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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圈

        2006-04-29 00:00:00童遵森
        文學港 2006年3期

        王小三仗著酒力說,我要競選下屆村長!

        王小三原本是無意當村官的,他辦有一個家庭作坊式的服裝廠,雖然小,卻也有模有樣,干嗎吃飽了撐的還想去當這個村官?

        就是因為年前與朋友們喝的這一場酒。

        王小三仗著酒力喊出了那樣的話,如果在場的人有誰出來對他提個醒,勸阻一下這村長是當不得的,不要去自找煩惱了,那么,他也許就此止步了??墒?,當時大家都被酒灌得暈暈乎乎的,沒有一個頭腦是清醒的,都像發(fā)狂了似的齊聲歡呼,好,只要你王小三想當這個村長,沒二話,我們全力以赴推你上去。

        就這樣,這席酒,便決定了王小三此后三年的多舛命運。

        你誠心要想為村里辦點實事兒,就必須得當村官;你要想當村官,就必須得撈夠選票;你要想撈夠選票,就必須得處心積慮地去活動,讓村民能投你的票。這雖是一個讓人不可思議的怪圈,卻是不爭的事實。

        沒辦法的。人們已習慣了這樣的定向思維———捏尖腦袋爭當官的人,沒幾個會是個清白好人!再說,人們也習慣了用選票賣人情的做法,你不上門來求我,我認你是老幾?所以,要想當村長的王小三就不得不與前幾任一樣,無奈地也走拉票要票的老路。他只有這般豁出去了。

        梁王村有三股勢力,左右著村民的選票,如果誰把工作做到了家,將這三股勢力都給攏住了,那么,村長這高椅,就算是穩(wěn)篤坐定了。

        一是王志雄為主的一幫拖拉機手。由于他們開著四只輪的拖拉機,其身份,自然比這些整日土里刨食的兩條腿走路的莊稼漢子要高一個檔次。他們能賺得到錢,也能花錢,別的不說,就說平時抽的煙吧,也比一般人要出客得多。再是他們身強體壯,威威武武的,村里的許多愣頭青,都被他們攏著,就像跟屁蟲似的,老是跟在他們的屁股后頭顛著。而王志雄,又是這幫機手的頭頭,他頭腦活絡,門路也有,經常包下一些運輸的活路下來,叫村里的機手一道去承運,讓大家都分賺些錢。所以,他在他們中間,說話是很有份量的。對于這股勢力,王小三是用不上擔心的,志雄是他很鐵的哥兒,也竭力慫恿他當這個村官,他能不把自己所掌控的這部分票全拉來嗎?

        第二股,為首的就是人稱田胡子的田尚富。他膝下有三子,都長得粗壯剽悍,尤其是老三田小豹,好逸惡勞,無事生非,村民們都避他三分。田胡子的妻子是本村人,她娘家也有三個如虎一樣的兄弟,加上下面的侄子,可謂人丁興旺。說梁王村三分天下有其一,這一點都不夸張。田胡子本人,雖說已是奔花甲的人了,但身板硬朗,挑二百斤擔子,年輕人還趕不上。因為下巴頜上留有一撮半長不長的胡子,就像古時的將軍一樣,頗具幾分威武,故村里人都稱他田胡子。他在村里說話也是有份量的。

        第三股,就是退休工人老甘頭。他在村里的勢力范圍,并不遜色于田胡子。所不同的是,田胡子是強權勢力,而老甘頭呢,則有一種人性人情方面的感召力。他有兩個兒子,大兒子開始頂他班,后來辭職在廣東開模具賺大錢。二兒子學了木工,在外地開家具店,生意很紅火,錢賺得比他哥哥還多。老甘頭雖說退休在家,卻是一家之主,兩個兒子賺的錢,都交他掌著。老甘頭生性慈善,對窮苦人家很同情體貼,不管誰,向他借錢,只要是急用,且用到正道上去,都肯大方出手。村里好多人都向他借過錢,對他自然感恩有加,也心甘情愿俯首聽他吩咐,為他辦事。

        除了這三股勢力之外,還有一個人也是不可忽視的角色,這就是徐麗娘。說起來,她與王小三還有點沾親帶故,是他妻子翠荷的堂表姐。她天生一張會說話的嘴皮子,能把死人說得活過來,把石板說得立起來。在選村官拉選票上,她倘能死心塌地幫你的忙,那么,她的效力也能抵半股勢力。所以,這張“牌”,王小三肯定要利用的,并且也是有把握的。

        臨近換屆選舉的日子,王小三的拉票活動便如火如荼地展開了。王志雄等諸多朋友很主動很賣力地為他忙乎著。王小三拿出1000元交給他們作活動費———要拉票,上人家門頭空口白牙怎么行,你總得給人敬幾支煙吧?若碰上不爽氣的人家,還得給他送點禮物什么的。王小三說,你們先用著,不夠,再向我要,不過,我把丑話講在前頭,既然我們主動出擊了,那么,這場仗只能勝利,不許失敗。

        志雄拍拍胸脯說,有哥兒們替你赤膊上陣,一萬個放心!

        徐麗娘那邊,王小三是讓妻子去做工作的。妻子回來說,她表姐說得可是聲情并茂,推心置腹,說即使是沒親沒故的人來求她,都是掏心掏肺幫忙,不要說是表妹夫的事了,放心,憑她這張嘴,在梁王村里,不拉個上百張票,她就不是徐麗娘了。

        至于田胡子與老甘頭這里,就由王小三親自拎上不輕的禮物,登門拜訪。他們都挺熱情地說,哎喲,你小三子要當村長,我們定當全力支持,沒問題,你坐著等好消息吧!

        起初那會兒,人們對王小三說要競選下屆村長,并不是很在意,只當他是說著玩的??裳巯?,他動真格的拉開了競選架勢,這才用一種審視的目光,認真地看待這件事兒了。不過,大家議論最多的還是他為啥非要競選這個村長?都認為,有些人爭當村長,是為了能撈上外快,有些人當村長則為權勢,可他王小三圖點啥呢?既不愁吃,不愁穿,也沒人敢往他頭上拉屎撒尿??刹?,他兄弟仨,大哥在縣法院工作。雖沒撈上一官半職,但在村民眼里,法院是個了不得的衙門,能在里面謀事,就是個有頭有面的人物了。他二哥,雖干著“修補地球”的營生,但生性耿直,又有一身蠻力,在梁王村里,也就算得上一條響當當的漢子。他排行第三,村里人雖都喊他小三子,但個子不小,心氣頗高,已過而立之年的堂堂五尺須眉。他辦著一個有幾十號人的服裝廠,效益不錯,在村里,雖算不得首富,卻也數得上那種日子過得穩(wěn)篤篤的殷實戶。就憑這些條件,他是可舒心過日子的,卻何苦要去爭當這并不安生的村長?

        事實上,村民的議論不無道理,俗話講,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那么,村子大了,自然也就什么樣的人都有的。梁王村有近三百戶人家,逾千號人,這當中就難免有三教九流的人物,衍生出五花八門的事來。當這個村長難,就像癩痢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前幾任村長,可以說幾乎都是在村民的點指戳脊梁的謾罵聲中下臺的,可他王小三卻偏偏要湊這個熱鬧,去捧這根燙山芋,這分明不是自討苦吃嗎?故此,就有人懷疑他是否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王小三聽到這些議論,一概都一笑置之。他不想急于把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攤出來,以圖表白自己。他非常清楚,在村民混沌的思想中,你的自我表白不管多么誠心誠意,多么言詞鑿鑿,都會顯得蒼白無力的,因為,他們不相信眼下還會有真心實意為人民服務的雷鋒式的人物存在,反而對你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懷疑你是一個跟前幾任村官有“異曲同工”之嫌的偽君子,或者說是一個賣狗皮膏藥,吹牛說大話的江湖騙子。唉,還是讓事實說話吧!他想。

        通過投票選舉,王小三果然以高票當選。

        金秀惠是這屆新班子中唯一的女性,她為人正派,潑辣,敢作敢為,可謂是婦女中的佼佼者。她不僅是王小三中學同學,而且還與王小三有過一段鮮為人知的羅曼史。對這屆新班子成員,王小三是滿意的。

        村支書王大剛被鎮(zhèn)工辦聘去協(xié)助管理全鎮(zhèn)企業(yè),因此,其工作重點就在鎮(zhèn)里,這村支書倒成了兼職。由于工作忙,村里沒啥大事要事,他就很少來過問,所以,村長的權力是大了,可這擔子也就重了不少。王大剛在新班子成立會上講了話,要求大家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為梁王村打翻身仗出大力。

        從這開始,王小三就算是正式走馬上任了。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籌劃召開全體村民大會,他要在這個會上好好演說一番。他把這個會議看得很重,為開好這個會,也著實費了不少心機。那天晚飯一落肚,他就對妻子說,翠荷,夜里我要寫篇稿子,你就別來打擾我了。

        翠荷被弄懵了,問,寫什么稿子?是否異想天開想當作家?

        他說,咳,你說啥呀?我是說,明天要召開村民大會,想寫篇發(fā)言稿。

        翠荷說,開村民會還要寫稿?官帽子沒戴正,你倒是裝得挺像回事兒了!

        他很認真說,我從沒當過干部,也沒在正經場合露過臉,講過話,如果事先不寫點什么,就怕到時連幾句開場白都講不周全呢!

        翠荷說,你這個村長,是自己花錢花力氣去爭要來的,又不是村民信任你讓你當的,說啥!

        被妻子這么一說,王小三就像被揭了見不得人的老底似的,這臉就覺著有點熱燒燒的,但嘴上卻說,憑天地良心,我爭當村長,也是一片好心呀。

        翠荷說,你呀,真是聰明人講糊涂話,在你沒干出幾件像樣的事來之前,誰曉得你這路貨色是貨真價實,還是假冒偽劣呀?

        王小三想想也覺得在理,此刻心緒不壞,就即興地雙手作揖,嘻嘻笑著說,娘子說的極是,小生這廂有禮了。

        翠荷頓時皺了皺眉頭說,小三子,我說句你別見氣的話,看著你這模樣兒,我總覺得你是個千年都長不大的小三子,做配角,跑龍?zhí)卓梢?,讓你去出演主角,就似乎還欠缺一點什么似的。

        妻子這話,其實也不是她偶然想出來的,因為“王小三”這名字,人們曾沒少調侃過他,說中國漢字成千上萬,精妙無窮,卻偏要揀“小三”二字為名,簡直俗不可耐,名如其人,咋聽都讓人覺得這不是個干大事,成大器的人。眼下看到丈夫這沒正經的樣兒,就使她自然地想起人們對他的這一調侃來,于是才這般嗔怪他。沒想王小三拍拍胸膛不服氣地說,你放心瞧著就是了,我既演了主角,就一定要使出絕活兒來,決不會演砸了這臺戲的。

        翠荷說,但愿如此,這樣我臉上也沾光。

        稿子寫了十幾張,足足夠兩個鐘頭講演的了。他又細細審讀了幾遍,自感比較滿意,這才長長地噓了一口氣。此

        時,墻上的掛鐘時針已指向12點了。

        村民大會開得很成功。

        王小三開始雄心勃勃地謀劃著,想抓緊時間辦一件大事———趁年前年后這空閑時光,發(fā)動村民,全面整治梁王溪,并以此作為工作的突破口。確實,人們對一任干部的優(yōu)劣評判,很主要的一條就是看你能不能整治好這條禍害溪,因為這是一件關系到梁王村村民切身利益的大事。

        以梁王村命名的梁王溪,是大通溪上游的一條支流,兩岸全是梁王村的土地。由于這溪的發(fā)源山脈是單面山,水量集中而流程又短,這就成了一條名副其實的“瀉肚溪”,晴上三五天,溪里就斷流,而一落大雨,山洪就暴發(fā),溪水就泛濫成災,上游的砂石就稀哩嘩啦往下滾,梁王村的有識之士都清楚這條瀉肚溪是嚴重隱患,如再不動大手術,總有一天,人們賴以生存的土地會慘遭嚴重顛覆。

        王小三與村委們商議治理梁王溪的具體方案,大家說,這溪是得徹底地治理,不過,這項工程攤子寬,工程量大,是一塊硬骨頭,怕是不好啃。

        王小三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口氣粗粗地說,只要我們擰成一股繩,就沒啥可怕,人心齊,泰山移嘛!

