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要是我被標哥選中了,我們就有錢了,那時候,我們帶著小蟲回我老家,我們弄個攤,販賣些蔬菜水果什么的,過上好日子。拾荒者有財,在一個潮濕陰暗的下午,決定去標哥那兒應征,他寬慰他的女人阿芹說。就在一個多小時前,他的女人阿芹在一家公司的垃圾筒里翻找廢紙時,被保安發(fā)現(xiàn)給打了出來,趕到門口,保安放狗奮勇直追,把阿芹嚇得跟猴子似的噌地躥上路邊的電線桿,到現(xiàn)在還在打哆嗦。
那你要去多久?阿芹憂慮地問,你走了,我和小蟲怎么辦?阿芹的聲音沙啞而干燥,如同兩張老樹皮在摩擦。
頂多半年吧,據(jù)說老板標哥已經(jīng)都安排好了,該花的錢都花了,該通的路子也通了,沒事,不就半年嘛。有財在臉上整理出一絲微笑,他覺得現(xiàn)在笑一笑可以讓阿芹寬心些。
到了里面會不會挨打?阿芹的眼里充滿了憂郁,我聽說里面的人很兇的,要打人的。
不會吧,有財說,聽說里面挺舒服的,四個人一個房間,有電視看,還安排活干,工錢是少了點,但還是給的。聽說那兒在創(chuàng)什么省模范。
你怎么知道一定讓你去那個地方?阿芹不放心,又問。
標哥已經(jīng)安排好了。有財說。
拾荒者有財,第二天上午連早飯都沒吃,就匆匆忙忙地趕著要去尋找標哥。標哥在物色人的消息是老貴州告訴他和狗仔的,狗仔也要去應征。狗仔和老貴州是有財?shù)睦嫌?。一般的,每個拾荒者都有自己的地盤,容不得別的拾荒者侵犯,有財剛干上撿垃圾這活時不知道這規(guī)矩,經(jīng)常被別的拾荒者趕打。后來是狗仔和老貴州在他們自己的地盤上各劃出了一塊給了有財,有財才算在這個地方落了根。三人從此抱成團,共同應對那些想搶他們地盤的人。
老貴州和標哥是老熟人,曾一道在貨運站背過大包。要不是年紀大了些,老貴州早就跟了標哥闖世界了。標哥見了老貴州總喊他老哥,有時候別的拾荒者想侵占老貴州他們的地盤,老貴州打不過那幫人,就去找標哥,讓標哥出手協(xié)助。這次有財和狗仔讓老貴州引薦,一塊兒去找標哥。沒有人引薦,標哥不相信任何人。
阿芹淚汪汪地拉著有財?shù)氖?。有財說:哭什么?又不是去死。有財和阿芹也算是患難之交,盡管還沒有夫妻的名分,卻早已跟夫妻差不多了。前年過年時有財領著阿芹回了一趟老家。也算是讓阿芹認了門。兩人早就琢磨著該結婚了,但真要結婚,有財?shù)哪莾砷g漏雨的破屋總該修葺一下吧,家當總該添置些吧,彩禮總得送一些吧,無奈手中沒錢,婚事也就一拖再拖。后來阿芹在垃圾箱邊撿了個女嬰,阿芹看看女嬰可憐,就把她抱了回來,有財也沒說什么。兩人給女嬰取了個名字叫小蟲,一條沒人要的,一不留神就會被踩死的小蟲子。兩人用賣廢品的錢給小蟲買奶粉。這小蟲病多,小蟲一病,阿芹就著急,就跟病的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似的。幾趟醫(yī)院跑下來,兩人一兩個月的辛苦錢就泡湯了。
所以阿芹說:有財,咱結婚吧,真等賺了錢才結婚,到時怕你我都已老了,反正我也不嫌棄你屋子漏雨。
有財想,阿芹是個多好的女人啊,我怎么能讓她跟我受苦呢?于是有財去尋找標哥的步伐更加堅定了。
標哥是四川人,在貨運站里是個人物,壟斷了貨運站的所有裝卸貨物的生意。一般地,貨物到了貨運站,標哥手下們便不由分說一擁而上進行裝卸。完了向貨主索要工錢,識趣的貨主都會乖乖照著索要的價格付錢,有些個不了解內情的人想討價還價,便會招來一頓打。有標哥在,貨運站裝卸貨物的生意別人水都潑不進。曾經(jīng)有一個布販子,他覺得標哥他們索要的卸貨費用太高,就自己帶了些人來卸貨,結果到了晚上,他堆放布匹的倉庫就著火了,幸虧撲救及時,才沒釀成大禍,但他的那些布匹卻被燒得差不多了。
