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沒有。但存在過

——薩特

公元兩千年

不知從哪兒來了許多蟲子

天空變暗了，太陽象蒙了層面紗

人們說今年要鬧蟲災

蟲子多得快要把我吃下去了

就在這個夏季，愛情匆匆而去

他不會再來找我，他會忘掉一切

我也會忘記一切

忘記春天的時候，我曾經(jīng)和一個叫摩孑的男人相愛過。

我想我選擇了摩孑，是命。不是痛苦與幸福的問題。

我失去他，也只能認命。

最近我有的是時間照鏡子。我是活著的，卻象平淡無光的尸體。浮腫的眼睛象兩塊蒸熟的魚泡，令人擔憂。更細致地觀察，便近得不象一張臉了。只有一些放大的紋理、斑點、絨毛。我?guī)缀醪桓蚁嘈胚@些都是我的。我咧嘴一笑，卻看到扭曲的血管幾乎要爆裂，嚇了自己一跳。

我拿出筆涂著嘴唇，覺得還是紅一點才健康，不小心卻戳了一下，不知是血還是口紅滴下來，我用舌尖舔了舔，咸咸的。突然想到個道理，真正看清一個人尤其是個隱藏極深的人的面孔是不可能的。

我想，這個時候他該吻我才對，因為我什么也做不好了。

現(xiàn)在，我打扮好了，頂著烈日，我無望地在此守候。

他不在我的視線里了，象突然驚醒的一個眼神，沒在任何地方留下痕跡。在我周圍滋長的只是無窮盡的炎熱，人群的喧嘩和高聳的建筑物。

我知道他就在這幢大廈的第四層，為他正在建設(shè)的工作室而忙碌。我想著他疲憊的樣子就有些心酸，可他再也不會知道了。我望著高處的玻璃窗，只是單純的幾塊，因陽光的照射發(fā)出眩目的光彩。我欣賞著它，竭盡全力地發(fā)揮著想像力。

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常常漫步到這兒。

我不想用我的眼淚感動他。

高樓、玻璃窗、墻壁、深深淺淺的一些陰影。我不知道為什么看不夠它們，也許原本我就不在看這些東西，我心里是一片盲眼。

我一直佇立在鬧市，用陽光晾曬著霉變的心情，一切都變得干爽、清潔，包括我的頭發(fā)、身體和大腦。

很久，太陽落到了樓后面，好多人行色匆匆地往家趕。

我的影子站老了。

音像店里放著一首田震的老歌《愛情守望者》。

孤單獨自等待／仿佛心中掠過一絲風……回音對我的此番舉動深惡痛疾。

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這可不象平日的你。

平時我是什么樣?

冷若冰霜。知道嗎，我可崇拜你對感情的酷樣呢?？涩F(xiàn)在……她一臉的賊笑，快去照照鏡子吧，都成什么樣了——滿臉狐媚，坐立不安。一點兒個性都沒了。

難道我就不能愛上誰嗎?

去愛愛你的人吧。

我賭氣說，象咱這樣要求不算太高，條件又不算太差，模樣還算端莊的姑娘咋就沒人要呢?

我可數(shù)不清，她伸著手指頭數(shù)道，比方說末末、合子……

我撲過去，握住了她的手。

她嘆了口氣，干嗎明知是空的，還要去追逐。

沒去做你怎么知道是空的，怎么知道不值得付出呢?

完了，完了。她緊盯住我，眼睛放著光，你的目光和那些女人的一樣，執(zhí)迷不悟。

那又怎么樣?