        對于人力與財力,王小三不是沒有用心琢磨過,他以為,對于人力,不會是個太大的障礙,偌大一個村子,多的是勞動力,只要工作得法,總能夠無償發(fā)動起來的,這修溪畢竟事關村民的切身利益。對于財力,倒是有點棘手,他粗略匡算了一下,采石、運費,加上砌壩的工錢,十幾萬元是省不了的。村里的集體資金,卻還夠不上二萬元,這還是去年村里將后山這片柑桔園,承包給外地人老盧的一筆首付款。村里原本也曾積存上好幾萬元錢的,只是被前一任村長給稀里糊涂地白白扔了,就像打水漂,連水花都沒咋濺一下。

        王小三沉思片刻,說,聽說縣里每年都有數額不少的水利經費撥到鎮(zhèn)里,我們何不去爭取一下?

        副村長徐永圖點點頭說,沒錯,這筆款項由農業(yè)副鎮(zhèn)長掌握著,他要撥給誰,筆頭一揮就成。

        王小三頓時高興地說,我們這就找季副鎮(zhèn)長要去。

        徐永圖說,看你像哼小調,這事兒有那么容易嗎?

        王小三急了說,你也別賣關子了,到底要辦哪些手續(xù)?

        徐永圖說,說起來很簡單,若要菩薩顯靈,就得燒香叩頭。接著,徐永圖就嘆息著說起他在頭任那會兒,也曾去鎮(zhèn)里要款子,不過,那時可不是季副鎮(zhèn)長,而是前年已被撤職查辦的尤副鎮(zhèn)長,他跑了好多趟,可就是要不來一個子兒。知情的人就笑他赤膊雞打架,一毛不拔,咋能辦得成事兒?他自覺沒這個能耐,就認輸了。

        王小三一揚臉,挺要強地說,我去試一試。

        這天他早早吃了晚飯,騎著一部隨他多年的嘉陵摩托,徑直奔季家莊季副鎮(zhèn)長的家里去。誰都知道,現在若想找人辦成點事兒,上辦公室正兒八經地擺到桌面上去談,這效果就等于零。時下大多的辦公室,只是當官的用來喝茶抽煙看報紙閑聊打官腔的場所,真正能拍板決定事情的辦公地點則在酒桌上,或者在家里。王小三畢竟辦著企業(yè),與一些當官的打過交道,對于這個中行當,并不含糊。他備上兩條煙,兩瓶酒,以作見面禮。在這之前,他為了不打無把握之仗,曾向知情人了解過季副鎮(zhèn)長的為人底細,說是他與有些干部不盡相同,他只嗜好煙酒,你若要找他辦事兒,只能是送這類東西,且還不能送高檔的,數量也不能太多,否則,你準碰鼻子。對此,他總有些將信將疑,而這會兒他之所以也拎上這點禮物,只是打算先用它進行投石問路的,讓自己心里有個底,然后再相機行事。

        摩托車風馳電掣,十幾里地的季家莊,眨眼工夫就到。王小三將車子支在季副鎮(zhèn)長獨門獨院的大門邊,從后車斗里取出禮品兜子,隨手敲了敲門。出來開門的正是季副鎮(zhèn)長。哦,是小三村長,貴客光臨,請進,請進。

        王小三笑道,貴客談不上,一個小小村官,能值幾多錢呀!

        他們說笑著就來到飯廳。季副鎮(zhèn)長很熱情,也不問有啥事兒,只是請王小三先吃飯。王小三說吃了就來的。季副鎮(zhèn)長說,就是真吃了,也得陪我咂幾盅。

        王小三也就落落大方地坐了。季副鎮(zhèn)長的妻子早添上了碗筷,季副鎮(zhèn)長就給斟上了酒。酒是那種用蕃薯燒制的普通白酒,老百姓叫蕃薯燒,別看這是本地土制,可喝起來可是很香,很醇的,季副鎮(zhèn)長說他就喜歡喝這酒。

        妻子就回敬他說,你呀,酒是命根子,比老婆還看重,賺賺千把元工資,就全讓你喝到肚里去了。妻子是家庭婦女,講起話來就難免帶幾分俗氣。

        季副鎮(zhèn)長笑呵呵說,王小三,別聽她的,來,我們喝我們的酒。

        季副鎮(zhèn)長有人作陪,酒量就增了不少,喝得也急,幾盅落肚,話就多了。王小三,你今天來得正好,我有事剛想找你哩!

        王小三嘴上打著哈哈說,喲,季鎮(zhèn)長(下面的人稱呼副級領導都是去掉這個副字的),你找我能有什么事呀?可心里卻想,這可是求之不得呢,我若替你辦了事,那你就得成全我求你辦的事了。王小三呷了一口酒,然后就拍拍胸脯,像影視里的英雄豪杰般說,季鎮(zhèn)長,你能用得上我王小三,我當兩肋插刀,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季副鎮(zhèn)長說,別說得那么嚴重,與你攤底吧,鎮(zhèn)政府人代會就要召開了,當鎮(zhèn)長,我輪不上,副鎮(zhèn)長這位子,我還是想保住的,你知道,副級是差額選舉,要誰上,讓誰下,這生殺大權就全操在你們這些任鄉(xiāng)人大代表的村官手上了。

        王小三不笨,一聽就明白季副鎮(zhèn)長的話中意思了。此刻,他喝了些酒,頭腦有點暈乎,講起話來也就很狂,季鎮(zhèn)長,這你盡管放心,我這一票投在你的名下是沒說的,我還一定為你到各代表處活動活動,憑我王小三的能耐,拉幾張票是沒問題的。

        季副鎮(zhèn)長又替他滿了酒,滿臉悅色地說,我就知道你小子有一手,不然,這梁王村村長咋能輪到你來當呢?停了停,季副鎮(zhèn)長異常謹慎地說,王小三,不瞞你說,我調來本鎮(zhèn)時間不長,自己不主動爭取,被刷下來是完全有可能的。不過,你也別搞得太顯山露水的,否則,總歸是影響不大好。

        王小三嘴上說知道的,心里卻暗笑道,嘿,這真是既要做婊子,卻又要樹牌坊,誰不知道這都是心照不宣的公開秘密呀?

        有關季副鎮(zhèn)長的一些事兒,王小三已是比較了解。他是從村支書提上來的,農村工作經驗豐富,水平也不賴,且平易近人,對老百姓有感情。他調到本鎮(zhèn)時間雖不長,但所分管的農業(yè)水利這條線,卻抓得還算起色,其成績讓人瞧得到,摸得著。不過,他有個致命弱點,就是嗜酒如命,酒貪了,有時嘴巴就沒個遮攔,不該說的話說了,不該決定的事情,也就在酒桌上一錘定音,這就難免有誤事的時候,造成一些不好的影響。故此,人們對他是褒貶參半,投起票來,有可能上,也有被擼下來的危險。

        酒足飯飽,季副鎮(zhèn)長這才僵硬著舌頭,問起王小三找他有什么事。王小三就長話短說,道了要水利款的事兒。季副鎮(zhèn)長爽快地說,這筆經費嘛,縣里每年都下撥的,不過,現在還未到位。這樣吧,待款子到了,我再打你招呼,反正我心里記著這筆帳。

        季副鎮(zhèn)長把話說到這份上,王小三自然也不好再多說什么了。他就從拎包里取出禮物,說,季鎮(zhèn)長,這是我們的一點小意思,禮輕意重,你就收了吧!

        季副鎮(zhèn)長推辭說,這是不能收的。

        王小三說,你別見外了,你不收,就是嫌我少,不給我王小三面子。

        季副鎮(zhèn)長就轉口說,好吧,盛情難卻,既是這煙酒,那我就收了,但有話在先,下不為例。接著他又像是半開玩笑又像是警告地說,王小三,有些村干部,借口給上頭送禮,卻把胡蘿卜上在蠟燭帳上,自己從中撈一把,你不會是這樣吧?

        王小三拍拍胸脯表白說,季鎮(zhèn)長,你放心,我王小三對這還是不含糊的,實話說吧,這是我從自己的錢兜里掏出來買的,就權當我與你季鎮(zhèn)長交個私人朋友吧!

        季副鎮(zhèn)長笑開了說,王小三,你能這樣做,我很佩服你,能有你這樣的村長為村里辦事,我季某一定盡力幫忙。

        王小三說,季鎮(zhèn)長,那我就代表梁王村的全體村民謝謝你了。

        在回來的路上,王小三輕駕摩托,哼著小調,心情很愉悅,他感到這季副鎮(zhèn)長與一些干部確有些不同,這回找他可是找對人了。

        當了村長,也真就忙了,大事要抓,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得管。這不,王小三吃了晚飯,剛撂下碗,鄭阿婆拄著拐杖,篤篤篤地就敲進了大門,氣喘吁吁說,小三子,阿婆有事找你來了。

        王小三急忙迎出去攙著她進來,端凳子讓她坐定。他說,阿婆,您老有事盡管說吧。

        鄭阿婆把拐杖支于胸前,身子前傾著,鼻子一吸,就抹起了眼淚說,小三子,人老了就受兒媳婦欺侮啦,死又死不了,自己又不想死,真是罪孽哇!

        對于鄭阿婆家的情況,王小三比較知情。她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在外地工作,家小都帶了去的。小兒子在家務農,媳婦就是翠荷的堂表姐徐麗娘。這個兒媳婦的最大優(yōu)點是非常勤做,也很會持家,都說她是天上老鷹飛過拔撮毛,跌倒地上撈把泥的人。而她最大的缺陷也在于,由于做家私的心過濃,心地就相對狹窄,與左鄰右舍總有點說不到一塊去,一旦發(fā)生口角,罵起人來不怕嘴臟,不占點上風不罷休,還常常自詡老娘老娘的,屬于潑女人那一類。她對婆婆自然也不敬重,經常無緣無故地辱罵她,有時則沖著女兒指雞罵狗地詛咒得刻毒,你這賤貨,做不會做,吃要吃,我會供養(yǎng)得起,死了才清凈。鄭阿婆當然聽得出話里的骨子來,但也只能是凄凄地暗暗抹淚。后來,鄭阿婆狠狠心,找了村干部,要與兒媳婦分開來過。村里就替她作了主,零花的錢,每月由外地的大兒子供給,吃的糧食,則由小兒子理直。這樣分開來后,鄭阿婆的日子稍好過些了,但婆媳關系總不融洽。

        鄭阿婆訴說道,她以往讓兒媳當雞當狗當兒女罵,挨她翻白眼,受攆逐,也都是苦水往肚里呑,認命了。這回是秋糧收上,兒子稱給她二百斤谷子,她也蠻高興,就去米廠軋了一百斤,好多吃些時間。沒想到那個挨千刀的賊子,一夜間,竟把她的米桶連底給倒了去,她痛心得好幾天沒吃飯睡覺。兒子還算孝順,就讓媳婦再補一百斤谷子給娘,今年收成好,多給些也可以的。可徐麗娘卻瞪眼說,我為啥要無名無目地將谷子塞狗洞?我不是呆大頭。

        如果真就不給也罷了,可她偏偏講婆婆黑良心,暗下里將米換了錢花。老太太聽了氣得快憋過氣去,就忍不住頂回說,做人講話,要憑良心,平白無故地咬人,罪過哪!

