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莊小，才幾百口人，房子蓋得密，加上莊口楊樹瘋長又給遮了，外鄉(xiāng)人經(jīng)過，冷不丁瞅一眼，多半會說:吆喝，這么大一個養(yǎng)豬場!還有人會加一句:養(yǎng)豬場也綠化得這么好!付莊人聽了很生氣:媽媽的，明明一個莊硬是看不見，眼睛長褲襠里了#65377;更可氣的是，附近大莊的人提起，總是那句話:哼，付莊?一鐵锨就鏟走了#65377;付莊人又生氣了:媽媽的，一鐵锨就鏟走了，付莊不成了一泡爛狗屎#65377;

別看付莊不大，卻出能人，跟瘸腿老張爆玉米花差不多，隔兩年就蹦一個，和中央電視臺春節(jié)晚會造明星的速度擱不了多少……這不，年前趙小亮跟他表哥從越南芒街倒回一批塑料盆，一毛五一個，運(yùn)回家才合兩毛，正好年關(guān)是旺季，批發(fā)出去，一下子發(fā)了#65377;趙小亮也一家伙成了莊里的六能人，過年一家五口人硬是吃掉一頭豬，這頭豬毛重230斤，凈肉出了160斤，豬頭雜碎懶得拾掇給了一個窮本家#65377;沒出正月十五，院墻角又堆起恁厚一摞空酒盒，他家那條狗也天天醉著，在大街上歪歪斜斜沒走過一回直線，見了人翻翻白眼也不躲#65377;莊里人從他家出來都嘖嘖:日，我日#65377;

過了年趙小亮把沒賣完的塑料盆拿出來繼續(xù)賣，說是處理貨底#65377;在大街十字支起一個攤，花紅柳綠大小型號擺了一長溜兒#65377;付莊有兩條主街道，自然交會成這個十字，成了付莊的集貿(mào)市場:衛(wèi)生所#65380;供銷社#65380;理發(fā)店#65380;肉攤菜攤#65380;涼菜鋪……熱鬧了一個付莊，有時狗都跟著來瞧熱鬧#65377;今天六能人一出場，立即招來一堆人，把他圍在中間，不說買盆的事，卻讓他交代在越南和越南小姐那個沒有?付莊的男人過個年就惦記兩件事，一個是撕開肚皮吃，臉吃得光碾碾，新嶄嶄的衣裳上一片一片都是油漬#65377;再一個就是和媳婦做那事，做得瘋，媳婦經(jīng)得住床卻經(jīng)不住了#65377;一過年三能人的木匠鋪便開始熱鬧起來，來修床的男人總要埋怨幾句:咱付莊的楊木不好，蟲多，木頭空了床咋會不折?事情做成這樣了男人們還不滿足，今天又纏住趙小亮開洋葷#65377;趙小亮把一摞盆反扣到地上，一屁股坐上去，左腿疊右腿，然后摸出一盒煙，彈出一根#65377;蹲在趙小亮跟前的姬小三以為要給他，伸出了手，趙小亮卻叼在了自己嘴上#65377;姬小三很覺丟面子，伸出的手又沒法空回去就隨勢拾起一粒石子，然后在地上畫了一只伸頭探腦的王八，王八嘴里叼了一根煙#65377;趙小亮沒看見地上那只叼煙的王八，他吐了兩個煙圈，然后開講:

“我和表哥在越南芒街訂完貨就想觀光觀光，先看了一場艷情表演#65377;一個女的上來就把衣裳脫了，表演了三個絕活#65377;第一個絕活是用她下面那個吸煙，比嘴吸得還有勁，吐煙圈，比嘴吐得還圓#65377;”

姬小三后面一個家伙接上話:“趙小亮，有你吐得圓沒有?”大家嘩一聲笑了#65377;趙小亮一只腿累了，兩腿交換一下位置，皮鞋尖蹭了一下姬小三的鼻子，鼻頭上蹭上一層灰，他全然不管姬小三的不滿，接著講:“第二個絕活是噴泉表演，一瓶礦泉水全倒進(jìn)去，一吸肚，憋氣，再一鼓肚，日，我和表哥在前面坐，噴了一身一臉#65377;第三個絕活是削蘋果——”

這時人聚得更多了，趙小亮是個人來瘋，滿嘴吐白沫，胳膊一掄一掄的，講得更來勁了:“下午和表哥去了海邊的開發(fā)區(qū)，導(dǎo)游說處女才200塊一個#65377;一下車就上來一個小姐拽我，還會說中國話，翻來覆去就一句，‘阿哥，請你到我家喝茶去!’”

