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星期天的中午,朋友約我吃火鍋,剛進(jìn)火鍋店,大雨便傾盆而下。這一場難得的雨,使悶熱的空氣一下子冷卻了下來,湯鍋里泛起的一陣陣濃烈的火鍋香味,讓人感到這個中午非常美好。
這時,一個老人從玻璃門外蹣跚著走了進(jìn)來,渾身上下淋得透濕,衣服和褲子都往下滴著水。老人的頭發(fā)已白了九成,瘦得只剩了一層皮,那一層可憐的皮膚上留著長年在田間勞作被太陽烙下的灼痕。他的身子瑟瑟發(fā)抖,在火鍋店金碧輝煌的大廳里,他像一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老鼠一般,眼里露著怯怯的光。
老人在那里站了很久,終于鼓足了勇氣,試探著向火鍋桌旁靠攏,向人們推銷他提籃里的雞蛋,嘴里不停地向人們說:“這是土雞蛋,真正的土雞蛋,我一個一個攢了很久……”
我想,為了推銷出籃子中的那些雞蛋,他想要說的話很多。但吃火鍋的人們顯然沒有興趣聽他的絮叨,一揮手把他呵斥開,像呵斥一個乞丐。
在“巡邏”完三十幾桌火鍋之后,他的雞蛋依然原封不動地躺在籃子里。他正要向坐在角落的我們走來時,火鍋店的小工跑了過去,連推帶搡將他送回了雨中。
我一直觀察著老人,從他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絕望和焦急。或許他正有一個急需用錢的理由,使他不得不在這個雨天出來賣蛋。老伴病了?有人要交學(xué)費?或者僅僅是為了能給小孫子買幾顆糖?我倒寧愿相信是第三個理由。
我偷偷溜出去,將他的雞蛋全部買了下來。我數(shù)了數(shù)共30個雞蛋,于是拿出了15元,可老人說只要13元就行。我讓他別找錢了,看得出老人是一臉的感激涕零。
在我離座的時候,朋友們開始猜測我的去向。猜的內(nèi)容五花八門,只有妻子猜對了,因為她看我一直在觀察那個賣雞蛋的老人。當(dāng)我拿著用藍(lán)花布包著的雞蛋回到圓桌旁時,朋友們都笑了。笑我們夫妻心靈相通,也笑我善良得幼稚。
此后的話題立即轉(zhuǎn)化成了對我的“批評教育”。有的講自己被蛋販子欺騙的經(jīng)歷,有的講賣假貨的小販如何用可憐的外表欺騙人們的善良,還有的披露乞丐們的“假傷口”和“真富裕”。
我沒想到自己的行為會引來這么多評說,忍不住大吼一聲:“就算被騙,也不過15元錢嘛。但如果他是真需要錢,這該是多么大的一個安慰啊。”
我告訴朋友們,幾年前,我到重慶出差,抽空去了一趟“白公館”。參觀回來的路上,錢包被小偷扒了,手中只剩一盒紀(jì)念幣,是我在歌樂山上以100元買的。在沙坪壩的街頭,我想以50元的價格賣出去,以便能搭車回駐地,因為駐地離沙坪壩只有5元錢的車程。但我在沙坪壩街上攔了近百人,紀(jì)念幣價格從50元降到5元,卻怎么也賣不出去。人們很漠然,甚至懷疑我是騙子——一個要將100元買來的東西用5元錢賣出去的騙子!
最后,還是一個老婆婆救了我。她是那天惟一一個相信我的人,她給了我5元錢,但沒有要我的紀(jì)念幣。她用5元錢,拯救了我對人心的看法??梢哉f,今天買雞蛋的舉動以及我殘存的善良之心,都與她有關(guān)。聽了我的話,朋友們不言語了。
事后的幾天,妻子煮雞蛋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一個壞蛋冒出來,刺傷了我對善良的信心。很多日子,我們不敢再到先前去過的那家火鍋店,怕碰到那個老人……
但我是絕對不會后悔的。
(羅浩摘自《社區(qū)》康永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