        這話就傷著了兒媳婦,她瘋了似的潑罵道,你這老賤貨,你想再要我一百斤谷子,除非從我的褲襠下鉆過去。

        原本怕老婆的兒子,著實也聽不進這話,就不知那來一股子勁,撩起一巴掌,狠狠摑在媳婦臉上。徐麗娘挨了打,瘋得就更像母夜叉一般,闖進屋里,將她的破舊家什,乒乒乓乓的摔了個滿地狼籍。她還不解恨,又狠狠搡了婆婆一把,年逾七旬的老人,自然挨受不了,一個趔趄,就重重地撞到了墻壁上,傷著了筋骨,幾天不能動彈。這會兒稍能下床了,就想著來找小三子訴理。

        王小三聽了,也實在為鄭阿婆抱不平,作媳婦的,咋能這般對待婆婆呢?他就說,阿婆,今晚您先回去,明天我一定為您討個說法。

        送走鄭阿婆,王小三回頭對翠荷說,你表姐也太不像話了,連起碼的人性都沒有了。

        翠荷說,我也多次勸說過她,做人要蒲鞋草鞋各分一只穿穿,不能太過份,可她總聽不進去。

        王小三說,這樁事,我得好好管管,不來個殺一儆百,糾一糾這風氣,村里就根本談不上什么精神文明了。

        第二天,王小三就與婦女干部金秀惠,還有管民事調解的村委一道,來到徐麗娘家。王小三與表姐說明來意,沒想她當下就黑下臉說,表妹夫,我知道是這老賤貨惡人先告狀,我不怕,你要咋辦,就咋辦吧!她大概倚仗與王小三沾著親,又在選舉村長時幫了他不少的忙,諒他也不會將她咋樣的。

        金秀惠說,麗娘嫂子,人都是要老的,到時候你的兒媳婦也這般對你,你能受得了嗎?

        徐麗娘將目光往婆婆屋里瞅了瞅,脫口就是打鼓撞鐘的話:我要老得動不了,就用不上礙人,找來敵敵畏一喝,爽氣點去死。

        調解委員批評說,你這算啥話?你別做了不得理的事兒還逞強,虐待老人是要犯法的。

        徐麗娘不示弱,說,那你就將老娘逮捕好啦,橫豎這日子我也過膩了。

        王小三聽著不是滋味兒,這語氣就有點嚴厲,表姐,你別嘴犟,我要是真把這事上訴法院去,告你一個虐待老人罪,吃起官司來,你可是沒后悔藥吃的了。

        王小三的大哥在法院工作,徐麗娘不是不知道,她畢竟是個女人,是個色厲內荏的女人,竟被王小三這幾句話唬怵了,一時間就愣著無話。

        金秀惠乘機說,麗娘嫂子,其實呀,這自家的事,好解決的,沒有必要搞到吃官司的地步,弄得風風揚揚的響人耳朵頭。

        她丈夫也打圓場說,小三子,話都說透了,讓她以后改了就是。

        王小三想了想說,表姐夫,我看就這樣吧,讓她寫十張悔過書,在村子里貼一貼,保證以后不再虐待婆婆。

        做了錯事壞事,寫悔過書在村里張貼,這幾乎是農村一種不成文的鄉(xiāng)規(guī)民約。做丈夫的就為難地說,這是否就免了吧!

        王小三深知這事不從嚴處理,以后就會有更多的不孝子孫虐待老人,他是最痛恨這個歪風邪氣的了。他就以沒商量的口吻說,表姐夫,這不行,你應該體諒我們的工作難處。

        丈夫瞅了瞅妻子,看她像霜打的茄子,蔫了頭,也就答應了。

        隔天,村子里張貼了徐麗娘的悔過書,村民們都拍手叫好,夸王小三辦事言必行,行必果,公直無私,令人信服。

        然而,就在第二天,在王小三服裝廠里做縫工的徐麗娘的女兒曉芹,收拾起工具,說是不做了。王小三問起因由,曉芹就抹著淚說是媽不讓。

        王小三說,你就這么聽你媽的話?

        曉芹說,媽說我要是不聽,她就撞死在我面前。

        王小三知道再說也沒用了,只得眼巴巴由她走。曉芹的技術在廠里是數一數二的,她的走,對廠里自然是個不少的損失。當晚王小三難受得早早就睡了。翠荷就側身過來,用手摩挲著丈夫的胸脯說,小三子,這有啥好難過的,走了就走了唄!

        王小三嘆息說,唉,我還只秉公處理了一個案子,就結了一門冤家,始料不及呀!

        翠荷說,你要當村長,這就免不了的,以后還會碰上呢!我說呀,就只這么一回,你就喪氣成這個模樣,那這村長咋還當得下去呀?

        王小三猛地摟住妻子,激動地說,翠荷,你真是我的好妻子。

        鎮(zhèn)政府的人代會已開畢,季副鎮(zhèn)長終于如愿以償,保住了原職。說起來真玄,他與被差額下去的候選人僅一票之差。這就是說,王小三這一票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當初,羅冰也是很想上這個副職的,也在四處活動,且也與王小三打過招呼。王小三覺得,這票既然答應了季副鎮(zhèn)長,就不能做這種一女許二郎的事情,他就對他實話實說了。這會兒,季副鎮(zhèn)長上了,王小三自然很高興,就對他半開玩笑說,嘿,季鎮(zhèn)長,要是我這一票稍動搖一下,你就得丟掉烏紗帽啦!

        別以為王小三嘻嘻哈哈的說得不經意,其實呀,這話很有份量,至少季副鎮(zhèn)長能深刻領悟這一點。他咧咧嘴說,王小三,你也別在我面前擺功了,我好好請你客行不?

        王小三說,那當然行,不過,你如若單請我一人,那就免了吧!

        季副鎮(zhèn)長說,咳,單請你咋行,像你這樣在我面前邀功的人還真不少呢,一并請嘍!

        季副鎮(zhèn)長也真的弄了一桌豐盛佳肴,邀了諸位“有功之臣”。這頓飯,大伙自然吃得盤盞狼藉,淋漓痛快。不過,王小三吃得并不那么舒心,因為他心里裝著事兒,想在今天要與季副鎮(zhèn)長談成這筆水利款。待吃客們踉踉蹌蹌地走后,他就與季副鎮(zhèn)長提了。季副鎮(zhèn)長答應撥給梁王村六萬元。王小三說,季鎮(zhèn)長,這么一個大工程,這點錢等于是杯水車薪,我說嘛,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再加點碼吧!

        雙方討價還價,憑王小三的軟磨硬纏,最終總算以十萬元成交。季副鎮(zhèn)長說,你這小子,我真算服你了,偌大一個鎮(zhèn),讓你一村就撈了三分之一啦!

        王小三嘻笑著說,季鎮(zhèn)長,這一回嘛,我吃點虧就算了,不過,有話在先,以后我還會找你的。

        臨回時,季副鎮(zhèn)長鄭重地說,王小三,這錢得??顚S?,可不能隨意移用,更不能胡亂花費,你得把開支帳目一筆筆給記清楚,然后交給我,我還得向上級交待呢!

        王小三點頭說,季鎮(zhèn)長,請你一百個放心,我王小三保證不會胡花一個子兒。

        資金到位后,王小三就召集村委會商議治溪工程。最后,大家達成共識,決定兩步棋同時走,一邊發(fā)動村民疏浚溪流,即把高高懸于地面的溪床挖低擔深,一邊運巖石,待溪床疏浚后,即可砌壩筑堤。

        梁王村有七八部拖拉機,為村里運巖石,總得便宜一些吧!王小三這樣想。他找了王志雄,與他商量運巖石的價格問題。王志雄說讓他與其他幾個機手商量后再告知。晚上,他就來找王小三回復,說是每方巖石的最低運費不能少于三十元。

        王小三說,志雄,這個價是否高了一點?

        王志雄狡黠一笑,說,我就攤開說吧,為了你能當上村長,我們這些哥兒們可說是赤膊上陣,立下了汗馬功勞,現在,你已是大權在握了,眼下有這個掙錢機會,你總得讓我們賺一點,權作是對我們的一點意思。

        王小三沒想志雄會說這樣的話,心里就有些不愉快,他開誠布公地說,志雄,你這就有點想歪了,我當村長沒別的想法,就是想把梁王村這個爛攤子好好整拾一下的,掏心窩兒說,我當了村長,自己不想沾半點便宜,也不想讓幫我拉過票的人,試圖讓我以假公濟私的手段回報他們。志雄,為了能使我這個村長如愿以償地順利當下去,為了我們這個窮村能早日翻個兒,我想,就算是我王小三再一次地求你,讓你幫忙幫到底,不要讓我做難人好嗎?

        王志雄仍是笑笑說,小三子,我看你真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這高調何必要唱得這么悅耳動聽呢?我想,時下里即便最馬列的人嘛,也得講個人情世故,講個朋友情義,講個知恩圖報。再說,我這個價格也并不是漫天要價,讓人不可接受的嘛!

        王志雄這個人就是這樣,對朋友講義氣,可在賺錢這方面卻是非常精明的,能從雞蛋里摳出骨頭來,故此,他所承包下來的運輸活路,都是比別人要賺錢的。王小三不想再與他扯下去了,就駝背人講直話,志雄,你也知道的,這治溪的錢,是從鎮(zhèn)里要來的,我恨不得把它掰開來以一當十用,既然你不能體諒我的難處,那我只有公開招標了。

        志雄沉著臉,沒再說什么,走了。

        王小三在志雄面前話是這般說了,可到底還不想這么絕情,就讓副村長老徐再去做做志雄的工作,能否再降低一點價格,那怕是一二元也行。不想徐永圖回來說,志雄這小子呀,真是鉆進銅鈿眼里回不了頭,他讓我轉告你,如果還講點朋友情分的話,那就按他的報價,一分也不少的,要不,你喜歡咋辦就咋辦吧!

