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xiàn)在小眾，但是經(jīng)過一段時間之后這些東西就能成為主流。開頭的時候我們推廣，小眾，但最后都普及了

再過一個月，歐寧就能透過SOHO現(xiàn)代城工作室的玻璃窗，清楚地看到首都的車水馬龍了。北京的秋天是干爽宜人的，可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懷念2300公里外的廣州。此時，他在廣州最后寄居的“別館”里的鳳凰樹，應該已經(jīng)綻放出絢爛的花了。

從廣州搬家到北京，開始一段新的生活，因為一個更大的舞臺等著他。

他的離去，讓很多人感慨“廣州最好玩的人離開了”。

追逐城市的朝氣

歐寧是誰？

早年他是詩人，接著成了新銳文化活動的積極推動者和策劃人，組織過許多次音樂會，其中包括崔健、唐朝、香港先鋒音樂人和一些外國音樂家的演出；

后來他又去做平面設(shè)計。他設(shè)計的《北京新聲》是一本讓傳媒瞪目結(jié)舌的書，這本書極盡夸張地使用了多種視覺語言；

他還是一位社團活動家，在國外先鋒電影資料還很稀缺的時候，很多廣州青年就是在他發(fā)起的影友組織“緣影會”上，看到了侯麥、戈達爾和更多的西方當代電影。

他也是一位傳媒人，《周末畫報》中最前衛(wèi)的版塊《別冊》就是由他來主編，這個版塊也是整本雜志中最具原創(chuàng)性和國際色彩的部分。

8年前，歐寧從深圳跑到廣州，一待就是10年?！耙郧暗纳钲谝呀?jīng)沒有了，那個城市當年特有的朝氣已經(jīng)沒有了。城市太小，來來去去就是那些人，厭倦了那些圈子?！?/p>

“廣州有歷史，媒體工業(yè)很發(fā)達，人文也深厚一些。廣州歷史我很著迷。”

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理由，這一年他認識了現(xiàn)在的女友曹斐，一個才華橫溢的女藝術(shù)家，他的工作伙伴，“別館”的半邊天。1998年曹斐還在美院上學，拍了一部實驗短片《失調(diào)257》，在博爾赫斯書店放映，歐寧去看，兩人就認識了。

今年，房東要賣掉“別館”，于是他們決定干脆搬到北京，因為正好曹斐要接拍一部電影。云南省委宣傳部花2000萬找了10個女導演拍電影。

“我們以后想拍電影，做劇場，廣州這邊人才還是不太夠?！?/p>

“畢竟還是北京的舞臺夠大?！?/p>

城中村三部曲

歐寧眼下的工作是盡快剪出紀錄片《大柵欄》，紀錄了一個老北京城區(qū)的劇烈變遷。這事拖了很久，搬家嚴重阻礙了工作進度。

《大柵欄》是由德國聯(lián)邦文化基金會出資拍攝的，也是歐寧“城中村三部曲”的第二部。此前他拍過《三元里》，用的是著名華裔策展人侯瀚如從威尼斯電影節(jié)拉來的3000美元作為啟動資金，拍了廣州一個城中村的故事。歐寧在同名出版物序言中用了這樣的標題——《歷史之債》。

《大柵欄》之后的項目，歐寧也已經(jīng)選好了目標——上海的曹陽新村。在這里，他看到了一家三口如何在9平方米內(nèi)生活，一個吃飯的小桌子還能當作母女兩人的乒乓球桌。而離這個當初的工人生活樣板村不遠的地方，就是奢華的酒店和高尚住宅小區(qū)。

讀大學時，歐寧就經(jīng)常跑到廣州的城中村來找他的詩人朋友們?！?992年寫過三元里。住在那里會感覺被包得很溫暖，就像小時候躲在一個什么地方，譬如草垛子下，不見天日，很有安全感。”

畢業(yè)后，歐寧住進深圳的城中村。在潮濕狹小的出租屋里，他會把一臺最普通的TCL電話機釘在水跡斑斑的墻壁上，用電話線掛出一個幾何圖案，帶出不甘平庸的趣味。

他嘗試過很多藝術(shù)形式，可在他看來，最有力的還是紀錄片?！坝肈V制作獨立影像，就像以前拿起筆來寫詩的感覺一樣。中國這些年所出現(xiàn)的民間影像，其歷史價值遠大于大多數(shù)官方電視臺的影像，因為民間影像多數(shù)由個人來完成，它自然帶有‘宏大敘事’的官方傳媒所沒有的個人視角和細節(jié)，因此它留給歷史的回憶也更飽滿、更細微、更動人。我正把自己越來越多的時間投入到影像中去。”他要記錄這段歷史，把責任融入其中。

