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舒
村子里有幾家剃頭店,而西面石橋邊的那家剃頭店最古老,靠河的墻上爬滿了青藤。
店里的剃頭師傅叫老舒,四十五歲左右,個子高高的,皮膚白凈,看上去像個文弱的教書先生??墒?,老舒不大愛說話,也不太會招徠顧客,因而,他店里的生意不是很好。
我有時回村子的時候,從老舒的店門前走過,往里望,店里坐著一兩個人,老舒在給人剃頭。偶爾店里沒主顧,老舒坐在店門邊,看著門前石階上的煤球爐子,或看著河上來往的船,那默默的神情,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
老舒不抽煙,也不喝酒,對他生肝病的妻子卻相當好,這是母親跟我說的。他的妻子以前是上海知識青年,下放到這邊鄉(xiāng)村來時,舉目無親,是老舒常常照顧她的。他的妻子跟我的母親很講得來,有時在街上遇到我母親時,喜歡拉住我的母親聊天,愛跟母親說老舒待她很好,說老舒把每月剃頭得來的錢都交給她管,還勸她多買點愛吃的東西,多買幾塊自己喜歡的布料做衣服穿。
有次我回家,母親將一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了我,老舒的妻子去世了。原來,老舒已經(jīng)好幾次陪著妻子去城里的醫(yī)院看過肝病,但是醫(yī)生告訴他,他妻子的肝病在不斷惡化,沒法治,活著也只是拖時間而已。
我替老舒難過,忽而覺得想找他剃個頭,其實也是想去看看他。到了店里,他剛好坐著,見了我,便起身招呼我,他微笑著叫我坐好,替我圍上圍布,便給我剃起頭來,雖然很慢,卻剃得很仔細。我從對面的鏡子里去看他,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憔悴多了,額上的皺紋競很深??焯旰妙^的時候,老舒溫和地說他不常見到我,有幾次見到我從他的門前走過,心里常想我大概就是住在小河對岸老張的兒子吧,接著他還問我是不是師范大學畢業(yè),在哪個地方教書等等,我都一一地回答了他。
三個月后,我回家,想再去找老舒剃頭,卻看到店的門窗全上了木板,關(guān)得緊緊的。隔壁鄰居說老舒在上海工作的兒子接他到上海住去了。
我只好悶悶地回來,走過石橋,忽然回頭,看見剃頭店墻上青藤的葉子有些枯落了,幾片發(fā)黃的葉子正漂浮在河面上呢。
小 云
好幾年前,安徽小姑娘小云的父母帶著她,還背著她的小弟弟來到沿海地區(qū)謀生。幾經(jīng)輾轉(zhuǎn),她家來到了我大姐住的村子,承包了幾畝地。
她全家就擠在河岸邊租來的一間低矮的老房子里,離大姐家很近。不久,兩家都互相熟悉了,小云就經(jīng)常領(lǐng)著她的小弟弟,跑到我大姐家來,跟我的小外甥一塊玩。
我初次看到小云,就在大姐家門口。小云和小孩子們蹲在斷墻邊,用撿來的破磚碎瓦和飄落的樹葉,專心致志地玩過家家。我也饒有興趣地站在旁邊看她們玩。忽然,小云抬起頭來,用圓圓的清澈的眼睛看了看我,就低下頭去羞澀地笑了。
小小的小云很懂事,會幫父母洗碗、掃地和摘豆。她也不像別的小孩子嘴饞,到大姐家來,有時大姐給她好的東西吃,她便會搖搖頭,笑著跑開。
以后我去看小外甥,小外甥和小云她們就會圍著我,要我講故事,要我?guī)麄兊酱謇锏睦响籼萌ヅ缿蚺_。我這個做老師的,自然很愿意跟孩子在一起,于是就會帶他們到老祠堂去玩,給他們講好聽的故事,而小云往往聽得最入神。有時候,我也問她想不想家,小云點點頭,說最想她的外婆,她說外婆家的四周都是山,村里有池塘,夏天的時候開滿了荷花,村外有石亭子和老牌坊,那兒很美。
小云會唱家鄉(xiāng)的黃梅調(diào),咿咿呀呀的,倒是有板有眼,非常好聽。記得一年春天,田野里開滿了美麗的紫云英花。我到大姐家去,恰好看見小云走在田間的石板路上,后面跟著我的小外甥和幾個孩子,他們的手里都拿滿了紫云英花,邊走邊跟著小云唱: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
可是沒想到,一個暮秋的下午,小云父母在田里割菜,小云一個人到河邊洗蘿卜。石岸上長著青蘚,很滑,不小心,小云滑倒了,跌進了水中。四周卻又沒人,寂靜得只有風吹落葉的簌簌聲。
那天晚上,找不到小云的父母哭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村子里的人終于在河里撈起了濕漉漉的小云,她的小手還緊緊抓著個蘿卜。人們都為之難過了很多天,誰都無法相信,可愛的生命竟會如此的脆弱和不幸。那年,小云才七歲。
流光容易把人拋,而生活卻依然平靜如水,如今,小云的弟弟大了幾歲,已懂事多了,我的小外甥也讀了小學。但是我,每每想起會唱黃梅調(diào)的小云,一種生命深處的憂傷總會襲上心頭。
【責編 曉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