這個標哥有財是認識的,幾年前標哥還是個貨運站的裝卸工時,有財就在貨運站附近游蕩,撿些廢紙、塑料瓶之類的。兩人還說過話。那時標哥剛卸完貨,光著膀子,肩上搭著塊毛巾,坐在貨運站的臺階上不時掀起毛巾擦擦汗。那天標哥沖著有財笑了笑,于是兩人便聊了起來,無非是老家在哪兒,家里有些什么人之類的。沒想到幾年后標哥會憑著拳頭,硬在貨運站打出了一片天地來,還聚了一批如狼似虎的手下。
標哥和他的手下們的落腳處在城區(qū)北首的一幢六層樓里。六樓的底層是椰城夜總會,三四樓是旅館,五六樓是標哥和手下們辦公、住宿的地方。標哥在外地民工里是個有影響的人,許多人都知道他的住處。
有財老遠就看見了這幢樓,椰城夜總會門口站著幾個騷首弄姿的女人,見了路上的單身男子,便喊:帥哥,進來玩會兒吧。有財三步并兩步地跑上了五樓,只見一間辦公室門口老貴州正在等他。老貴州說:你怎么才來?說著便把他拉了進去。有財進門一看,一間很大的辦公室,里面已站了好幾個人了,都圍著一個什么人,說著什么“二哥,我是阿福介紹來的?!薄岸?,我是標哥的老鄉(xiāng)”。那個被叫做二哥的人陷在人堆里,有財看不見,他看見狗仔正盤腿坐在一邊。
有財過去盤腿坐下,問狗仔:怎么來了這么多人?
狗仔說:標哥只是發(fā)了句話,讓他手下去物色個合適的人選,他的手下才透了個信,這么多人就來了。
有財說:就不怕傳出去了偷雞不著蝕把米?公安局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狗仔說:傳不出去的,都是圈子里的人,我們這些人有什么事還得仰仗標哥給我們做主呢。再說了,也沒那個膽啊。一年前有個湖南人,做了對不起標哥的事,跑回湖南老家去了,結果標哥帶人追到湖南,拿回了那人的一只手。
老貴州說:傳出去了又怎樣?標哥把路子都通好了,不會有事的。
正說著,一個臉上有一刀疤的胖子站了起來,瞅了一眼辦公室里的人,說:別吵了,吵什么吵?辦公室一下子就靜下來了。
胖子很兇地掃了一眼大伙,皺著眉頭對旁邊的一個剃平頭的小青年說,你搞了這么多的人來干什么?接著對著大家大發(fā)感慨:想不到標哥的人緣這么好,他現(xiàn)在有難,有這么多人愿意替他分憂呢。
狗仔在一邊低聲嘀咕:還不是為了錢嘛,自作多情。
這個胖子有財認識,是標哥從四川帶出來的老鄉(xiāng),平時就喜歡帶著幾個人在大街上逛來逛去,喝三吆四的,動不動就沖人喊:老子是黑社會的,你想怎么著?惟恐別人不知道他是黑社會的。他替標哥打理著夜總會和旅館的生意。
老貴州一把拉了狗仔和有財,說:二哥,二哥,這兩個人是我向標哥舉薦的,很可靠的,我老貴州的人品你總該相信吧。你看他們兩個哪個合適些?邊說邊把有財和狗仔往胖子那邊推。胖子點點頭。
胖子把每個人前前后后都看了一遍。有財感到胖子的目光像掃把一般把他上上下下掃了一遍又一遍,他感到毛骨悚然。最后胖子兇惡的目光盯在了他的臉上,有財感到兩腿發(fā)軟。胖子說:你抖什么?有財一挺身,說:這是激動。眾人哄的笑了。胖子白他一眼,道:你激動什么?有財?shù)溃簶烁缡俏业呐枷?,我為能替標哥分憂而激動。胖子撇撇嘴,瞧別人去了。
完了,胖子說:大家都回去吧,標哥沒事了,不需要大家替他分憂了?;厝グ?,回去吧,讓大家白跑一趟了。標哥怎么會干這種事呢?