        王小三說,老徐,他真的不干,我們也不買帳,就公開招標,誰出價便宜就承包給誰,不管本村還是外村的。

        徐永圖有些擔憂說,我怕這樣會得罪了這幫機手,我們以后的工作就不好開展。

        王小三說,我顧不得那么多了、在私情與公事之間,我只能是舍棄前者了。

        承運巖石的招標公告一貼出去,不想應標者蜂擁而至。最后由鄰村的三位機手,以每方比志雄的報價整整低了五元的價格聯手包了去。他們說價格確是低了些,但由于數量大,仍有賺頭的。這么一來,王志雄這幫機手們就對王小三耿耿于懷了,說他是個絕情絕義之人。

        田胡子他們是非常支持王小三這樣做的,他們說,這樣的村長,才真叫公直無私。但是,與志雄鬧僵了關系,王小三心里總感到有些難受。

        進入興修水利的黃金季節(jié),王小三請來鎮(zhèn)水利員,測量了整條溪床,根據溪床高低,每個地段標好標簽,注明所

        要疏浚的深度,然后,再由村會計把要挖搬掉的土石方數量,結合人口與責任田,按比例分到各村民小組,再有小組攤算到戶。王小三對村干部們說,我們要搶時間,抓速度,全力以赴做好溪床的疏浚工作,爭取在明年春汛前完成任務。干部們點頭稱是,便都分頭去做村民的發(fā)動工作。

        與此同時,承運巖石的拖拉機也行動起來了,大山里堅固的花崗巖,被源源不斷地運到溪岸,只待溪床疏浚完成,便可放巖砌堤。

        這期間,出現了一個新情況,有些村民在晚上將溪岸的巖石偷偷往家搬。金秀惠家臨溪,她對此看得十分真切,也很痛心。她對他們說,這是集體的東西,怎么可以這樣做呢?可他們對拿幾塊巖石卻頗不以為然,有說搬去是放到小巷子里當凳子坐的,有說門前路塌了弄幾塊去砌砌,也有說,豬圈不結實,關不住豬,搬幾塊去壘壘牢靠些。雖說都是零打碎敲的數量不大,但湊起來就可觀了,并且也很難說不會今日任憑他們搬幾塊,明日就會有人用車子拉。金秀惠向王小三反映了這個情況,王小三隨即就通知徐永圖一道來商議對策。

        王小三自上任以來,非常尊重副村長老徐,一是他年長輩高,二是工作經驗豐富,所以,凡是有關村里的大小事兒,他都得找他商量。徐永圖也從不擺老資格,都很誠心地幫著出謀劃策,這在村一級領導班子來說,確是一對難能可貴的好搭檔。他們商量一番后作出決定,對溪岸巖石制訂一個鄉(xiāng)規(guī)民約,以經濟手段來制約偷盜行為。在議定的具體條款中重點一條是,偷盜溪岸巖石,根據情節(jié)輕重,處于一百元至一千元的罰款。凡知情舉報者,獎勵罰款的百分之四十。

        在鄉(xiāng)規(guī)民約公布始初,再未發(fā)現有巖石損失,然而,時間一長,就有人又犯老毛病了,一村民悄悄向王小三反映,說村里王四海父子倆,在深夜里曾用手拉車偷拉過溪邊巖石。

        王小三似乎有些不信,說,你沒瞧錯人?

        那人說,這瘸子四海我咋會瞧錯呢?他兒子在前拉,他跟在后頭一瘸一跛地推著。

        王小三當下就果斷地說,這事一定得按規(guī)定嚴肅處理。

        翌日,王小三與徐永圖、村治安委員一同來到王四海家。這是一個很不像樣的人家,雖獨門獨院,但大門是用小竹桿扎的,四周的院墻,則用卵石胡亂壘成,還不足一個人高。屋是坐北朝南三開間,方位不錯,但卻是簡陋的木結構平屋,其中靠西頭一間還是斜披的茅房。屋里屋外都顯得零亂。這里的一切,都給人一種破落凄涼的感覺。

        王小三不由感嘆道,唉,四海叔的日子過得也真夠寒磣的。

        徐永圖說,四海能有現在這個家,算是不錯咧。

        四海從小殘疾,父母又死得早,他就一直打著光棍。直到三十好幾了,才經人撮合,與鄰村一個寡婦成婚,并生了一個兒子,夫妻倆苦吃苦過,將兒子拉扯大,并供他上完初中,就輟學在家務農。由于一家勞力弱,掙錢的點子又少,故收入微薄,經濟拮據。不過,王四海卻知足常樂,他看著長高的兒子雖單薄一些,但畢竟后繼有人,沒斷了祖宗香火,在精神上得到一種寄托與慰藉。

        這會兒,王四海瞅見村干部來他家,臉就有點變色,說話的聲音也在顫抖,小三子,找我有事嗎?屋里坐,屋里坐。

        王小三開門見山說,四海叔,聽說你拉溪岸的巖石了?有這事嗎?

        四海說,沒有,沒有的事呀?他這么說著,已顯得誠惶誠恐,手足無措。

        王小三看著,心里就明白了八九。他知道四海叔是個膽小怕事的老實頭,就盡量把話說得溫和,四海叔,你也不要瞞了,有人親眼看見的,有這回事就認了,免得把事兒鬧大了就更不好說話。

        王四海緘默良久,忽然用手重重拍打著自己的腦袋,說,小三子,我真渾哪,我是拉了一車巖石回來,我認錯,我認錯,就請你們高抬貴手,饒一回。他說著,眼眶里就滾落下渾濁的老淚來。

        王小三說,四海叔,村里已出過禁令,你為啥還要頂風這么做呢?

        王四海怔怔地看著大家,好大一會兒,他這才囁嚅著說,我是……我是看到人家……他竟然吱唔著說不下去。

        王小三似乎覺得話里有些蹊蹺,就追問,你是否看到別人也在偷拉?

        王四海愣了愣,慌忙說,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看到人家都在造新屋,心里也發(fā)癢,兒子今年在外打工賺了一些錢回來,就想將西頭的茅草房翻蓋翻蓋,已買了幾拖拉機巖石,還欠缺一些,這就想著去拉溪岸的石塊湊數,我,我真是鬼迷心竅了。

        王小三與老徐、治安委員交換了一下意見后,就明確告訴王四海,這事是要處理的,至于咋處理,回頭再通知他。

        路上,王小三說,老徐,我們合計合計,這件事到底咋處理妥當?

        徐永圖說,看看他的家,也實在可憐見的,我想,是否免掉罰款,讓他把巖石拉回溪岸算了。

        治安委員也說,他也實在是為貧所困,被窮所逼,不得已才這樣干的。

        王小三說,你們同情他沒錯,可在村民面前不好交代呀,再說,要是別人也跟著這么干,那我們該咋辦?

        徐永圖想了想說,那么就少罰一點,在村民面前能有個說法就行了。

        治安委員說,也只有這樣了。

        不日,王小三通知王四海,讓他把巖石拉回溪岸,再罰款二百元。王四海一聽驚呆了,哭喪著臉說,小三子,我實在拿不出這錢哇,要是有錢,就是打死我也不會干這丟臉事兒??!

        王小三就從包里掏出事先早準備好的二百元錢,交給他說,四海叔,這錢你就先拿去交罰款吧!

        王四海推搡著說,不,不,我咋能要你的錢?

        王小三笑著說,你也別充好漢了,拿著吧!

        王四海顫抖著手接過錢,突然往地上一跪,說,小三子,老叔我向你叩頭了。

        王小三趕忙扶起他說,別這樣,快起來,以后可別再生這種邪心眼兒就是。

        王四海發(fā)著誓說,我四海再做這丟人現眼的丑事,就不是個人!

        梁王溪治理工程自開工以來,溪床疏浚的進展情況并不那么令人樂觀,每天出勤的人數總是參差不齊,形不成一種大干的氣勢。像王志雄這個圈子里的人,還有像徐麗娘這樣的人,由于對王小三有怨氣,有成見,就有意地拖拉著,還沒上過幾個工,仿佛這治溪是為王小三一個人的事。尤其是這大年一過,人們放松了的心思,就像高高放飛的風箏,一時收不回來,鬧過了元宵,人心還是懶懶散散的,能及時上水利工地的人寥寥無幾。王小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這工程像這么拖拖沓沓地干下去,到寅年卯月怕也是完成不了。他找老徐聊了聊心事。徐永圖說,我們再往各干部頭上敲打敲打,讓大伙再去好好發(fā)動。

        年前,田胡子還是比較積極的,沒其它事情,基本上都出工。可過了年后,至今也還沒上過一個工。王小三就找了他說,老田叔,都過了元宵了,怎么還不上工呀?

        田胡子說,小三子,近來可能上不了啦,我這幾間屋基去年就批下來的,這巖石也在年前運好了,所以,我想在這段時間里把墻基砌砌好再說。

        王小三覺得這造房子是件大事,勉強不得,就說,老田叔,那你就抓緊點,別妨礙了治溪的事。

        然而,就是田胡子這事兒,又無端地給王小三制造了麻煩,讓他傷透了腦筋。田胡子批下來只有兩間地基,可這會兒竟然擅自砌了三間,這多余的一間還占著公共場地。這一來,村民們就有意見了,都跑來向王小三反映。王小三覺得田胡子這樣做實在不應該,但又不想直接與他把關系鬧僵了,無奈之下,他就想到去找鎮(zhèn)里的聯村干部羅冰說說,最好由他出面來處理這件事。

        自鎮(zhèn)政府新一屆班子成立后,政法辦主任羅冰就被派駐梁王村任聯村干部,這對王小三來說,真可謂是有點冤家路窄的味道。當初鎮(zhèn)人代會選舉,王小三沒投他的票,這事也不知道怎么讓他知道了,所以他落選后,就一直對王小三甩臉色,在鎮(zhèn)里開會或有事碰面,他總是愛理不理的。王小三覺得羅冰僅為這事如此記恨他,實在是缺乏一個干部應有的氣度。此外,他這個人的工作作風也不踏實,說是聯村干部,卻很少來村子,即便下來,也只是像蜻蜓點水一樣的兜一圈就走,從不深入到老百姓中去的。況且,也很少找他這個村長,不知是啥想法,總喜歡往金秀惠這里跑。王小三看透了他的為人,平時就很少找他,這樣的鎮(zhèn)干部是沒啥好依靠的。這會兒實在是感到與田胡子有點撕不下臉,這才不得已來找他商量??刹幌胨麉s說得干脆,這段時間他也正忙,手頭有好幾件事情等著處理,實在是騰不出手來,讓他們自己處理。還說,這種違章建房的事情,就按有關政策處理嘛,沒什么難的。言下之意,村里自己能解決的事情,就沒必要來麻煩他。

        無奈,王小三只得與徐永圖他們商議這事兒。孰料,干部們都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表示出一種畏難情緒。王小三當然也知道田胡子這枚硬釘子不是那么好拔的,弄不好,會惹出亂子來。但反過來說,總不能閉只眼,開只眼,撒手不管吧?真這樣,這不是與前幾任無所作為的干部沒啥區(qū)別了嗎?他也明白,此時在座的干部都把眼盯著他的,只要他骨子軟一軟,這件事就肯定會拖著成為一樁積案的。看來,他已被逼上梁山,別無退路,唯一的就只有將自己這一百多斤豁出去了,誰叫他是一村之長呢?于是,他便扯開喉嚨說,這件事我們想避也避不了的,只有橫下一條心,該讓他拆除就拆除,沒商量的。

        徐永圖則有些兒憂慮,他說,這道理好懂不好做,怕就怕搞成個虎頭蛇尾,到時收不了場。

        金秀惠卻不以為然,把話說得干脆,我們難道還真怕了一個田胡子不成?這只堡壘是有點堅固,但只要我們干部齊心協(xié)力,擰成一股繩,就不怕攻不破。

        就有干部戲謔道,這談何容易,要沒有董存瑞炸碉堡的精神,怕就不行。

        王小三知道這樣扯來扯去的也不是辦法,就拍板說,我們就這樣定了,田胡子多砌的這一間地址,一定要拆除,不過,我們要先禮后兵,好好與他講道理。

        王小三怕人多嘴雜,這思想工作的效果會適得其反,于是,他就先只身來找田胡子。沒想還未容他開口,田胡子就繃起臉說,小三子,你來得好,我正想找你呢。沒等他回過神來,田胡子就像放連珠炮般地說,當初選村長那會兒,你來求我關照,我看著你不錯,就盡心盡力幫著你。老實講,要是我偏一下心,你小子就休想當選。當然,我?guī)湍?,也沒成心想要你感恩報答什么的,但總不該反過來恩將仇報吧?

