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在央企(與國企區(qū)別很大)當中層干部的朋友,就是連孩子都要上貴族幼兒園的那種家伙,有天晚上喝多了,突然吹氣如蘭地告訴我,他已經(jīng)爭取上了移民美國的“排片表”,預計到他退休時候就能排上了,“那時候就可以住在鄉(xiāng)村的大房子里,門口都是草地,開著車幾十里不見一個人影”。他在人煙汽車皆稠密的上海,有這樣的晚景籌劃,應該是很自然的。
像我這樣到處亂跑的窮人,聽見他這樣安排自己的終老之所,很是羨慕,哪里像我,安排來安排去就給自己設想了一個蘇州作為終老之所在。那時候蘇州的老房子還十分便宜,大家涮馬桶、洗拖把兼舀水澆花的小河道也處處都是,我看上一個只有公共廁所和公共廚房的老房子,雕花窗戶外就是暗綠色的河水,偶爾有運泥沙的小船駛過來,船頭的女人戴明綠色頭巾,站在駕駛艙外朝岸上人家揮手——當時就愛上那房子了,似乎是只要1萬塊,怎么都能拿得出來。后來想起蘇州的冬天也十分陰冷,要是半夜跑出來上廁所,似乎是千難萬難,開歷史的倒車去用馬桶?也不太可能,就作罷了。
不過關于在蘇州養(yǎng)老的夢一點都不肯醒,蘇州的房子雖然在漲,可是和上海的相比起來,還是慢得很,于是夢越做越大,要是能弄半畝地,我也會堆幾塊太湖石,栽上點爬山虎,請不起唱堂會的昆曲演員,我就放梅蘭芳和俞振飛的《游園驚夢》。有次碰見搞園林施工的一個包工頭,用他的蘇北鄉(xiāng)下口音告訴我,現(xiàn)在鋪1平方米石子,最差的手工也要2000塊,好點的松鶴圖案就要上萬了,真是一語驚醒養(yǎng)老夢,哪里有那么多養(yǎng)老金鋪院子?要是年輕點還好,化金錢壓力為動力,了不起自己鋪“花樣石子”,就不信鋪不出“花頭”——可是老了還趴在泥地上鋪石子?全民健身項目中沒這一項,頓時黯然。
有陣子時尚雜志流行介紹這樣的人物,本來都是在北京上海的風云人物,突然看透了大城市里的云譎波詭,索性跑到香格里拉、陽朔等地方去終老,開小店,或是當環(huán)保志士,總之,從此他們就過上幸福美好的日子啦,我又被新的養(yǎng)老夢所激勵,直到有個朋友去麗江找開店的地方未果后我才終止新幻想,那里的店面不比上海便宜,那里的比薩要比上海好吃——簡直是讓人絕望。不過后來想想,也就是跑到一個遙遠的地方當“洋廚子”,這樣的養(yǎng)老方式也不那么值得羨慕。
總結下來,中國人夢想的終老之地其實還是從古代文人的傳統(tǒng)里來的:幻想中要不成為山下的陶淵明,要不就當爬山的謝靈運,再怎么加上環(huán)保的、商業(yè)的包裝,也不過是逃離工業(yè)文明,在殘存的古老的農(nóng)業(yè)文明里自我欺騙。
終于碰到一個人打破了這樣的養(yǎng)老迷夢,一個好色之徒,正是壯年,可是已經(jīng)想好了自己的養(yǎng)老之地,他要在泰國的海邊,買幢房子做自己的養(yǎng)老別墅,樓下開成酒吧,每到晚上都是美女帥哥——可是老都老了,要那么多美麗的身體在邊上晃著誘惑你,不是自我折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