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聽沙子的音樂，就像在一千劣質(zhì)煙草和高度烈酒氣味彌漫的老酒館里，聽一個老黑人在低沉地吟唱著人生百態(tài)和酸甜苦辣。那對平凡小人物生活狀態(tài)及日常心態(tài)的準確描述幽默得讓人會心地微笑，而那充滿寬容、理解和同情的傷感則讓人溫暖得想哭。主唱劉冬虹的演唱不矯情、不造作、不夸張，嗓音低沉而充滿磁性，就像被陳年老酒浸泡了多年，從里到外散發(fā)著醇香。他是沙子的靈魂人物，同時也是沙子樂隊所有音樂的詞曲作者。

音樂等于表達

劉冬虹出生在北京，“文革”時姥爺被抓走，他時常寄住在奶奶家，再加上人在小孩時期本能地與母親的親近關(guān)系，使他整天被一群女人包圍著。那時姥姥成天撲在一堆稿紙上寫材料希望把姥爺救出來，劉冬虹還沒學(xué)會用語言表達，他只是用眼睛觀察到家庭變故，觀察到與他親近的人的種種行為。直到有一天，他蹲在馬桶上拉大便，拉完大便他急切地想要喝點溫水，突然對房間里的一群女人大喝一聲：“我要喝溫水！”女人們被他驚呆了，天哪，這孩子一開口說話就如此大氣不凡。緊接著，他得到了一杯不燙不涼的溫水，即刻就滿足了愿望。

“創(chuàng)造來源于表達的需要?！眲⒍缛缡钦f。

20世紀80年代初，當(dāng)普通中國百姓都在偷偷聽劉文正和鄧麗君的時候，十二三歲的他卻有機會聽到了鄰居哥哥從國外帶回來的歐美搖滾樂，井在里面感受到了浪漫真實的力量。約翰·列儂唱的《WOMAN》和王于樂隊的《紫色雨》都曾經(jīng)給過他靈魂深處的震撼。而80年代中后期，當(dāng)中國青年們在為《一無所有》而激動雀躍時，他卻一直沉浸在歐美鄉(xiāng)村音樂、布魯斯里面陶醉不已。跟大多數(shù)國內(nèi)搖滾音樂人不一樣，他幾乎沒有受中國流行音樂的影響，反而是隨著西方搖滾樂一起長大的，因而有著非同一般的音樂悟性和文化素養(yǎng)。

跟所有正常孩子一樣，劉冬虹的青春期充滿了對異性的好奇和渴望，同時也充滿了表現(xiàn)欲望。于是，音樂就成了劉冬虹表達情緒和展現(xiàn)自我的途徑。15歲的時候，他買了把吉他，開始玩命苦練。當(dāng)時他喜歡上班里的一個女生，女生是班里的數(shù)學(xué)課代表，他充滿忐忑地約她到家里，給她唱自己的歌。那時寫的歌也很簡單，無非就是“我獨自坐在街道旁，望著燈光，想起姑娘，忘記憂傷”這樣傻愣愣的句子。

當(dāng)然，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對人生的感悟也就越來越深。所以，今天的歌迷才幸運地聽到了“絕望/就像一個子宮，孕育我的自由／你／如同槍里的火藥/等待我的撞擊/娘/你已不存在／自我了解女人以來”這樣直白而又深邃的歌詞。

19歲的時候，劉冬虹從外貿(mào)學(xué)校畢業(yè)，在北京外貿(mào)廣告公司短暫地工作過一段時間，有溫飽但無創(chuàng)造力的安穩(wěn)生活讓他感到一種不能承受之輕。他認為，人拼命工作就是為了和人建立一種業(yè)務(wù)關(guān)系，為了贏得溫飽的生活，這實在沒有意義。于是他毫不猶豫地扔掉了飯碗，過上了一種看似艱難困窘卻充滿快樂的純粹的音樂創(chuàng)作生活。

1993年，22歲的他開始游走在各個高校中間，正式登臺演出。1996年開始組建屬于他自己的沙子樂隊。

1998年，沙子樂隊的音樂開始受到矚目，即和摩登天空簽約。2000年的時候，他正式出版了以沙子樂隊為名的第一張專輯《星星落在我頭上》，現(xiàn)在時隔六年多了，第二張《一個早已成為童話的世界》才待發(fā)行，可是若沒有種種客觀條件的限制，他該有五六張唱片了。

