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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辮子

        2006-01-01 00:00:00楊愛梅
        黃河 2006年1期

        雨,剛剛下過;天,清澈湛藍(lán)。月亮掛在天空的秀氣和恬美,讓宏泰這個從來沒有雅趣賞景的大俗人,靜靜地看著天空的月亮,也有了一種飄飄爽朗的愜意。甜甜的泥土味和莊稼、青草味,充溢著他的每一個毛孔。涼爽爽的清風(fēng)拂過,大大小小的西瓜葉子,海一樣波波蕩蕩、搖搖曳曳地擺動起來,它們整齊劃一,影影綽綽;那姿態(tài),月光下讓他想到了女人。

        已是9點多了,仍不見伯平來,看來他說去相親是真的了。他去相一個什么樣的女人呢?

        宏泰大字一個躺在草墊上,對著天空呵一口長氣。他現(xiàn)在可是赤條條一人無牽掛,母親不在了,這個世界上最疼他的人不在了,他再也不用擔(dān)心母親為護(hù)他而挨父親的打罵,也無所謂誰對他有什么看法了,反正27歲了還沒有娶老婆,這在村里已經(jīng)落下了不成器的名聲。

        不成器就不成器吧,老子就這活法,礙著誰了?

        宏泰兩條長胳膊一耷拉,雙手蓋在了自己的那東西上:狗日的來順老婆,老子硬用手撥拉也不和你睡了,讓你想著吧!

        想起那天來順老婆不讓從后面做,他便咬了來順老婆奶頭的事,便呵呵地笑著坐了起來。沒人來就沒人來吧,或許母親今天真的能顯靈。宏泰又重新躺下,靜靜地看著天空。今天的天真高啊!瓦藍(lán)瓦藍(lán)的背景上稀疏地撒落著閃爍的星星。月亮好像憨笑著的瓷娃娃臉,玉潔冰清,那寧靜、慈祥,讓宏泰的心境清爽清爽地安寧。

        “簌簌,簌——”,一陣西瓜葉子的擺動聲,宏泰探頭看去,右手下方不到一米遠(yuǎn)的地方,一排西瓜葉子痙攣般地抽動起來。哦,怎哩?他起身近看:葉子一陣一陣地動,并不斷地往前竄,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伸手拿起身邊的短柄鐵鍬,貓著腰往前湊。宏泰半長的頭發(fā)紛亂地東倒西歪,一米七八的個頭弓形地傾向地面,短柄鍬慢慢在他手中舉起來,他兩腿叉開,胡子豐滿的嘴唇鼓鼓地攢著,長眼睛瞪得賊圓。只聽得“操你媽的!”一聲喊,鐵鍬深深地插進(jìn)了土中,隨之有“吱吱”的尖叫聲,接著連斬幾次,直到嘴角慢慢地松開……

        地鼠是憑著嗅覺覓食的,所以它吃的瓜都是成熟了的好瓜。地鼠不能把西瓜搬到地下面,只在西瓜靠地面處咬一個洞偷吃,西瓜被吃空了,瓜皮變色爛了你才能發(fā)現(xiàn)。所以西瓜地里的地鼠、耗子、野兔是最可惡的。

        地鼠鍘死了,宏泰臉上泛出了勝利的微笑,他將短柄鐵鍬插在地里,順手把敞開的花格子半袖衫的兩個前襟打了個結(jié),兩手一甩,向草墊走去。然而,就在他抬頭的一瞬間,瓜地東南邊的路上閃出一個人影來,他定睛一看:沒了。咳,鬼不可能在路上走。他往前走了幾步,再瞅,還是沒有。于是,打一聲口哨轉(zhuǎn)身走近小屋。清澈的月光,擦洗得小屋放出淡淡的白光來,屋前的小桌上放著他的半導(dǎo)體,新編的草墊子平展展地鋪在小桌和小屋的中間,新麥稈散發(fā)的淡淡甜味,彌漫在月紗濾過的田野上。宏泰的心境清爽極了,他突然覺得今天伯平?jīng)]來也好,他想仔細(xì)品味一下曬月光和曬陽光的不同滋味。宏泰將要席地而躺,然而,抬眼處,從瓜地邊甩出的東南小路上真有一個走動的人影。奇怪了,怎回事?他重新站起來走前細(xì)看:是啊,是一個人。于是,他追著往前走。

        月光下的小路是一條乳色的飄帶,轉(zhuǎn)著山頭,穿過洼地,緩緩地向南面拐去,而走動的人正是帶子上蠕蠕移動的黑色甲克蟲,很慢、很小。不像鬼。是偷瓜的么?是哪個村的?會是誰呢?宏泰沒有穿鞋,走在雨后的細(xì)綿土上,沒有聲音。他決定要看個清楚。

        那人走得很慢,在宏泰的視野里,他的身影越來越大了。從迎著月光的一面看:個頭不高,腰深深地彎著,仿佛能看到她一喘一喘的氣韻,沉重的袋子占據(jù)了她整個的背,袋子的凹凸已經(jīng)告訴他里面裝的是什么了。拐過一個小山峁,就要到棗莊了,而宏泰卻始終跟那人保持著20米左右的距離。遠(yuǎn)處傳來棗莊“汪汪”的狗叫聲,使靜靜的夜空有了幾分冷澀。那人突然站住了,挺了挺腰,抬頭往前一看,將一條又粗又長的大辮子甩到了背后……哦!是一個女的?一個女偷瓜賊!是誰家的女人呢?宏泰驚奇地呆在了那里,腦子里迅速地過濾著棗莊的所有女人……

        棗莊與宏泰的村子只有二里地,村里也就百十多口人,應(yīng)該說他基本上都能認(rèn)識,尤其是好看的女人和新娶回來的媳婦,沒有他沒見過的。會是誰呢?又粗又長的大辮子……

        當(dāng)宏泰轉(zhuǎn)過神來,那女人已走進(jìn)了村口,他緊步追上去,尾隨著進(jìn)了村。

        棗莊座落在面河的半山腰,幾十戶人家隨意撒落在簸箕式的陽灣灣上,此時大部分窗戶都還亮著燈,一道道柴門敞院安詳恬然,月光下散發(fā)出淡淡的暖。宏泰跟著她拐過一道土墻,又拐過一道土墻,每當(dāng)她停步或者轉(zhuǎn)頭打探時,宏泰總是迅速地躲在墻根下或者樹背后,他暗暗地有些失笑:他媽的,是我在做賊還是她在做賊啊?

        在一道土墻的柴門下,女人停住了,機敏地四處一看,推門走進(jìn)了院子。宏泰怎么也想不起來這家的女人是什么樣子。他甚至想不起這家還有女人,這是誰家呢?

        在返回的路上他才想起自己是光著腳的,村子里坑坑洼洼的硬路面硌得他腳底生疼。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把西瓜追下,好像他原本關(guān)心的就不是西瓜。看看腕上的夜光表,已近夜里11點,他原路返回,腦子里懵乎乎的:什么樣的女人要夜里偷瓜呢?……

        不知不覺中,瓜地又呈現(xiàn)在宏泰的眼前了,橢圓形的小山丘,形狀很像龜背,而向棗莊方向突起的小圪梁,恰似烏龜?shù)念^。站在這里,月夜下的山路,是一條條舒展靈活的銀蛇,彎彎轉(zhuǎn)轉(zhuǎn)穿行于高低不平的山地之間;又是曲曲外伸的烏龜腿,一伸一縮馱著他的瓜地向前爬行,而白色小屋就立在龜背的尾部,遠(yuǎn)遠(yuǎn)看去,恰似插在龜背上的白色三角旗,飄飄欲動,美麗極了。

        小屋是他和伯平用兩天時間搭起來的,整個屋子是由兩個等腰三角形和兩個直角三角形組成的三角體。屋子距地面約一米,底面是厚厚的鋪板,其余三面都是木頭框架,然后用白色的氈布、雨布和塑料布圍成。整個屋子小巧、透亮,里外一色的白。正面等腰三角形中間卷出的約70公分寬,一米四、五高的拱形門上,掛著白色塑料布包著白色氈布的長方形門簾;兩面兩個直角三角形的頂端各剜有一個小圓洞,取名天窗。天窗里面貼著紗布,外面披著雨布,可以撐起雨布曬太陽,也可以放下雨布擋風(fēng)雨。鉆進(jìn)小屋,坐著頭頂是尖的,躺著頭頂也是尖的。小屋不小,鋪面睡兩三個人不擁擠,宏泰的簡單日用品都在這里。

        西瓜還沒有開園上市,可宏泰卻在一個月以前就住進(jìn)了瓜地。他不想在家里住,省得父親看他哪兒都不順眼,天天拉著個臉。他真的想不起父親對他有過疼愛和慈祥,只記得打他像打敵人一樣狠。但是,他從來沒有在父親面前哭過。你打吧,我懶得去疼!在父親眼里他是個不成器的孽子。孽子就孽子吧,你不念叨著孽子十幾年了嗎?做個孽子多省勁啊!父親不像父親,兒子不像兒子。呵呵!

        看著月光下泛著青光的小屋,宏泰心里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寧靜。家,這是我的家!

        他媽的,今天一定是麻雀娶媳婦了,這么熱鬧!

