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于了卻一個心愿，完成了考察偏關古堡的使命。

那是2004年10月。秋日的晉西北艷陽高照，莊禾熟稔，五谷飄香，一派喜獲豐收的景象。我們乘坐的面包車穿行在晉西北的黃土高原之上，車上除了我，還有《中國行政管理》雜志社通聯(lián)部主任東林，《香港中國旅游畫報》攝影家李有祥及助手閆軍萍，太原電視臺記者張建國。

偏關，雖然只是晉西北的一座小縣城，可在歷史上卻是一座舉足輕重的軍事重鎮(zhèn)。因其關城東仰西伏，故又稱“偏頭關”，它與寧武關、雁門關合稱“三關”。明代它是萬里長城“九邊重鎮(zhèn)”之一，統(tǒng)轄著外三關及三十九堡十八隘口，駐守官兵愈萬人。正如詩云：“雄關鼎寧雁，形勢獨開張。一控黃河北，山連紫塞長?！?/p>

走進偏關就走進歷史。汽車在高原上盤上盤下，透過車窗，望著那一個個隆起的山峁，那綿連起伏的古長城，那數(shù)以百計的烽火臺，那一座座黃色古城堡，久遠的金弋鐵馬場面便紛至沓來。

之一：賈堡

賈堡地處偏關、平魯、清水河三縣區(qū)雞犬相聞的三角地帶，被歲月剝蝕得已失去了昔日的風采，顯得破破落落。堡前，關河里流水時續(xù)時斷；堡后，山戀起伏綿連。我們到達時，一夜秋霜讓楊柳枯黃的葉片撒落了一地。

古堡呈方形，堡墻豁豁牙牙，四面無遮攔，八方可行走，唯有僅存的南門，在艷麗的陽光下，格外引發(fā)人的滄桑之感。

在這樣的地方，我想修這樣一座孤零零的古堡，與當時賈堡的地理有極大關系，無論當年匪患兵擾如何頻繁，只要堡門一閉就安然無恙。

堡里很靜，走進去，我們轉悠了好一陣子，未見到一個人影兒。轉悠到堡南邊，只見在一石頭堆上散散地坐著幾位老者，看見我們并不說話，與古堡一樣，用靜默傳達著一種對話。

當堡有一座坐南朝北的舊戲臺，臺面像一只張開的大嘴，黑洞洞地面對長滿荒草的戲院。戲臺年湮月久，四壁透風漏雨，頂上的蕩土被風一吹簌簌滑落，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頂棚、墻壁、梁上形狀不一的輪廓，是麻雀和雨水的痕跡。戲臺多少年不唱戲了，沒有人記得清。如今的戲臺，像粉黛盡失的演員漸露衰老之相。

風在吹，大地死了，戲臺也死了，只留下一具尸骨，讓偶爾想起它的人憑吊。越轉悠越感覺荒涼，似乎有一種什么東西遙控著天邊的寂寞。

賈堡，原來叫賈家堡，是以賈氏冠名的，始建于明朝嘉靖末年?穴1566?雪。那時，明朝處于鼎盛時期，人民安居樂業(yè)。后來，由于戰(zhàn)火連綿，災荒接踵，村人逐漸少了多半，有的千里迢迢走西口去了，有的投靠了鄰近地方的親戚，剩下的這些忠實的莊稼漢，也像熱鍋上的螞蟻。有些人家雖然一時守住了，但后來他們慢慢也明白了，自己和土地的關系，那是一種遙遠的期待。終于也扔下他們的家園，遠走高飛了。

古堡破敗了，即使實在無處可去的人，也紛紛遷出堡里，有的在堡西向陽坡上重建新屋，有的搬至堡前關河岸邊。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在黨的富民政策感召下，人們在坡梁上修了梯田，山洼里栽上了花果樹，河岸邊創(chuàng)辦了苗圃，育樹苗、種花卉。更有甚者，有的開了飯館，有的辦起了百貨小門市，有的建起了加油站，有的養(yǎng)車跑開了運輸，有的當起了農民經紀人，將本地生產的山藥、葵花籽銷往省城、江南等地。