        王小三被奚落得一籌莫展,就說,老田叔,你到底想說點啥呀?我為什么聽不明白你的意思?

        田胡子捋了捋胡子,咄咄逼人地說,嘿,你別裝蒜了,我問你,麗娘的女兒許配我的小豹,這到底礙著你們啥啦,非要她吹掉這門親事?

        王小三這才如夢初醒。就在前天晚上,曉芹紅著眼圈來找他說,表姨父,你替我到我娘處說說吧,她要把我許給田小豹,我可是不愿的呀!

        他很驚訝地問,就是田胡子那三小子?

        曉芹點點頭,然后就嚶嚶的哭訴起來,說就在剛才吃晚飯時,她娘對她說,后天,田小豹家要把聘金、聘禮送過來訂親了,要是她再敢拒絕這門親事,她就死給她看。她氣得把碗一撂,說了句,休想!就跑來求助表姨父幫忙。

        在梁王村里,誰不知曉這田小豹是個偷雞摸狗,酗酒打架的潑皮后生。翠荷嘆息著說,唉,你娘聰明一世,懵懂一時,這不是硬將一朵好花往牛糞里插嗎?王小三沉默著,只顧咝咝地抽煙。他明白,徐麗娘這舉動,多半是沖著他來的,上次處理了她婆媳吵架這個案子后,她就把他當成了冤家仇人,她把女兒許給田胡子家,就是想倚仗他家勢力,背靠大樹,日后待機會對他報這“一箭之仇”。在這之前,他就聽人說,她為了攀結上田胡子,竟撕了臉皮,主動去勾引人家。田胡子雖說是條硬漢子,但也經不住被她妖媚迷倒了,兩人便沒日沒夜地鬼混在一起,這事兒,在整個梁王村銅鑼都快敲砸了底。不過,王小三倒也不怕她日后進行報復的,他是著實為這乖巧懂事、如花似玉的曉芹惋惜,可一時之中又無計可施,他知道在眼前這種狀況下,自己是沒法邁進她家門檻的,即使自己硬著頭皮去了,她娘也一準是弄得你邁不出門來的。

        妻子明白他的心思,她說,還是讓我去勸勸表姐吧,我想,我沒冒犯過她什么,總不會把對你的怨氣撒我頭上吧?

        王小三點點頭,覺得也只有這樣了??上氩坏降氖牵拮泳谷槐凰斫愫莺莸剞陕淞艘活D回來,說還未待她把話說完,表姐就毒毒地說,表妹,閉你的嘴吧,我不孝敬婆婆,你丈夫讓我寫悔過書丟人現眼,我認了,我忍了,現在我許囡,是否又犯著法了?老實告訴你,囡是我親生的肉,要剜,要割,你們管不著。

        王小三無奈地說,暫先讓他們訂婚吧,這只不過是一種民間風俗,不具法律效力,待緩過這一陣子,我再替曉芹想法子。

        現在,田胡子提起這事兒,想必是徐麗娘已把這經過全告訴他了,王小三想了想,非常策略地說,老田叔,你誤會了,那是曉芹本人不同意,非要她姨媽到她媽處說說的。

        田胡子詭譎地笑道,嘿,誰說曉芹不愿意,不是好端端地收下了聘金聘禮嗎?

        王小三說,她愿意了就好,這事兒也就算過去了,還干嘛提它呢,這不是傷了我們的和氣嗎?

        接著,王小三就委婉地指出他多砌了一間屋基的事兒。然后說,老田叔,根據上級政策,村委會一致決定,你這一間墻基要無條件拆除。

        也許田胡子認為以前也多次搞過清理違紀建房的事,但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最后都是不了了之。所以,他便不屑地說,小三子,我想在梁王村里,要拆我墻基的人,恐怕還沒有出生吧?

        王小三看到他這股傲慢勁兒,真也有點忍不了,就把話說重了,老田叔,你別想歪了,保護耕地,這是國策,觸犯了法律,誰也別想僥幸過關的。

        田胡子從鼻子里嗤出一聲冷笑說,那好吧,我田胡子這就等著你們來拆!

        他倆的談話,自然是無果而終。

        為了避免加深矛盾,后來,王小三與老徐他們又幾次找田胡子做說服工作??商锖庸掳恋孟裰欢芳艿墓u,根本不把這當一回事,還對王小三惡語中傷,說什么當上了村長就忘恩負義,反骨嘸良心。王小三耐著性子說,老田叔,你們當初擁護我當村長,也并不希望我辦事不公道,公私不分明,像前幾任的一些干部一樣,平平庸庸,無所作為吧!

        一旁的金秀惠接上說,田大叔,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你不也曾夸過小三子對麗娘與志雄的事兒做得很對嗎?現在輪上觸及你自個兒的利益了,就反過來詆毀他了,這樣出爾反爾,嘴巴自打自,值得嗎?

        田胡子被說得惱羞成怒了,他一揮大手,厲聲說,你們走,我不想與你們扯廢話!你們有能耐,想咋辦就咋辦吧!

        從田胡子家出來后,王小三說,看來,我們只有強行拆除了。

        金秀惠憤憤地說,這種人是不見棺材不出淚的。

        老徐卻擔憂地說,真來硬的,后果怕不堪設想吧?

        王小三真也生氣了,說,大家只管放膽干,出了事情由我小三子負責!

        這天一大早,王小三就率村干部一班人,帶上工具,去撬田胡子的墻基。剎那間,圍觀了許多瞧熱鬧的村民。田胡子原以為村干部們幾次被他頂回,諒也不敢再找他的茬了,想不到他們竟動真格的,就未免幾分吃驚,頓時干愣著,不知如何是好。

        徐麗娘不知在啥時也來到這里,她尖聲對田胡子說,你熊啦,就真怕了這小子?

        王小三聽得分明,他非常明了徐麗娘的那點心思,她是很想田胡子能強硬地與他王小三對著干的,哪怕是能沖他厲聲地吼一吼,也讓她解解心頭之恨??商锖硬⒎囚斆h子,他知道政策不允許的事,硬要頂著干,是雞蛋碰石頭。原先,他幾次三番的對村干部們放犟話,只不過是想唬住他們,現在眼見得這一招不起作用了,他是真不敢拼個魚死網破的。

        頭發(fā)長,見識短,女人有時候確實是很傻的,徐麗娘瞧著田胡子這副熊樣,真?zhèn)噶诵摹K龍笤剐那?,竟顧不得臉面了,旋即以丈母娘的身份叫來田小豹,嚎叫道,小豹,你就眼巴巴地看著墻基被拆了?告訴你,造不了三間新屋,我女兒的親事,就算與你吹定了。

        這幾句話,著實把田小豹激怒了,他就什么也不顧了,大吼一聲,沖了過來,冷不防地,對著正在用鐵棍撬墻基的王小三就是猛猛一拳,王小三猝不及防,身子重重一歪,側臉倒地,砸在了巖石上,頓時頭部鮮血直淌。

        王小三被送往醫(yī)院。他傷得不輕,躺在病榻上動彈不得。病房里擠滿看望的人。他的二哥也來了。他看見弟弟被打傷成這個樣子,頓時暴怒得像頭雄獅,吼道,這龜孫子,我不去宰了他誓不為人!

        王小三知道哥哥的犟脾氣,一去準闖大禍的,他忙說,二哥,算了吧,都是同村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冤冤相報總不好。

        在場的人都點頭稱是,便拉住了他二哥。

        季副鎮(zhèn)長聞訊,也急急地趕到醫(yī)院,一面安慰王小三,一邊通知了派出所。不一會兒,警車呼嘯而來,不容分說,干警們將田小豹拷了個結實,往警車上一推,就又呼嘯著開走了。

        隔日,王四海來醫(yī)院看望王小三。他從衣袋里掏出二百元錢,顫抖著手遞給王小三說,小三子,你治傷得用錢,這錢不管咋說都得還給你。

        王小三說,四海叔,這錢我說給你就是給你的,何必掛心?拿回去吧!

        幾經推讓,王四海只好收回錢去,然后說有件事,早就想找他說了,不說,憋在心里難受。

        王小三點點頭,示意他說來。王四海就說那天夜里,他拉肚子爬起來,正好瞧見田胡子父子,從溪岸拉著一車巖石過來。他就佯作無事樣地迎面走過去。田胡子笑嘻嘻說,四海老弟,這滿岸巖石拉一點猶如牛身上拔根毛,誰也不曉得,我諒你也不會把這事捅出去吧?他就說,不說的,一定不說的。田胡子又說,四海,我說你呀,就是死腦筋,砌墻基不正需要巖石嗎?家里這么窮,何不也去搬些來呢?他耳根軟,一聽就聽進去了,再說,有他田胡子做樣在先,他的膽子也大了,所以就跟著做了這沒臉見人的事。

        王小三說,四海叔,你揭發(fā)得好,這事兒,我們一定要從嚴處理的。

        這回,風光一世的田胡子,終于倒了楣。他偷盜巖石被罰款一千元,兒子行兇打人被刑事拘留半個月,賠償王小三的醫(yī)藥費,誤工費上千元,還得在全鄉(xiāng)張貼悔過書。發(fā)生了這些事后,田胡子就實實地蔫了,像秋后的螞蚱,再也蹦跶不了。

        徐麗娘看到田胡子臭了名聲,落了威,心里涼了半截,就疏遠了她。田胡子這才悟出了她的真實用心,覺得自己被她當猴子耍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天,他碰著她,也不問情由,揮起大手,啪啪就扇過去兩巴掌,吼道,不是你這個臭婊子緣故,我家會落到這個地步?

        徐麗娘捂住臉潑罵道,你這老狗,老娘讓你玩夠了,就狗面生毛,不認人了,好吧,橫豎反了臉,我女兒這門親事就吹定了。

        這丑聞,在村里風傳了好一陣子。

        梁皇村最令人生畏的“硬朗戶”被治服了,接下去就可把精力轉到治溪上去。按理說,村長王小三應該為此欣慰才是,可是,他卻反而感到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惶惑不安。可不,他這村長還沒當出眉目來,村里的正經大事兒也沒辦成一件,就與妻子的表姐徐麗娘結了冤,接著,又與鐵哥兒王志雄撕破了臉,眼下又與這個田胡子結下了仇,當時全力支持自己當村長的三股半勢力,已只剩下老甘頭這一股可作依靠了。世事難料,村事復雜,誰又會說得清,不定在什么時候,又會節(jié)外生枝,惹出麻煩事來,這老甘頭也會成了自己的冤家對頭呢?他不由地在心里祈禱著,但愿接下去的工作平平安安,一帆風順,再不會發(fā)生這種窩心事來。

        然而,命運之神卻似乎是偏要作弄他,你越擔驚受怕的事情,卻越是不可避免的要降臨到你的頭上。

        那天,鎮(zhèn)計生辦主任華海英急匆匆來找他,說梁王村的尹寶芳已懷孕五六個月了,據她們調查摸底,她這是第三胎,得馬上動員她做引產手術,否則,要是被上級追查下來,鎮(zhèn)村兩級干部可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他說,她不是只有一個7歲的女兒嗎?