崔健在《混子》中唱到，“前幾年你窮的時候還挺有理想的，如今剛過了幾天，剛掙了幾個錢，我看你比世界變得快多了，要么是露餡了?！敝S刺的是已經(jīng)蛻變成犬儒主義分子的曾經(jīng)熱血的理想主義者，而劉冬虹卻是少數(shù)的年過30歲卻依然繼續(xù)堅持音樂理想的人。

一晃十幾年過來了，規(guī)規(guī)矩矩的同齡孩子大多已經(jīng)買房買車，而劉冬虹卻收獲了獨一無二的音樂和獲得朋友的快樂。其實，如果干點別的可能早就小康了。這話可不是瞎說的，劉冬虹的智商之高是有口皆碑的。他雖然只有中專畢業(yè)，可他的英語卻是專家水平，2003年，他拿著兩萬元翻譯稿費去歐洲轉(zhuǎn)了一圈。劉冬虹的寫作功底也非同一般，在第一張專輯里，他就匪夷所思地在文案中放進去一個短篇小說。他寫的小說被有限的但是比較有水平的讀者稱為“中國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代表作”。僅從這一點來說，他去學(xué)院里混著當(dāng)個知識分子什么的，準有飯吃。

有時候，他還會客串一下記者。有一次，《精品購物指南》的一個朋友因為有事走不開，就派劉冬虹去采訪早已約好的當(dāng)紅歌星王力宏，他就半長著頭發(fā)衣著隨意地去了。開始王力宏很驚訝，但是聊到后來，共同的音樂愛好和修養(yǎng)使兩人都忘記了這是一次例行公事的采訪，而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他錄制第二張專輯的時候，王力宏特地抽出時間拉了一段小提琴為他伴奏。

趴在桌子底下看人生

劉冬虹喜歡的音樂家是JlMI HENDRIX和TOMWAITS，他說TOM WAITs是一個能趴到酒吧的桌子底下觀察客人貼在桌子下面的口香糖的人，他寫出那樣的音樂緣于他對生活的細致觀察和感受。而這種人生態(tài)度是劉冬虹一直堅持著的。他那首動人心弦的《在天上》中寫的“那盞燈和它在水里的倒影就那么搖晃／搖搖晃晃”，就是他住在西壩河的時候，深夜無眠，趴著窗于看外面時想到的。

而更多的表現(xiàn)，則在他對小人物的觀察上。他的歌往往是表現(xiàn)生活的一個瞬間，一個不為人所注意的片段，都不是很精彩，但卻因真實而動人。聽他們的歌有時候會讓人想起那些伊朗電影鏡頭下的小人物，和他們平凡甚至懦弱卑微的生活——質(zhì)樸，卻閃爍著人性及生活真實的色彩，并在敘事中展示出普通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懦弱無力的掙扎和必然的無奈失落。比如《星星落在我頭上》講述的是一個空虛的醉漢眼里的酒吧女郎，《我們目前健康向上的小理想》《怪模怪樣》則用略帶調(diào)侃的口吻對當(dāng)下庸碌世界中和自己一樣庸碌的小人物的狀態(tài)。心態(tài)作了準確的描摹。

從他的歌里，我們能感受到對現(xiàn)實世界的尖銳而清醒的認識和批判，但我們感覺不到“恨”。劉冬虹的批判總是讓人感到溫暖的，而不是冰冷和歇斯底里。這與他的人文氣質(zhì)有著極大的關(guān)系。尊重和平等，是他的基本價值觀。所以他能把自己和所有普通人放在一個水平線上去觀看，去描摹。他自己說：“我唱的都是我愛的，所批判的人的類型也是我同情或者理解的，所以我不會咒罵他們。我也有憤怒、需要咒罵的事情，但那會用另外一種形式表現(xiàn)出來，而不是音樂。音樂是我最本能最直接的情感?！?/p>

老劉眼中的哥們兒和哥們兒眼中的老劉

沙子樂隊的成員在不斷更換，沒變的是劉冬虹與朋友之間的感情。沙子之前的鼓手叫王威，“那家伙沒有才氣，被我轟走了，但我們是好朋友?！敝?，劉冬虹仍致電給他。2002年，他給王威打電話詢問生活狀況，王的母親接電話說王威病了，在住院。劉冬虹以為是闌尾炎之類的小病，到了醫(yī)院才知道他腦袋里長了瘤，作了開顱手術(shù)。因為病情和手術(shù)的影響，王威的眼神和知覺變得渙散，已經(jīng)不能與人交流。他附首在哥兒們的枕邊問：“你還認識我嗎，”王威使勁地點頭，此前他已經(jīng)很久對人沒有任何反應(yīng)了。劉冬虹接著說：“以后我會多去看望你的父母?！蓖跬质箘诺攸c頭。兩個多月后，王威去世了。現(xiàn)在，劉冬虹說，在陰間，他有一個好朋友。