我們走出面目全非的古堡，雖為今日呈現(xiàn)的生機所激動，但心里失落的思緒，被一種東西撐得滿滿的。

之二：老營

老營座落在偏關西北邊緣、外長城腳下的一條大山溝里。

令人驚奇的是，這座曾威鎮(zhèn)邊關的古城竟隱藏在如此偏遠的深山溝里。說“隱藏”一點也不過分。城堡依山而建，只有3個城門，被山屏圍成“凹”字形。城北山頂上是古長城，長城外便是今日的內蒙古清水河縣。大山溝的西頭通偏關縣城，距離約有80多里；溝東頭通往平魯、朔州。

古城的城墻全部用磚石砌成，非常堅固。東西向的大街，路面寬闊，兩旁的店鋪開著門，因秋忙沒什么人買貨，售貨員們在柜臺內擠成一堆，好奇地盯著我們。城內殘留著一些廟宇和古戲臺，居民住的瓦房和新砌的石窯和諧相處。

“元朝時本無此城?！蹦暧?0的王四成老漢十分自信地說，“明朝正德年間，武宗皇帝私巡到此，見胡騎常來騷擾，此地距寧武關、雁門關甚遠，防不勝防，于是決定沿邊界修城建堡。到萬歷癸酉年，即1573年，將老營堡向東拓展一倍，用千斤石百斤磚修建城墻。城墻周長5里13步，3個城門，4個城樓，360個垛口?！背穷^上有硋望臺，下有彈藥庫，可謂固若金湯。神宗皇帝親筆御點，將太原總兵調至偏關，以偏關為關，老營為營，抗胡保民，永鎮(zhèn)邊陲。因老營城池堅固，胡人從未攻破過，所以素有“銅偏關，鐵寧武，生鐵鑄成老營堡”之說。

夸贊起家鄉(xiāng)來，老漢似有說不完道不盡的話。他眉飛色舞地說，老營城在極盛時期，城內有3000多戶人家，全部是磚瓦房；沿街店鋪林立，有43家字號。每年正月十五、五月端午、六月十八趕廟會，街頭人群熙來攘往，熱鬧異常。南銷胡麻油，北運棉布、鐵貨等。城中心建有魁星閣，四面有關帝廟、娘娘廟、城隍廟、文昌廟、馬王廟等13個戲臺。每到趕會時，文武戲各登臺口，鑼鼓、胡琴遙相呼應……

老營城的興衰史，王老漢用十個字概括：“修城四十年，拆城四十年?！崩蠣I堡初次被毀是明末時期，李闖王率領大軍由此進京，攻破老營城，毀掉了城中一些建筑。清朝同治十年，接連八天八夜大雨，老營城內房倒屋塌?？谷諔?zhàn)爭開始后的1938年正月二十八，日寇占領了老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老營的戰(zhàn)略地位不同一般，我八路軍120師很快收復了老營。同年五月初五，日寇再占老營，傅作義將軍的35軍再次收復；1939年2月，日寇又一次占領了老營，當時老營城內的地下黨組織很活躍，是當時全縣第一個農村黨支部。日寇組織不起偽軍，單靠自己的力量無法長期守城，無奈不戰(zhàn)自退。為了防止日寇再占老營，1940年，地下黨組織動員了神池、朔縣、偏關三個縣的2000多民工，把城墻扒開了七八個大豁口。

“古人修城，今人拆城，作法不同，目的一致，都是為了防止外來侵略?！蓖趵蠞h感慨地說，“這歷史就是能作弄人哩！”

我們左拐右轉走出南門，由于堡城磚石被拆得已經赤身裸體，墻上的黃土便被風雨侵蝕得一派剝落。因南城墻向陽避風，村人就城墻上掏了“土窩窩”?穴窯洞?雪，又因窩構筑在這“特區(qū)”里，所以就帶上了“老營堡特色”。這特色讓人感慨萬千，村人有手有腳有力氣，本可以另擇地方修建新居，但寧肯讓老營堡的窮風刮干了，也不肯背其“井”，離其“鄉(xiāng)”！