        華主任說,你還被蒙在鼓里呢,她第二胎出生在外地,是個女嬰,被私下寄養(yǎng)在山里一個遠房親戚家。

        他說,這證據確鑿嗎?

        華主任肯定地說,我們是代表政府一級的,能這么草率地下結論冤枉一個人嗎?

        他想了想,竟有點無奈地說,這事兒讓我與婦女干部金秀惠商量一下再說吧。

        華主任看他有些遲疑的神態(tài),臨走時,就再三交代他千萬不能心慈手軟,讓尹寶芳溜過關。

        他真為這事兒犯愁。殊不知,這尹寶芳就是退休工人老甘頭的二兒媳。前面說過,這老甘頭是他眼下僅存的一股可依賴力量,而且一直來,老甘頭與他的關系都不錯,不僅在當初選舉中助過他一臂之力,而且在他辦服裝廠之初,也曾向他借過數額不少的錢,至今都記著他的這份情。他知道老甘頭這一生,對別的已無所求,唯一的愿望就是想抱上一個孫子。大兒子養(yǎng)了一個女兒,因是非農業(yè)戶口,已不允許再養(yǎng)。二兒子眼下明的也只養(yǎng)一個女兒,村里很少有人知道他出生過二胎。老甘頭常喟然長嘆,唉,我甘家斷了香火,錢多有啥用啊?為此,村里人很同情他,都祈盼他能抱上個孫子?,F在,他把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二媳婦這個大肚子上了??裳巯拢瑓s偏偏要她引產,這咋不讓他左右為難,深感棘手?他明白,這件事弄不好,肯定會觸犯眾怒。他找了金秀惠,講了老甘頭二兒媳要引產的事兒,也向她吐露了心中的苦衷。

        金秀惠沉默了一會兒,就坦誠地說,這是國策大事,我們是無能為力庇護她過關的,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啊?

        他搖搖頭痛苦地說,秀惠,我實在下不了這個手,你還是讓我回避這件事,由你出面協(xié)同鎮(zhèn)計生辦去搞吧!

        秀惠用似乎有些陌生的目光注視他說,小三子,你想逃避這個責任是嗎?

        他不敢正視秀惠,歪過臉說,我只是想為自己留個余地,別讓老甘頭覺得我參與了這件事,否則,他會恨我終生的。

        秀惠也挺為難地說,你是一村之主,都這樣想了,那么我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村委,要是頂頭去做了這事,不就更不好做人了?

        他一時無言,好大一會兒,終于無奈地嘆息說,唉,誰叫我是一村之主?。?/p>

        終于,在這天夜里,王小三與秀惠他們一道,與鎮(zhèn)計生辦干部聯起手來,將尹寶芳強拉到醫(yī)院引了產,并做了絕育手術。聽說,被引掉的還是個男嬰。老甘頭聞訊,簡直是悲痛欲絕,老淚縱橫,他像瘋了似的,竟然跌跌撞撞地沖進王小三家,其失去理智的言行舉止,跟以前那個斯斯文文的他完全判若兩人。他開口便聲嘶力竭地謾罵王小三是一個不知好歹的沒有人性的畜生,是一個扼殺他的后代子孫,斷了他家香火的劊子手。

        這是王小三早就預料到的事情,他感到有些氣短,不敢還嘴,更不敢以怒目相向,講真的,人心都是肉長的,在這件事上,他確實是愧對于他。但是,他也實在是無能為力,愛莫能助,正如秀惠所說,當著這個一村之主,就不由你于心不忍,不執(zhí)行國策啊。

        老甘頭罵夠了之后,可能是悲傷與激憤過度,竟然一下子昏厥在地上。他急忙與人一道,送往鎮(zhèn)衛(wèi)生院,幸好,沒有生命危險。

        自發(fā)生這次事情后,老甘頭一下蒼老了10歲,人也變得癡癡呆呆的,喃喃自語,我甘家斷了香火,我甘家斷了香火哇……

        發(fā)生了這件事,所屬老甘頭勢力范圍的這些人,也包括其他一些村民,就眾口一詞的指責王小三把這事兒做得實在太絕情。村長嘛,是村民的父母官,保護神,好事傳傳,壞事瞞瞞,處處護著村民才是,咋能做這布袋里小刀里戳出的絕事來呢?尤其是幾個與老甘頭家關系特別密切的村婦,竟當著他的面,詛咒他是個沒心沒肺的兔崽子,做了這喪盡天良的事,定然不得好報。

        他只能是忍著挨罵,他想,將心比心,如果他換做是村民,也會非常同情老甘頭而這樣謾罵干部的。

        十一

        經過了這么一番折騰,王小三便有如跌入了冰窖,感到十分的心寒。想當初選舉村長時,自己暗下決心,要把全身心豁出去,以改變梁王村的落后面貌。沒想到,自己的努力,自己的無私,卻反而變得眾叛親離,幾乎要成了孤家寡人。

        就在這心灰意冷的時候,季副鎮(zhèn)長與村支書王大剛趕來找他談話,熱情地鼓勵他要放下思想包袱,挺直脊梁頂住壓力,任何工作都是充滿斗爭,充滿矛盾的,正因為這樣,才需要強有力的干部站出來。

        金秀惠也動情地勸他,小三子,不管工作多難,壓力多大,這一任我們都得咬牙挺下去,治理好這條梁王溪,對村民有個交代。停了停,她又深情地說,小三子,不瞞你說,這一屆要不是你站出來競選村長,我也是不想當這個干部的,我知道你的為人,既然想干了,就一定能干出個樣子來的,所以我才愿意盡心幫助你,以成就你的一番事業(yè)。

        王小三挺感動,說,秀惠,我真要好好謝謝你了。

        事已至此,王小三沒有理由不撇開一切煩惱,撇開所有的恩恩怨怨,重新振作精神,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治溪上來。

        他家有四口人,夫妻倆,加孩子,還有一個老娘的份額也劃歸在他的名下,所分得的溪床疏浚任務就不輕。妻子管著廠里的事兒,縱有三頭六臂也脫不開身來相幫挖砂石擔溪。他只能是獨擋一面,每天起早貪黑,在溪灘上甩膀子大干,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汗。

        金秀惠與他分在同一地段,處于上首。金秀惠的丈夫在外地工作,吃國家飯,攤不上分水利工的,只她與一個兒子夠份,要擔挖的土石方數量就不多。她覺得王小三的擔溪任務夠重的,不由地起了惻隱之心。這天,她端出話來,小三子,你一人干,我也一人干,各自為政,功效不高,不如我倆合作,我挖耙砂石,你挑擔上堤,這不就出效率了?

        王小三不忍心說,這不虧著你了?

        金秀惠說,別扯得那么清了,你如若不嫌我小氣薄力,我們現在就合到一快去。

        他倆說合就合,就配對干了起來。

        這陣子,王小三的的服裝廠完成了一批加工業(yè)務后,下一批的業(yè)務還沒接上,妻子想乘這個空隙,帶孩子回娘家一趟,但她又擔心丈夫這般忙著,怕連三餐飯也吃不上。王小三說,你放心去吧,我這么一個大活人,總不至于會餓著吧?

        金秀惠知道他妻子回了娘家,就大度地說,小三子,要是不嫌的話,這幾天就上我家去吃飯吧!

        王小三說,這怎么好意思呢?

        金秀惠說,你也真是的,吃幾餐飯算個什么事兒,現在又不是以往受饑挨餓的年頭。

        晚上收工,王小三就徑直去了金秀惠的家。金秀惠手腳麻利,弄出了幾個不錯的小菜。她還拿來一瓶紅葡萄酒,說是不久前招待客人剩下的,反正家里沒人喝,讓他一定給喝了。王小三也就不客氣地自斟自酌起來,他覺得在金秀惠面前沒必要這么扭扭怩怩的,彼此誰還不了解誰呢?他與金秀惠可是打從讀中學那會兒就認識了的。他們是同鎮(zhèn)不同村,金秀惠是金家村人,各自在村校上完小學,上鎮(zhèn)校讀初一時,便被分在同一個班里。那會兒,金秀惠在學校里可說是一朵?;ǎ聿暮?,臉蛋兒也俏,人品更沒得說,對人熱情大方,不像有些女孩子,自恃有點姿色,就高傲得像個公主似的。開始,他與她接觸,只是出于對她的一種好感,但后來,就朦朦朧朧地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情,他倆的關系也就愈顯親密。到了高中,他們已是難分難解的戀人了。本來雙方的學習成績都不錯,是有把握考得上大學的,就因為他們處于熱戀之中,這就極大地妨礙了各自的學習成績,最終是雙雙名落孫山。不料想,好事多磨,有情人卻不能成眷屬,畢業(yè)后,他們好不上一年,她的父母知道了他們相戀的事兒,就堅決反對,因為,那會兒他家很窮,認為女兒跟著他這個窮小子,肯定是過不上好日子的。金秀惠也試著反抗過,但由于母親的封建固執(zhí),最終還是很無奈地與他分了手。接著,她父母便匆匆地為她找了個婆家,她的丈夫就是現在的王賢文。當時,王賢文的父親是縣城里的一個商業(yè)職工,吃皇糧拿薪水的,條件確是要比王小三家好多了。后來他父親退了休后,王賢文就替了班。不過,就王賢文本人來說,確也是一個不錯的人,挺老實本分的。自她嫁到梁王村后,王小三從沒去過她家一趟,他怕會引來人們的閑言碎語,破壞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如不是這次她也被選為村干部,恐怕他們還是不會這么近距離接觸的。

        吃好晚飯,待秀惠拾掇好飯桌,王小三就要告辭回家。秀惠柔情地瞟了他一眼說,干么這么急呢?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我們已有十幾年沒像模像樣地面對面說過話了,現在有這個機會,就不能好好聊聊嗎?

        王小三紅了臉說,秀惠,不是我不想同你說話,講真的,我是怕……

        秀惠笑了說,我們都已是老大不小的了,也都有了孩子,呆在一起講幾句話,這有什么好顧慮的?

        秀惠把話說到這份上,王小三也就不好再走了。

        秀惠坐到桌子的對面,神情凄苦地說,小三子,有一件事憋在心里好久了,我早想找你訴說訴說,不然,我真得難受死了。

        王小三說,那你就說與我聽聽。

        秀惠說,我好討厭聯村干部羅冰,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

        王小三說,這話怎講?