有人問，去了沒有?趙小亮搖頭:“表哥倒想去，我攔住了他，這要是讓越南警察逮住，那就是跨國嫖娼，還了得!”

姬小三小聲嘟囔:“八成是你雞巴發(fā)癢想去，你表哥不讓吧?”

姬小三聲音不高，大伙還是聽見了，又一次大笑起來#65377;趙小亮不耐煩了，停止演講，說得做生意了，然后舉起一只盆吆喝:“日本貨日本貨，越南倒過來的日本貨，便宜啊!”大伙一見趙小亮要賣盆，嘩一下散了，走了個精光#65377;趙小亮很生氣，心說這不白演講半天，不買捧捧場也行呀!

姬小三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問多少錢一只?趙小亮說一塊一只#65377;姬小三一嗤鼻:“屁，誰不知道你一毛五進(jìn)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還這么黑?”趙小亮有些不好意思，摸出一根煙遞上:“進(jìn)價低不假，開支大呀!運(yùn)費(fèi)#65380;關(guān)稅不說，還請越南警察一條龍了一回……你說說，你說說#65377;再說咱的盆也不孬，隨便摔打都不崩，一塊錢算貴?供銷社賣一塊半呢!”

見姬小三不語，趙小亮以為他不相信盆的質(zhì)量，就拎起一只盆在胸前雙手一箍，圓盆變成了扁盆;又反扣到地上讓塑料盆屁股朝天，抬腳踩上去，塑料盆屁股立即陷了下去#65377;收起腳，馬上恢復(fù)了原形#65377;趙小亮拎起讓姬小三看，有沒有踩壞?姬小三服了，掏出一塊錢，說家里拌涼菜的那只盆崩了換一只結(jié)實(shí)的#65377;趙小亮一拍胸脯:“你只管用了，保證比你媳婦那個東西還耐用，你媳婦那個用壞了我的盆也不會壞!”姬小三知道趙小亮壞，卻又說不過他，就揀了一只紅色塑料盆#65377;要走，趙小亮又摸出一根煙遞過來，問:

“去年生意咋樣?”

姬小三搖頭，說:“巴掌大一個付莊三家賣涼菜，正十字貴生家，東北角肉蛋家，你說說生意能好到哪兒?一年下來也就是顧個零開支，撐不著也餓不死#65377;”趙小亮去了一趟越南，自覺見識寬了，開導(dǎo)姬小三:“競爭，你死我活的競爭!低價，低價就是硬道理，把那兩家競爭死!”姬小三點(diǎn)著頭，心里說可不能脫氣，一脫氣全家都得喝西北風(fēng)去#65377;

往回走，覺得趙小亮那句話耳熟，好像在哪兒聽過，一直到家門口也沒想起來，姬小三就有些惱火#65377;進(jìn)得院來，見兩只雞正在談戀愛，公雞壓住母雞得意地嘎嘎叫，姬小三飛起一腳踢過去#65377;公雞母雞嘎嘎叫著飛上墻頭，極不滿地瞪了姬小三兩眼#65377;媳婦從涼菜鋪里探出身，問:“他爹，恁大火氣，誰又惹你了?”姬小三說我看不行這壓蛋的公雞，一邊壓還一邊叫?媳婦以為啥大事，沒想是兩只雞惹了姬小三，就縮回身子#65377;縮回身子的媳婦嘟囔了一句:“看不行公雞，沒想想你自己是個啥樣?比公雞還能叫!”姬小三聽見，吞一下笑了，跟著媳婦進(jìn)屋，涎著臉逗媳婦:“他娘，我又想叫了#65377;”媳婦一邊罵他不要臉，一邊把干腐竹折成兩節(jié)，扔進(jìn)水缸里#65377;接著又往煮花生米的鍋里抓了一把鹽#65377;忙完這些，媳婦指著案板上一只燒雞心疼地對姬小三說:“有味了，賣不出去，自己又不能吃，扔了多可惜!”媳婦是個懂得愛惜糧食的人，平時米撒了，總要一粒一粒揀起來;吃飯的時候最后一個收碗，全家人的飯根她一人包了#65377;有時親戚來了她也這樣#65377;這只燒雞一斤七兩，進(jìn)價十五塊三，咋能不心疼?她埋怨姬小三:連個冰箱也沒有，天一熱，更該毀東西了……姬小三說媳婦是頭發(fā)長見識短，不能用發(fā)展的眼光看待問題，莫非咱的涼菜鋪能一直這樣半死不活沒有出頭之日?媳婦一刻也消停不下來，泡完腐竹又坐在板凳上擇芹菜，芹菜葉舍不得扔，捋下來攢在一塊準(zhǔn)備做糊涂面條，聽了姬小三的話她沒有反對，卻反問姬小三:“成晌連個人毛都不見，你還能讓咱的涼菜鋪火起來?”姬小三盯著媳婦嘿嘿笑，不說話，媳婦拿一片芹菜葉砸過來，“說唄!”

