞過來。更難過的是第二天早上,身體像一塊大石板似的又硬又沉,必須一手托著后腦勺兒,一手抓著床欄桿才能讓自己坐起來。
匪夷所思的頭暈PK變形的手指
橄欖球運動身體接觸多,對抗性強,撞擊后倒地受傷也就不足為奇了。
隊員崔銀銀這樣描述她受傷的過程:冬天的一次訓練,她被撞倒在地上,一個隊友上來拉她。但是這一次好像不一樣,她覺得頭暈暈的,隊友的手松開之后,她沒能像往常那樣站起來,而是又一次倒下了。等她醒來,發(fā)現自己躺在地上,身上蓋著一件衣服,隊友們圍著她,一個勁地叫她的名字。她覺得很奇怪,問“怎么天都黑了?”她不記得了,實際上在她倒地之前天就已經快黑了。
周婷那一次摔得比較重,當時就失去了知覺,一直到被送往醫(yī)院的途中才睜開眼睛,且醒來后,好長一段時間仍沒有恢復意識,大夫怎么叫都沒有反應。直到現在她仍然想不起來這前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劉艷的“暈”比較搞笑。一次訓練受傷后她在場下休息,看到隊友趙昆在旁邊就問“你怎么不上場?”趙昆告訴她自己不舒服。過了幾分鐘,劉艷又問了同樣的問題,趙昆又一次回答了她。沒想到過了沒多久,劉艷又一次把腦袋轉過來對著她:“趙昆,你為什么不上場?”
在姑娘們輕描淡寫的講述中,疼痛、傷病、汗水被一筆帶過,留下的只有傾聽者久久難以平復的心情。穿著平常的衣服,走在大學校園里,中國橄欖球隊的姑娘們看起來同普通的大學生并無二致。只有在她們伸出雙手后,你才能發(fā)現不同。
在中國國家女子橄欖球隊,幾乎無一例外地每個隊員的手指都存在著不同程度的變形。這是由于橄欖球在傳遞過程中會以極高的速度運動,就像乒乓球的“轉球”一樣,橄欖球本身會以長端的直徑為軸不停自轉:而在觸地、觸人之后它還會發(fā)生變線,這大大增加了判斷和接球的難度。因此,姑娘們要想在快速的運動中準確地接到球,雙手的任務非常艱巨。開始時,由于缺乏經驗,技術動作不規(guī)范,她們的手頻繁地被挫傷,一處的腫脹消失了,另一處的腫脹又開始了:同一個部位,舊傷沒好,又添新傷。就這樣反反復復,好多人的手指再也無法恢復原樣。
那些日子,每個人的手指都又紅又腫,就像胡蘿卜似的,既不能伸,也不能彎,只好用繃帶纏起來繼續(xù)練。這種狀況持續(xù)了足足幾個月,隨著球感的不斷加強,才逐漸有了好轉。盡管如此,手部受傷的情況還是比較容易出現。在一次比賽中,隊員劉艷為了拼搶球權,手一下子戳到對方的腳上,手指當場骨折,可她愣是咬牙打完了整場比賽。
很難用合適的語言來形容這項運動。它不是足球,卻可以用腳踢:不是籃球,卻可以用手傳;不是摔跤,卻可以在規(guī)則之內將對方撲摟倒地……用隊員崔銀銀的話說:“我覺得我們就像女子特警隊的,除了打槍,什么都練。”
男帥女兵,七零后PK八零后
主教練盧曉輝,典型的青島小伙兒,又高又壯又黑,站在那里有一種難以撼動的感覺。而立之年的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成許多,如果長時間繃著臉、不說話,真讓人有些畏懼。事實也是如此,訓練場上,沒人敢跟他討價還價。隊員們都知道,一旦把“老盧”的脾氣點燃了,后果不堪設想。
盧曉輝大學期間主修運動訓練學,卻被他的隊員演繹成了“運動折磨學”。每逢集訓,女孩兒們苦不堪言,有的據說做夢都會夢到他,夢里的他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著“往前、往前”,“撞擊、撞擊”。
提起體能訓練,姑娘們沒有不打怵的?!八娜弧保撬齻兂W龅囊环N,即一百米、二百米、三百米、四百米連跑,連續(xù)幾組。這是一種既要求速度,又要求耐力的跑動。還有三百米連跑,中間間隔不超過兩分鐘,有的隊員在跑到第七、第八回的時候雙腿抽筋,一屁股坐在地上。沒有求情——因為這時教練的臉從來都毫無表情,姑娘們知道這一招是行不通的:能做的只有,捏捏腿,爬起來繼續(xù)。
就是盧曉輝這樣的硬漢,有時也會掉淚。
在女子橄欖球隊,姑娘們最不情愿做的就是小范圍的撞擊訓練。不過,她們也許并不清楚,有一個人比她們還不情愿,那就是她們的教練。
在40分鐘的訓練里,盧曉輝的手總是緊緊地攥著秒表,隔幾分鐘就會看一下。作為一個從事過這項運動的人,他十分清楚她們在場上的身體和心理狀態(tài)。就像一個在課堂上不安心聽講的孩子巴望著快點下課一樣,想要提前結束這種游戲。終于挨到最后一刻,他的眼淚突然變得很不聽話:看到沒有人受傷,心里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
在和隊員這樣開心玩耍時,盧曉輝儼然就是一個好脾氣的憨小伙兒。場下,盧曉輝常請隊員們吃飯,同她們開玩笑,甚至心甘情愿地受她們的擺布——誰讓他“折磨”她們來著,就當是報復吧。有時他也哭笑不得:這群瘋丫頭,沒有一點兒女孩子的樣兒!想啥說啥,從不遮掩。她們抓住一切機會打擊他“你太胖了,少吃點!”有什么聚會他想要加入,她們會毫不留情地說:“你那么老,別來了!”