        秀惠說,他這個人不知廉恥,有事沒事老往我家跑,賴在我家里吃飯……秀惠說到這里就紅了眼圈,頓了頓,終于說下去,他老對我動手動腳的,開始,我忍了,我只是好言相勸,讓他放尊重些??伤麉s得寸進尺不死心,死皮賴臉的就是打我的壞主意,想讓我跟他上床。我都恨死他了,我真想跑到鎮(zhèn)里反映去,但靜心想想,又覺得他是鎮(zhèn)干部,如果把事情鬧大了,對他影響不好,對我自己也沒啥好處。小三子,你幫我想想,我到底該咋辦?

        王小三不由在心里罵道,他媽的羅冰,真是個不要臉的東西!他憤憤地說,秀惠,你可不能再軟弱下去,否則,他會纏住你不放,不達目的不撒手的。告訴你,他下次倘若再要對你非禮的話,那你就把話挑明,一定要向縣紀委反映去,我想,諒他就是呑了豹子膽,也再不敢放肆的。

        秀惠用手抹了一下已經盈了淚花的眼睛,點點頭說,我想,是應該與他有個了斷。

        他們聊著聊著,時候便不早了,王小三起身回家。不想剛走到門口時,正好與又來秀惠家的羅冰撞了個滿懷。他一見到王小三,顯出一種既吃驚又尷尬的神情,但隨即皮笑肉不笑地說,喲,小三村長,你怎么在這里呀?

        王小三“哼”了一聲說,羅冰同志,都這么晚了,你怎么還來找秀惠呢?

        羅冰遲疑了一下,但很快拿話搪塞著說,噢,我嘛,是有一點要緊事兒與她聊聊。

        王小三不想與他多扯什么,就顧自出來了。

        十二

        也許是老天爺成心要與王小三作對似的,剛開春,天邊就滾過隆隆雷聲,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雨,從下午到晚上,落了個昏天黑地。梁王溪上游猛泛大水,挾裏著大量的砂石,洶涌地翻滾下來,把整條溪床沖得精光,擔與不擔的全一個樣了。未上幾個工的村民,便有些幸災樂禍,而已差不多完成任務的一些村民,就找王小三說,小三子,你說說,這帳該咋算呀?

        王小三看著恢復原狀的溪流,止不住對天喟然長嘆,唉,這帳到底該咋算啊?

        工程被迫擱淺了。

        春去秋來,轉眼又到了枯水期,王小三想重新組織力量疏浚溪床。徐永圖卻搖著頭說,我看這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別的不說,就說原先完成擔溪數量較多的這些村民,就難以擺平,他們嚷著除非給兌現工錢,否則,誰也不愿再做呆大頭了。

        王小三苦笑一下說,那么,我們到底該咋辦呢?

        徐永圖說,依我之見,現在都講按經濟規(guī)律辦事,我們也只有出資搞承包,除此別無法子。

        王小三瞪圓了眼說,你說什么,難道連這治溪我們也還要出錢不成?

        徐永圖苦苦一笑說,這是形勢所迫,再說眼下這些“在野黨”的勢力又這么猖狂,他們大都不愿干,法不責眾,你又能拿他們咋樣?

        王小三痛苦地說,唉,人的良知都到那兒去了啊!

        王小三與老徐他們粗粗估算了一下,疏浚這條近三里長,三四十米寬,平均深度近一米的溪床,沒有六七萬元錢就甭想上馬。那么,這錢又從何處去弄呢?徐永圖似乎早有考慮,說只有再找季副鎮(zhèn)長要去。王小三想想也只有這步棋可走。

        次日,他就厚著臉皮,找季副鎮(zhèn)長說了這事。季副鎮(zhèn)長為難地攤攤手說,去年給你村撥了十萬元款,各村的干部都很有意見,說我偏心,現在要水利款的申請報告,就有十多份壓在我辦公室的案頭上,我正為這有限的經費如何分攤傷腦筋呢!小三子,今年確是愛莫能助,請你多多諒解了。

        王小三悻悻而歸?;氐郊依?,悶悶不樂,一個勁地抽煙。就在這時,一個中年漢子拎著一袋桔子進來說,王村長,這桔子讓你嘗嘗鮮。

        他就是村柑桔園的承包人老盧。

        王小三說,老盧,今年這桔子長得不錯呀?

        老盧笑著說,這么高的包價,再不長些桔子,還不得賣老婆賠本呀?接著,老盧就止不住吹噓道,王村長,不是我吹牛,你村里這柑桔園,要不是承包給我,想要長這么好的柑桔來,除非做夢。

        王小三點點頭說,是的。

        梁王村的后山原是一片荒坡,在學大寨那陣子,村民花上幾年時間開墾起來。但這紅粘土不宜種莊稼,稀稀拉拉的還收不回種子。后來政策允許發(fā)展副業(yè),村里就發(fā)心將這片四五十畝的坡地,全種上了柑桔。但由于村民不懂栽培技術,種下有年頭了,果苗長得不錯,就是不長果實。村里幾經承包,雖承包指數不高,但承包者幾乎都賺不了錢,到頭來就賴帳了事,村民們辛辛苦苦種下的桔樹,卻沒有像模像樣嘗過桔子。有些人就憤憤地說,這桔樹像商店里的模特兒,中看不中用,不如砍了當柴燒。還是在上任徐永圖當副村長期間,他覺得砍了可惜,就一改老習慣,將桔園承包給懂技術的外地人老盧,合同期為五年,承包費十萬元。簽訂合同時,先付租金二萬元,余下的分二期付清。合同上規(guī)定,承包方也可以用桔子抵錢上交村里。今年是老盧承包的第三個年頭,由于他科學、精心管理,這桔園又比上年旺勢多了,桔子累累掛枝頭,都快彎到地上去了,據估記,收個十來萬斤篤定。這會兒,王小三看著眼前這黃橙橙的桔子,也實在饞人的,就拿過一只剝開來品嘗著說,老盧,這味道確實不錯,可與黃巖蜜桔相媲美呢?

        老盧說,我準備將第一批成熟的桔子摘下來,先交承包數,也讓大家飽一飽肚福。

        王小三說,那太好了。

        老盧告辭后,王小三倏地生出一個念頭,何不讓老盧全部上交現金呢?這樣不是為疏浚溪床解決了大部份資金了嗎?他好一陣興奮,便馬上召集村委會商議這事兒。不想村委們都搖頭說這恐怕行不通,大伙盼吃這桔子,都快盼跌了眼球,好容易等到現在可以如愿以償了,如果又將桔子兌錢用作它處,這會沒意見嗎?

        王小三說,我們既要保太子,又要保娘娘,這咋能做得到?兩者只能擇其一呀?

        徐永圖說,小三子說得對,為了整治好這條溪,只能是這么辦了。

        干部們的思想畢竟好統(tǒng)一,最后決定讓老盧全部交錢。

        果不然,一些村民們得知這個情況后,對村干部,特別是對王小三就有了不少議論,尤其是麗娘,志雄、田胡子、老甘頭這些人,就自然地結成聯盟,抱成一團,乘機大肆詆毀,說什么沒能耐就別充好漢修溪,拿大伙盼了幾年才到嘴的桔子撒到溪上去,換取個人名利,簡直連狗屁都不如。有幾個村婦,也真聽進了這些讒言,就惡作劇地結伴帶著哭哭啼啼的孩子,來到王小三家的門頭,說是孩子聽到今年又沒桔子吃了,就哭著鬧著,連飯都不吃,非要吃桔子不可。又說你小三子做事也太不入理了,只知自己肚飽,卻不知別人鑊漏,村里不分桔子,你有錢可以去買,卻咋不想想人家是否有錢買得起?

        王小三看著,聽著,心里真是既凄凄然,又憤憤然,他真想揮拳狠揍眼前這些長舌婦一頓,以宣泄心頭這口怨氣。但沉下心來想想,又忍住了。百姓百條心,百張嘴,讓他們說去吧,何必要與他們一般見識呢?再說,他們這樣鬧,也許只是這些“在野黨”棋盤上的一個走卒而已。

        不過,也有好心人同情地對他說,小三子,你咋要這么傻呢,溪不修,沒人編排你,指戳你,桔不分,卻招來惡言毒語,何苦來著?

        王小三無奈地苦笑著說,我想,只要將溪修好了,大家受益了,到時候村民總會理解我的這份良苦用心的。

        老盧把整整4萬元錢交到村里。欠缺部份,王小三就拿出自家的幾萬元積蓄先墊上。妻子起先想不通,她怕這錢不知到何年何月有還。王小三說,別想那么多了,就算捐給村里了。有了錢,辦起事來就順心多了,最后,通過招標,這項工程由外地的幾個大型的鏟車機手承包去。用機械操作,包價低,工效又高,幾臺鏟車同時作業(yè),天天“隆隆隆”地響個不停,工程進度一天一個樣。就這樣,一邊疏通溪床,一邊放巖石砌堤,用了一個冬春時間,這條災禍溪的治理工程終于全面竣工。

        十三

        似水流年,整治了梁王溪,王小三幾乎沒睡多少安穩(wěn)覺,三年任期即將屆滿。就在這換屆選舉前夕,王小三召集村干部會議,商討一件有關村民致富奔小康的重要事兒。

        村會議室里,看上去已今非昔比,給人一種全新的感覺,這并非指原來簡陋的辦公室修飾得多么闊氣,漂亮,在這方面,恰恰是一點兒也沒變樣。這主要來自四周墻壁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鑲著鏡框的獎狀,還有紅綢金字的錦旗。有計劃生育的,有處理違紀建房的,有文明衛(wèi)生的,有治保工作的,有興修水利的等等。可以說,凡是鎮(zhèn)里有獎可評的項目,梁王村幾乎都撈上了獎。王小三本人,也在去年入了黨,被評為優(yōu)秀黨員,優(yōu)秀村長。眼前又有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送上門來———在季副鎮(zhèn)長的牽線下,有一個搞橡塑行業(yè)的外地廠商,很青睞梁王村的這一片灘頭地,很有興趣與該村合股聯辦企業(yè)。王小三激動得幾乎難以入眠,他與季副鎮(zhèn)長、王大剛一道,馬上與那個廠商初步談妥條件:村里只要出三十畝地皮,其余的如興建廠房,生產設備,業(yè)務銷售等等方面,均有對方負責,股權三七開,村里掌三,對方控七,并談定,生產工人全從村里招。不過,這一些還只是雙方的口頭意向,具體的還須雙方進一步慎重考慮再定。

        在村干部會上,王小三懷著興奮的心情,對這合資辦企業(yè)的事兒侃侃而談,大家也聽得心里樂開花,都認為這是天賜良機。但也有人擔心對方是否可靠。王小三說,這是鎮(zhèn)里牽頭,經過摸底了解的。再說,對方把廠房建在我們的地皮上,機器安裝在廠房里,這就是說吊桶落在我們井里,怕啥呢?即便跑了和尚,這廟總留著。最后,會議一致決定,這事兒交由村民大會討論通過宜。因此,王小三的心情一直處于亢奮之中,也想得很多很多。他覺得時間真快,一晃便已三年過去了,再過幾個月,村委會便又要換屆選舉了。在這屆任期里,工作雖充滿矛盾斗爭,自己沒少遭遇痛苦與煩惱,但也總算干了一些實事,最滿意的就是治理了梁王溪,使村里的大片土地有了安全保障。成功的喜悅使他忘記了曾經有過的不愉快,他想,要是自己連任下屆村長,定然竭盡全力把這個合資企業(yè)搞上去,要讓梁王村成為全鎮(zhèn),乃至全縣全市都少有名氣的富裕村。他不由在心里甜滋滋地描繪著梁王村的美好藍圖,憧憬著幸福的未來。有時,他想著想著,竟然抑制不住這興奮之情,就又像個長不大的小三子,無緣無故地摟住妻子親吻一下。翠荷就白他一眼,說,你呀,先別想得這么美。

        村民大會如期舉行。王小三在會上將合資辦企業(yè)的好處,說得有聲有色,頭頭是道,直說得唾沫子四處飛濺,仿佛這美好的前景,明天就能在大家的面前展現。他還把這難得召開的大會,當作自己競選連任下屆村長的演說舞臺,再三聲明,如若他小三子連任下屆村長,一定殫精竭慮地讓梁王村奔小康。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村民們對此反映十分的冷淡,就像事先統(tǒng)一了似的,很少有人吭聲,更沒有誰提出表示支持。冷場一陣子后,退休工人老甘頭很有城府地提出說,這是樁大事,一時三刻也很難叫大家拿得準主意,讓大伙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再定論吧!