之三：水泉堡

水泉堡地處古長城腳下，北與內蒙相接壤，為歷代重要隘口，駐軍扎營之地。始建于明朝宣德9年?穴1434?雪，時駐守官兵2500人。

我們從南門拾階走進堡里，只見五六個村民站在一戶人家的大門前拉呱。大概是司空見慣的，他們見了我們并不驚訝、陌生，而是個個臉上掛著微笑，表示了對我們的歡迎、友好。

不時，人越聚越多，有男有女，也有大人小孩。

這時，一位村民推著自行車從后街走來，一身樸素的衣著，紫色的臉膛上笑容燦爛。走至我們跟前，便停了下來。他聽說我們是遠方來的客人，是考察古堡的，便主動向我們介紹水泉堡的歷史和現(xiàn)狀。這人十分健談，既不用我們詢問，也不容他人說話。

他說，我們水泉堡已有570多年的歷史，原來既不叫村，也不叫堡，而叫營，還有一面石牌，鐫刻著“水泉營”三個字，在上城那里。

我們水泉堡是個雜姓村，150多戶，600多口人，姓氏有十幾個，主要姓氏有李、王、楊、梁、陳、張等，主要是古代駐防官兵的后裔，也有明洪武初年遷來的移民和當?shù)赝林恕?/p>

李記者問：“外國人來過嗎？”

答：“來過?！?/p>

問：“都來過些什么人？”

答：“有日本人，有澳大利亞人。接待人家的老王，還得不少美元。”

問：“他們是怎么來的？”

答：“據(jù)說坐飛機先來到太原，又坐豪華大轎車來的。考察后，雇毛驢騎上，經五眼井堡、草垛山堡、滑石堡，到老牛灣……”

問：“這水泉堡是什么時候被破壞的？”

于是，眾人七嘴八舌地回答：“那還有誰？先是那狗日的日本人，來了燒殺擄掠；后來是新政府掃四舊，拆廟搬神。要不是破壞，保存到現(xiàn)在，搞開發(fā)旅游，我們可發(fā)大財了。連老外看了，都感到痛心惋惜?！?/p>

他們說著說著激憤起來，表現(xiàn)得耿耿于懷。

之四：黃龍池堡

黃龍池堡位于偏關縣城正北面，為古戰(zhàn)場第二道防線之重堡。第一道防線為沿古長城腳下的老牛灣、滑石堡、五眼井、水泉、好漢山堡、柏楊嶺、賈堡、長林堡等；第二道防線為萬家寨、黃龍池、草垛山、老營、馬站、永興、樓溝、吳城、樺林堡等。據(jù)出土文物考證，早在新石器時期，黃龍池已有人類居住、生息、繁衍。在偏關境內，這里是最早修建古堡的地方之一。古堡呈方形，四周長2華里，堡高10米，頂寬3米，底寬12米，僅開南門。為了方便，后人從北面堡墻掏開一個豁口，可人行，也可以通車。

據(jù)史志記載，歷史上古堡的建筑結構有三種：一是版筑夯土墻，二是石砌墻，三是磚石混合砌墻。形狀也不一，有正方形的，長方形的，不規(guī)則形的。黃龍池堡為偏關境內唯一的版筑夯土墻城垣，是我國最早采用的筑堡方法。所謂版筑夯土墻，就是兩木版相夾，內填粘土，一層一層地用杵夯實。一層土，灑一層水，夯實一層，夾一層石灰，一尺夯三寸，反反復復，直到達到高度、寬度和質量標準。這種版筑夯土堡很堅固，經千百年風雨侵蝕，迄今巋然不動，用“固若金湯”來形容，毫不過分。

