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節(jié)，張楠總會憂憂郁郁喊我：“妞妞，別回父母家過年了，我們?nèi)ズ编l(xiāng)下找咪咪吧。好嗎?”說完了這句話，他的眼神常是掠過一絲溫柔的期待。那溫柔和深情就仿佛一個慈祥的父親準備接他的女兒回家過年。

但我知道，我的貓女兒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找愛人，闖北京，我邂逅了貓女兒

2002年4月，放棄了電臺節(jié)目主持人和大學講師的工作，只為了一份純真的愛情和人生的再塑，我從沈陽來到了北京。七個小時客車的長途跋涉，迎著我的是青青的白楊和滿天的黃沙，那年輕俊美的男孩子站在我的面前笑了。

他一手提著我的行李，一手牽著我，帶我上了出租車，一路轉(zhuǎn)呀轉(zhuǎn)的，終于停在一座很大的部隊營房大院里。我下車，清脆的幾聲喜鵲嗚叫從我頭頂飛過，一只高高翹看五顏六色大尾巴的公雞很是神氣地在我身邊踱著方步，我一下子喜歡上了這寧靜樸素的平房大院。他見我眉也展了眼也開了，那笑容也快樂起來；“妞，這是我們的家，相信我，都會好起來的，北京會實現(xiàn)你所有的夢的!”他拍了拍我的頭。

夜里，有細小的聲音從屋頂踏踏過，我緊張，“什么動靜?”他笑，“是貓。這院里有很多野貓，就喜歡在屋頂上跑來跑去?！薄霸趺礇]人養(yǎng)它們呢，這么冷的天，它們住在哪里，就住在屋頂上嗎，它們冷不冷呀，那每天它們都怎么尋食兒?”我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問個沒完沒了。他嘆口氣，握緊我的手，“大傻妞呀，我知道你為什么還不開心了，你在想你曾經(jīng)的小咪是嗎？我們還可以再養(yǎng)一只小咪，就在咱們家?！?/p>

小咪是我17歲時很難忘的一只調(diào)皮小貓，我養(yǎng)了它近二年，形影不離。那年早春，父母突然決定要舉家北上，我卻不能把小咪帶走。我向父親不停地請求，但是嚴厲的父親就是不答應。也許是上帝聽見了我的禱告，第二天上午，對面小賣部的小虎子來敲我的門，讓我去看他家新來的小貓，說是剛從同學家抱來的，才一個月。我看見那巴掌大的小東西正吸著牛奶，小鳥一樣啾啾叫著，兩只睜不開的小眼睛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又埋頭在碗里，小小的臉蹭的都是白花花的牛奶。我仔細看看這小東西，真是個小可愛，除了小手、小腳和小尾巴尖尖上有一點黑，還有半張小臉有點黑外，全身一片雪白雪白的。那小貓突然抬起眼看我，眼神明亮明亮。我的心像被什么撥動了一下。小虎子說話了，“阿姨，我看它很喜歡你。不然你收養(yǎng)它去。”小虎子又把那小貓抱了起來，“阿姨你給它起個名字吧?！毙∝埖难劬ν蝗婚g又睜開了看我，“咪咪。”它細細地叫了一聲。我怔住了，“虎子，你聽見么，它說它叫咪咪?！?/p>

我和張楠順理成章地成了咪咪的爸爸媽媽，咪咪也很快就適應了新家。我特意去買了一張紅色的小椅子給它作小窩，又買了一只白色的小碗喂它香腸和貓糧。為了給它找出恭用的沙子，我們還跑到五棵松菜市場，裝了滿滿一大塑料袋一路走回來。

一家三口，苦中作樂

因為有了一份牽掛，我每天—下班就著急往家趕，還沒等我開門咪咪就在屋里叫開了，“喵嗚，喵嗚”哭得那個凄涼。一次我把鑰匙落家了，趕緊先到客廳窗戶那去喊咪咪，“咪，你在嗎，”話剛落，就見到它“喵嗚，喵嗚”地從廚房跑進來，先跳到小椅子上，再從小椅子上跳上客廳小床，再跳上窗欞，把那小臉貼到窗玻璃上，眼睛亮閃閃地看著我?！斑溥淇匆妺寢屃藛?，”“喵嗚，喵嗚。”它開始拼命用小爪子撓門，小腦袋咚咚地撞著。鄰家嫂子正好路過，好奇，“小語，你和誰說話呢?”我笑，“我家小貓?！薄八芏銌?”她司。“能懂。”我答。大嫂樂，“這小東西好，有靈性?！?/p>

晚飯時我和張楠說起，他反而批評我，“這么聰明的貓女兒你怎么不好好照顧它，看看你，給她洗澡時就把她按在水龍頭下；中，她膽子小知道嗎，還有呢我發(fā)現(xiàn)它有點哮喘，而且左眼睛可能有問題，老是流眼淚?！薄安粫?，它抱來的時候我們都看過的呀，它的眼睛一直都亮閃閃的，還有貓咪都喜歡喘，就這么呼呼呼的?！蔽覜]當回事。小床上正打盹的咪咪忽然大口大口地急喘起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左眼的眼淚也開始落。我倆傻眼了，看看它看看彼此，眼睛都直了。天！這小貓真的能明白我們的話呢，它這分明是在顯示給我看。我難受起來。一旁的他一只大手溫柔地呵護著貓咪，一只大手溫柔地呵護我，臉色很慈祥。我被這溫柔感動了，沖著那床上的小東西眨眼睛，“你千萬得好好做貓，日后好托生來我家，給我們做真女兒。