也真難為了盧曉輝,跟這群“八零后”過招兒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為了彌補身體的消耗,他給每個宿舍發(fā)了營養(yǎng)粉,可是過段時間一看,沒有一個人喝。一問才知道,原來他在不經意間說過營養(yǎng)粉是長肌肉的,女孩子們當然要視作洪水猛獸了。她們告訴他,你知道我們剛來時被叫做什么嗎?——“村姑”!你知道我們現在被叫做什么嗎?——“猛女”!有的隊員捏著胳膊上的肌肉給他看:你看看,我都有肌肉塊了,你還叫我們喝營養(yǎng)粉,再喝,將來都沒人要了!你負得了這個責嗎?
盧曉輝無可奈何,“怎么辦?總不能撬開嘴巴往里灌吧?”
姑娘們不知道,“猛女”的綽號雖然不乏調侃,但更多的是尊敬。隊伍成立兩年,她們的成績直線上升——2004年、2005年的全國錦標賽冠軍,2005年香港國際邀請賽碗級冠軍,新加坡亞洲錦標賽盤級冠軍……橄欖球比賽分三個階段分別為杯級、盤級、碗級。小組賽第一名參加杯級比賽,第二名參加盤級,第三名及以下參加碗級比賽。
“別當我們不存在”
沒有寒暑假,沒有周末、節(jié)
假日,每天要早起兩個小時出早操,晚上回到宿舍早已疲憊不堪。除了橄欖球和功課,橄欖球隊的姑娘們幾乎再沒有其他的生活內容!
有的女孩渴望擁有業(yè)余時間的理由僅是為了外出打工,好為家里減輕負擔。在橄欖球隊,大部分女孩家境貧困,靠助學貸款求學。常常訓練結束,食堂的飯菜已經賣完了,她們寧肯吃冷飯、餓著,也絕不會花十塊錢去買一份小炒。在這里大部分隊員每月的生活費只有二百余元,最少的才一百五十塊,“大運動量的訓練,我真擔心她們的營養(yǎng)是否跟得上。”教練盧曉輝心疼地說。
從成立之初,女子橄欖球隊便面臨著很多苦難,經費不足是其中之一。隊員們平時訓練用的衣服、鞋子都是自己的;鞋子很費,不得已,姑娘們只能買最便宜的。隊員中跑得最快的劉艷,因為訓練刻苦,跑動線路變化大,不到一個月就要換掉一雙鞋,她笑著說:“真有點招架不住。”沒有隊醫(yī),盧曉輝身兼二職:比賽時既要考慮技戰(zhàn)術,又要給隊員們療傷、按摩……
但這一切都不足以令她們卻步,真正讓人感到郁悶的是人們普遍對這項運動的不了解、不理解,姑娘們委屈地說:“就好像我們這群人根本不存在似的!”這次拿到亞洲杯冠軍,本來是件高興的事,可是她們回到家,親朋好友卻根本不知道這件事:談起橄欖球,更是一頭霧水,“橄欖球到底是什么樣的?不是圓的也能叫球嗎?”
在很多人眼里,橄欖球幾乎就是粗野的代名詞,女孩子從事這項運動更是不適宜。的確,橄欖球運動對抗性較強,然而在真正喜歡它、了解它的人看來,它的魅力也正在于此。
我國開展這項運動還是最近十幾年的事,女子項目更是剛剛起步。國外的隊員從小接觸這項運動,她們球感好,技術佳,配合默契,經驗也相當豐富,同她們相比,我們存在著先天不足的劣勢。由于體形瘦小,我們的隊員在撞擊對抗上比較吃虧,但是我們也有自己的過人之處。中國女子橄欖球隊的隊員都是田徑運動員出身,爆發(fā)力好、速度快,其中隊員劉艷的個人百米速度只有在11秒左右,已經達到了國家級健將標準。
從一無所知到今天的洲際冠軍,盧曉輝和他的隊員們只用了短短兩年的時間:要想走得更遠,他們只能接受更艱苦的磨練。盧曉輝心中有這樣一種愿望:用三到五年的時間把中國女子橄欖球隊帶進世界前列,同時他更希望“有一天,我們的隊員能真正地享受橄欖球的樂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