古堡南門已被拆除，裸露出的版筑夯土痕跡，層次十分分明。我從地面往上粗略數(shù)了一遍，約250層。一位老者插話說，地下還有5米這樣的層數(shù)。由此可見古人筑堡時的耐心與踏實，令世人嘆為觀之。

1958年人民公社化時，這里成立了人民公社，公社機關便在堡墻掏挖窯洞，成了機關干部住宿、辦公的地方，原本完整的堡墻，變得千瘡百孔。2002年撤鄉(xiāng)并鎮(zhèn)，黃龍池鄉(xiāng)并入了萬家寨鎮(zhèn)，現(xiàn)在仍留守的單位有中學、供銷社、衛(wèi)生院、獸醫(yī)站等。

夕陽西下，因臨近霜降，太陽已失去了往日的燦爛，變得昏黃。同時，也失去了溫暖的熱度，變得冷冷清清。陽光和黃土高坡組成的背景使古堡莊嚴肅穆。下午5點時分，我們便依依不舍地離開了黃龍池堡，汽車又沿著來時的方向返回縣城。

之五：滑石堡

蒼涼的晉西北，到處是古戰(zhàn)場遺跡。

滑石堡是座方方正正的城堡，高大的城門樓已經破損，四周的城磚尚存無幾。一通石碑挺立在門樓之上，承受了560多個春秋的風雨雪霜。

佇立城頭，極目西望，是滔滔的黃河；回首東眺是一座連一座的山梁，可達古代兵營和關口：老營、寧武關、雁門關。北面是內蒙古的疆土，南面是一眼望不到邊，數(shù)不清的點綴在山巔上的烽火臺。

回眸歷史，歷歷在目。明代的晉西北是韃靼進擾中原必經的地區(qū)之一。宣德九年?穴1434?雪明朝政府修筑了滑石堡。由于城墻都是磚砌，十分氣派，被都督李廉命名為磚城。滑石堡位于毛烏素沙漠邊緣，在黃沙連綿的不毛之地，修筑如此堅固的城堡實在不易，耗費的人力和物力之大，可想而知。

我們走進一家老鄉(xiāng)家里，只見院邊碼著一道道拆下的舊城磚。在一堆舊城磚中，翻出了一塊又長又寬又厚的大城磚。雖然歷史久遠，但至今棱角分明，以手叩擊錚錚有聲，灰黑色的磚面似乎還散射出冷冰冰的光輝。

看著它，我心中產生許多渴望的想法：制作它的工匠是誰？是誰搬運來的？砌在城墻的哪個部位？綿綿多少年，它也一定經歷過無數(shù)次的戰(zhàn)爭吧？刀光劍影，尸山血涌，浸透壯士們的鮮血……

據(jù)史志記載，最早鎮(zhèn)守在滑石堡的是一位內臣——太監(jiān)，統(tǒng)領幾百名戍卒。幾經戰(zhàn)火，內臣被調走，又調來了參將守備。無戰(zhàn)爭時，戍卒們墾荒種地；烽火起時，他們便奮勇抗戰(zhàn)。1567年，韃靼大肆入侵，就是先破老營堡、偏頭關等要塞，一路長驅直下，殺到晉陽?穴現(xiàn)太原?雪城下，又攻入離石、隰州等地，屠戮數(shù)萬生靈。

清代時幾無戰(zhàn)亂，但滑石堡仍是兵營，有守備一員，兵丁370多人。直到民國初期，依然駐守30多人的稽查處，以防范百姓從內蒙馱私鹽、販鴉片。

如今這里居住著三四十戶人家，約一百四五十口人，靠800多畝沙梁薄地，以種植山藥、糜谷果腹。人們的生活清貧、艱苦，吃水全靠旱井、地窖，夏蓄雨水，冬積冰雪。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特別是1993年萬家寨水利樞紐工程的上馬，給古堡帶來了千載難逢的機遇，通了路架了電，人們的生活逐漸走上了富裕路。

