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打翻了所有屬于夏天明媚的記憶。秋天,在秋雨織成的離愁中正式到來。
那不忍揮別的風(fēng)的鳴咽,那不忍離去的秋的眼淚,剎那間,讓那片草原褪去了所有青青的顏色,久久地蒼老著……
這一場秋雨之后,一夜冷似一夜。早晨太陽縮手縮腳,需要很長的時間,才會慢慢地紅暈起臉龐。
寂靜的晨海,空曠的草原上,老阿爸道格爾的蒙古包顯得很單薄。他有上百只
烏爾切西湖并不浩瀚,只要睜開一雙眼睛,整個湖泊便會含在你的眼睛里,裝在你的記憶中了。然而這片湖泊,盛滿了多少天鵝的情誼,裝下了多少天鵝的心事呢,人們就不知道了,總之,每年天鵝一定會回來……
天鵝飛來時,嘴里唱著歌,仿佛圣潔的百合在天空中綻放,那片片花瓣就在風(fēng)中一張一翕。
老阿爸道格爾的夏營地就在烏爾切西羊、幾十頭牛。老阿爸道格爾更需要勤勞,他也因此學(xué)會了趕在太陽升起來之前就干活兒。
秋天到了。這幾天,在老額吉的囑咐下,老阿爸道格爾的衣服穿得更多了,而天鵝離開烏爾切西湖的日子也就一天比一天近了……
烏爾切西,是鄂溫克人送給天鵝的名字,天鵝嬉戲的那個湖泊,鄂溫克人就叫它烏爾切西阿木吉,“阿木吉’是湖的意思。
湖畔,烏爾切西湖邊,只有這一家蒙古包。
每年4月,在烏爾切西湖畔,老阿爸道格爾和天鵝有個約會。那就是在最后一塊冰排消融的季節(jié),在小草開始吐綠的時候,他們一定會相逢,只是為了這次相逢,他們需要熬過一個漫長的冬季。
老阿爸的冬天,裹在一件好日根得勒(皮襖)里,這個得勒,是用幾張羊皮縫制成的。老額吉為了縫這件羊皮襖,花了很大的心思。因為堅韌的羊皮要用針去刺透,用線去穿牢,需要一定的氣力。
不知是羊皮密實,還是老額吉用愛做了針腳,冬天的時候,老阿爸道格爾穿上好日根得勒,心里總是暖洋洋的,而且很少得病。老阿爸道格爾也用自己寬厚的肩膀,照顧著老額吉的生活。如今,他們的生活很富裕了。每天,老額吉會用精美的瓷碗為干活兒回來的老阿爸盛奶茶,端肉湯,他們看上去很快活,這是一對親密的老兩口。
烏爾切西在離城市很遠(yuǎn)的地方。每天,老阿爸、老額吉會去湖邊看看天鵝,這就像城里人守著電視—樣,天鵝湖里的天鵝為他們平靜的生活帶來了很多歡樂、很多安慰。
然而這些年,無論老阿爸怎樣數(shù),烏爾切西湖里的天鵝不會因為老阿爸?jǐn)?shù)的次數(shù)多了,數(shù)量就會增多。老阿爸總在祈禱,然而卻不怎么靈驗。
老阿爸說,從前,與無邊的草原相比,就像巴掌—樣大的天鵝湖里會有一千多只天鵝,然而這兩年,最多也就兩百多只。
老阿爸和老額吉憂心忡忡,在校讀書的女兒看出了他們的心思,特地為他們疊了幾只紙鶴穿成風(fēng)鈴。女兒告訴他們,這個用紙鶴穿起的風(fēng)鈴,能夠讓人們心想事成,一切都會“阿木爾門都”,也就是平安。
于是,從早晨到黃昏,紙鶴風(fēng)鈴就開始搖曳在有風(fēng)走過的蒙古包中……
如今,烏爾切西湖所在的輝河濕地就要申報國家級自然保護(hù)區(qū)了。不久前,當(dāng)?shù)卣嬖V了老阿爸這一消息。建保護(hù)區(qū)就是為了保護(hù)天鵝,保護(hù)像天鵝一樣稀有的丹頂鶴、蓑羽鶴、白枕鶴以及很多很多幾乎在人類身邊絕跡的物種。但他們希望老阿爸道格爾的夏營地最好能搬到離烏爾切西湖較遠(yuǎn)的地方,也就是離天鵝很遠(yuǎn)的地方。
生活在烏爾切西湖畔這么多年了,老阿爸道格爾當(dāng)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你看,扔一顆石子到湖里,湖面久久不能平靜,受了傷害的心也會積有陰霾,久久不能復(fù)原。老阿爸道格爾用蒙古語對著我這樣說,對著天鵝這樣說。老阿爸還告訴我,如果你不相信的話,你就試一試吧……
天鵝撲騰撲騰地展翅飛走了,你是否聽到了天鵝撲騰劇烈跳動的心呢!外表平靜的天鵝也會害怕,也有不安。
湖水輕輕地流淌,日子一天天地流過。
傳說天鵝會在彌留時歌唱,用和諧的聲音對生命做一個哀痛而又深情的告別。唱著喪歌,天鵝從此遠(yuǎn)離了生命。此時,沒有流淚的天鵝不代表沒有傷心。老阿爸道格爾沒有做出最后的決定,是否從烏爾切西湖畔搬走,但他希望留下來。老阿爸說,也許我就是天鵝的南邊哨所。的確,老阿爸道格爾就住在天鵝湖的南岸。每年4月,老阿爸和天鵝有個約會。在那個屬于他們的春天里,老阿爸沒有傷害過一只天鵝。
老阿爸說,如果犯了錯誤,不要指望用潔白的鳥翅為你擦掉罪惡。
我相信,讓老阿爸離開烏爾切西,就像把一對忠誠于愛情的天鵝分開,就像把老額吉和老阿爸分開。
家已遙遠(yuǎn),天鵝飛在途中。這個秋天,竟然有了這樣多的離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