在眾多的搖滾樂迷當(dāng)中，劉冬虹早就是重量級偶像明星了。但每次演唱會結(jié)束，他都不會故作深沉或假裝神秘地匆匆離去．而是走下臺來，跟意猶未盡的歌迷們坐在一起喝酒聊天，所以歌迷們都親熱地叫他“老劉”。而在現(xiàn)場演出的過程中，他經(jīng)常會邀請臺下的觀眾和臺上所有的樂手們一起合唱那首著名的《浪浪浪》。他說，希望打破舞臺與觀眾的距離，讓每個人都在音樂中體驗心靈和身體的快樂。

他有首歌叫《我一定是在天上》，里面有句歌詞：“幸福不會存在，只要有一個人還不幸福；自由不會存在，只要有一個人還不自由；愛情不會存在，只要有一個人還孤獨……”我想，他不像明星一樣端著架子大概跟他這樣富有宗教意味的情懷有關(guān)。

劉冬虹身上有許多動人的氣質(zhì)，最動人的是真實。在博客出來之前，大概很少有名人是實名上網(wǎng)的，劉冬虹就是為數(shù)不多的一個。在沙子論壇上，你經(jīng)常會看到“劉冬虹”三字赫然與眾多歌迷的網(wǎng)名列在一起，他跟大家伙嚴肅地談?wù)摶蛘哝倚Φ卣{(diào)侃，透著真實和真誠。群眾普遍反映，這個家伙是透明的，整個人就跟他那大得要掉出來的眼睛一樣無邪。這跟他的從不說違心的假話，不表面客氣背地里嘀咕的直率氣質(zhì)一脈相承——這在現(xiàn)代人中的確很少見了。

老劉眼中的女人和女人眼中的老劉

劉冬虹喜歡女人，喜歡喝酒，這是眾所周知的。他的可愛就在于他從不掩飾他的喜愛。在演出現(xiàn)場，你經(jīng)常能聽到他說：“下面這首歌是為姑娘們唱的?！倍鴮嶋H上．他的很多有關(guān)愛情的歌是唱給姑娘們的。他的情歌，讓人感到憂郁傷感的溫暖。比如《把它送給你》里有這樣的歌詞；“但愿幸福是我手上的一顆寶石/我要把它送給你……但愿自由是屬于我的一對翅膀，我要把它送給你／讓它飛向我的夢想／如同你甜美的夢里／而當(dāng)你醒來的時候，才發(fā)覺／漂浮在床上竟是你一夜的悲傷……”這樣的深情這樣的詩意這樣的愛的情懷，會一下子擊中人內(nèi)心的脆弱。于是在深夜，你可以在沙子的音樂中全然放心地放棄蒼白的堅強，而安全地脆弱在沙發(fā)里，那種脆弱讓人感到幸福，就像是躺在情人的懷抱里，就像你的委屈突然被愛人充滿理解地擁抱。

雖然劉冬虹總是在強調(diào)他是一個徹底的現(xiàn)實主義者，但是他的吟唱卻泄露了他骨子里不可救藥的浪漫秘密。雖然他在平素總是張口閉口地強調(diào)人的動物本能，但是歌聲的深情卻讓他內(nèi)在的純情無處躲藏。來自悲憫的，憂傷，來自同情的溫柔，來自大愛和理解的調(diào)侃和樸素敘說，來自智慧的幽默，來自浪漫才情的詩意，以及綜合了布魯斯。爵士和民謠等音樂元素的獨特節(jié)奏和細致得能把人的心弦給拉疼的旋律，使沙子樂隊身上有股與眾不同的游吟詩人的氣質(zhì)——雖滿面風(fēng)霜，但是質(zhì)地干凈得如同為斯蘭姆城獻身的少年光潔的臉。

劉冬虹的女人緣很好，這是許多男歌迷一邊喜歡他一邊對他咬牙切齒的主要原因。女人眼中的劉冬虹是性感的，深情的，傷感的，眩暈的，耐琢磨的，渾身上下散發(fā)著北京純爺們兒魅力的。其實，這是他的音樂本身給人帶來的感受。

編輯/王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