1965年深秋，我曾來滑石堡采訪過。那時，滑石堡城墻還完好無損?？烧l曾想到隨著文革破“四舊”的到來，折廟、搬神、毀城墻，滑石堡也在劫難逃。人們利用人背、畜馱，把石條、城磚弄回自家，蓋房、修窯，有的還用來壘廁所、雞窩、畜圈。再用不了，就垛在房前屋后攢著，等兒女長大成人嫁娶時，蓋新房再用。誰想拆就拆，誰想搬就搬，滑石堡被毀得滿目瘡痍，一座好端端的古堡變成了光禿禿的土城，讓人痛心疾首。

之六：樓溝堡

樓溝堡，始建于明代隆慶一年，萬歷三十一年拓展新堡。

樓溝堡座落在一個開闊地上，登臨古堡，極目遠眺，南北是起伏的山脈，西邊是縱橫的溝壑，北邊是深溝陡澗，東邊是逶迤的公路。

樓溝堡似乎天生就為戰(zhàn)爭而生，由于多年的兵燹戰(zhàn)亂，使樓溝堡喪失了居家感。但是樓溝堡不相信眼淚，一個壯士在這里倒下，另一個壯士就會挺立而起。

那天我們從北邊的豁口處走進堡里，只見幾位老人滿臉寧靜地坐在那里。彼此雖然未曾謀面，但微笑點頭以禮。我們走了沒幾步，從正面土窯洞里走出一位長者。他一身藍布衣著，背微微佝僂，左手拄著一個拐杖?？瓷先?，滿臉皺紋縱橫，但耳不聾眼不花，問其高壽時，左手二拇指一鉤：“90！”

談及過去固若金湯的古堡，現(xiàn)在為何如此破敗時，長者操著濃重的當?shù)乜谝粽f，中國的歷史太長了，戰(zhàn)亂太多了，苦難太深了，沒有哪一種純粹的遺跡能夠長久保存下來。

是的，面對中國多災多難的歷史，即使鐵打的城垣，也經受不住這么多嘆息的吹拂。樓溝堡坍圮了，讓人看到了民族步履的艱難蹣跚。

長者侃侃而談，訴說了1938年發(fā)生在古堡的“3·18”慘案。

1938年2月，日本關東軍后宮師團黑田旅團的竹內聯(lián)隊，先后攻破朔縣、平魯，于28日侵占了偏關縣城。樓溝堡地處偏關南緣，是偏關的門戶，日軍便以樓溝堡為據(jù)點，對周邊軍民大肆掃蕩。

那是1938年3月18日拂曉，由于漢奸告密，日偽軍從樓溝堡出發(fā)，摸黑包圍了柏家嘴縣政府駐地。熟睡中的干部、戰(zhàn)士、群眾被一陣激烈的槍聲驚醒。聽見槍聲，警衛(wèi)連連長劉佐帶領戰(zhàn)士負責掩護，縣長梁雷指揮機關干部和群眾突圍撤退，經過半個時辰的激戰(zhàn)，絕大多數(shù)干部、群眾沖出了鬼子的包圍，順著河谷向西轉移了。而最后一個離開村莊的梁雷，不幸被敵人的子彈擊中倒下，鬼子立即喊叫著圍了上來。這時，天已漸漸亮了起來，在漢奸的指認下，鬼子才知道這個滿身是血、雙目圓睜、緊握著匣子槍的年輕人，就是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偏關縣抗日政府第一任縣長、威震雁北的抗日英雄梁雷。當時，梁雷尚未斷氣，只是傷重得爬不起來。殘忍的日本鬼子，便一頓刺刀亂刺，把梁雷活活捅死。而后，又砍下梁雷的頭顱，交給了日本總部。

就這樣，年僅28歲的梁縣長，為民族解放事業(yè)，在抗日戰(zhàn)場上流盡了最后一滴血。

當?shù)厝罕姲蚜豪谉o頭的遺體安葬在柏家嘴村外的高地上，直到建國后才遷回縣城革命烈士陵園。

歷史悠悠，歲月無情。隨著古堡的破落，人口的增多，村人們紛紛遷出古堡，修窯蓋屋。那一孔孔窯洞，一排排房屋，在燦爛的陽光下閃閃發(fā)亮，顯示出村人們生活的富庶。堡里只留下寥寥幾戶人家，荒草叢生，瓦礫遍地，給人一種凄清的感覺。