為興趣而活

現(xiàn)在的歐寧就像他的名字，寧靜祥和，心靜致遠。胖胖的，短發(fā)近乎沒有，帶一副黑框眼鏡，話音柔和，態(tài)度誠懇。

曾經(jīng)有記者在巴金先生去世后問他的想法。他說知道巴金，卻沒有讀過他的著作，所以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記者緊追不放，非要問他巴金對這個時代的貢獻。他只好回答：“聽說寫過一部懺悔錄，特別真誠，這種拷問靈魂的勇氣，也許就是他留給后人最寶貴的遺產(chǎn)吧?！?/p>

但他在博客上說，自己沒看過這本書，卻要這樣說，實在太不負責。

十幾年前的歐寧并不是這個樣子。來自廣東湛江的一個小鎮(zhèn)，作為家中的大哥，他還有1個妹妹，3個弟弟。36歲生日這一天，他寫到，“在這個我降生的日子里，我特別想念我的家，我成長的地方，至今老父老媽仍然廝守在那里。可恨的是，一個離家太遠太久的人，總是望不見自己的起點和來路，家鄉(xiāng)在我心中已成模糊一片?！?/p>

“這些年來，拍紀錄片的時候，無論在廣州的城中村還是北京的貧民窟，當我越接近那些背井離鄉(xiāng)的人們，我就越思念我自己的根?！袊刑嗟膯栴}需要關(guān)注，這些問題并非只是報紙或電視新聞里的標題，而是時代的通病，最終與每個人都有切身關(guān)系。就像我目睹中國大城市貧困社區(qū)的殘酷現(xiàn)實后總是聯(lián)想起我曾經(jīng)窮困的家庭，那種關(guān)系如同血肉相連、唇齒相依。我們在這個世界兜了一個大圈，最后都會回到起點。36歲，我最大的夢想是能穿透眼前的迷霧，找到自己的起點，找回自己的精神大后方?！?/p>

長子的責任、貧窮的家庭給了這個少年更多的敏感，而詩歌給了他追求理想的空間。也是因為寫詩，他被保送到深圳大學。

那是一個真把寫詩當作事業(yè)的時代。歐寧說，自費出地下詩刊，與天南地北的人交往，可以悶在宿舍里為推敲一個韻腳而睡不著覺。但是后來，看到很多只會寫字的人都自稱是詩人之后，幻覺便破滅了，因為他始終把詩人看得無比重要，認為他們傳承了中國知識分子的特質(zhì)。

有同學嘲笑說，詩人只能回湛江農(nóng)村去，讓他忿忿不平。他也因此成了班里第一個為工作奔波的人。“我不相信在這個商業(yè)社會上立不住腳！”

于是，從廣告公司小文案作起，換了無數(shù)的工作，一步一步騰挪攀升，直到今天這樣一種狀態(tài)：可以靠興趣來養(yǎng)活自己——一種自由時尚的生活方式。

談到未來的理想，歐寧依然平靜，首先要把案頭的活做好?！跋Ｍ氖悄茏鲆恍┯幸娴墓ぷ鳎问缴喜⒉还潭?。”

在歐寧凌亂的工作室里，擺放著一部60年代瑞士出產(chǎn)的8毫米手提攝影機、帶液晶顯示的蘋果Power Book手提電腦、一些黑膠唱片和一部唱機。盡管不再寫詩了，可還在看，有時也會把自己當年的舊作拿出來翻翻，放在博客上給大家看。

人物周刊：現(xiàn)在靠什么賺錢？

歐寧：主要是做設(shè)計，比如給《周末畫報》做別冊。他們一碰到難度高或特別隆重的工作就找我，比如說舉辦周年活動什么的，要出特刊、拍電視廣告片，都要我來做。有一次做一個別冊共80頁，我就只發(fā)表了一篇王梆應約而寫的小說，叫《媒體獸》，這是我提出的一個概念，主要諷喻媒體工業(yè)的。我收集了很多和媒體有關(guān)的影象作為插圖放入其中，比如說周鐵海做的假冒的《時代》和《紐約時報》雜志封面，庫哈斯設(shè)計的中央電視臺新大樓，愛慕杜華的電影《KIKA》里的狗仔隊服裝，劉錚拍的9·11幸存者（這個在影棚里完成的作品其實是媒體影像的倒影）。我是想表達一種媒體工業(yè)對人的異化。我同時也為許多藝術(shù)家設(shè)計他們的作品集，為許多國外的美術(shù)館和畫廊設(shè)計展覽場刊，還為不同的出版社工作。

人物周刊：覺得自己是一個小眾的人嗎？

歐寧：挺小眾的。但是經(jīng)過一段時間之后這些東西就能成為主流。開頭的時候我們推廣，小眾，但最后都普及了。

人物周刊：想通過自己的創(chuàng)作表達什么樣的概念？

歐寧：主流文化太強大了，幾乎壟斷了所有人的選擇，這樣大家的選擇就變得很單一。我的工作就是想在主流之外找尋一些新銳的東西，讓他們能發(fā)出一個聲音。這樣整個社會的文化消費會有一個多元的選擇。不然你聽音樂就只能聽周杰倫。沒有更多的選擇，這個世界不是很無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