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主語“被”字句簡稱“零被句”,是近代漢語中一類較為特殊的句子。俞光中在《零主語被字句》(1989)一文中,將其定義為:“被”前沒有被動受體,句子沒有主語(不是省略)的兩種被字句。這兩種“被”字句分別是:R1(被一人抱住劉知遠);R2(正在途中,被魯智深要行便行,要歇便歇,那里敢扭他)。俞氏還指出,R1“被”表動詞被動,因此是被動句;R2“被”不表示動詞被動,因此是被字句但不是被動句。換言之,“零被句”從語義角度可分為表被動關系的被動句和不表被動關系的“被”字句兩種。
關漢卿現(xiàn)存的十八種雜劇中,“被”字句共出現(xiàn)95例,其中零被句就出現(xiàn)了40例,占出現(xiàn)總數的近半數。這種被王力先生稱為“脫離常軌”(《漢語史稿》P431)的零被句,在關劇中出現(xiàn)頻率如此之高,頗值得研究。下面就對關劇中的零被句進行一番初步的探討。
一、表被動關系的零被句
表被動關系的零被句關劇中共出現(xiàn)38例,該類零被句從語義上看,基本用來表達一種不幸的意味。從結構上來看,可以分為簡單結構、復雜結構、特殊結構二種。
1.結構簡單的零被句:被+N1(施)+V+C+N2(受)(13例)
這類“零被句”最為常見,其結構特點是:①結構上N2(受)置于“被”字之后;②V為單音節(jié)及物動詞,后必須帶有單音節(jié)的補語成分C,如:助詞“過”“了”“住”等。
(1)夫人,你使的好見識,直被你瞞過小官也!(望江亭,四折,白,4、1668)
(2)則被這氣堵住咽喉,眉頭兒皺,身軀兒倒扭。(陳母教子,二折,曲,外,99)
該類“被”字句的受事成分N位丁二動詞V之后?!氨弧弊趾蟮摹癗1+V+N2”結構是一個主語是施事,賓語是受事的一般“主動賓”結構,去掉“被”字并不影響意義的表達。這里的“被”字起到一個什么樣的作用呢?筆者認為,這里“被”字的使用主要是為了強調對于人來說,那種不幸的、不愉快的意味。可以說這種類型的“被”字句實際上是一種活用,屬于不太規(guī)范的語言現(xiàn)象,所以并未被現(xiàn)代漢語繼承下來。此外,V后必須帶補語,表明到了元明時期動詞后帶補語已經具有相當大的普遍性。
2.結構復雜的零被句(8例)
關劇中這類“零被句”結構趨于復雜,如被動式與處置式套用:與使成式套用;V帶“得”字補語等等。
A.“被FN施+將(把)+N受+V”式(4例)
這一句式總的結構特點是:“被”字式與處置式相結合,“被”字介引出施事成分,直接受事成分則由“將(把)”字介引出來。按其內部結構,這一句式又可進一步細分為以下兩種:
a.被+N施+將(把)+N受+(A)+v+(C)
(3)今日被壞人將你算,暢則為你大膽上落便宜。(雙赴夢,一折,曲,外、1)
b.被+N施+將+N受+V1+V2
此處V為一個連動結構。
(4)如今領兵在美良川,與尉遲敬德交戰(zhàn),被我將敬德引至介休城中圍住。(單鞭奪槊,楔子,白,1172)
B.“被+N施+著(教)+N受+V”式(2例)
(5)一會兒甜言熱趲,一會兒惡叉白賴,姑姑也,只被你直著俺兩下做人難!(望江亭,一折,曲,4、1658)
(6)我自思憶,想我那從你的行為,被這地亂天翻教我做不的伶俐。(望江亭,一折,曲,4、1658)
“被”字式與使成式、處置式的套用,是“被”字式發(fā)展成熟的表現(xiàn)。蔣紹愚在《近代漢語綱要》中提到“宋元明清被字句的發(fā)展主要體現(xiàn)在被動式與處置式的套用以及謂語部分結構的復雜化”。
C.“被FN施+V+的(得)+N受+V”式(2例)