姬小三問媳婦，能不能把涼菜價格落下來? 

“落多少?”媳婦定定地瞅著姬小三，他感覺今天好像要有啥事發(fā)生#65377;

“啥價進(jìn)啥價賣，一分不掙#65377;”姬小三仿佛下了決心，一臉篤定#65377;

媳婦嗷一聲，手中一把芹菜落在地上#65377;姬小三走過去拾起地上的芹菜，蹲在媳婦跟前，“咋，怕了?”

媳婦一臉不解:“他爹，賣涼菜本來利就不大，刨去損耗和開支，原價賣，咱不得往里賠?”姬小三手一揮，仿佛電視里的某個偉人，“不怕，先把那兩家競爭垮再說!”

付莊人的日子這幾年是真的肥起來了，菜不種了，買吃;饃不蒸了，買吃;還有的男人連自己的媳婦也不用了，往城里美容廳鉆#65377;在吃喝上更不在乎，家里來個客，肯定得弄幾個菜，外加幾瓶辣水喝喝#65377;只是莊太小，付莊人再吃嘴也難養(yǎng)三個涼菜鋪#65377;用趙小亮的話說，是狼少肉多，重復(fù)經(jīng)營#65377;趙小亮的表哥原來在城里開超市，趙小亮在超市當(dāng)過幾天業(yè)務(wù)經(jīng)理跟著學(xué)了一嘴商業(yè)名詞，有時把付莊人說得一愣一愣的#65377;這三家涼菜鋪，數(shù)貴生家的位置好，正十字，用趙小亮的話說，黃金地段，客流量大，生意自然最好#65377;其次是東北角肉蛋家，肉蛋家的位置和姬小三家差不多，但是肉蛋家是付莊的大戶，半個莊都是本家，本家買涼菜就不好意思隔過他的門去別人家買#65377;盡管肉蛋家的涼菜不新鮮，有時還把有餿味的菜賣給本家，本家也不能去別人家#65377;莊里最講究個本家意識，胳膊肘不能朝外拐#65377;有一回，本家三叔嫌他的菜味不好，買了姬小三家一個涼拌豬頭肉一個素腸#65377;肉蛋知道了，晚上尋到三叔家，一進(jìn)門蹲到方桌跟就哭，讓座也不坐，鼻一把淚一把，把三叔一家哭傻了#65377;好容易才勸住哭，三叔問他咋了?肉蛋不從正面回答，反問三叔:“平時老侄哪點(diǎn)做得不對?哪點(diǎn)對不住你了，三叔只管說，打我兩巴掌也中!我要放個小屁，算我不是人!”三叔這才明白咋回事了，悶了頭一句話也沒有#65377;莊里人聽說了也都評說是三叔的不對#65377;這樣一來，就數(shù)姬小三家的生意淡了#65377;不過這次降價，姬小三的涼菜鋪卻一下子熱鬧起來#65377;

肉蛋最早的覺察，是從一坨豬頭肉發(fā)餿開始的#65377;涼菜鋪一般四天進(jìn)一回豬頭肉，幾乎雷打不動，一回也就那么一坨#65377;買豬頭肉的主要是三叔和慶叔，兩人死愛吃#65377;往常四天頭上那坨豬頭肉就該完了，這回卻不然，四天過了，一坨豬頭肉還是紋絲不動#65377;肉蛋遠(yuǎn)遠(yuǎn)地就聞見臭味了，他一手捏鼻一手用一塊破報紙把肉包了，往外扔#65377;一出門正碰見三叔的小孩上學(xué)從門前過，一把拽住問:“你爹這幾日出門沒有?”