那段初來北京打拼的日子真的好艱苦，人地兩生不說，外地聲名大噪的精英到了首都才知道什么是小小貓。不甘落后的我開始加班、出差和應酬，漸漸地回家遲了。每次很晚搭出租車回來，遠遠見到家里的燈亮著，心里酸酸的，而車剛進院，我還未下車，屋門就開了，他出來，站在那里看我，腳邊緊跟著小貓。再難再累的我笑容頓時燦爛。他在廚房里開始倒油炒菜，我打下手擇菜切菜，對面的小賣部開始關(guān)門收攤，走過來總不忘問一句，“怎么又才做飯呀，都11點了。”他望著我好脾氣地笑，“妞，我也要忙起來了，我攬了兩份會計兼職，我得養(yǎng)這家呀?！蔽业难蹨I差點沒落，我來北京半年，他漸漸憔悴。腳下的小貓這時候跑來，“喵嗚，喵嗚”蹭蹭我的腳，也蹭蹭他的腳，又“喵嗚，喵嗚”跑到那“屜屜屋”，小爪子抓著塑料袋口，我靜靜看著，拉張楠的手，“瞧，我們的咪咪也會幫忙干活了?！?/p>

六月，他去太原出差，我連續(xù)幾晚都加班，那幾日我。它咪咪孤單，就托小賣部幫著看管，回家已近深夜，賣點已經(jīng)關(guān)門。我總是“咪咪，咪咪”四下里尋找。這時候賣點小亭背后傳來“喵嗚，喵嗚”的細弱應答，接著就是“轟隆轟隆”一大堆空紙盒從上到下翻天覆地倒落，我的貓女兒伸出小小的腦袋瓜兒來，歡天喜地撲向我。抱著它，我的眼淚不停地打著轉(zhuǎn)轉(zhuǎn)。

張楠舍不得家，放棄太原工地擅自跑了回來，我生氣地和他大喊大叫，他也沉著臉不說話，那一夜我們無語。第二天清晨，聽見他大叫，“妞妞，你怎么教育你女兒的，可惡的小東西，它把屜屜拉在我的鞋上面！”一看，我忍俊不禁，稀稀的就一道黃色，一看就是有意的。再看那小東西，已經(jīng)跑到床下。他一邊擦一邊囔囔，“反了反了，這可是我唯一的好皮鞋呀！”也是，這半年里，我們真沒少花錢買貓糧，而貓爸爸卻連一雙好皮鞋都舍不得買。站在那兒，我愣了很久。

貓女兒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一天，鄰居嫂子問我，“你家小貓還養(yǎng)嗎，我的朋友是個很有錢的工頭，家里有個九歲小姑娘就想要只小貓，我看你們都很忙有時候也照顧不了，不如送他家去。也有個好歸宿?！?/p>

我“唰”地一聲腦子一片空自，“有個好歸宿，”看著那正爬上樹滿身滿腦都是泥已經(jīng)長大的咪咪，剛辭去華僑社團工作的我正到處找新位置，張楠也二天兩天鬧病，我們根本就沒時間顧及它，如此下去咪咪真成小野貓了。咬著牙，我點點頭。也好，只要有人能好好照顧它陪伴它，只要它能得到真正的快樂幸福，我真不想對不起它。

張楠得知，沉默不語。他給咪咪拌好了晚飯，大手在它胖胖的身上輕輕撫摸著，手指頭伸到它的下巴，慢慢地撓呵。吃飽喝足的咪咪愜意地閉著眼睛，在他膝上打滾，四腳朝天睡得香香?？粗拔夷眠^紙巾來，細細細細地給它把左眼的眼屎揩凈。

次日清晨，他推醒沉睡的我，“妞，你女兒被裝在袋子里要被嫂子帶走了?！蔽掖┲弁鹤永锱埽俣润@人。嫂子走了，我回屋，嚎啕大哭。他拍我背，“不哭，咪咪懂事，知道你是為它好?！蔽疑蠚獠唤酉職猓站o我手，一滴眼淚從眼角淌落。

據(jù)說，我的貓女兒躲在人家床下哭喊了兩天兩夜，直到那小女孩也跟著哭起來它才同意了見人。而第三天我實在受不了要去接它，卻聽說它被那小姑娘帶回湖北鄉(xiāng)下去了。小女孩很喜歡它，決定讓它見見外祖父母。而從此以后我們就沒有了咪咪的任何消息，嫂子說那工頭過年也離京了，沒留下任何聯(lián)系方式。

蓮花池周邊的平房開始拆成一片廢墟，有消息說今年夏天我們大院也要拆遷。春節(jié)里大院人人張燈結(jié)彩鞭炮震天動地，盼望著好日子來臨。望著那漫天美麗的煙花，我在想今年秋天這里會是什么樣呢，我的房子是不是變成一片綠色的草地，是不是我的廚房客廳變成幾棵大樹，臥室和書房呢，也許該成了馬路。當推土機轟轟碾過的一瞬間，有誰還記得我和我深情的愛人為了一枚圖釘、地上的一把掃帚都跑了半個南城。哦，還有我的貓女兒，都說貓是有靈魂的動物，即使離開了這世界它的靈魂也會經(jīng)常回家，那么，千里迢迢回來了，卻找不到原來的家了，它會怎樣地哭，

從此不再養(yǎng)貓的我，對從此一直抑郁不快樂的他很認真很認真地說，“小寶，要是日后有個女兒，我們就叫她咪咪好嗎，”

生命里很多有愛的事情是值得我們好好紀念和珍惜的，即使是一只小小的貓。

編輯／徐 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