這些人不滿地嗡嗡議論著,如同一群蒼蠅涌下樓,散去了。狗仔說:這不是耍我們么?當我們撿垃圾的是猴子?老貴州道:鬧不準已經(jīng)物色好了,也不想想,這種事,誰會這么囂張,這么明目張膽。有財說:怎么不見標哥?狗仔說:躲起來了唄?聽說正查得緊呢。老貴州說:走吧,走吧,你們都是窮命,別見著個洞就以為是錢眼,掏垃圾去吧。
有財回到家時看見阿芹正抱著小蟲站在門口張望,見了有財,阿芹跑過來問:咋樣?被選中了沒有?有財說人家壓根沒想要人。阿芹說:這就好,這就好,這錢我們不掙,我們寧可過苦日子。有財啊,你以后別再胡思亂想了。
有財和阿芹現(xiàn)在住在一個廢棄的建筑工棚里。這工棚原來是住工地上的民工的,房子造好后一直沒被拆掉,有財和阿芹等一些拾荒者就住了進來。工棚附近是一個巨大的垃圾堆,整天散發(fā)著一股刺鼻的氣味。但有財和阿琴對此很滿足。他們擔心的是什么時候這工棚會被拆掉。他們付不起房租,房主也嫌他們臟。他們曾經(jīng)在大橋下面搶了一個地方,搭了個棚子住,但不久便引起了周邊居民的不滿,一個記者來拍了照,登了報,城管便把他們的窩給掀了,連同他們寶貴的鋪蓋也被卷走了。后來他們費了好大的勁才找了這么一個好地方。
有財認識阿芹之前曾在建筑工地打過工,當初包工頭說好了工錢年底結算,但到了年底,建筑商不給包工頭錢,包工頭被民工逼得跑了,有財他們連回家過年的路費都沒有。后來有財不在工地上干了,他搞了個大桶子烤番薯賣,整天在居民區(qū)附近流竄,跟城管打游擊,看見城管騎著摩托車來了,他拉起車子噌地躥進巷子,連錢都不要了。但有一次有財還是讓城管給逮住了,他們砸了他的桶子,將他的番薯扔進了垃圾桶。
有財后來在大街上游蕩,他想找份工作,有一次他在大橋底下撒尿時抬頭看見橋腳上貼了個小紙片,上面寫著:大酒店招收公關小姐公關先生和保安,月薪兩萬左右,有意請打13856530203。有財笑了,他想天下哪有這么好的事。但鬼使神差,有財還是找了個電話亭,打電話過去問。那邊一個男的說:當然真的,不信你親自來一趟,咱們是正經(jīng)的公司。說著他報了一個地址。有財?shù)暮闷嫘纳蟻砹?,他想反正是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他們能把我怎么樣?有財于是按地址轉彎抹角地找到了那地方,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什么大酒店,而是家什么中介公司。接待他的是個戴眼鏡的中年人。中年人說:剛才打來電話的是你吧?你來應征什么工作?有財說,我真的能掙這么多?有財壓根不相信他的鬼話,他純粹是好奇。中年人說,如果你當公關先生,一個月兩萬左右那是少說的。有財問,公關先生是干什么的?中年人像看外星人似的看著他,道,就是做鴨,陪女人上床。有財臉刷地紅到脖子根。有財想:只聽說過女人陪男人睡覺,男人要給錢,想不到男人睡了女人,女人也給錢,這男人不是占了大便宜了?中年人說,你長得是土了點,不過有些女人是喜歡土一點的男人的,土鴨味道好,有勁。