        睜開惺忪的眼睛,伸一個長長的懶腰,宏泰起身鉆出小屋。呵,晴空萬里,又是一個好天氣!站在龜背似的瓜地里,視野空曠而遼遠(yuǎn),他心舒氣爽。然而,小屋旁槐樹上的麻雀們卻一個勁地嘰喳著:“嘔,誰娶老婆呢?”他隨手向樹上甩出一把小土坷垃,麻雀們“嘩”地變著調(diào)兒向?qū)γ娴臉渖巷w去。宏泰拿起小鋤打著口哨,向瓜地的東南邊走去……

        說不出今天的心境為什么這么平靜。宏泰鏟平偷瓜揪下的瓜柄,鋤平踩出的腳印,然后,瞅瞅,又返身回到小屋。躺在鋪上,他不想睡,也不想聽收音機,麻雀們飛來飛去,又在屋頂上嘰喳了。五六分鐘后,他又鉆出小屋,捧起屋下鋁盆里的水洗了把臉,用十指梳理著遮住脖子的、亂紛紛的頭發(fā),轉(zhuǎn)身向棗莊方向走去……

        小院的土墻是經(jīng)了風(fēng)雨的,凸凸凹凹還不到一米八。反正宏泰稍稍踮著腳尖就能將院子里的一切一覽無余。院子不大,但還算整潔,正面并排著三眼窯洞,西邊的小房子和牲口圈已被風(fēng)磨雨蝕得破爛地歪斜著。屋檐下、房周圍,雜草蓬勃旺盛,不怎么像常住人的樣子,顯得有幾分荒涼。只有中間窯洞的窗戶紙是新?lián)Q的,靠窗臺的三眼玻璃窗也擦得明凈透亮,中間一眼還貼了紅紙剪下的貓咪。宏泰站了好半天,窯洞的門終于開了,大辮子女人出現(xiàn)了。哦,我的媽呀!好漂亮的女人啊,個子一點都不低,細(xì)溜溜的身材,長長的脖子,白晰而端莊的臉龐,烏黑而柔順的大辮子……

        宏泰簡直看呆了,有這么個女人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奶奶,找到了,您別動。”口音好像不是本地,卻很好聽。

        聲音落地,宏泰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趴在了土墻上,趕緊跳下來。

        “誰呀?”真好聽。然而,宏泰還是“喵、喵”學(xué)貓叫了兩聲。

        “咯吱。”是木軸門關(guān)門的聲音。她回去了。

        宏泰悄悄離開了土墻。從現(xiàn)在開始他有些心神不寧了。再次返回小屋,躺在鋪上,他不想睡也不想起。怎么會有這樣一個女人呢?是啊,他是好久沒去棗莊了,可她是從哪里蹦出來的呢?自從甩俊俊一臉泥巴后,他就再也沒有認(rèn)真看地過一個女人。至于跟來順老婆,那是互通有無,她跟他睡覺,他為她干活,再說來順老婆也真的沒什么看頭,肥頭大耳一臉的黃斑,就是兩個奶子大,一摸就直楞楞地挺了起來。所以跟她睡覺總是滅了燈的……

        “宏泰,起吧。陽婆照在屁股上了,還睡得住?懶蟲!”是父親在叫。

        宏泰沒有應(yīng)聲,你管得著嗎?你不是不讓我種瓜,怕荒廢了你的地嗎?怎么,現(xiàn)在瓜長成了你才來關(guān)心我?去你的吧,什么老子!

        “今天趕集,瓜能賣了,我給你摘,你去賣。”父親在拿小屋下面的籮筐和扁擔(dān)。

        “不要動我的瓜,今兒我不賣去。”宏泰在屋里喊。

        “唉,我家墳里真是埋狗骨頭了,生了這么個孽子。”父親放下籮筐扁擔(dān),罵罵咧咧地繞過小屋。

        “那也是你埋進(jìn)去的,怨不得我?!焙晏┭雒嫣稍阡伾?,自語著。

        父親走了,宏泰起身找他的彈弓——他媽的,這些雀子,吵死人了。鉆出小屋,看著父親遠(yuǎn)去的背影,心想:地是我的,瓜是我的,我趕集去,但我不想賣瓜,你管得了嗎?

        一條打西北來向西南拐的長流水石河,轉(zhuǎn)著大彎甩出10來畝大的灘地,是鎮(zhèn)子里的主要趕集場。今天,宏泰正經(jīng)修飾了一番自己:紅白相間的格子半袖衫,磨白了的寬腿牛仔褲,涼鞋是人造革的,但卻是新的。一進(jìn)鎮(zhèn)子,首先進(jìn)了理發(fā)店洗臉理發(fā),又吹又噴。別說,這一打扮,還真是個有現(xiàn)代派頭的男人。

        逢五就集的場子很熱鬧。偌大的場地,分成幾個片:小吃攤、衣服布料攤、鞋帽百貨攤、瓜果蔬菜攤、牲口交易攤……應(yīng)有盡有,琳瑯滿目。集場外邊,西川河面上供兩岸過往的漸近漸遠(yuǎn)踏石,輕輕劃開淺淺的水面,滿河的卵石和淺水擦出涓涓細(xì)碎的聲音來。河面寬處二、三十米,窄處也有十來米,河水深處也不過小腿。宏泰踩著形狀不同的踏石,膛過西川河,走進(jìn)集場。他滿場子轉(zhuǎn),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敷衍了事,伯平、富榮幾次碰見他,他都不讓跟著,幾個人詭秘地一笑便離他而去。今天他一心想要甩掉他們。轉(zhuǎn)了衣服攤,又轉(zhuǎn)百貨攤、瓜果蔬菜攤,就是看不到那條大辮子,他明明問清楚了她要來趕集的,怎么就找不到呢?已是上午11點多了,宏泰洗過的臉已蕩了一層薄薄的細(xì)土。他有些失望了,難道她沒有來?肚子餓了,他想吃飯。

        “他媽的,真是個騷貨,哪兒去了呢?”宏泰不耐煩地雙手抱著,揉一把梳理整齊的頭發(fā),向飯攤走去。

        “西瓜多少錢?”

        “6毛,剛開園的,很新鮮哦!”

        哦?西瓜!音落身轉(zhuǎn),在小吃攤的拐角處,一條又粗又長的大辮子下擺著3個大西瓜。宏泰喜出望外,丟開稀飯、餡餅,轉(zhuǎn)身瞅那女人——應(yīng)該說還是個姑娘,那么嫩氣!

        “來,給我挑一個?!币粋€干部模樣的男人。

        “好的?!惫媚镩L長的手指熟練彈著西瓜。

        “8斤2兩,4塊9毛2。”

        “給5塊,別找了?!蹦侨诵ξ模匆谎酃媚?,送過來5塊錢。

        宏泰看著那個男的,不舒服,走過來也想買瓜,可他來遲了,又是兩個男人各點著一個要稱。

        “給我也來一個?!焙晏┱f。

        姑娘抬眼看看兩位買瓜的,又看看他:“大哥,沒有了,別處買吧?!?/p>

        兩個男人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扭頭往秤盤里放瓜。

        王八蛋!以為老子吃不起瓜?宏泰呼地騰起一股火,捏緊了拳頭走近一步,點著其中一個沒有放進(jìn)秤盤里的瓜說:“這個瓜我買了?!?/p>

        姑娘用乞求的眼光看看他,又看看那兩個人。

        “稱啊,看什么看?”其中一個大個的蠻橫地說。

        宏泰沒有看姑娘,猛地一拳打在了大個子背上:“別動,這瓜老子買了!”那人一個趔趄,倒向另一個人身上。

        姑娘站起來,狠狠地盯著宏泰:“打什么打呀!”

        那倆人哪肯讓他。轉(zhuǎn)眼間,三個人打在了一塊兒,瓜攤兒上騰起一股黃塵,三個人滾成一個大土蛋。宏泰雖然個兒大,可還是敵不過兩個人,他的嘴上、鼻子上都是血,大個的衣袖掛在了肘上,小個的眼睛黑黑地鼓了起來,圍觀者圍了一圈。西瓜鮮嫩嫩、碎紛紛踩在了眾人的腳下……

        “住手,住手!”兩個派出所民警扒開人群往里鉆。

        他們?nèi)齻€被民警帶著往出走,可此時,卻不見了賣瓜的姑娘。宏泰顧不得傷疼,眼睛滴溜滴溜一個勁地四處轉(zhuǎn)。“賣瓜的呢?”民警問?!皠偛胚€在,快找找。”宏泰回答。

        “賣西瓜的呢——”年齡小的民警在喊。

        “早被嚇跑了?!北娙俗笥掖蛄?,就是不見那姑娘。

        一進(jìn)派出所大門,宏泰就說:“張警官,是我不對,我向他倆道歉,放我走吧。”

        “不行!他先動手打人,能放他走?”其中一個說。

        “宏泰,你又打人了,能放你走嗎?”警察說。

        “他們也打我呀!并且是兩個打我一個。但我還給他們道歉,放了我吧?!焙晏┺D(zhuǎn)過身去,“對不起了,都是兄弟,改天我請你們吃西瓜?!?/p>

        宏泰認(rèn)識這兩個警察。當(dāng)然,警察也知道他,他們一個鄉(xiāng)鎮(zhèn)不過就四、五千人,在派出所那里,宏泰不算壞人,但也不是好惹的茬兒。

        “不行,他得賠我襯衫!”

        “賠你個頭,你還賠我一個老婆呢!”