宋代以后,由于結構助詞“得”的廣泛使用,各種類型的詞組都可以在補語的位置上出現(xiàn),使得補語結構逐漸復雜化,語義也更加豐富化。這一點在“零被句”中也有體現(xiàn):
(7)則被你欺負得我千足萬足,因此上我也還他佯醉佯愚。(玉鏡臺,四折,曲,1、96)
(8)則被這枷扭的我左側右偏,人擁的我前合后偃,我竇娥向哥哥行有句言。(竇娥冤,三折,曲,4、1509)
3.特殊結構(17例)
關劇中有一類“被+N1(施)+V+殺+N2(受)”的句子,共出現(xiàn)了17例。此類結構一般都帶有稱呼語,用來表示一種無奈或者憤怒的感情。此類句子一般都出現(xiàn)在賓白中,曲文中只出現(xiàn)一例。分兩種情況:
A.被+N1(施)+V+殺+N2(受),呼語(6例)
(9)則被你瞞煞我也,姨夫!(員外云:)則被你傲殺我也,侄兒!(裴度還帶,四折,白,外、41)
B.(呼語)被+N1(施)+V+殺+N2(受)(呼語)(11例)
(10)引章孩兒,則被你痛殺我也!(救風塵,二折,白,1、197)
(11)我這里猛覷了,則被你痛殺我也李存孝!(哭存孝,四折,曲,外,57)
(1 2)則被你想殺我也。(魯齋郎,三折,白,2、851)
以上兩類有所不同,A類例句V由N(施)發(fā)出,B類例句中的動作“痛、煩惱、想”是由V后的N(受)發(fā)出的,因為N的緣故,N產生這些動作;A類例句中的V還帶有動
作性,B類例句中的則全部為心理動詞,動作性較弱。從呼語與N的關系看,A類例句呼語一般置于“被”字后,且與“被”后的“你”相呼應,B類例句的呼語則可有可無,可前可后。袁賓(2006)認為“此種句型產生與唐宋時代,多見于元明時期的口語作品;在雜劇劇本種,其用例尤為集中,而且在語法、語義、語用和修辭等方面具有多項鮮明的特征,帶有濃郁的北方方言和戲劇語言色彩,是極富個性、頗具研究價值的近代漢語語法現(xiàn)象?!?/p>
二、不表被動關系的零被句
關劇中這類“零被句”僅出現(xiàn)1例,如:
(13)唉,只被你巧笑倩禍機藏,美目盼災星現(xiàn);也是俺連年里時乖運蹇,可可的與那個惡那咤打個撞見,唬的我似沒頭鵝、熱地上的蚰蜒。(魯,一折,曲,2、846)
此處“被”不表示被動關系,似乎相當于“因、因為”,從語義來看,“被”后所跟成分,“巧笑倩”是“禍機藏”的原因,“美目盼”是“災星現(xiàn)”的原因。
三、關于零被句的起源
關于零被句的起源,袁賓(1987)認為此種結構的出現(xiàn)是外族語言文化在歷史上對漢語的影響,他說:“在胡漢雜居的燕京(大都)城里,在長期、密切的生活交往中,漢人受到外族語中多種被動句型的影響與啟發(fā),對漢語原有被字句適當調整和變化,逐漸創(chuàng)造出若干中心的句型,確實十分完全可能,也是十分正常的?!?/p>
俞光中(1989)則認為零被句是由原始的“被”字句演變而來的,“漢語主語常常承前省略,這是原始‘被’字句變成‘零被句’的有利條件,表面上看,僅是主語消失,而根本的變化在于‘被’字的虛化,即造成主語消失更深的原因是‘被’字性質的變化。”俞文還提出了兩點理由來證明此種觀點:第一,“在金元以前不僅有較多原始被字句,更有真正的零被句”;第二,“宋元時期零被句于不少南方系作品也有,于某些北方系作品反而沒有”。筆者較為同意俞光中先生的看法,因為研究任何一種語言現(xiàn)象的產生,首先都應該從該語言自身內部去尋找原因,如果不得而解,可以試圖從語言外部因素入手,進行探討。既然原始被字句能解釋零主語被字句的生成問題,就不應該將其產生單純歸因于外族語言文化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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