“哪也沒去，爹在家壘豬圈，還找了慶叔幫忙#65377;”

肉蛋一聽，頭嗡地炸了一下#65377;這兩個見了豬頭肉就走不動的家伙，天天呆在一塊，能不想?肉蛋又問:

“他們喝酒沒有?”

“天天喝#65377;”

“吃豬頭肉沒有?”

“天天吃，兩個王八蛋死好吃#65377;我在桌邊流口水，只讓我吃六片，一片一片數(shù)著，吃夠了就讓我滾蛋，說還不夠他倆喝酒呢……”

肉蛋的頭又一次炸了#65377;他知道出問題了，但他還是不相信，也許三叔是去縣城辦事，順便捎了一坨肉#65377;自從上次去過三叔家，三叔一直買他家的豬頭肉，再沒當(dāng)過叛徒#65377;本家們?yōu)榇诉€表揚(yáng)過三叔#65377;

晌午的時候，他瞅見三叔從涼菜鋪門口經(jīng)過，肉蛋喊了一聲:“三叔!”

三叔一激靈，收住腳步，轉(zhuǎn)身的時候飛快地把一包東西塞進(jìn)衣裳下面，他的肚子立即鼓出一個包#65377;肉蛋霎時明白了，不陰不陽地笑了:“三叔，別人家的肉是不是比我賣的好吃?”

三叔嘿嘿笑，臉有些微紅#65377;但三叔馬上脖子一梗，說了實(shí)話:“三叔不是不顧本家面子，人家啥價進(jìn)啥價賣，便宜得很#65377;你知道三叔好這一口，又不是太有錢，買人家的，一年下來，能省出兩坨肉呢#65377;肉蛋呵，你要啥價進(jìn)啥價賣，三叔還能當(dāng)叛徒?”

三叔找到解脫的理由，臉上的愧色一下子沒了，從衣裳下拿出那個包，光明正大地走了#65377;

三叔走后，肉蛋就像一鍋油炸開了，他跑進(jìn)涼菜鋪抄起一把刀，說要把姬小三那個王八蛋劈成八瓣!肉蛋以前干過屠戶，后來縣里關(guān)閉私人屠宰點(diǎn)，失了業(yè)他就改行賣涼菜，沒想到姬小三這一弄，又要斷他的財路#65377;媳婦從后面抱住他，勸他冷靜，媳婦說:“姬小三降價影響的又不是咱一家，還有貴生家，你該先和他商量商量#65377;甭先給自己披個血布衫!”

肉蛋臉憋得通紅，就像殺豬時沒放凈血一樣#65377;他往貴生家去，一路上緊攥雙拳，莊里人見了他趕緊轉(zhuǎn)過身，有的吱溜一下拐進(jìn)了小胡同，都不敢招惹他#65377;來到貴生家，貴生剛剛把一盆發(fā)餿的鴨血喂了狗，貴生也知道了鴨血發(fā)餿的原因，正在氣頭上，說:“我正要找你呢#65377;”

肉蛋說:“我非扇扁了他不可!”

貴生說:“他這是不正當(dāng)競爭!”

肉蛋說:“找他去，把門給他封了!”

貴生說:“違法的事咱不干，警告警告他就中了#65377;”

兩人去找姬小三，進(jìn)門的時候，肉蛋把地上一只健力寶飲料筒踢飛起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響，嚇得姬小三家的雞狗都躲了起來#65377;姬小三正在撈粉皮，見肉蛋和貴生進(jìn)來，手竟一哆嗦，笊籬啪一下掉在地上#65377;這時，肉蛋的嗓門跟個叫驢似響起來:

“啥價進(jìn)啥價賣，有這樣競爭的?還讓人過不讓了!”