        警察看著那兩人笑著說:“他可真的沒有老婆啊。我看你們都是漢子,不打不相識么,既然宏泰已經(jīng)認(rèn)錯了,就誠心道個歉,以后還可以做朋友么?!?/p>

        警察的話音剛落,宏泰轉(zhuǎn)身對那倆人說:“對不起了,二位兄弟,后會有期!”說完轉(zhuǎn)身就跑。

        小個子喊道:“我的眼底出血了,要去醫(yī)院的?!?/p>

        “你自己去吧,我的爛嘴巴也不用你給縫了!”宏泰已向河邊跑了。

        時間已是中午一點多了,熱辣辣的太陽將滾燙燙的氣浪直撲撲地灑下來,路面和天空一樣炙烤人,加上走得快,汗水吱吱地往外冒。到了河邊,宏泰撅起屁股雙手捧起熱乎乎的西川河水,咕咚咕咚猛喝幾口,然后連頭帶臉洗了個痛快。他快步走進(jìn)了集場,而此時,大部分?jǐn)傸c都已散了,只有小吃攤上,用木竿和工程布制作的一個個“太陽傘”下,熱汗淋漓地圍坐著遠(yuǎn)路趕集的人,他們邊扇著手里的紙片或者小手帕,邊吃著飯。用鐵桶箍起來的煤球爐子,呼呼地冒著煙。宏泰繞場子轉(zhuǎn)了一圈,沒有看到那條又粗又長的大辮子。肚子確實是餓了,但他不想往熱鍋上走,穿過煙霧熱氣,一屁股坐在碗飩、涼粉攤的小凳上:“來一碗碗坨?!痹捯暨€沒落,背上便挨了一拳,他正想攥拳還擊,一轉(zhuǎn)臉,是伯平。

        “哎,老兄,吃吧,我們等你好半天了。你干嘛去來?你的臉……”宏泰沒有回答,只是擺擺手,伯平也不再追問。宏泰沉著臉誰都不看,一口氣吞了一碗碗饦,兩碗涼粉。然后,拉起伯平、富榮和存存,跟他們比劃了起來。只聽得伯平說:“嘿,這是好事啊,怎么不早說哪?”然后九個人分兩頭走了。

        走出集場,沿著西川河邊拐一個大彎,膛過河水爬一節(jié)偏坡,就來到了西川河的公路橋上。橋,陳舊而古樸,橋面約七八十米長,五六米寬。他們四人轉(zhuǎn)了一圈,空空而歸,說好了在大橋上匯合,向棗莊進(jìn)發(fā)。

        天意!在橋東不遠(yuǎn)處一條又粗又長的大辮子,隨著憂郁的步子在擺動?!翱?,大辮子!”伯平一聲驚叫。宏泰走前瞅瞅,擺手不讓大家說話,四個人夾著路兩邊走來。走了一段,姑娘好像感覺到有人尾隨她了,于是,一個勁地快走。然而,他們與她的距離卻沒有因她的速度而改變,當(dāng)她一抬頭看到宏泰時,頓時變了臉色,站著不動了。

        四個人前后夾住了姑娘。

        “你明天還來賣瓜嗎?”宏泰開口問。

        姑娘微微低垂的腦袋款款地?fù)u了一下。

        “不行,明天你還得來賣瓜,我今天沒吃上!”宏泰命令式地說。

        姑娘抬起眼皮看一眼宏泰,沒出聲。宏泰摸摸上衣兜,掏出20塊錢送上去:“給,你今天的瓜是我跟人打架踩碎的,我賠你??擅魈炷氵€得來賣瓜。”姑娘沒有接錢:“明天沒集場了,我去哪兒賣啊?”姑娘終于開口了,聲音很穩(wěn),手里攥著的塑料袋里裝著藥盒。

        “那不行,今天為了吃你的瓜,我的嘴都打爛了,明天你必須來賣瓜。”宏泰腳尖點著地面劃了一圈,“我看你就來這橋頭上賣吧,我們專門來買?!?/p>

        “想不想都得來,這是我們的約定。這位老兄為吃你的瓜剛從派出所出來?!辈阶咔耙徊秸f。

        “只要你來賣瓜,我們不會少給你錢,也不會傷害你的?!焙晏┑穆曇羰菧睾偷?。

        姑娘抬起頭來,臉頰紅紅的,撲閃撲閃的大眼睛瞪著,那硬邦邦的目光里,沒有膽怯。宏泰轉(zhuǎn)頭看一眼伯平。

        “記住,明天不來賣瓜,我們就去找你。”伯平說。

        宏泰搗一拳伯平的肩膀,示意該走了,然后,把錢放在姑娘的腳下:“順便把明天的瓜錢也給了。拿著!”

        今天的月光比不過昨天的亮,但仍舊是清澈的。宏泰和伯平早早吃了飯,坐在小屋旁的草墊上,看著通往棗莊的路。他們沒有開燈,也沒有開收音機。

        “你說她會來嗎?”伯平問。

        “不知道,也許會?!焙晏┗卮?。

        月下的莊稼,被銀光浸染的坡、峁、塔、壑,明暗有致,風(fēng)韻卓然。銀白色的小路穿行于波波漾漾的莊稼之中,一會兒蜿蜒穿行,一會兒隱沒其中。宏泰一臉的鎮(zhèn)靜,只是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棗莊的方向。倒是伯平坐不住了,他一會兒走出去看看,一會兒返回來坐定。宏泰說:“別走動?!?/p>

        突然,伯平手一揚:“你看,路上有人!”

        宏泰站起來仔細(xì)瞅瞅。是的,起伏飄浮的帶上有一個黑色的點在慢慢移動。

        是她,應(yīng)該是她!宏泰心里說。

        兩個人的視線像被黑點粘住了似的,無論坐下還是站著,都一直跟著黑點移動……

        “怎么了,半天還沒出來?”伯平說。宏泰拉起伯平的手,往前走了幾步。他的長脖子今天可算派上用場了,了望時總比伯平高出一頭還多。伯平夠不著他時,就抬手撓他突起的喉結(jié),宏泰今天可沒心思跟他玩,撥開他的手,用大掌壓住伯平的腦蓋子。

        “別壓,別壓,再壓我出聲了!”直到伯平求饒,他才松手。

        “哎,別出聲,她來了。”宏泰放低了聲音,“我們還是回樹蔭下吧,月光下容易讓她看見?!?/p>

        四只睜得牛蛋似的眼睛,出著細(xì)氣蹲在樹蔭下,目送大辮子背著西瓜原路返回……

        這一夜,月光從圓圓的天窗透進(jìn)來,靜靜地摩挲著宏泰和伯平健壯而赤裸的身體。他倆一會兒面對面,一會兒背對背,一會兒仰面朝天,一會兒一個啃著另一個的后腦勺……

        “明天你去買瓜,告訴她后天我去!”宏泰說。

        “我一個去行嗎?”

        “你和富榮一塊去,不要罵她,也不能刁難她?!?/p>

        “知道,這還用你吩咐?”伯平仰面睡過來,“這女人長得就是好看?!?/p>

        “嗯,最好看的是那條大辮子?!焙晏┱f。

        真的,宏泰平時很少聊女人的話題——反正自己又不準(zhǔn)備娶老婆,說有什么用呢?可今天卻不由自主了?!澳阆嗟哪莻€女的好看嗎?”宏泰問。

        “也行,不過,比這個還是差些。”

        “去你的,不準(zhǔn)你想人非非。”

        “知道,那是老兄培養(yǎng)的新目標(biāo),我怎么能想呢。再說,人家肯定看不上我,我沒氣質(zhì),個子跟人家一般高?!辈絺?cè)身朝著宏泰,“你還和來順老婆好嗎?”

        “去你的,原來也沒有好過,只是來順不在時她老叫我。白鬧誰不鬧?”宏泰笑著給了伯平一個脊背,伯平也嘻嘻地笑著給宏泰一個脊背,“就你會占便宜?!?/p>

        “那大辮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過了好一陣子,宏泰好像自言自語。

        “也許。改天我打聽去?!辈揭晦D(zhuǎn)身趴在宏泰肩上說,“宏泰,今天集場上,我相的那個媳婦還悄悄地拉過我的手呢。”

        “哦,倒成媳婦了?呵,等不及就快些領(lǐng)回來算了?!?/p>

        “呵,我可沒你那本事,現(xiàn)在連彩禮都說不到?!?/p>

        “要多少?”

        “連閨女的,3萬8?!?/p>

        “狗日的,太狠了。把閨女哄出來,先給種上了,看他還要不要錢。”

        “我不敢,怕……”

        “怕個X。你愿意,小屋讓給你三天,準(zhǔn)能種上?!焙晏┱f。

        “我怕女的惱了。如果事情鬧砸了,我媽可饒不了我?!?/p>

        “傻蛋,那你就活該讓人家要錢?!?/p>

        “你對大辮子是真心的嗎?”過一會兒伯平又問。

        “廢話,我怎么知道?不過我倒真心想讓她天天來偷瓜?!?/p>

        “讓自己喜歡的女人每天晚上摸黑偷瓜,你就不心疼?”

        “就你心軟。哎,那你說我們該怎么辦?”宏泰轉(zhuǎn)身問伯平。

        “說不好,找個媒人正兒八經(jīng)地說吧?!?/p>

        “不,我不找媒人?!?/p>

        宏泰剛剛鏟掉摘瓜的蔓柄、鋤平踩下的腳印,伯平便背著兩個西瓜回來了。一進(jìn)門便滿頭大汗地說:“大辮子真守信用,早早地就在你說的地方等著哩。今天她不惱也不怕,一口一個大哥地喊,當(dāng)我說她明天還得來賣瓜時,她向我求饒了,說別向她買瓜了,她奶奶在家里還病著呢。我說那可不行,最起碼明天還得賣一回,當(dāng)面給你說清楚,要不你找她的麻煩我可管不了。她遲疑一下說,好吧。然后轉(zhuǎn)身向回家的路上跑了?!?/p>

        宏泰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認(rèn)真地聽伯平說話。伯平說得汗流浹背、上氣不接下氣,宏泰聽得樂不可支,咧著嘴呵呵地直笑。

        “這個賊也真夠吝嗇的,偷了兩晚上的瓜她沒吃一個。你沒問她是什么地方來的?”