        田胡子跟著甕聲甕氣地說,換屆選舉快到了,待選舉結束再議這事也不遲。

        王志雄則不陰不陽地敲著邊鼓說,嘿,唱什么高調,下屆到底誰當村長還難說呢!

        這幾個人的“雙簧”一唱,好多村民反倒贊同他們的意見,都說這辦企業(yè)的事兒就往后先放放吧!

        王小三事后才知道,很多村民對這合股辦廠的事兒,壓根兒就不感興趣。最主要是王志雄、田胡子與老甘頭他們在從中作祟,外加徐麗娘那破鑼嗓子到處煽風點火反宣傳,說什么耕地是莊稼人的命根子,現在,這么大面積毀田造廠房,往后大家喝西北風去?說什么前任村長與人合辦什么企業(yè),就白白地扔了好幾萬元錢,現在又搞這玩意兒,誰敢保證就能掙錢?即便辦成了,弄來弄去,還不是喂肥這些村干部,老百姓能得利多少……就是這些蠱惑人心的歪理邪說,村民們反倒全聽了進去。再加上桔子的事,一些沒覺悟的群眾,也混混沌沌地對王小三有了一點看法,這會兒也便鸚鵡學舌地跟著反對。村民們不同意,王小三無奈,村干部也都無奈。不過,王小三沒有徹底放棄,他與對方的企業(yè)法人協(xié)商,請他們稍耐心等待幾個月,讓村里換屆選舉后再研究決定這事兒。

        十四

        轉眼間,便是村里換屆選舉了。村民的選舉熱情,似乎比任何一屆都高漲,一戶一個代表,幾乎一個也沒拉下。選舉結果,王小三落選了,且落得很慘。近千張選票,他僅得百余票。與他一道落選的還有金秀惠等幾個干部。讓王小三想不到的是當唱票一結束,許多觀熱鬧的大孩子,竟然滿堂歡呼,哦,王小三落選了,明年有桔子吃啦!說真的,孩子們的這些行為,王小三尚能忍受,因為,他們畢竟還沒有多少成熟的思想,不諳復雜的世事,然而,梁王村的聯村干部羅冰的言行舉止,就讓他不可思議,且有點忍無可忍了。平時,他初一十五地來不了村里幾趟,也很少參與村里的事兒,這回的選舉,卻倒表現出一種反常的熱衷與積極。就在選舉結束后的當兒,他跨上會場的臺子,面對眾人神情激昂地說,村民同志們,這一次的村干部換屆選舉結束了,我個人以為,這次選舉非常成功,大家以高度的思想覺悟,極大的熱情,認真負責的態(tài)度,選出了新一屆的村民委員會,我表示熱烈的祝賀。上一屆的村委會班子,特別是村長王小三,雖也作出了一些成績,但由于存在這樣那樣的缺點錯誤,特別是在處理一些事情上,顯得比較主觀武斷,違背了村民意愿,所以這次就沒能連任,這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民心所向。因此,我希望這新一屆村領導班子,要吸取教訓,總結經驗,努力工作,不要再辜負村民們的期望,為梁王村跨上一個新臺階作出貢獻。

        聽了他的話,王小三的心幾乎在泣血,他真想跑上去與他理論理論,他到底都犯了那些缺點與錯誤。但轉念想想,又覺得沒必要,你已是落選的人了,還同人家牛氣什么呢,要是他冷不防將你一軍,既然這么不服氣,那村民為啥不擁護你呢?這可不是自討屁嗅了?落選了,就是一個失敗者,就得讓人痛打落水狗,不忍也得忍!

        王小三雖這么自我克制著,安慰著,但總覺得作為一個鎮(zhèn)干部的羅冰,其所作所為,也實在太卑劣可恥了。就因為當初選副鎮(zhèn)長時沒投他的票,他就一直對他耿耿于懷,時時刻刻都與他過不去。有一陣子,村子里傳得風風揚揚的,說他王小三跟秀惠有曖昧關系,從而引起很多當初對他競選村長想不通的人,這下似乎找到了詮釋似的,哦,怪不得王小三這么來勁想當村長,原來就是想與秀惠有個重續(xù)舊情,重修舊好的機會哩!后來,他從秀惠這里得知,這流言蜚語竟是羅冰惡意所為。秀惠說,就在他與羅冰在她家不期而遇的那個晚上,羅冰又想占她的便宜,與她沒說幾句話,便緊緊摟住她,往她臉上又啃又咬,非得拉她上床。她竭力掙脫他,并狠狠地臭罵了他一頓。他惱羞成怒,無恥地說,你能與王小三相好,為啥就不能與我上床?你就不怕我把這事說出去,讓你們都聲名狼藉,無顏見人?她就憋氣地說,你若不要臉,就去說吧!她估摸著,這個卑劣的羅冰,真就捕風捉影地散布了言論,欲置他倆以死地。另是,在這次選舉前的一些日子里,就有知情人告訴他,說羅冰在背后說了許多對他不利的話,甚至有些言語還帶有誹謗的性質。當時,他只是一笑置之,不相信一個鎮(zhèn)干部的素質,會低下到這般的程度?,F在,他終于信了??梢赃@樣說,他的落選,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這個駐村干部羅冰,在從中起著惟恐天下不亂的推波助瀾的作用。

        十五

        王小三落選后,這合資辦企業(yè)的事兒,也就無可挽回地徹底告吹了,后來卻被鄰村的干部如捧寶般地要了去,并很快辦妥了手續(xù)。他心疼地哭了,實實在在地哭了。村長不當可以,這到嘴的肥肉給丟了,可惜哪!

        王小三落選這事,震驚了鎮(zhèn)里的頭頭腦腦們,這天,季副鎮(zhèn)長與王大剛來到他家,不解地問道,王小三,你能知道自己到底為啥原因落選嗎?

        王小三搖搖頭,說他上任以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履行自己當初的諾言,委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頓了頓,他用手捋了一下有點發(fā)燙的臉頰,真誠地說,掏心里話,我看到近些年,別的村子都多多少少地富了,而我們村,仍原地踏步上不去,心里就急得不行。我厚著臉皮爭當這個村長,確是一股不服輸的勁頭在支使我,想要好好為梁王村干一番事業(yè)出來,讓周圍的村子來個刮目相看,別再小瞧我們梁王村人。

        季副鎮(zhèn)長不由憤憤然說,媽的,這選舉到底咋搞的,村民們的覺悟怎么會這么低,這么好歹不分,良莠不辨?

        王小三真想說,嘿,這選舉到底怎么搞的,你去問問羅冰就知道了,他是怎么與王志雄、田胡子、老甘頭這些反對派站在同一立場,沆瀣一氣的?但他終究沒說出來,卻是岔開話題說,季鎮(zhèn)長,我感到命運似乎與我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我誠誠心心,兢兢業(yè)業(yè),舍私忘我地為集體操心著,操勞著,沒想這下場卻反而還不如碌碌無為,中飽私囊的前幾任村長來得體面,這實在又是一個令人心寒的怪圈??!我一想到這點,就很傷感,真的,我傷感得就好想大哭一場。他講得很動情,忍不住眼眶里轉動著淚花。

        季副鎮(zhèn)長顯出一副一籌莫展的神態(tài),說,這到底是什么緣故呢?

        王大剛嘆了一口氣說,唉,現在有些事,確是扯不清,道不明的。

        王小三沉默片刻,不由地把他這幾天一直在思考的問題端了出來,他說,我總在想,在群眾的思想覺悟沒有達到一定的程度,那么,這村干部的選舉,應該是既要有民主,卻也不能忽略相對的集中,兩者應該相互結合,相輔相成,這才有可能選出真正的好干部來。像眼下這種近乎原始狀態(tài)的海選,真正想干一番事業(yè)的人,石板頂摔烏龜,一味的硬碰硬而不會圓滑通融的人,就很難再被選上,因為他肯定要得罪人,一任當下來,就自然會四面樹敵。為什么在我們的選舉中,要么有財有勢拉幫結派的人能選上,要么就總是老好人得票居多,這其中的原因難道還不足以讓我們深思嗎?

        王大剛若有所思地接上說,小三子的話雖說不上一針見血,切中時弊,但也不能說沒有見地,這就好像一些外國的領導人一樣,在他們的政治主張用正當途徑無法實現的時候,就往往會采取“全民公決”這一措施來決定。但由于許多國民欠缺理智的狂熱的行為所致,這種全民公決所形成的事實,也就往往沒有多少真理可言的。村民選舉與此雖不盡相似,沒有同比性,但我認為卻有一種可比性。

        季副鎮(zhèn)長點點頭辯證地說,你們這些話是有些兒現實意義的,各地的選舉確實存在著這類似的情況,正如小三所說,這確是一個無法控制的怪圈。但是,我們卻是無能為力改變這種現行的選舉方式的,每一種新的事物產生,總是利弊共存的,我們只有在實踐中逐步地去完善了。

        接著,他又關切地問起王小三今后的打算。王小三說,我只想一門心思地把自家的服裝廠辦好。這幾年,真苦著妻子了,廠里的,家里的事兒都由她一個人撐著,我有愧于她,我得讓她好好地歇口氣。

        大家無言。好大一會兒,王大剛突然提出說,小三子,我有一個想法,待村支部換屆選舉時,我出面做工作,讓黨員們投你的票,將支書這副擔子放到你肩上。說實在,我這個名不副實的支書,早不該占著茅坑不拉屎了。

        季副鎮(zhèn)長驚喜地說,這倒是個好主意。選村長,是海選,群眾面廣,人多心雜,很難攏到一塊去。黨員人少,覺悟也總比群眾高一些,做起思想工作就容易得多,到時,我與王大剛一同出面為你撐著。

        王小三抿了一下嘴角說,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的確不想再當用這種手段得來的干部了。再說將這玩笑開到黨里,也實在不應該的。少頃,他長長地噓了一口氣,揮揮手說,我們就別再談這些事了吧,今晚上我作東,我們來個開懷暢飲,不醉不散,一醉方休咋樣?

        一向嗜酒如命的季副鎮(zhèn)長,此時卻好像沒有興致了,他搖著頭說,小三子,我這會兒實在是提不起胃口,就免了吧!

        王大剛跟著說,免了吧,免了吧!

        【責編 李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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