之七：馬站

馬站，據(jù)碑文記載，明正德十年建置，四十二年曾重修。當時，既是駐軍要地，也是傳遞檄文的驛站，曾駐守官兵3000余人，占到全縣駐守總兵力的1／3。是在內長城抵抗蒙古瓦剌的一個咽喉要地，距今已有600年的歷史了。

當?shù)鼐用裰v，他們的祖先多數(shù)是外來的戍邊將士，祖祖輩輩生活在這個古堡里，已經習慣了。這里背靠綿延不盡的山巒，懷前關河汩汩流淌。

走進馬站，依稀可見古戰(zhàn)場的遺跡。那一堵堵破敗的城墻，像刀子一樣劃開了時間的記憶，昔日的輝煌雖然都在歲月的蹄印里銹蝕了，但一塊塊凝結烽火的城磚，仍閃耀著600年的精神與風骨。當年陜西白水人王謳，考取進士被朝廷外放山西檢事，跟隨太原總兵巡視馬站時，曾寫下這樣的詩句：“長川漭東鶩，白日忽西歸。秋色浩無際，塞外孤鳥飛。風霜羈旅切，關塞故人稀。九月黃花節(jié)，淹留感授衣?！本旁戮烷_始備寒衣了，可想當年的艱苦。

我們沿著并不整潔的小街窄巷邊走邊瀏覽，我用手輕輕撫摸著墻體傷痕累累的面孔，只覺得一種難以言及的干澀傷感。歷史仿佛就在那一瞬間從我的指頭尖悄悄滑過，深深地烙刻進我的心田。

就是這座古堡，曾抵抗過大漠的朔風，守衛(wèi)過民族的尊嚴。600年的金戈鐵馬，600年的陰晴圓缺，600年的車逐落日，都已經隨風而逝了。如今，堡墻下一孔孔窯洞與土屋，是留給人們最后的標志。歷史的斑駁與神秘，都隱藏在古堡寬大的衣袖里，沒有人再去留意那些往事，一切早融化在老百姓平淡的生活里了。

就是這座古堡，1938年2月25日，我們120師警備6團與騎二軍聯(lián)手合作，在馬站打了一場漂亮的伏擊戰(zhàn)。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一舉擊退了日本關東軍黑田旅團首次對偏關的進犯。

那是春節(jié)剛過，人們還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之中，日軍的鐵蹄卻悄然地踏向了晉西北東大門偏關。2月21日，日本關東軍后宮師團黑田旅團竹內聯(lián)隊2000多人，在橫川的指揮下，從井坪出發(fā)，于2月24日占領了偏關老營堡，企圖先攻占偏關，再一步步侵占晉西北西6縣。

我120師獲悉后，決定利用馬站的險峻地勢伏擊日軍。接受這一任務的是警備6團，孫超群團長、張達志政委與當?shù)氐尿T二軍軍長何柱國商定聯(lián)手作戰(zhàn)。于是，24日深夜，在關河北岸的油房頭、西莊子、陳家營、寺兒溝、新莊窩、王家窯、馬站、石溝子、高家彎和關河南岸的劉家窯、龍灘、常家窯設下埋伏，為擊潰日軍撒下了天羅地網(wǎng)。

25日一大早，東方剛剛發(fā)亮。當日軍全部進入伏擊圈后，“啪、啪、啪”三顆信號彈射向天空，警備6團、騎二軍兩個團居高臨下，在油房頭一帶的部隊迎頭痛擊，在馬站南北兩山的部隊兩面合擊，在高家灣一帶的部隊奮力阻擊，將日軍分成幾段，各個殲滅。頓時，陣地前變成一片火海，硝煙直沖天空。日軍被出其不意的襲擊打得暈頭轉向，戰(zhàn)馬被炸驚了，嘶鳴著到處亂竄。日軍被迅速壓縮在7公里長、100米寬的河谷里，他們依仗著兵力雄厚和裝備優(yōu)良，多次組織反撲，妄圖從油房頭向來時之路突圍，但都被打了回去。