        “沒來得及,一給瓜就走人,不管不顧的,連頭也不回。我又不能去追她,怕嚇著她,所以也就只能多看一會兒她一扭一扭擺動的大辮子?!辈綕M臉的得意。

        “去你的!”宏泰呵呵地笑著摸一把伯平汗淋淋的頭發(fā)。

        第三天晚上,他們知道她會來的,所以等起來也就不是那樣焦急了,而她卻比前兩次來得更早、更從容、更利索。走在地邊也沒有四處打探,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宏泰心想,這家伙,有種!這一次,她摘了一個瓜,裝在斜掛著的白布包子里,輕輕松松,不慌不忙地走了……

        早晨,當(dāng)宏泰早早地趕到買瓜地點時,卻看不到大辮子姑娘,跟前有兩個挑著籮筐賣小果子的女人,其中一個的籮筐邊放著一個大西瓜。宏泰四周瞅瞅,就是看不到人。賣小果子的女人問:“你是買西瓜的嗎?”

        “是的。人呢?”

        “放下瓜就走了,說家里有急事?!?/p>

        “真他媽的,那錢我給誰呢?”

        “她說一斤6毛錢,8斤4塊8。錢你先拿著,等事情完了她找你要去。”

        “呵呵,有這事?”但他還是抱著西瓜走了。反正瓜是我自己的。

        當(dāng)宏泰毫不猶豫地走近棗莊的那所土圍墻院子旁時,陳舊傾斜的大門頂上,掛著一捆剪開了的白麻紙。哦,她家死人了。怎么會是這樣的呢?

        宏泰心里掠過一絲愧意。他第一次這樣想:我做得過頭了。

        從棗莊回來,宏泰回村把“買”回來的西瓜送給了三爺爺,并給三爺爺挑滿了水缸。給三爺爺挑水是他經(jīng)常做的事,雖然人家不指望他干活,但他卻覺得這是對三爺爺?shù)男⒕矗谒哪恐?,最尊敬的人是三爺爺,最親的人是母親。

        “三爺爺,我的西瓜長得不錯吧?”

        “嗯,還行,好好料理,秋后給你媽報個信,她對你放不下心啊?!比隣敔斵垡晦坫y白色的胡須說。

        宏泰沒有說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這就是三爺爺,他話語不多卻總能抓住宏泰的心。三爺爺78歲的人了,然而鶴發(fā)童顏,身板硬朗得很,腰不貓腿不圈,肩寬額高眉白須白,太像年畫中的老壽星了。聽說三爺爺年輕時能文善武,在外做官,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人。三奶奶是國民黨軍官的千金小姐,人漂亮,又有文化,可惜在文革時挨斗上吊死了。三爺爺活得很瀟灑,從宏泰記事起就沒見他種過地。平時,總是要么看書、寫字,要么就一個人搬一把大椅子,坐在他家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半閉著眼睛,誰進(jìn)來和出去他都不管。

        “泰子,怎么想起給我送西瓜來?”三爺爺笑得很開朗。

        “嗯,這第一個西瓜就該給您吃。”宏泰情緒不高,他邊慢悠悠地說著話,邊回屋里取出刀,在三爺爺葡萄架下的小桌上切西瓜。

        “呵呵,怎哩,有心事?”三爺爺坐在大椅子上笑瞇瞇地看著宏泰。

        “沒有,我一個不成器的,能有什么心事?!?/p>

        “哦?怎么說自己不成器?這不像我們家泰子吧?能種出好西瓜來,就成器!”

        “我知道,全村人都這么說,只是過去不在乎?!?/p>

        “現(xiàn)在在乎了?呵呵?!比隣敔斈闷鹨话晡鞴虾呛堑匦χ?,“看來我們家宏泰長成了。不要管他們,以后誰還敢說宏泰不成器,我揍他們?nèi)??!?/p>

        “隨他們說去,我還害怕他們說?”宏泰咧開嘴笑了笑,走出了三爺爺家。

        帶好了第二天的早飯,宏泰叫著伯平趕到瓜地。

        6月的夕陽燦然俏麗,被它浸潤的山川沃野,恢宏激蕩,浩渺蒼蒼。宏泰和伯平與小屋并肩站著,近旁的樹上,麻雀三三五五地從不同方向飛來飛去,嘰嘰喳喳,好像在交流一天的所見所聞。伯平伸手在宏泰眼前晃了兩下:“喂,老兄,怎么啦?”

        “沒事。跟我點瓜去!”宏泰趕忙轉(zhuǎn)過神來,沒看伯平,只揮著手說,“你走這邊,我走那邊。”

        第二天一早,伯平和富榮就去棗莊打聽關(guān)于大辮子姑娘的情況了。從他們嘴里宏泰知道,大辮子姑娘今年21歲,名叫青青,就是這村的人,只是一直沒在村里住。聽說她4歲時,因拖拉機出事,父母雙亡,家里只剩下她和奶奶,而父母又沒有兄弟,所以不到半年,她便和奶奶一起住到了嫁在外地的姑姑家,直到上個月才回來。他奶奶患的是肝癌,在姑姑家看著不行了才匆匆回來。姑姑陪著她和奶奶住了十幾天,而奶奶卻一天天地好些了,所以姑姑就先回去了。

        唉,這也真是個不幸的女子。

        第三天早飯后,宏泰和伯平去了棗莊,他倆混在村里看事宴的人群中,向大辮子青青家的大門走去。出殯的隊伍抬著棺材走出來了。送葬的只有十幾個人,雖然有吹鼓手的,但還是顯得清冷、凄涼了些。青青著一身長孝袍走在最前面,抱著奶奶披黑紗的鏡框。她的頭低垂著,眼神木木的,臉上有長長的淚痕,腰里細(xì)長的麻辮,拖在地上劃出淺淺的印痕。朱紅的棺材由8個人抬著,青青的姑姑跟在棺材后面,兩個穿孝褂子的女人攙扶著:“媽——呀——啊、啊……”一聲聲嘶啞的號哭,尖森森地刺疼了宏泰的心。他右手攥住汗衫的胸襟,眼睛呆呆地定在了那兒,眼淚不聽話地從眼底往上鉆:

        “媽——媽——”

        宏泰是條漢子,在他的記憶里他哭過兩次:第一次是上小學(xué)時,他跟老師打了架,被父親不問青紅皂白狠狠揍一頓,他一氣之下出走了整整3天。當(dāng)?shù)谒奶煸阪?zhèn)子里一轉(zhuǎn)頭看見母親時,他簡直不敢認(rèn)了:母親蓬亂的頭發(fā),沒血色的臉,滿臉的淚痕和滿身的塵土,哪里還有她一貫的端莊、整潔啊!當(dāng)他惴惴地站到母親面前,母親泉涌般的淚水和定格了的傻笑,是他怎么也想象不出來的。凍和餓是不會讓宏泰哭的。而當(dāng)母親緊緊地抱著他失聲痛哭的時候,他也哭了,哭得酣暢而釋然。母親懷抱的寬大和溫暖,讓他泣不成聲。第二次是8個月前,也就是母親死后的第二天。有人拿著錘子要封棺材的時候,他才突然意識到母親死了,再也見不到了。一剎那,他的心像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攥著硬往外拽,他能聽得到肚子里有斷了的東西,血森森地往外流。他捂著胸口走上去,一把推開拿錘子的人,趴在棺材上失聲痛哭起來,誰拉甩誰,直到他哭夠了,自個兒轉(zhuǎn)身朝大門外走去。整整一天誰都沒有見到他,當(dāng)然也沒有人找他……

        伯平拽拽他的袖子說:“哎、哎,真哭了?這不像你吧!”

        宏泰一怔。送葬的隊伍已過去了,看看沒人看著他,趕緊擦擦眼睛,拉著伯平離開了人群。

        第四天下午,宏泰他們正在小屋前的槐樹下玩牌,突然,背后傳來軟軟的聲音:“大哥,在呢?”

        宏泰一轉(zhuǎn)臉,哦?是大辮子青青!三個大后生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驚得窘在了那兒。而當(dāng)大辮子青青認(rèn)出了宏泰和伯平時,也驚詫地瞪大了雙眼,一絲懊惱和悔意悄悄掠過她滿帶倦容的臉。然而,這些,馬上便被冷靜所代替:“大哥,我,我是來送西瓜錢的?!?/p>

        當(dāng)宏泰從驚訝中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光光的身子上只穿著一條又短又松的小褲頭,而且,三個人身上都畫滿了符號。他們同時“呵呵”地一笑,說:“等一下,我穿件衣服?!边@一笑,氣氛寬松了好多。大辮子青青也笑了。

        他們各自從樹杈上取下衣服穿上。轉(zhuǎn)身看,大辮子青青正背對著他們,一條松軟的大辮子搭在她俏俏的肩頭。宏泰看一眼伯平和富榮,走前一步說:“是我欠你瓜錢的,怎么你又給我送西瓜錢了呢?”聽不出宏泰聲音里有調(diào)侃的成分。

        青青轉(zhuǎn)過身來,一臉的靦腆,懦懦地說:“不好意思。你欠我一個瓜的錢,可我欠瓜主人7顆瓜的錢。”青青抬起眼看著宏泰、伯平,“哪一位是瓜主人呢?”

