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蓮

有兩個故事一直震撼著我。

一個是杜拉斯講的，地點是法國東部的一個小鎮(zhèn)，時間是盛夏的一個下午。一個住在高速鐵路不遠(yuǎn)處廢棄的車廂里的人家，因為長期拖欠水費不清，自來水公司便派人停了這戶人家的水。獨自在家的女人，守著兩個分別是四歲和一歲半的孩子，整個下午，她無法給孩子洗澡，也沒有水給孩子喝，直到太陽落山，做臨時工的丈夫歸來。不知道他們是怎樣商量的，全家人離開居住的車廂，走向不遠(yuǎn)處的鐵軌。然后，臥在鐵軌上，最后一齊被軋死。杜拉斯想像道：“為了讓孩子們安靜下來，說不定他們還唱著歌哄著孩子們?nèi)胨?。”杜拉斯敘述得很平靜，可是她又說：“這真是一個令人發(fā)狂的故事?！?/p>

第二個故事是朋友講的。說，一個十來歲的男孩，放學(xué)經(jīng)過菜場時，沒頭沒腦地?fù)屃巳庳溡粔K肉就跑。健壯的肉販沒費一點力氣就抓住了男孩，奪回肉，搶過書包，扔下一句話：“叫家里大人來?！碧旌诤?，男孩跟在母親身后來了。母親一見肉販就不停地說對不起。肉販不依不饒。母親的淚就掉下來了。她艱難地說：“實在是我們沒把孩子教好……可是，可是他已經(jīng)大半年沒吃過肉了。他以前不是壞孩子，就原諒他這一次吧！”肉販豎著的眉頭一下子就掉了下來。他拿起刀，割下一大塊肉，然后彎腰從案板下拎出書包，雙手遞給悲傷的母親。母親木然地一并接過，說：“謝謝”，牽著孩子的手，蹣跚地走了，回到家里，母親用這塊肉做了一頓香噴噴的晚餐，久病的父親還飲了半杯酒，后來，他們?nèi)覕y手來到樓頂，縱身一躍……

我不是一個樂觀的人，可是復(fù)述這兩個故事，依然叫我哽咽。我常常想，支持我們在絕望中一次次活下去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平庸的人說是本能，善良的人說是責(zé)任，堅強(qiáng)的人說是信念；我則以為是自尊——不是為喪失了自尊就選擇去死的自尊，我的自尊是為了不死，努力地活，哪怕水深火熱！哪怕走投無路！

妥協(xié)和絕望是人類的致命頑疾。而摧毀一個家庭的有力武器，是摧毀這個家庭母親的意志。母親不妥協(xié)，這個家就不會完，母親不絕望，這個家就還有希望。假如父親是梁的話，母親就是墻，沒有梁，房子不結(jié)實，沒有墻，卻難以成家，母親這堵墻塌了，一個家也就散了。

（馬博摘自《文化博覽》200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