他見有財猶猶豫豫的,便色色的一笑,道,有些女人可是蠻漂亮的哦,我要不是年紀大了,我也想做。有財已說不清當初自己為什么會答應中年人,用他現(xiàn)在的話說,當初自己是鬼迷心竅了,思想想歪了,立場沒站穩(wěn),既能睡女人又能掙錢,這種美事誰不做?中年人后來向有財索要四百塊介紹費,有財也掏了,這可是他風里來雨里去賣番薯攢下的錢。有財問中年人,我什么時候能上班?中年人問他的電話號碼,有財說我沒電話。于是中年人說你過段日子打電話過來問問吧。
過了兩天,有財打電話過去問。中年人說我正找你呢,舜江酒店302房間有個女的正在等你。
有財于是打的趕了過去。敲開門,有財一愣,對方很年輕,而且有些土。有財想也許是什么大款的二奶,耐不住寂寞想找個男人玩玩,怕被人發(fā)現(xiàn),故意裝土的吧。
有財曾在村里談過個女朋友,兩人也上了床,但那個女人的父母嫌有財窮,把女兒許給別人了。有財對女人是有些經(jīng)驗的。兩人也沒說什么話,直接進入正題。有財干活很賣力,他發(fā)現(xiàn)那個女的也很賣力,有財想:準是餓壞了。干完活,兩人在床上躺了會兒。女人看看他,笑了笑,說大哥,你是不是把什么事給忘了?
有財想我等你給錢呢,你把錢掏出來給我不就得了,難道還要我討?有財也笑著說:哪能忘了,不就是為了這個嘛。
兩人誰都沒動。
后來那個女的忍不住了,道:大哥,剛才介紹人可是說好了的,我這是第一次做這事,你得給我兩千塊錢,還有,他說開房間的錢也由你付,你給錢吧,給了錢我們走人。
有財說:什么?!我給你錢?不是說好了你給我錢么?我這么起勁地侍候你,不就是讓你舒服,讓你掏錢么?
那女子看著有財,道:大哥,你別開玩笑了,哪有你玩了我我給你錢的道理。大哥,我可是第一次干這事,錢你可不能賴啊,大哥,你是個大男人,怎么能賴錢呢?
有財說:不會吧,明明是你玩我,怎么成了我玩你了呢?有財越想越不對,就把前幾天的事跟那女子說了,那女子聽了哇地哭了,道:大哥,我們讓他們騙了。
那女子一哭,有財心就軟了,道:你別哭呀,你別哭呀,要不算我玩你得了,我給你錢,我袋子里也就百把元錢了,等會我去賣血,賣了血我就有錢了,你別哭呀。
那女子哭了一陣,道:大哥,你說我們干嘛這么作踐自己呢,我們再窮也不能干這事呀,干了這事,以后怎么做人呀,我也是一時糊涂。
說得有財一臉慚愧,于是兩人湊錢付了房錢。
這個女子就是阿芹。
有財和阿芹在一個垃圾場撿垃圾時,一個標哥的手下來找他們。那個人徑直走到有財跟前,說,你是有財吧,我家二哥叫你去一下。二哥就是那個胖子。有財說:啥事兒?那個手下說:你被二哥選中了。有財說,不是說標哥沒事了嗎?那個手下不耐煩地說:你愛去去,不愛去拉倒。有財于是扔下手中的鐵鉤,跟著那人走了。阿芹在后面急得直喊:有財,有財……。有財回了回頭,說:我去去就回。
