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修興

火車穿越茫茫戈壁之后，小葉的心跳得像只兔子，也許再過一天或者兩天，她就能捉到日思夜想又千惱萬恨的男人了。

說日思夜想，因為小葉愛男人。小葉是四年前嫁給男人的，小葉的屋里貼滿了她和男人的各種各樣的合影照片：黑白的，彩色的，站的，臥的，有幾張還是親嘴的特寫。從這些照片看，小葉是深愛男人的；說千惱萬恨，那是近一年來才萌生的感覺。小葉嫁過來不到一年時，男人要到一個叫新疆的地方去打工。小葉不讓去，小葉有個婆婆，七十多歲了，也不讓去，可男人找了一大堆的理由，堅決要去，結(jié)果男人就像一陣風(fēng)一樣在小葉幸福的日子里消失了。

男人去的頭年，常寫信，說想家，想娘，想小葉，還寄錢回來。去的第二年，來信卻明顯少了，也不寄錢。小葉去信問，幾個月后男人才回信，說他現(xiàn)在在一個工廠里上班，特忙，所以寫信少了，勿念!信中還說，小葉是個好女人，家里有小葉照顧，他一百個放心，最后又寫了兩個字：謝謝!謝謝是什么意思?小葉心里一涼，從此就有了想法了。

小葉的想法也不是偶然而生的，村里有個叫根的人，在廣東打工，家里的媳婦花一般艷，可根在廣東硬是和一個川妹子好上了，三天兩頭往家里打電話要離婚。想想男人比比根，自己能沒有想法嗎?

男人是不是也找了一個呢?小葉日日憂慮地想。

有一次，小葉做夢，夢見了男人，男人穿得很光鮮，在跟一個同樣光鮮的女人親嘴。小葉走上前一把拉開了光鮮的女人，抱住男人。男人卻推她一下，說你是誰？干么壞我的好事?小葉說我是小葉，你的妻子呀!男人“呸”了一聲……醒來后小葉就呆呆的，坐在床上哭。

婆婆聽到哭聲，問小葉：哭啥?小葉就講了自己的夢，小葉說：媽，他不要我了。

婆婆聽了小葉的夢，也發(fā)了傻：好端端的怎么做這樣的夢?

這個夢似一場秋霜，把小葉打蔫了。

婆婆是過來人，見小葉萎靡不振，很擔(dān)心。那天婆婆悶在屋里，一張一張看兒子的照片，看得眼睛都模糊了，似是那個活潑可愛的兒子一下子從她眼里逃走了，消失了。婆婆就流著淚說：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他可以不要娘，怎么可以不要小葉呢?于是，婆婆抹著眼淚喚小葉。小葉說：媽，啥事?婆婆說：孩子，你去新疆吧，把那個沒良心的東西給我捉回來!小葉一愣：媽……婆婆說：有病治病，沒病早防，算媽求你了。

于是，小葉踏上了千里捉夫的列車。

幾經(jīng)轉(zhuǎn)車，小葉到了新疆———男人信中提到的工廠。

來到廠區(qū)，小葉傻眼了，這哪里是廠，沒有煙筒，沒有廠房，有的只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沙塵和一輛輛拉沙子的汽車，還有那呼呼卷起沙塵的風(fēng)。小葉頓時有上當(dāng)?shù)母杏X：這個沒良心的，給俺的是假地址啊!

正迷惘間，小葉遠遠地看見一個人，光著膀子，舞著一把簸箕樣的大鐵锨，站在一輛大卡車旁裝沙子。小葉就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那人走去，欲問究竟。近了，方看清那人的頭上臉上無處不是沙子，寬厚的脊梁上爬滿了蚯蚓一樣的汗水。小葉輕輕地喊了那人一聲大哥。那人聽見喊聲，停下，轉(zhuǎn)過臉來看。這一看，愣了，小葉也愣了。那人急慌慌地揉眼里的沙，細(xì)看，隨后，手里的大鐵锨突然落地，張著膀子說：你是小葉？小葉也有所發(fā)現(xiàn)，脫口而出：你是……然后就撲過去。小葉說：你怎么干這活啊?于是淚水滂沱。

男人把小葉帶到住處。住處是一間草棚，極簡陋。小葉看著這里的一切，不停地抹淚。男人說：小葉，你是怎么來的?也不打聲招呼。小葉說，你不回信，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男人說，怎么會呢，家有賢妻，我放心。小葉說，你放心我不放心，我可告訴你，我是媽派來的，媽讓我捉你回去。男人笑了：沒這么嚴(yán)重吧!

隨后，男人從床板下的磚縫里掏出一個布包，展開，是幾沓錢。男人讓小葉先回，把錢帶回去。小葉說：你不回去嗎?男人說：小葉，找個掙錢的地方不容易，我想再拼一年，多掙些錢，回家干大事。小葉說：我心疼你，這不是人干的活，會累死人的。男人說：你見過累死的人嗎？小葉說：我回去怎么向媽交差?媽更想你啊!男人眼里有淚爬出來，猶豫了片刻，又從床板下拿出一個本子，從內(nèi)抽出一張照片，說：帶上這個給媽，就算你完成任務(wù)了。男人遞過來的是一張穿戴整潔的照片。小葉沒接，小葉看見了本子里還有一張男人光著上身裝沙子的照片，伸手搶過來，說：俺帶這張。男人說：這一張三分人樣七分鬼樣，會嚇著媽的。小葉說：就帶這張。

小葉回到家，家如故，屋門開著，進門，看見婆婆一人悶坐堂屋，又在看兒子的照片，一張張擺滿了一地。小葉叫了聲媽，撲向婆婆。

婆婆丟下照片，忙撫摸小葉，說：孩子，你回來了?

小葉啊一聲哭起來。

婆婆說：孩子，找到人了嗎?

小葉點點頭。

婆婆說：你把他捉回來了?

小葉又點點頭。

婆婆說：他人呢?

小葉說：媽，他在這里。說著，摸自己的胸，摸出了男人的那張照片。

婆婆接過，只看了一眼，淚水嘟嚕下來了。婆婆說：是、是我的兒!

婆媳抱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