        伯平看一眼宏泰,走前一步拍著他的大胳膊得意地說:“這位最帥的哥就是瓜主人。你欠他瓜錢?我怎么不知道啊?!辈接袔追只?。

        青青有些難堪了,想起幾天來他們的糾纏,她知道這瓜錢不好送了。他們怎么會是種瓜人呢?她覺得眼前的種瓜人跟這瓜一點都不相匹配。于是,看一眼宏泰,攤出來一臉不好意思的笑意:“對不起,沒想到是你的瓜。原來只是想借瓜錢買藥,緩一緩奶奶的疼痛,等姑姑回來,就把錢還過來。沒想到……”青青眼睛里飽含著戚憐和追悔。

        宏泰看著伯平和富榮,嘴角掛著笑意,沒出聲。

        青青微微抬起頭來說:“不管怎么說,我是背著主人摘的瓜,總共是7個,你們算算,我把瓜錢還上?!闭f完,青青又低下了頭。

        “算了瓜錢你干么去?”伯平上前問。

        “我、我得走,在這里我什么都沒有?!?/p>

        一聽說青青要走,宏泰心里就著急了,他捋一把頭發(fā),遲疑地說:“哦,我看這瓜錢不好算,我沒數(shù)也沒稱,怎么給你算呢?”宏泰慢條斯理,眼睛卻滴溜滴溜地轉(zhuǎn)。

        “你想怎么算就怎么算,大哥,你說吧?”青青怔怔地看著宏泰。

        宏泰躲開青青的視線,看一眼伯平說:“我看你賣瓜賣得挺好,我正愁不會賣瓜呢,我也不用算你的瓜錢了,你給我賣瓜我再給你賺工錢,怎么樣?”

        “不行的,我不能賣瓜。姑姑要我快些走。你還是算錢吧,怎么算都行?!彼匆谎酆晏?,認(rèn)真地說。

        青青直挺挺地站著,兩只白蔥似的胳膊輕巧地編在胸前。宏泰心想:這家伙,天生一副傲骨頭,我一定得讓她留下來。于是說:“吃幾顆西瓜無所謂的,我有滿地的西瓜??梢宜愎襄X,這不是出難題嗎?我沒數(shù)過,也沒稱過,怎么算呢?我看還是抵賬的好,你就替我賣兩天瓜,我也不會斤斤計較,你也省得掏錢?!焙晏┮桓闭J(rèn)真的樣子。

        “不,不行的,我沒有時間,你還是算錢吧,算多少給多少?!鼻嗲嗪芨纱?。

        “呵呵,你倒大氣呀,算多少你都給嗎?”宏泰一臉的酸笑。

        “給,說個數(shù)。西瓜是有價的。”后一句青青說地很低。

        “哦,那我算10萬你也給嗎?”宏泰慢條斯理、半開玩笑地說。

        “呵,大哥,有7個西瓜值10萬的嗎?我是真心誠意給你送瓜錢來的,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誠意!”她水汪汪的眼睛盯著宏泰。

        “是嗎,是7個嗎?”宏泰躲開她的視線,看著旁邊的某一個西瓜說。

        “7顆,真是7個。你一定是數(shù)過的,第一次4個,第二次2個,第三次1個。”青青半俯著臉,兩手交換著、無助地?fù)崦约核[似的胳膊,鎮(zhèn)定而企求的目光隨著眨巴眨巴的大眼睛纏在了宏泰的臉上、手上、脖子上。

        宏泰雖然沒有直接迎接青青的眼神,可這眼神還是不斷地纏繞著他,他的周身像有毛毛蟲在蠕動。于是,他的雙手交換著不斷地摸著臉、摸著脖子。他不想讓青青看穿心事,于是提高嗓門說:“我沒數(shù),你摘瓜時怎么就不打個招呼?哪怕借錢也行啊?!?/p>

        青青抬起臉來,一副難堪的樣子?!按蟾?,請你們諒解,我真的不是專心偷的,當(dāng)時姑姑留的錢用完了,我在村里又沒有親近的、認(rèn)識的人?!鼻嗲噙呎f邊不斷地看著宏泰和伯平,那一副柔弱的樣子,很是讓人心疼的?!拔以?jīng)跟姑姑一塊種過西瓜,所以見到西瓜總想多看一眼,前一段給奶奶買吃的路過這里,看到西瓜長得好,就記住了。那天,奶奶疼得實在扛不過去了,我手里又沒有錢,就……”青青抬起的眼中噙了淚水?!鞍Γ挥谜f了……”伯平忍不住說。

        宏泰擺手制止了伯平。青青低著頭沒有看任何人接著說:“一著急,便想到了這片西瓜……”青青抬眼看了看宏泰和伯平說,“我真的不知道西瓜是幾位大哥的,只是想借瓜錢先買幾支杜冷丁給奶奶止止疼,結(jié)果杜冷丁沒買到,卻招惹了幾位大哥。”頓了頓青青抬頭直視著宏泰說,“不管怎么說,錯誤肯定在我這兒,所以,請大哥們誠心誠意說個數(shù),只要在我承受范圍內(nèi)!”

        宏泰也沒有什么良策,他還沒有想好該怎么辦,但他清楚一點,只要了了這件事,青青馬上就會走的。宏泰沒有看青青,轉(zhuǎn)身在地里轉(zhuǎn)著圈兒,右手通通順順地用五指梳理一把頭發(fā),然后轉(zhuǎn)過身來,雙手叉在腰間裝作一股頑勁:“你準(zhǔn)備給算多少?”

        “我瓜賣了多少錢你們是知道的。我加倍給你們?!?/p>

        “哦,夠大氣的。好像我在訛?zāi)隳?,看來你還真是有錢?!?/p>

        “有錢沒錢是我的事。請相信,我不會欠你們的。說個數(shù)吧,就是賣掉宅子我也會還上的,誰讓我招惹的是你們幾位大哥呢?!鼻嗲嘁矓[出了一副頑勁。心想:我青青也是闖蕩過的人,無非就是幾個西瓜吧,我看你們能怎么樣?想著這些,她直直地站著,誰都不看。

        青青的僵硬反倒讓宏泰暗暗高興:有種??磥硭粌H人好看,脾氣也很合卯竅。越是這樣宏泰便越是沒了主意。然而,當(dāng)他聽到青青賭氣說要賣宅子時,突然詭秘地一笑,心想,我終于發(fā)現(xiàn)一個縫隙了?!澳阋u宅子?”宏泰認(rèn)真地問。

        “是的,我走了宅子給誰留著呢?”青青還是沒有看他們,“宅子雖然不好,也總能賣幾個錢吧。”

        “賣宅子?你說了算嗎?”宏泰伸長了脖子。

        “當(dāng)然。這是我的事,你還是先算瓜錢吧?!鼻嗲嗖槐安豢骸?/p>

        “咳!那太好了,我正想出來買處宅子?!焙晏┱J(rèn)真地站在青青面前,“多少錢?愿意賣給我嗎?”

        “你?你買宅子?你是棗莊的嗎?”青青一臉的不屑。她知道他不是真心買宅子的。

        “我當(dāng)然是真想買了,我是前面桑樹村的人,不想在桑樹村住了,想買處宅子出來住?!边@些問題雖然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可今天突然說出來也覺得合情合理,好像就是這幾分鐘,讓他打定了主意要離開村子出來住。所以,他一臉的認(rèn)真:“我是認(rèn)真的,你出個價吧,我真的要買?!?/p>

        青青瞅一眼宏泰,一臉的不茍同。

        “嗯,宏泰,好主意!我說你早就該出來自己住了?!备粯s的腦筋轉(zhuǎn)得快,他真心認(rèn)定這個主意好。

        “就是。青青姑娘,宏泰哥是真心的,你不知道,他是一條漢子,從來說話算數(shù)。”伯平拍一巴掌宏泰的大胳膊,附和著。

        青青一臉的不馴,看一眼西斜的太陽說:“好吧,買宅子的事能讓我想想嗎?今天先算瓜錢!”

        “當(dāng)然可以想想了。瓜錢就先不算了。不過,只要今天晚上你走不了,明天一早我們就去看宅子?!焙晏┱f。

        “呵呵,你以為我會逃跑?”青青邊走邊搖頭說,“不怕虧了瓜錢,那我就先走了。”

        宏泰看一眼青青,然后,一擺手說:“你走吧!”

        大辮子垂在背上,辮梢留得很長,馬尾似的,一擺一擺地掃著她圓潤飽滿的后臀,甘藍(lán)色的齊袖衫,腰線是那么分明,白多藍(lán)少的條紋褲子,勾勒出她修長端莊的腿。這女人,真的讓你挑不出什么毛病來。宏泰故意不想專注地去看青青的背影,可眼睛老不聽使喚,他看遠(yuǎn)處清晰明快的山,看近處通往棗莊的路,看掛在山頂上冉冉飄逝的陽婆,看綠得發(fā)黑的糜子、谷子。最后視線還是落在了靜得一言不發(fā)的白色小屋上。是啊,這是他這些天以來的寄居處,他真的要買宅子嗎?他能買得起嗎?

        可他真的想買宅子——想買青青的宅子!

        也許是剛剛辦過喪事的原因,院子里冷靜而凄清。沒有一點聲息,窗戶上新糊的白麻紙與變黑的窗欞,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玻璃窗上紅紙剪貼的貓咪不見了,只有隔在大門和中窯洞間花臺里花期正濃的八瓣梅,給小院平添了一縷生氣。宏泰和伯平推開大門走進(jìn)院子。門沒有上鎖,他們隨便在院里走走,心想:青青要是在家里,她會出來的??蓭追昼娺^去了,他們故意把說話的聲音放高了,仍不見她出來。伯平說:“我們進(jìn)去吧?!焙晏┛匆谎鄄?jīng)]有作答,只是背著手向中窯洞走去……

        青青在,她沒有走。當(dāng)木軸門“咯吱”一響,青青沒有什么表情,她伸展著長長的雙腿,背靠著鋪蓋卷在炕上坐著,一條又粗又長的大辮子款款地搭在肩頭,穿越豐滿的胸脯,散散的辮梢橫臥在她纖細(xì)的腰間。青青撲嗒撲嗒的大眼睛直視著他倆。宏泰不想跟她對視,他隨意抬頭看著:窯洞還算敞亮,暗紅色的棗木炕沿,不足尺寸的方磚斜鋪的地面,整個屋里古雅厚重??磥砬嗲嗉疫^去一定是財主,地甕上放著的瓷壇和那一對擦出木紋來的雕花太師椅就是證據(jù)。只是顏色和款式已經(jīng)不一致。

        “青青姑娘在啊!”伯平進(jìn)門就聳著肩微笑著跟青青打招呼,而青青好像很不喜歡伯平,只是對著宏泰說,“看好了嗎?怎么樣,買嗎?”