有財?shù)搅伺肿幽莾翰胖?,被胖子選中的人有三個。胖子說:你們三人的情況,我都了解過了,都比較可靠,而且你們都是標哥的老朋友舉薦的,標哥也不好駁老朋友的面子。標哥說了,就在你們三人中挑一個吧。這件事事關重大,出了事會牽扯到一大批人,所以無論如何都得挑個最可靠的人。照理說標哥只要在自己的手下中挑一個就行了,但標哥心疼這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就有勞你們中的某一位了。說著說著,胖子臉一沉,露出了一副兇相,說:這件事你們都得絕對保密,誰要是傳了出去,誰都沒有好的下場,你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標哥也能把你們找到,剁了。當然,你們三個人,被選上的只有一位,另外兩個,標哥會給他一筆保密費,得了這筆保密費,你們就離開這個地方,到別的城里去吧,反正你們在這個城里也沒什么根,沒什么可牽掛,到了哪里都一樣。說完,胖子指了指站在屋角的剃平頭的小青年,道:他沒有做好保密工作,這就是他的下場。有財看見那個平頭小青年的腿已被打斷了,拄了個拐杖站在一邊。
胖子讓他們三人站起來跑幾步。胖子說,我得看看你們誰的后影最像標哥。有財幾個于是跑了幾步。胖子讓他們跑了三次,與身邊的幾個手下嘀咕了一陣說,你們走吧,讓我和標哥再商量商量,最后讓標哥拍板。
晚上有財和阿芹躺在床上。阿芹還是一個勁地勸阻有財。阿芹說,錢這東西跟自來水差不多,過過手就沒了,多了多花,少了少花,也沒個底,你別為了錢干這事了,我花那樣的錢心里不好受。
有財說:我算過了,我不過是去六個月,標哥好歹也得給個兩萬三萬吧?到了那邊,有吃有住還能掙零花錢。我和你撿六個月垃圾,除了糊口,給小蟲買奶粉看病,也沒什么錢了。有了那兩萬三萬,我就可以回老家修修房子,置辦些家當和你結婚,省點花還能剩個一萬多,咱們擺個攤,開個小店什么的,生活就有奔頭了。
阿芹說:以后別人會不會看不起你?
有財說:回了老家,誰會知道這事?再說了,知道了又怎樣?反正褲子已經(jīng)掉到腳跟了,與脫光褲子有什么區(qū)別?
有財開始向阿芹規(guī)劃今后的美好生活,說著說著便來了興致,便爬到阿芹身上,手一摸,摸到了阿芹滿眼的淚水。
有財把自己被胖子叫去的事對狗仔和老貴州說了,有財說,有三人哩,只能挑一個。
狗仔說:三個人不一定能輪到你,你打算咋辦?
有財說:聽天由命吧。
狗仔說:那不行,你得主動出擊,現(xiàn)在的事你不去爭一爭,別人就會搶走。
有財說:怎么爭?。?/p>
狗仔說:窮人惡辦法,給另外兩個人點顏色看看,讓他們知難而退,自動退出,那時標哥只好選你了。
有財說:都是苦命人,不要傷了他們才好。
老貴州說:你的心太善,不傷了他們,他們會怕你?那兩個人你認識嗎?你倒說說他們長什么模樣,說不定我認識哩。
有財于是描繪了一番,老貴州說那個臉上有痣的我認識,是河南人,就住在新陽路大橋下。
于是三人拿了棍子去新陽路大橋,路上有財一個勁叮囑狗仔和老貴州下手別太重。到了新陽路大橋,見那個有痣的男人正在升火,橋下的窩棚門口坐著一個女人,滿臉污垢,正在奶孩子。那個女人邊奶孩子邊一個勁地咳。有財說,算啦,別難為他了。狗仔看看老貴州,老貴州嘆口氣,扔了棍子。
有財說,要不我給胖子送點禮?
老貴州說,隨你吧。
狗仔說,你有錢嗎?