經過數(shù)十個小時的激戰(zhàn)，日軍傷亡慘重。我軍也有一定傷亡，為避免傷亡過多，主動撤出了陣地，我軍撤退以后，日軍才狼狽不堪地退回近百里的井坪鎮(zhèn)。

馬站伏擊戰(zhàn)是我軍開赴晉西北前線后的一次偉大勝利。

之八：萬家寨

萬家寨地處黃河東岸的大青溝里，地勢險要，為明代偏頭關主要的邊防兵寨。南、西、北三邊石山聳立，溝深谷幽，只有東邊一條狹窄的小路，沿著高聳的岸畔，通向外界。

要說萬家寨，不能不提及萬世德。

萬氏祖籍豫章?穴今江西南昌?雪，始祖萬杰于明朝洪武三年?穴1370?雪加入朝廷軍，鎮(zhèn)守太原，為戍邊軍官，后駐守大同；再后，受命駐守萬家寨。

1546年，萬世德就出生在這里，為萬氏第八代傳人，24歲中舉人，25歲中進士。之后，先出任河南南陽、河北元城?穴今大名縣?雪、寶坻縣令；后出任西安按察使檢事，備兵西寧；又任山東按察司副使，備兵懷陽。

15世紀，當日本封藩并立，各自攻伐時，織田信長和他的屬臣豐臣秀吉，憑借強大的實力合并了天下群雄，建立起統(tǒng)一的國家。于是野心勃勃，積極向外擴張，企圖先攻打朝鮮，后入侵中國。于是萬歷二十年?穴1592?雪豐臣秀吉派小西行長、加藤清正、黑田長政等將領率兵10萬，進犯朝鮮。從釜山登陸，攻克漢城，占領平壤。在危難之時，朝鮮國王向中國皇帝發(fā)出求援之聲。情急之下，明皇帝派萬世德為經略率兵援朝，渡海北上入朝。他運籌帷幄，兵分四路，直逼釜山，經過激烈交戰(zhàn)，大敗倭寇。

戰(zhàn)后，明皇帝受朝鮮國王之邀，命萬世德為武將大使，駐守朝鮮。

萬世德還是一位文學家，著書立說，顯示出驚人的才華。主要著作有《湟中稿》、《經略篇》、《海上稿》、《塞上曲》、《竿徒偶》等。萬世德所生活的時代，是中國社會動蕩不定的年代，虜寇侵擾，戰(zhàn)亂頻仍，邊境不安。許多重大事件在他思想上的強烈觸動，在他的著作中都得到了反映。

歲月荏苒，時光如梭。400多年過去了，萬家寨山河依舊，仍那么滄桑，那么凄荒。直至20世紀80年代，這里的村民依舊過著吃糧靠返銷，花錢靠救濟，娶老婆靠“四川”的貧窮生活。

1993年春，國家水電部、內蒙和山西合作投資120億元，開始興建萬家寨水利樞紐工程，經過8年艱苦奮戰(zhàn)，一座鋼筋混凝土大壩矗立在峽谷之中，一舉將黃河攔腰截斷，浩浩蕩蕩、桀驁不馴的黃河水到此不得不放慢腳步，按照人們的意志，通過導流底孔在平平的護垣上向南流匯，宛如長長的綠色的錦緞，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高山出平湖”的景觀為晉西北黃土高原添了一道亮麗迷人的風景線。萬家寨也隨之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主要表現(xiàn)在吃、住、行方面：

吃：這里的村民不再是耕種著幾畝沙梁地，種些糜谷以果腹，靠背朝黃天面朝黃土度日，有的置鋪做起了買賣，有的養(yǎng)車跑開了運輸，有的辦起米面加工廠，有的外出打工。大把賺錢，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已不是夢幻！