姬小三是個蔫人，平時人家踢他個響屁股也不敢還手，這會更蔫了#65377;肉蛋臉相兇，幾百斤的豬輕輕一下就扳倒了，然后一鐵棍悶下去，豬就不叫了，把刀順著豬的喉管捅進(jìn)去，絞幾絞，黑紅的血噴涌而出#65377;這場面姬小三見過多次，這會兒肉蛋一咋呼，他身上馬上起了一堆雞皮疙瘩，尤其是想到噴血的豬喉管，自己脖子根就木木的，說不出啥感覺#65377;他趕緊搬凳子，還用袖子把板凳上的灰土擦了擦#65377;“坐，坐……”一臉巴巴的笑#65377;肉蛋和貴生卻不坐#65377;貴生開了口:“小三，你這是不正當(dāng)競爭法，要在城里我非去消協(xié)投訴你#65377;”肉蛋不耐煩了，直接問姬小三停止降價不停止?姬小三撓撓頭，成了結(jié)巴，“這，這，這……”個沒完#65377;媳婦比他還算鎮(zhèn)靜，又是倒茶又是找煙，賠不是，給兩人解釋:“年頭進(jìn)的老貨，再不賣就酸了，才……”肉蛋和貴生信了她，臨走扔下一句話:只準(zhǔn)這一批，進(jìn)新貨敢低價賣，小心把門給你封了!

媳婦嚇出一頭汗，扒著門框看那兩人走遠(yuǎn)了，才轉(zhuǎn)身對姬小三說:“他爹，咱寧可不掙這個錢，也不能讓人家來找事，圖個安生吧#65377;”

姬小三不吭聲，拾起笊籬繼續(xù)撈粉皮#65377;撈了半天，什么也沒撈著，粉皮早在鍋里煮成一堆爛醬了#65377;

再有人來買涼菜，姬小三照常按進(jìn)價賣，媳婦在一邊驚得張大了嘴，問:“他爹，你啥時又長了一個膽?不怕肉蛋來不依咱!”

媳婦的擔(dān)心并非多余，果真，肉蛋和貴生又尋上門來，貴生開門見山:

“姬小三，你還讓人過不讓了?上次說你白說了!”

姬小三又是不吭聲，任貴生數(shù)落#65377;

肉蛋急了，一腳把板凳踢翻，吼:“你說句痛快話，停，還是不停 ?”

姬小三一激靈，接著還是不吭聲，肉蛋惱了，端起案上一盆腐竹扔了出去#65377;又端起一盆皮凍，還沒扔，大街上嗷嗷嗷由遠(yuǎn)而近傳來一陣警笛叫聲，聲音由遠(yuǎn)而近警車居然停在了姬小三家門前#65377;幾個警察跳下來，問:咋了?咋了?肉蛋舉起的盆僵在半空#65377;

原來姬小三早就防備好了，肉蛋和貴生一來找事，媳婦就去打電話報警#65377;肉蛋被派出所民警教育了一番，叫他保證以后不再滋事才放了他#65377;

還真管用，那兩家沒再尋上門來#65377;過了沒幾天，夜里正睡著，當(dāng)啷一陣響，姬小三和媳婦起來一看，涼菜鋪的窗玻璃被砸了#65377;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落在地上，燈光一照，發(fā)出砭人肌膚的光來#65377;兩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待到天亮，推開門一看，當(dāng)院竟有一只死小豬，還被開了膛，五臟六腑撒了一地，見了讓人發(fā)嘔#65377;媳婦哇一聲哭起來，招來一院人#65377;

付莊人都知道是誰干的，可誰也不敢挑明，只是勸姬小三:別上這根牛筋了，人家賣啥價你也賣啥價吧!趙小亮也來了，屋里屋外轉(zhuǎn)了兩圈看看爛玻璃，摸摸那塊青皮石頭，還踢了一腳死小豬，仿佛公安局勘察現(xiàn)場的刑警一樣#65377;大家以為這位六能人要說點(diǎn)啥，都期待地看著他#65377;誰知趙小亮懊悔的搓幾下巴掌:“都怨我，都怨我，不該鼓動你搞競爭，險些讓你招來殺身之禍#65377;”

付莊人對六能人很失望，有人悄聲說，滿以為趙小亮?xí)某鰝€金屁，沒想到六能人說了這樣一句沒勁的話#65377;他們鄙視完六能人，又勸了姬小三幾句#65377;勸過往外走，一個個很惋惜，都說姬小三這回肯定要把價格提上去，以后吃不上便宜涼菜了#65377;

誰知姬小三領(lǐng)著媳婦把玻璃安上，價格照常不變，還進(jìn)城用電腦刻了幾個彩字貼在玻璃上:低價涼菜，方便實(shí)惠#65377;進(jìn)城的時候，在電腦刻字社姬小三見到了趙小亮給他說過的那句話，裝在一個鋁合金玻璃鏡框里，“競爭，你死我活的競爭!”姬小三想這趙小亮也沒啥了不起，不過是從城里搬了幾句大話回去裝洋蒜!不過要把這句話進(jìn)行到底，在付莊委實(shí)不是一件小事#65377;姬小三又想#65377;

姬小三的低價繼續(xù)下來，差點(diǎn)沒把那肉蛋和貴生的鼻子氣歪!

