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如同暮色里歌聲的鳴響,尖利著囂叫著追逐西邊日落的殘照。
我們如同雪地里盛開的笑靨,寒瑟著頹艷著挽留昨日逝去的年華。
記憶就是這樣消失去的:掌心里鮮花綻放之后,你再也尋不見那一枝含羞的骨朵;而芳菲一片又一片凋落的時候你卻無處尋覓早已不知所蹤的繁榮——惟有眼前,破敗的干枝和定會湮滅的來日還握在你的手里。但是小心,它轉眼也就不見了。
你坐在冬日的燈下,腦子里是不斷升起又落下,悄然形成又隱去的意象,并且這恍惚里閃爍的圖景也許正是某一段被人遺忘許久的歷史。你感嘆著,你也最終選擇放棄,你終究是抓不住時間的。那古舊的城墻已遠去;那渭水河邊捶衣的女子已遠去;那連天的烽火已遠去;緩慢而典雅的歷史終于日漸渺遠。
一切仿佛白駒過隙,看見了,又熄滅了。你說,愛與恨,情與仇,也終會隨著蒼茫而離開,離開了就回不來,毫無意義了。
于是,你合上書本,起身向床,向夢的更深處走去。
伴隨鐘聲敲響,煙花爭先恐后地開放,奇怪而高的天空如黑色的錦緞,剎那間繡出一朵一朵五光十色的霞蔚,海藻一般糾纏過之后,又虹霓一般退卻了無從尋找。于是你的腦海中現出那些如同煙花燦爛之后寥落的女子。你想起她們廣為流傳的故事,落下淚來。
你想到,美艷何罪呢?她們不過是用美艷贏得了那些被尊為君王的男人們的心;用美艷換取了自己為皇后的地位。她們只不過想要與別的女子相同,與心愛的男人在一起耳鬢廝磨,相偎不離罷了,又何曾想過有朝一日會成為話柄,要背上紅顏禍水的罵名?
你又想到,莫不是歷代賢明的圣主都只擁有奇丑無比的后宮么?若真是如此,太平盛世的美女們,豈非都要為了自己的美貌而羞愧?
你還想到,也許多少年后,人們不再譴責那些妖媚的女子,亡國的責任,只是讓一場烽火,一串荔枝來背負了。
你笑起來,不再為了自己碌碌無為而悲傷。你曉得了歷史的伎倆。是好是壞的定論,都只是后人茶余飯后的笑談罷了。當真不得,當假不能的東西而已,何必掛于心上。
我們坐在冬日冰凍的水邊歡笑的時候,你說你想到了河流。
那上古時峨冠佩劍賦詞吟誦的詩人終不愿再一次的茍合,縱身躍入河底,去約會水草叢中芳馨幽汀的蝶袂。
那狂放的詩人把洛水邊身著皂色衣裙回眸媚然的女子雋永成神妃之后,也隨了豆莢燃燒的火焰飄向沒有紛爭沒有糾葛的另一處世界。
唐朝的詩人看見河水從天上嘩然飛下,宋朝的詩人看見河水浩浩東流,這些詠嘆,到最后不也變成郁郁不得志的憤懣而作古么?
贊美過康河的詩人作了永遠的飛鳥無法落地了;咒罵過死水的詩人前腳跨出了別人的靈堂,后腳便進了自己的墓穴。
這一條奔騰的河流喲,到底隱藏了多少見不得人的秘密?
我對你說,其實歷史也不過是在我們腳下遠去的河流,幾尾不起眼的游魚,又能夠泛起怎么樣的波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