        宏泰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也沒有看她,眼神很沉著:“這窯洞多少年了?”

        “我爺爺修起來的,大概四、五十年吧。”青青答。

        “說說價格吧?!焙晏┯沂洲垡话杨^發(fā),側(cè)身坐在雕花太師椅上,微微一抬頭看著青青,一臉的認(rèn)真、沉著。

        “你說吧,你給多少?!庇晏┑哪抗?,青青一欠身溜下了地,對著伯平說,“你坐n阿。 ”

        “嗯。你姑姑沒告訴你要賣多少錢嗎?”伯平的視線跟著青青殷勤地轉(zhuǎn)。

        “告了,按照她說的價,你買嗎?你們可是大村的,愿意來小村買宅子住?”青青的情緒很冷,一臉的不屑。看來她不相信宏泰真要買宅子,或者說她對宏泰已經(jīng)做過了打聽。

        宏泰臉上掠過一絲陰影,他的自信停泊在眼眶里,也許再有一股冷風(fēng)就會吹走。這么多年了,宏泰就是憑著他的倔強、桀驁不馴與那么多不屑的眼光對峙著。他好像沒有在意過誰看起他或者看不起他過,無所謂,就這么活著,大家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然而,對青青,他卻說不清楚了,想法和行動老對不上坎兒,平時滔滔的宏論,這兩天好像缺了鈣似的挺不起來。他做事什么時候迎合過別人?而此時,卻真的想讓青青了解他,甚至理解他。他說不清此時對青青的感覺,也不知道青青的眼神和語氣怎么會讓他有一種針刺的感覺。

        “宅子是你的,你出個價吧?!焙晏┖苷J(rèn)真地說。

        “呵,說說你的最高價,我看你有沒有誠意。”青青帶有了幾分狡黠。

        “你的最高價是多少,還是你先說說吧,你是賣主呀。”伯平的眼神追隨著青青。

        “10萬,10萬你買嗎?”青青臉上帶著笑,好像在開玩笑,而聲音卻鐵一樣冷漠,她定定地看著伯平。

        “青青,我是認(rèn)真的,你正兒八經(jīng)出個價。”宏泰看著青青。青青卻沒有看著宏泰。

        宏泰騰地站起,又坐下來,沒有說話,他的眼睛一個勁地看著灶臺。

        “青青啊,你得好好說話,宏泰哥是認(rèn)真的?!辈睫D(zhuǎn)到青青身后。青青側(cè)身靠著躺柜沒有說話,眼睛一直看著窯頂。足有六七分鐘屋里沒有聲音。宏泰突然站起來走到門口,然后回頭說:“算話。10萬我不要,如果誰要少于10萬買了,我就砸斷誰的腿。”

        宏泰還是宏泰,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屋門,走出頂棚傾斜的大門……

        “青青,宏泰哥是認(rèn)真的,你……”伯平一邊攤著手對青青說,一邊跟在宏泰后面往外走。

        看著宏泰倔倔地走遠(yuǎn)的背影,青青暗暗想:這家伙,有種!

        從棗莊回來宏泰就打開吃西瓜,一個接著一個,大家都吃飽了,他還切。伯平說:“宏泰,別開了,我們吃不動了?!?/p>

        “不行,好好吃狗日的!”宏泰還在殺瓜。富榮呵呵地笑著說:“讓他殺吧,吃剩的供在桌子上,等大辮子來吃?!焙晏┮秽僮鞂⒁粔K瓜砸在富榮的腳上,富榮邊呵呵大笑著,邊蹦跳著躲閃,然而毛乎乎的小腿管上還是瓜汁淋淋了。

        伯平和富榮回去了,他想一個人靜一靜。小屋蒼涼蒼涼的白,看著很不舒服。宏泰懶得解扣子,雙手一叉,穿頭脫掉半袖衫,甩在挺直的瓜蔓上,然后光著上身,仰面朝天躺在草墊上。今天跟鬼了,天,藍(lán)得出奇,宏泰不想閉上眼睛,可那青寡青寡的藍(lán)好像要把他的眼珠子吸出來,眼睛睜不開也閉不住。于是拽一把草墊子,坐了起來。已近下午7點了,西下的陽婆斜射在通往棗莊方向的山頂上。高處是黃土山的橫斷切面,切面處不長草木,是斧劈般的粗獷挺直,使得紅紅的山頂子有些瘦骨嶙峋,那橙紅色的瘦骨嶙峋和青寡單一的藍(lán)焊接成一副古樸、蒼涼的老照片,小路就飄浮在老照片的懷里。宏泰突然覺得這條路離他好遠(yuǎn)好遠(yuǎn),他渾身從內(nèi)到外有一種不適的感覺。有風(fēng)從背后吹來,他挺了挺脊梁,努著勁兒平衡著肩膀,他告訴自己:什么都別想,我就是我!然而,他覺得肋骨下的皮肉很軟,風(fēng)鉆進(jìn)來,心窩子里一陣酸。

        兩天了,宏泰沒有回村,他哪兒都不想去。對于青青他原本就沒抱什么希望,也不想欺負(fù)她,現(xiàn)在這樣也沒什么。然而,他卻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什么都不想干,迷迷糊糊的,整天不是鉆在小屋聽收音機,就是繞著瓜地邊一個人轉(zhuǎn),伯平給他帶過來兩次飯,他吃著很香;父親要他賣瓜去,卻被他攆了回去。瓜是該賣了,可他卻突然間沒有了興趣。就這么點瓜,賣了又能做什么呢?

        青青再也不會晚上來摘瓜了。然而,一到晚上宏泰卻總希望瓜地里有人影閃出,什么人都行,哪怕是鬼也好。人說鬼到夜間喜歡白色,宏泰把小屋裝扮成白色,初衷就是讓母親夜里來見他??勺∵M(jìn)小屋這么久了,卻一次也沒有看見過鬼,更沒有看見過母親。好幾次,他一個人在小屋外的草墊上蹲到深夜。他多么想在這靜靜的瓜地里見一見母親啊!

        伯平去棗莊打聽過,青青沒有走也沒有賣掉宅子,村子里的好多人都不知道她要賣宅子。宏泰讓伯平擔(dān)著瓜轉(zhuǎn)村子賣,伯平兩天來棗莊三次,并且專門走到青青家的大門外叫賣。而每次,青青總是悄悄地站在墻頭上,往伯平的身后看。青青的大門是虛掩著的。從門縫里,伯平看到:青青總是一個人靠著花臺站著,兩眼靜靜地盯著窯洞的垴畔沿子發(fā)愣,一臉的孤獨和無助。

        晚上,伯平還和宏泰住在小屋,他把見到青青的經(jīng)過告訴了宏泰,宏泰沒有出聲。伯平要宏泰出去賣瓜,宏泰說:“瓜還是你賣吧,不過不要再糾纏青青了?!?/p>

        “怎么,你要放棄?你們倆可是最般配的了?!?/p>

        “你不要管這些,反正再不要去打攪她,也不要打探她了?!?/p>

        富榮和存存來了,宏泰跟往常一樣和他們玩了多半個晚上,無論誰說起青青他都不聽也不插話。然而,又真的不能說宏泰沒有變化,尤其他們幾個能感覺到,宏泰突然間像個大哥哥了,玩的時候很認(rèn)真,不跟以前一樣總跟他們吱吱哇哇地叫喚,也不再變著法兒惡作劇了。他輸?shù)袅怂暮袩?,?guī)規(guī)矩矩地拿了出來,一點都不賴賬。大概凌晨一點多了,他們幾個才從草墊上站了起來,伸伸懶腰,把噴著火苗的簡易電石燈放在小桌上。月亮像一彎拉滿的弓,懸在天空,然而卻不像青青出現(xiàn)的那一晚亮潔,但那淡淡的銀色沐浴的梁梁峁峁還是夢境一般。宏泰的雙目凝視著通往棗莊的小路,癡癡地站著足有五、六分鐘。伯平看見了,拍他一掌。宏泰轉(zhuǎn)過臉來拍著富榮的肩膀笑著說:“你看月亮是專門出來給你倆照路的,快回吧。記住,月光下的鬼臉可是灰白色的。”富榮轉(zhuǎn)身給他屁股上一拳:“見了鬼我就給你領(lǐng)回來?!?/p>

        在嘻嘻哈哈的嘻笑中,富榮和存存踏上回村的路,伯平留下來陪宏泰睡覺……

        農(nóng)歷二十五,又逢集了,宏泰早早地讓伯平拉著一平車西瓜先走了,他卻一個人在瓜里轉(zhuǎn)悠。他不想早去,怕見到青青。然而,他卻不由得要看著棗莊通往鎮(zhèn)子里的路,好幾次他強迫自己收回視線,可一早上棗莊去了幾個人都讓他給數(shù)著了。最后,他干脆躺回小屋,蒙著頭去聽收音機。然而,碾過幾趟車;走過幾個人他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因為棗莊去鎮(zhèn)子里的路,就在小屋的東南角拐彎。他下決心不走出小屋,直到聽不到行人的聲音。他突然有些暗暗地恨:宏泰啊宏泰,你什么時候變成這熊樣了!莫非這小騷貨真是我的克星?他躺在小屋前面的草墊上,大字一個曬著太陽,等待著時間的流逝。

        下午兩點多,遠(yuǎn)遠(yuǎn)看見父親從村里來了,宏泰頭也沒回轉(zhuǎn)身向鎮(zhèn)子里走了?,F(xiàn)在大部分人已經(jīng)開始返回了,只有牲口交易攤還是人熙人攘。

        今天的牲口交易量不是很大,牛、驢、騾,還有小豬崽,滿場子都是。牲口吃草的咀嚼聲,小豬的吱吱聲,還有討價還價、拉套評議聲,此起彼伏;草腥味、尿糞味混和在蕩起的塵土中,彌漫著整個場子。說不出什么原因,宏泰徑直走進(jìn)了牲口交易攤,立在場邊的楊樹下,看著那些灰頭土臉人們的捏捏揣揣:一頭牛從開始到最后成交,中間人捏了這邊捏那邊,兩邊說好話,成了便把買主和賣主的手拉在一塊兒,酸酸的笑著說:“好了,成交!”然后,他便賺得解韁繩和換籠頭的10元錢???,這活不錯,就拿兩片嘴賺錢!