肉蛋和貴生沒法再進(jìn)行威脅，兩家只好也啥價進(jìn)啥價賣，可堅持到麥罷卻再也堅持不住了，先后關(guān)了門#65377;想想又心不甘，尋上門來問姬小三:“我們都停業(yè)了，只剩你一家賣涼菜，以后你姬小三會不會提價?”姬小三搬凳子找香煙，說:“咋會呢，低價賣就是想把鋪里的煙酒帶一帶，趙小亮說這跟城里超市的捆綁銷售差不多!”肉蛋和貴生心說趙小亮這個王八蛋去一趟越南真能成個雞巴了，他倆又跟姬小三下命令:敢提價，有你的好看!兩人說著話眼里閃著血紅的光，姬小三渾身一激靈#65377;

姬小三果真一直低價賣了下去#65377;肉蛋和貴生很得意，到處宣揚(yáng):賠死他個兔孫!等著看他媳婦去城里賣×吧!付莊人都覺得這兩人的恨話不無道理#65377;媳婦撐不住了，去求肉蛋，提出把價格動一動，稍微提一提，要不非把五間房賠進(jìn)去#65377;肉蛋冷冷一笑，進(jìn)屋找出他的殺豬家什，對姬小三媳婦說:“把我們兩家競爭死，現(xiàn)在你想提價，告訴你，石獅的屁股——沒門!要真提價，我寧可坐牢，也要把你們?nèi)摇奔∪眿D嚇得扭頭就走#65377;踉踉蹌蹌返回家，一把抱住姬小三:“他爹，咱認(rèn)倒霉吧，我等著跟你去要飯……”當(dāng)天晚上，受了驚嚇的姬小三媳婦發(fā)起了高燒#65377;

……不知不覺又到了年底#65377;年三十晚上一直到十二點(diǎn)才關(guān)門，媳婦坐床上合賬，算算一年來的虧掙:“他爹，不掙錢干一年，明年還按進(jìn)價賣?”姬小三不吭聲，卻把年初買趙小亮的那只塑料盆洗了一遍又一遍，用抹布抹凈了晾在桌子上#65377;媳婦一邊滴滴按計算器，一邊問:“他爹，你洗那盆干啥?”姬小三還是不吭聲，又去準(zhǔn)備供品和供香，老輩人的規(guī)矩，大年三十要燒香敬神#65377;這時媳婦忽然在床上叫起來:“他爹他爹，你快來看——”

原來媳婦一合賬，竟掙了萬把塊#65377;她不信，又滴滴合了一遍，還把存折現(xiàn)金找出來對了對，不錯，一點(diǎn)不錯!媳婦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瞪著姬小三:“你不是偷了人家的錢吧?”

姬小三噗哧笑了，讓媳婦把心放肚里，說那錢都是靠賣涼菜掙的#65377;媳婦不信，問啥價進(jìn)啥價賣哪來的利?姬小三指一指桌上那只塑料盆，說靠它掙的#65377;媳婦還是搖頭，姬小三說;“咱家賣涼菜跟他們兩家哪不同?”

媳婦想不出來，姬小三又引導(dǎo)她:“拌好涼菜咱是先過稱再裝袋，還是先裝袋再過秤?”

媳婦回答說先過秤再裝袋……忽然明白了，“嘿，他爹，你回回都把塑料盆賣給人家了!”又說:“你真行，連我都沒看出來!”

姬小三把那只塑料盆放在神位上，領(lǐng)著媳婦叩下三個頭，說這就是咱的財神爺#65377;媳婦一臉佩服:“他爹，你該是咱莊的七能人了!”姬小三趕緊捂住媳婦的嘴，左右瞅瞅，確認(rèn)小孩們都在里間睡著了，才松了一口氣，安插媳婦:

“可不敢說，一說出來，我就屁也不是了!”

責(zé)任編輯 張即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