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頭一磚

海怪和扎西是我家的兩條狗，我爸常拿它倆說事兒。

海怪是個舶來品，純種的西班牙沙皮，個不高但賊重，臉上溝壑縱橫，表情滄桑得夸張。

扎西是我下鄉(xiāng)采訪所得回扣，百里山林里有一單家獨戶，養(yǎng)了條10歲的老母狗就生了這一根獨苗，對于它的身世大家避而不談，似乎和樹林某些成群的東西有關(guān)。

兩條狗的性格迥異，就如同鰲拜和李煜的錯位搭配，很難想像是同一個家把它們養(yǎng)大。

海怪如果是個人并剛好出生在抗戰(zhàn)年代，毫無疑問將成為一個極有天賦的漢奸。人，它是斷斷不肯咬的，不管遇見誰都恨不得把屁股搖成兩半。我敢保證，如果有賊造訪，它一定是前呼后擁，生怕人家進不來找不著出不去?？蛇@家伙雖然不敬業(yè)，但有個長處，就是忍。我家上到90歲的奶奶下到6歲的侄兒，誰看它不順眼都可以現(xiàn)場發(fā)作。面對突如其來的暴力，海怪的修養(yǎng)超乎尋常，任你罵得地動山搖，打得金光燦爛，總是一副“知錯就該，善莫大焉”的表情，四肢趴地，絕不生氣。鑒于它徹底的投降主義態(tài)度，我們對它放任自流，既不拴也不綁，到哪兒都帶著它，從來不擔(dān)心它會引起禍端。跟人接觸的機會多了，海怪愈加八面玲瓏，格外討人喜歡，作揖、打滾、握手等諂媚招數(shù)練得駕輕就熟，因此在哪兒都有得吃，“臉厚不挨餓”這句話被它演繹得淋漓盡致。

扎西是海怪的另一個極端，如果它是人并剛好出生在戰(zhàn)爭年代，肯定是一個好戰(zhàn)的納粹分子。這畜牲一臉的階級斗爭相，別說陌生人，家里就我爸能靠近他，我只可在兩米外遠觀，不敢越雷池半步，奶奶和媽都先后遭到它的攻擊。扎西在崗的幾年里，我家后門從未關(guān)過，附近的人聞風(fēng)喪膽，別說潛入我家，就是我爸帶路都無人敢進。鑒于它的野性難馴，我爸用鐵絲和麻繩綁著它，從不肯給它自由。有一次扎西將繩索咬斷流竄上街，整個鎮(zhèn)子像鬼子進了村，家家關(guān)門閉窗足不出戶。失去了自由的扎西，日子過得艱辛寂寞，沒人敢和它玩耍，也撈不著油水，因此它日漸消瘦，性格更加孤僻。

我爸對兩條狗作總結(jié)時，這樣說：狗的天職是看家護院，衡量狗的能力的惟一標尺就是——咬人，所以海怪是一個庸庸碌碌混日子的庸才，而扎西卻是一個才華出眾兢兢業(yè)業(yè)的良才，但問題是，事實上庸才比良才的日子過得好多了，優(yōu)秀，并非等于成功。

三年前，海怪被人拐走，扎西郁郁而終，庸才良才都不復(fù)存在，一個問號卻始終在我心底——假如我是一條狗，是海怪還是扎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