?。喝f家寨早就沒有了歪歪扭扭的街巷，有鎮(zhèn)政府、學校、商店、醫(yī)院、飯店、美容美發(fā)廳，顯現(xiàn)出繁榮、富庶的景象。

行：昔日村人拽著牛尾巴上山，佝僂著身子在羊腸小道上爬行，到縣城只能以步代車。如今公路四通八達，主干線是平?穴魯?雪萬?穴家寨?雪線，上可至朔州、大同、呼和浩特市、包頭，下可達忻州、太原、鄭州。

如今站在萬家寨街頭，讓人倍感今非昔比，由衷地喜悅與贊嘆！

之九：老牛灣

老牛灣座落在黃河岸邊突兀的山崗上。村北，齊刷刷的百丈懸崖，望一眼都叫人發(fā)暈。村西，大峽谷里是滔滔的黃河，隔了黃河，是內蒙的準格爾旗。作為黃河入晉的第一村，老牛灣因其地勢險要，歷為兵家駐守之地。村子四周，塌落的古堡門、古堡墻，不由使人想到曾經有過怎樣的搏斗和輝煌。

堡城西側，望河樓高踞懸崖，下臨黃河，村舍儼然有序，一座廟宇規(guī)制嚴矗立在村子中央。里面空空的，一張破舊的石桌上供著一尊泥塑——關老爺，像高不足一尺，桌子上零散著一些香火痕跡。

廟宇已斜斜扭扭。從廟宇里出來，我們漫步街頭巷尾，但見窯洞全是石頭建成，窯和窯比肩而居，石墻石院隨形而就。石碾石磨、石杵石臼隨處可見，石人石身、石倉石柜觸手可得。人稱老牛灣為石頭博物館，真是名符其實。

石板街道上，歲月留下的車轍清晰可見。

老牛灣始建于明朝崇貞九年?穴1636?雪。因為是邊陲重隘，駐防官兵逐年增加，曾一度時期，老牛灣人口多到愈千人。由于地理位置偏僻，阻礙了社會前進的腳步，老牛灣成了被人遺棄的角落，變得衰敗起來。村民多數(shù)遷到了附近的上村，有的則遠走他鄉(xiāng)，如今，這里的人口已不足百人。

雄踞于楊家川河匯入黃河山峁上的望河樓，建于明朝嘉靖二十三年?穴1544?雪，樓呈方形，分兩層，由長條石筑15層礎；大城磚砌墻，石灰勾縫。樓底邊長12米，高21米，無梯道，無拱門，當年士兵上下只可乘繩梯。樓東墻15米高處留有一拱形小門，乘繩梯由此進入樓內。460年過去了，雖經滄桑歲月，但迄今仍保存完好。

老牛灣除了有長城、大河、古堡、烽火臺，還有數(shù)不清的古渡傳說，其中神牛犁河就是一則。傳說遠古時候，黃河上游下了七七四十九天連陰雨，大地變成一片白茫茫的汪洋，老百姓失去了生路。天上太上老君得悉后，為了解救百姓，便派自己乘騎的神牛下凡，犁通水路。那神牛犁著犁著，天就黑了下來。此時，遠在萬家寨之東的明燈山上正在等待的老百姓，為了給神牛犁河的到來照明方向，便點燃了一束束火把?？缮衽Ｒ惶ь^，望見一片火把燈海，一向不食人間煙火的神牛扭頭就跑，把水路犁出一個拐把子來，于是就有了老牛灣。當?shù)氐睦习傩諡榧o念神牛犁河，還在明燈山上修建了一座廟宇，每年農歷六月二十五日唱戲三天，至今幾乎從未斷過。

在返程的路途中，由于聽了老牛灣的傳說，我們在黃河拐彎的地方停下車。站在懸崖峭壁上，遠眺黃河在此呈橫Ｓ形，先向南流，忽而轉100度的彎兒拐向西流，后又轉向南流，在此畫了個美麗的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