有財看看老貴州和狗仔。狗仔說,別看我們,這是你自找的。
有財于是瞞著阿芹,將僅有的幾百塊錢買了兩條好煙,送到了胖子那兒。有財說:二哥,咱們這也算是認識了,有什么好事,多關照小弟。
胖子嗯了一聲,點點頭,有財識趣地退了出去。
有財回家時路過一家理容店,他正埋頭走路,一個女子走了過來,對有財說,大哥,我店里出事了,你能不能幫個忙?不由分說,拉了有財就走。有財也沒怎么多想,糊里糊涂就跟進去了。到了里面,那女子把門一關,道,大哥,你看你,整天風里來雨里去,也沒個人疼你,今兒妹子我疼疼你。說著往有財?shù)纳砩腺N了過來,把整個身子掛在了他的脖子上,乳房在他的胸口摩擦著。有財一把推開她,道,干什么,干什么?那女子嫵媚地一笑,說大哥你別生氣,你是不是嫌小妹不漂亮?有財說,我沒錢,你找錯人了。那女子道,我不要錢,我讓你白玩。大哥,我實話跟你說吧,我是黑哥的人,黑哥讓我來問問你,這段日子標哥找你去干什么?有財實在想不出這地方還有個叫什么黑哥的。有財?shù)?,我不認識什么黑哥,也不認識什么標哥。那女子道,你不是剛從標哥那兒出來么?咱們黑哥是標哥的死對頭,你得罪了黑哥,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的,不過要是你告訴我標哥找你干什么,這一萬塊錢就是你的了。我也是你的了。那女子說罷,掏出一疊錢來在有財面前晃晃,接著在身上抹了幾把,一絲不掛地又朝有財貼了過來。有財?shù)男乃加悬c活了,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向那女子的乳房伸了過去,但他忽地想起了阿芹還在家里等他,又條件反射似地縮了回去。有財說,你走開。說著去開那門。那女子道,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正說著,從里面走出幾個人來,不由分說,揪住有財就打,邊打邊問,說,標哥找你干什么?有財?shù)溃何也徽J識標哥,我真的不認識標哥。那些人往有財?shù)纳砩先蚰_踢,有財沒有還手之力,倒在地上縮成一團,那撥人說,說不說,不說就打死你。有財?shù)溃何艺娴牟徽J識標哥。有財知道得罪了標哥是個什么下場,他不說。
后來那幫人打累了,把有財扔出了屋子,道:好好想想,想好了來找我們。有財坐在地上直哼哼,過了好一陣子,只見狗仔和老貴州氣喘吁吁地跑來了。老貴州喊,有財,我們來了,你沒事吧。有財?shù)溃簺]事,你們怎么知道我在這兒?狗仔說,標哥的一個手下說看見你在被人打,我們就趕來了。兩人把有財背回了工棚。
阿芹見了有財,便哭了起來,一個勁地問為什么被人打了?哪兒痛?邊給他擦傷口邊數(shù)落他:叫你別去你偏要去,現(xiàn)在好了,出事了吧,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和小蟲怎么辦?