        突然,兩個小不溜秋、油頭細(xì)面的家伙溜了過來。他倆一個長頭一個扁臉,竄來竄去,一副刁相,先是跟買牲口的說話,一會兒又溜到賣牲口的老頭后面說:“今天的牛價不錯,你的牛賣好啦?!?/p>

        “唉,沒辦法才賣的。這牛正是做營生的時候?!崩项^邊整理籠頭韁繩邊說。

        “賣了的好。后天有一批牛從內(nèi)蒙進(jìn)來,下一集肯定跌價。我是搞市場調(diào)查的?!?/p>

        “哦,是嗎?”老頭抬頭看一眼長頭。

        “是的,我搞好幾年了。來,老伯,坐下來抽支煙再走?!彼f給老頭一支煙。

        “好吧?!崩先搜谝话杨^上的草帽,提起又寬又短的褲腿,蹲了下來。這一蹲他的褲兜鼓鼓地在胯上突了起來。老頭抬手在上衣兜里找火的當(dāng)兒,扁臉湊了過來:“老弟,來,給個火?!遍L頭在遞火。宏泰看見扁臉右手在老頭的褲兜上蹭了一下,隨即兩人都站了起來。老頭還在仰著臉抽煙,而他的褲兜上卻開了一條縫。小偷!宏泰本能地一步竄上去壓倒了扁臉。在別人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當(dāng)兒,長頭順手在宏泰大腿上給了一刀,宏泰“啊!”了一聲,沒有放手,他兩手緊緊掐住扁臉的脖子。人們圍了過來,宏泰腿上流著血,灰白色的褲子染紅了一片。扁臉在宏泰身下掙扎著。老頭終于清醒了,喊著:“我的錢!我的錢!”宏泰喊:“他是小偷,他是小偷!”人們還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誰是小偷,只是緊緊地圍著,沒有人敢動手。只聽得有人說:“快叫派出所啊,動刀子了?!崩项^拿著兩條繩子,撲進(jìn)人群中,焦急地喊著:“哪個是小偷,哪個是小偷啊?”

        只見人群中有兩個人匆匆忙忙地往里鉆,嘴里喊著:“讓一讓,讓一讓!”

        伯平一見宏泰便叫著:“宏泰,我來了。”

        “快,小偷!”宏泰喊著。伯平去捂宏泰的傷口,富榮搶過老頭手里的韁繩三下兩下把扁臉從胳膊到腿捆成一個燒焦了的爛樹樁。然后,他倆扶起宏泰向外走去。

        宏泰說:“老頭,你的錢在他身上,自己拿去!”老頭手忙腳亂的在那人身上搜。一會兒,只聽的“呱兒呱兒”抽耳光子的聲音伴隨著老頭的罵聲:“讓你偷,老子讓你偷!那一個哩,還有一個呢。”

        伯平和富榮架著宏泰一拐一拐向路邊的平車走去。在走出人群的當(dāng)兒,宏泰咬著牙一仰頭,突然一條大辮子闖入了他的眼簾。他一下子不疼了,定睛一看,啊!是青青,真的是青青!然而,他只看了一眼,便低頭向平車走去。青青也在看著他,她自個兒在人稀的地方站著……

        “抓小偷的后生,哎——,抓小偷的后生哩?”老頭從人群中喊著走了出來。他們?nèi)苏l都沒有出聲。宏泰在車上坐著,伯平拉著,富榮推著,趟過西川河,向鎮(zhèn)衛(wèi)生院走去。兩個派出所民警手里拿著銬子,氣喘吁吁地向出事地點趕去……

        在鎮(zhèn)衛(wèi)生院簡單包扎以后,三人便往回趕。宏泰沒有回家,還是回到了白色小屋。雖然小屋不具備正常生活的條件,但他還是想住在這里,他說不清自己對小屋的感覺,只是覺得呆在這兒他舒坦、輕松、安慰些。

        鎮(zhèn)醫(yī)院的大夫說小偷是拿著彈簧刀刺的,沒有傷到筋骨,敷些藥過幾天就好了。傷口疼是疼了些,可他也沒當(dāng)回事,整天該做什么做什么。賣瓜自然是伯平和富榮的事了。西瓜剛上市,正值盛期,別說,他們?nèi)诉€真的沒有多少玩的時間。一大早,宏泰大腿上繃一條帶子,送走了伯平和富榮的瓜車,就從龜背的頭部邊走邊點著瓜。咳,真是有運不用早起。這瓜愣長!僅這“烏龜”背脊梁上就點下152顆。小屋靜靜地停泊在龜背的尾部,屋門敞開著,半露著的綠格子床單,向他流溢著家的溫馨。宏泰定定地看了一會兒,他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這可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啊!宏泰從樹枝上取下曬硬的毛巾,擦一把汗。然后,大字似地躺在樹下的草墊上。天,一個勁地藍(lán)著,淡淡的白云高高地擦過天空。宏泰兩手輕輕拍打著草墊的兩邊,嘴里哼著:“藍(lán)藍(lán)的天上白云飄,白云下面光棍在吼……”

        宏泰不想這樣承認(rèn),可事實就是這樣啊——自從昨天見過青青,他覺得輕松多了。他什么都放下了,他知道自己配不上青青。

        “大哥,傷好些了嗎?”

        宏泰沒動——一定是風(fēng)聲了!然而一轉(zhuǎn)頭,啊!是青青。宏泰喜出望外,又不知所措,他騰地一下坐了起來,那無措的樣子,讓青青吃了一驚:“呵呵,怎哩?”

        “沒、沒有。青青,是你啊?!焙晏┳o(hù)著腿想站起來。

        “不,不要動?!鼻嗲嗥届o地說。

        “沒事的,我給你找個凳子去。”

        “不用,我自己拿?!鼻嗲噢D(zhuǎn)身在小屋下面取了小凳,那松松軟軟的大辮子在他的背上順溜溜地輕擺著。宏泰的心里美滋滋的,但他一再囑咐自己:不要奢求什么,好好說話,能做個朋友就很不錯了。

        青青拿著小凳坐到宏泰的對面。今天的青青跟看宅子那天完全不是一回事,她坐下后把大辮子摟在懷里,那目光和藹而溫順,有幾分鎮(zhèn)定,又有幾分靦腆。

        “大哥,還想買宅子嗎?”

        “想?!焙晏┨ь^看著青青,面帶笑容地說,“真的想買。不過讓你猜對了,我現(xiàn)在買不起?!焙晏┱酒饋硐朐偃ツ靡粋€凳子,青青馬上也站起來說:“你坐,我去拿?!?/p>

        宏泰沒有往前走,接住青青遞過來的小凳,心里一陣的溫暖。兩人隔著草墊坐定了,宏泰說:“青青,別記恨我,逼著向你買瓜只是想讓你天天來這里摘瓜?!?/p>

        青青嘻嘻地笑著。

        宏泰認(rèn)真地說:“不知道你家的情況,我做得過分了,對不起。現(xiàn)在我不會麻煩你了,你該做什么做什么去吧?!?/p>

        不知什么時候,宏泰已經(jīng)理成了平頭,配著甘藍(lán)色半袖,灰白色的褲子,別看腿還有些拐,可看上去卻真的精神多了。

        “怎么,不算瓜錢、也不買宅子了?”青青輕輕地笑著。

        “呵,瓜錢的事就不說了。宅子卻真的想買?!焙晏┮埠┖┑匦α?。

        “想買就買吧,我不會向你要很多錢的?!?/p>

        “哦,你姑姑同意嗎?”

        “她不管這些,賣房子是我的事。價格1萬,行嗎?”青青說話干脆而利落。

        “太便宜了吧?”宏泰的臉因激動放出了紅光。

        青青呵呵地笑著:“你為什么出來買宅子住?家里同意嗎?”

        “沒有同意不同意的,對于我,我說了算?!?/p>

        “哦,家里有些什么人?”

        “媽死了,父親倒是有一個。”

        兩個人沉默一會兒,青青慢慢抬起頭來說:“你真逗,哪個人不是一個父親啊。”

        宏泰認(rèn)真地看著青青說:“呵,那咱們說定了,宅子我要,價錢1萬2?!?/p>

        小屋敞著門,陽光下,恰似浮在碧波上的白帆。青青沒有推托,也沒有爭辯,只是靜靜地看著小屋。她在想什么呢?她也喜歡這個小屋?

