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鮮雞
每近年關(guān),我總會得想起年鮮雞來。
在眾多的魚肉禽蛋中,雞無疑是最鮮的一種。而在這最鮮的雞前,再冠之以鮮,那么其味道之鮮美,也就不難想象了。
千萬不要以為年鮮雞是雞的一個品種,如三黃雞、蘆花雞。也不可將它視作雞的一種燒法,如叫化雞、香酥雞。這年鮮雞原本是諸暨鄉(xiāng)間一種極普通的家雞,不同之處是在它尚只有一握大小翅膀毛還未出齊時就將其施以去勢手術(shù),早早的加以閹割。因此,鮮雞確切的叫法應(yīng)該是閹雞。只是由于閹、鮮其音相近,而人們又總將它殺了拿來過年,久而久之便將它稱之為年鮮雞了。
在鄉(xiāng)間,過年總是一年之中最為隆重的一個節(jié)日。所以,早在一年之始,人們就著手籌劃準(zhǔn)備。家道殷實(shí)的大戶人家,抱一只豬崽當(dāng)作年豬重點(diǎn)加以培養(yǎng)。小戶人家雖說殺不起年豬,可年鮮雞卻是必飼的。
因年鮮雞事關(guān)過年,便斷然草率不得。早在清明腳跟,就叫老母雞抱蛋,孵出一年中的第一窩小雞,悉心加以喂養(yǎng)。待它們長到拳頭大小,就有閹雞佬捏著張圓網(wǎng)上門。這時,女主人就會手捧一小碗白米,倚在門框上咯咯地喚。雞們不知有詐,拍打著尚未長硬的雙翅,紛紛雀躍著從外頭奔入。待全部跑進(jìn)屋里,女主人便趕緊上門落閂。閹雞佬不失時機(jī),張開手中的圓網(wǎng),將它們悉數(shù)收入網(wǎng)中,然后一只一只的捉出,揀公的閹。閹雞去勢后,因失卻了本性,既不會得紅著雞冠打鳴,更不會動不動斜辟著追趕異性。食色兩性中兀地少了個色,剩下的惟有食,就斷了非分之想,一門心思地只顧著吃,身子就變得粗壯,同時也出落得十分的漂亮,高腿長尾,油光閃亮,就好比變性后的人妖。轉(zhuǎn)眼到得冬至,人們又將閹雞關(guān)進(jìn)雞舍幽禁起來,喂以精飼料催肥。
殺年鮮雞總在臘月二十過后,某日早起,有內(nèi)眷早早的用白柴將一陶鑊水燒開,男人則蹲在門口廊下,將把菜刀在磨刀石上橫著一磨再磨。等到一切準(zhǔn)備就緒,內(nèi)眷就打開關(guān)了整整一個多月的雞舍門,將白白胖胖的年鮮雞從里面捉出,用雙手捧著,交與男人。男人單手接過,將它頸上的毛扯去些許,露出一截黃黃的頸,然后用刀輕輕一抹,冒著熱氣的血,像一條紅色的小溪,從小小的口子里汩汩地流出,注入放有少許毛鹽的碗中。
殺年鮮雞是小孩子的節(jié)日,往往挨刀后的雞尚在地上跌撲著抽搐,就有膽大的奮勇上前,將漂亮的尾翎拔下,拿去做毽子踢。
年鮮雞殺翻后,并不急著吃,往往要將它赤條條地在通風(fēng)的擱柵下掛上幾日。年鮮雞肉厚膘肥,無論營養(yǎng)價值還是好吃程度,都遠(yuǎn)非時下那些所謂的家雞草雞洋雞所能輕易比得。
盡管現(xiàn)在生活水平日過日的提高,年貨也是年過年的豐富,可正宗的年鮮雞卻再也難覓。倒是那些穿得像鮮雞毛一樣,缺少陽剛與血性的人尋常可見。叫人在遺憾之余,憑空生出不少惆悵。
鲇魚
三四十年前,每當(dāng)春耕季節(jié),夜晚如果天氣暴躁,村里的年輕人就會不顧一天的勞累,手擎松明火把,蓑衣笠帽一身披掛,沿著彎彎曲曲的水渠堰坑,出門照魚。