有財寬慰她說,沒事,那些人也沒什么了不起,標哥不會不管我的。
阿芹說,剛才標哥的手下讓人送來五百塊錢,說是讓你療傷,補補身子。阿芹掏出錢來交給老貴州說:叔,這錢你還給標哥吧,以后就當我們和標哥大家都不認識。老貴州說,標哥拿出來的錢,是退不回去的,你也別難為我了。
有財?shù)膫共恢兀菹⒘藘商?,沒事了。這幾天標哥的手下也沒來找他,有財想那事也許黃了,那幾百塊錢的煙也白送了,有財心痛那錢,不知怎么向阿芹交代,心里很懊喪。
有財和阿芹在收塑料瓶時那個胖子來找他。胖子說:有財,我請你吃飯。阿芹說:有財上次讓人打了,傷還沒好呢。胖子笑了笑道:沒事的,那傷不是內傷。阿芹想沒打在你身上你當然說得輕松。有財對胖子說:二哥,飯就不吃了吧,我也沒幫你什么忙,也不好意思讓你破費。胖子說:有財,我找你有事呢。有財心一動,說:走吧。阿芹說,有財你別去,我求你了,你別去。阿芹哭了。有財走到她面前,擦了擦她的眼淚,轉身走了。阿芹在后面喊:有財,回來,有財,回來。
胖子在一家飯店里包了一個包廂,除有財外,還有一個人,就是臉上有痣的那個男子。胖子說:知道為什么只剩下你們兩個么?還有一個為什么沒來?那個人不行,見了女人骨頭就酥,褲帶就松,把什么事都說了。這種人不可靠。我教訓了他一頓,給了他五百塊錢,讓他到別的地方混去了。我還留了他老家的地址,那可是個產(chǎn)煤的地方。
那個有痣的男子說:原來前幾天……是你們……
胖子得意地一笑,道:標哥能在這地盤上混這么久,憑什么?就憑這份小心,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小心點好啊。
有財和那個男子討好地笑了。吃飯的時候,有財和那個男子一個勁地討好胖子,二哥長二哥短的。那天有財和那個男子都喝多了。胖子給他們安排了房間和一個女人,陪有財?shù)呐泳褪巧洗喂匆哪俏?。胖子說:這回不是考驗你們,這回是犒勞你們,你們大膽用吧,只是別用壞了。有財想拒絕,但他的酒勁上來了,眼皮一個勁往下沉,等他醒來時,他發(fā)現(xiàn)那女子睡在他的旁邊。那女子見有財醒了,又要貼上來,有財這次很堅決地說,我自己有女人。說著走出了房間。
胖子把有財和那個有痣的男子叫到一處,道:現(xiàn)在還剩下你們兩個,但標哥只要一個。標哥做事向來是花最少的錢辦最多的事。這樣吧,你倆競標,看誰出的價格低就是誰。沒選上的,也會有一千塊錢補償,現(xiàn)在開始吧,起價三萬。
二萬九。有痣的男子道。
二萬八。有財?shù)馈?/p>
有痣的男子望了他一眼,道:二萬七。
二萬五。有財想了想道。
二萬三。那個男子狠狠地瞟了他一眼,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二萬二。有財心一橫,道。有財想,修房子的錢沒了。
二萬一。那個男子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有財在心里掂量著。胖子看著有財,學著拍賣的樣子說:二萬一一下,二萬一兩下……
二萬。有財咬著牙道。
一萬九。那個男子有些憤怒了。
有財也豁出去了,道:一萬八。有財?shù)穆曇粲行╊澏丁S胸斚耄航Y婚置辦家當?shù)腻X也泡湯了。
一萬七。那個男子的聲音里有了哭腔,他用幾近哀求的目光看著有財。
有財愣住了,這是他從未想過的低價。耳朵邊又響起了胖子“一萬七一下,一萬七兩下……”的聲音。
一萬六。有財?shù)穆曇艏毴粲谓z,像一個輪胎在漏氣一般。
一萬六一下,一萬六兩下,一萬六三下,成交!胖子一拍桌子。對有財?shù)溃汗材?,你中標了。有財高興不起來,他想哭。他看見那個男的正在用手抹眼淚。胖子的手下將那個男的領了出去。
胖子說:有財,這次標哥犯了案了,案是小案。律師說這種案頂多判六個月。但標哥不能進去,標哥一進去,就會牽出許多以前的事,也會牽出許多人來,那樣的話,這里就要發(fā)生大地震了。所以這件小案就由你替標哥去頂了吧,反正只有六個月,那天發(fā)生的事情的經(jīng)過,標哥他會親口告訴你的,到時候你去派出所投案自首,一切都已安排好了,你放心,阿芹我們會照顧好的。
有財點點頭,他的腦袋一片空白。
你要去的監(jiān)獄正在參評省模范監(jiān)獄,據(jù)去過的弟兄說,里面跟旅館似的,四人一個房間,有電視看,獄警就跟服務員似的。那可真是個好地方啊。許多人進去了,就不想再出來了。胖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