        “那你下一步準(zhǔn)備做什么?”宏泰輕輕地問。

        “沒想過,等處理完事情再說吧?!鼻嗲嗄抗廪D(zhuǎn)向遠(yuǎn)處。

        “青青,不打不相識,我可是來去無牽掛的人,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就告訴我一聲。”

        “嗯,我會的?!闭f著青青站了起來,“我該回去了,你好好養(yǎng)傷吧。”

        “沒事的,這點傷算得了什么?”宏泰爽爽地笑著。泉水滋養(yǎng)的牙齒整齊而白潔,細(xì)長的眼睛笑成了兩條彎彎的縫,濃濃的眉毛隨便那么一撇——一副典型的江湖爽勁兒!

        宏泰隨即也站起來,走在青青的后面:“我湊齊了錢就去找你?!?/p>

        “不著急,我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完,不會馬上走的?!鼻嗲嗷剡^頭來看著宏泰說。

        宏泰拿了一個塑料袋,在地頭摘了一個西瓜說:“青青,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但你真的沒有嘗過我的瓜,今天送你一個嘗嘗?!鼻嗲嗖缓靡馑嫉氐皖^伸一下舌頭,悄悄扮了一個小鬼臉。她沒有推辭,接過瓜笑著說:“呵呵,好吧,就做買宅子的定金?!?/p>

        把青青送出瓜地,送上路口,突然,宏泰說:“青青,等一下,太陽這么硬,我這兒有前天剛買來的草帽,我給你取去?!?/p>

        “不用了,一會兒就回去了?!?/p>

        “不,你等著?!?/p>

        “那我回去取,不要你跑了?!鼻嗲嘁荒樀幕顫姟:晏┖谂钆畹哪槺话l(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滋潤得油光發(fā)亮。

        青青走了,宏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感覺。他撲通一聲倒在草墊上,閉著眼睛,暈暈乎乎的。腿一點都不疼了,一只小兔子在他胸腔里蹦跳,他真想吱吱地叫兩聲。然而,擂擂胸膛,沒有叫出來。雙掌一擊,他坐了起來。他想回村,回去收措收措現(xiàn)有的錢……

        月亮還沒有出來。然而,有滿天星光的照耀,夜,不算黑。剛上路,宏泰手電筒到處晃悠,他打著口哨快速向小屋走去。過小溪的時候不小心踏濕了鞋子,腳下涼涼的。此時,他又想起了母親。是啊,如果母親在該有多好啊!他可以跟母親說很多話。他想看見母親,真的,于是他關(guān)了手電,黑黑地走著。路羊腸子似的在他眼前浮動,四周有夜風(fēng)一陣一陣拂動莊稼的聲音。他的眼睛四處瞅著,一條條圪梁霧蒙蒙的,一道道溝壑黑郁郁的,他真希望母親能從哪一個圪梁或者洼地里突然走出來。于是他想喊,喊聲媽。然而,嘴動了動,還是沒有喊出來,只在心里說:媽,你就顯一次靈,讓我見一見吧!

        已經(jīng)看見他的白色小屋了。宏泰在一個土圪塄上坐了下來,他想再瞅瞅,再吹吹風(fēng)。反正今天是他一個人。然而,小屋卻好像有燈光,怎么回事啊,不會吧!伯平和富榮他們說好了不來的呀?他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往前走。是啊,越往前走越清晰,已是夜里九點多了,會是誰呢?宏泰心里有點怵,莫非真是鬼火?假如真的是母親該怎么辦?如果真要面對面,母親的臉會是什么樣子呢?他加快了腳步……

        小屋沒有什么變化,只是屋前的小桌上點著一枝蠟燭。人呢?宏泰轉(zhuǎn)著小屋到處找,沒有,什么都沒有。奇怪了,會是誰呢?現(xiàn)在他心里沒有害怕的感覺了,他只希望有人或者什么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宏泰木木地站在小屋和樹的中間看著遠(yuǎn)處……

        “嘻嘻……”

        “誰?”宏泰警覺地轉(zhuǎn)身。

        “呵呵呵,害怕吧?”

        “你是誰?出來!”宏泰的聲音有些發(fā)恨。

        “你猜呢?”很嫩的、女人的聲音。

        “是人還是鬼,你出來吧,讓我看看!”宏泰又轉(zhuǎn)著小屋走了一圈,然后視線落在了槐樹茂盛的樹冠上。

        “害怕了吧?嗨!我是青青,在樹上了?!?/p>

        宏泰有些不相信,走到樹下抬頭瞅著:“誰啊?”

        “我是青青,過來扶我一把,我下去?!?/p>

        宏泰倒吸了一口氣,回頭看,槐樹離地面不高的橫枝上果然坐著一個人?!鞍⊙剑趺磿悄阊?”宏泰伸手扶著青青從樹枝上跳下來。

        “怎么樣,害怕嗎?我是在試試你的膽量?!?/p>

        宏泰的心境馬上便調(diào)整了過來,呵呵地笑著說:“大老爺們,有的就是膽量!”

        “嗯,還不錯,像個爺們。”青青酸酸地笑著。

        宏泰是高興,然而卻又有幾分驚異:“你怎么在這里啊,什么時候來的?有事嗎?”

        “當(dāng)然有。我6點多就來了,你不在我就等,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這么晚了,我要是不回來呢?”

        “到10點你要是不回來,我就回去。”

        “哦,你還真夠膽大的,不怕夜黑?!焙晏╆P(guān)切地將青青讓到小桌前的小凳上。

        “練就的。在姑姑家的農(nóng)場里,我常常一個人下夜?!?/p>

        聽著這些,宏泰覺得有些心疼了:這也是個沒人疼的丫頭。然而他卻沒有表示什么,只是深深地看著她。

        青青仍然沉浸在她的境界中:“告訴你,我種西瓜可比你早多了,16歲我就是瓜地里的一個主要勞力。到晚上瓜地里最好點一盞燈,那樣既壯膽,又可以驚嚇野獸和小動物,就是人也不敢輕易來了……”

        青青在滔滔地說著,宏泰在靜靜地看著,他覺得青青不僅漂亮,而且很聰明。剛才青青讓他扶著手下樹時,由于緊張他沒有顧得上拉手的感覺,現(xiàn)在他很想拉起青青放在大腿上壯實而修長的手告訴她:不怕,有我什么都不用怕。然而,看著青青一臉的平靜,他沒有。青青用如此方式來表示對他的信任,這讓宏泰心里無比高興。

        讓人信任的感覺真好!

        “宏泰哥,下午我給姑姑打電話了,她同意我把房子賣給你?!?/p>

        “宏泰哥”,這是他第一次聽青青這樣稱呼,他突然覺得自己高大了,應(yīng)該做些什么似的,宏泰笑得那樣平靜而開心:“嗯,那太好了。青青,你吃飯了嗎?”

        “沒有,我今天兩頓飯,不想吃?!?/p>

        “這么晚了,我給你做點吃的吧,我這里有吃的,只是不太好?!?/p>

        “是嗎?你有什么吃的?”

        “我給你方便面煮雞蛋,怎么樣?”宏泰端出了煤油爐和小鋁鍋。

        青青也沒有過多的推托,她和宏泰一起煮面了。青青問:“你吃嗎?”

        “不,我吃過了。”宏泰看著青青。青青今晚一直很平靜,她沒有注目地去看宏泰。然而,她的自如卻讓宏泰覺得很舒服?;馉t點起來了,倒著暖壺的水,一會兒就吱吱地響了。宏泰說:“青青,我什么時間給你送房錢去呢?”

        “不著急,反正我最近也不準(zhǔn)備出去。”青青還是沒有看著宏泰,只是平靜地說著話,看著火?!澳愀赣H愿意你出來住嗎?”

        “我沒跟他說,我的事不用他管?!?/p>

        “不,這樣不好,他終歸是你的親人,你該跟他說說才對?!?/p>

        宏泰沒有出聲,他知道青青沒有親人,她一定渴望有親人的。

        夜色比先前清晰了很多,宏泰和青青并肩走著。沙綿土的路,走起來沒有聲音。他們一直在說著話,聲音很低。他們挨得很近,胳膊和肩膀不時地靠在一起。雖然是黑夜,宏泰卻能看得見青青棱角分明的嘴唇,一眨一眨撲閃著的睫毛。宏泰想:讓這條路長些、長些、再長些……然而,還是走到青青家的大門口了。青青站住了,宏泰也站住了,說:“青青,12點多了,早些歇著。有空幫我來賣瓜?!?/p>

        “嗯,會的,你回吧?!?/p>

        宏泰很慶幸自己今天的表現(xiàn),特別是當(dāng)青青看他小屋的時候,他跟在青青的背后,真有一些沖動,恨不得攔腰抱著青青鉆進(jìn)小屋。然而他還是控制住了,轉(zhuǎn)念一想,像青青這樣可人的女孩,他還真舍不得輕易去動她。

        手電筒的光沒對好,兩個套著的大光圈,在路面上不規(guī)范地劃著。他想跳、想吼、想就這樣在這路口等下去。于是,他把手電筒高高地舉起,讓光圈最大面積地照著路面??粗毙屈c點的夜空,宏泰張大嘴仰頭向天空長長地呵了一口氣,隨即唱道:“天上布滿星,月牙亮晶晶……”

        瘦瘦的歌聲滲透在空曠夜中……

        遠(yuǎn)處有棗莊的狗叫聲,宏泰加快了腳步。轉(zhuǎn)著山頭拐了一個彎,白色小屋便俏俏地飄在他的眼前。他站定了看了一會兒。真的,好耀眼的小屋啊!東天邊漸漸地白了起來,宏泰想:天亮了該去鎮(zhèn)子里買些方便吃的和小餐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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