之所以要將照魚選擇在這樣的季節(jié)這樣的天氣,原本大有講究。一是時值魚們繁殖,良宵苦短,春心蕩漾的大小魚類自然不肯寂寞,加上產(chǎn)卵需借助淺灘急水外力摩擦沖擊,而魚類又多系體外受精,便成雙成對爭先恐后到野外媾合,完成傳宗接代繁衍族類的偉業(yè);二是氣壓驟降,深水氧氣短缺,迫使魚們紛紛從塘中逃出。因此,盡管照魚這種近乎原始的捕魚方法帶有很大的盲目性,但火光所至。鯉鰱鳊鯽,泥鰍黃鱔,往往手到擒來收入頗豐。而在眾多的魚類中,又當(dāng)數(shù)鲇魚最好照,最刺激。鲇魚,因長著張歌星一樣的大嘴,所以在新州一帶又將它直接稱作鲇魚闊嘴。憑著堅牙利齒與油滑的身子,便不像小魚小蝦亦步亦趨小心翼翼,而是有恃無恐一路橫沖直撞。因此凡看到清洌的坑中忽然有渾水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滾來,只需高舉魚脫稍候片刻,鲇魚就乖乖地成了甕中之鱉。
鲇魚雖說生性兇猛,可肉質(zhì)卻特別的細(xì)膩,堪稱淡水魚中的上品,尤其是那條扁扁長長的尾巴,積聚著大量的脂肪,更是無比的鮮美。但那兩根長長的胡子,卻最好不要去吃,聽老輩人講,說是有毒。何有此說,因除掉闊嘴利齒,鲇魚平時又將它用作武器。曾有人親眼看到有一條赤練蛇與鲇魚斗法,結(jié)果三下二下就被鲇魚胡子擊倒,眼睜睜地拖入水中,葬身魚腹。
自打入住城里,幾十年來已再無照魚,可鲇魚卻在飯桌上常見。只是多系養(yǎng)殖,遠(yuǎn)沒有昔日的鮮潔。尤有甚者,另有一種從國外引進(jìn)的洋鲇魚,雖說外貌與本地鲇魚無相差之,可肉質(zhì)發(fā)硬,更有一股異味,簡直不堪入口。不知當(dāng)初將它引進(jìn)者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吊瓜子
頭一次去長興是在去年十月,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由當(dāng)?shù)匚幕块T的同志陪著,到個叫白峴的地方,考察當(dāng)?shù)氐拿袼住?/p>
沿著一條狹狹長長的峽谷上去,凡十余里,至谷底,右拐,走進(jìn)一個竹木掩映下的小小院落。只見門口樹著架偌大的藤蘿,長蔓細(xì)葉,生機(jī)勃勃,上面懸掛著一只只圓圓的瓜果,雞卵大小,狀若西瓜,其色橙黃,在秋陽的映照下,如一枚枚汽球,使這座原本極普通的農(nóng)家小院一下子變得生動,喜氣漾溢。因這瓜見所未見,遂向主人討教。主人告我,這叫吊瓜。同時,不無歉意地道,你來得不是時候,如晚些日子來,就可請你吃吊瓜子了。末了,又不無夸張地說,你別看這吊瓜子小,它可是長興三絕之一呢!
就這么的偶然一遇,我便將這吊瓜給記住了。而真正吃到吊瓜子,卻是在四個月后。
今年三月,因參加文化散文集《品味長興》的首發(fā)式,我再次來到長興。期間,東道主熱情地送給每個參與此書寫作的作者一盒吊瓜子,作為紀(jì)念?;氐结又?,來煞不及地打開,至此方識吊瓜子的廬山真面目。只見這吊瓜子形狀跟西瓜子相差無幾。不同的是體積要小許多,顏色也要淡不少,且四邊有一圈高高凸起,好像鑲了邊也似,小巧玲瓏,因此也就比西瓜子更顯得可愛。尤為奇特的是,吊瓜子雖小,但里面的那粒仁卻特別的飽滿,且極酥極香,遠(yuǎn)勝過其它瓜子。不由得暗暗喟嘆,果真是不同凡響。
初嘗吊瓜子,勾起我興趣無限,就搬出本《辭海》亂翻。于是終于明白,吊瓜子原來就是栝樓的種子,它不僅味美,而且還是一味良藥,具有清肺、化痰、止咳、潤腸、通便等多種功效,可主治肺熱咳嗽、痰黃稠厚、胸痹脅痛、大便燥結(jié)等多種疾病。同時還知道,栝樓亦稱“瓜蔞”,系葫蘆科多年生攀援草木,它全身是寶,不僅種籽,其果、皮、根無一不可入藥。比如它那頗富淀粉的塊根,就是中藥中大名鼎鼎的天花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