一個玩愛的女人千萬別把感情當真，尤其是對拿你不當回事的男人。

誰說我當真了。

她泄了氣一樣咕呶了一句，小心玩愛也會喪命噢。

說完，屁股一扭，進了臥室。我望著她有氣無力的背影，突然認為我們就是一個人，有點兒驚詫也有點煩躁，我覺得不知是誰欺騙了誰。

音樂是最直接和迅速的一種形式，是讓人來同情和寬恕自己的。

聽懂了某種音樂，我好象更向他走近了一步。

PINK·FLOYD的《THEWALL》是花了他幾天吃飯的錢買來的，一到家，我們便一頭扎了進去。

片頭寂靜的令人揪心，一絲細弱的聲音都顯得格外清晰。然后，隨著門鎖鏈的開啟，一束強光涌進黑暗，巨大的音樂聲如雷貫耳，無可阻滯的痛苦便誕生了。

聲音單純、空茫。畫面豐富，磅礴。

蒙克《吶喊》中人物的典型面具。濃厚凝重的色彩。

薄薄的碟片輕輕轉(zhuǎn)動，卻沒有想到它已將沉重的苦難施予了我們。毫不憐憫地，以一種冷默的殺傷力抓住我們的心，揉搓，有節(jié)奏地切割，無數(shù)個傷口向外溢血。

我為我的不堪一擊而感到羞愧。那些旋律就在靈魂深處，但仿佛極其遙遠，甚至聽不清它；似乎就是你自身，但又無法接近，只能抓住一些振動的氣流和一張光滑堅硬的金屬片。

一切在一切之外存在。

一切都是多余的。

我不敢輕舉妄動，我怕會驚擾了聚精會神的摩孑。但是他似乎覺察了我的變化，并不安慰我，僅僅向我靠近了一些，一只手夾著香煙，另一只漫不經(jīng)心地伸向我，手很大，攬住我的肩頭。既使他是若無其事的，我還是被溫暖了，以至于我覺得他的頹廢和亂糟糟的生活都是動人的。

他的朋友丁丁曾叮囑我：女人不能去乞求愛情，要坐在那兒不動聲色。愛情是兩個人的定力比賽。

現(xiàn)在，我覺得這話真是真理。而那時，我總是為試圖拴住一匹不羈的野馬而屢遭失敗。

除了緊緊摟住我顫栗的身體，他什么也沒做。

其實在那樣的氛圍下，在我最脆弱之際，他應該賦予我更親密的舉動，甚至是一些肉體上的安慰。

但是他沒有發(fā)展下去，這就是他的性格，也是我欣賞他的一個方面。

他坐在那兒面無表情，不動，我都抓不牢他。

我一次次地痛下決心與他分手，然而他溫熱的手只輕輕地觸了我一下，我才意識到自己是如何迷失于他的激情之中了，我被帶入其中并愿意就此消亡。我繼續(xù)容忍著自己的庸俗，甚至做一些違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我問過他，你不覺得你對一切都無所謂很可怕嗎?

摩孑象是什么都沒聽見似的毫無反應。

我說過我寧愿喜歡干冷的寒冬也不喜歡潮濕的暖春。在世界繽紛多彩時，我總是失落。

我離開了他的屋子走到大街上，沒誰挽留我。

我猶疑著，好象快樂著，又好象受著苦。

回音突然失蹤了，象她幾個月前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一樣。

在我決意和摩孑分手的第二天清晨她就不見了。

愛情是虛弱的產(chǎn)物，它的持續(xù)是其中一方的讓步。你愿意一直讓步嗎?回音問我。

頭天晚上，我們窩在床上促膝談心。每次談到摩孑的時候她就雙眼放光，忿恨不平，但她從不愿和他見面。

不認識他你怎么能下這樣的結(jié)論?

只聞其名便臭得可以聞到味了，我怕見了他會把我薰過去。她總是半真半假地戲謔。

那時我正處于極度傷心的時候，頭一次在朋友面前止不住淚流滿面。我需要安慰，哪怕是個陌生人。

我哪兒有權(quán)力讓步，我是多余的，沒有說服讓自己留在他身邊的理由啊……

回音陪著我流淚。

如果……如果你真得離不開他，你可以先妥協(xié)。有時候——她的聲音低低的，尊嚴會毀了一個人一輩子的幸福。

第一次聽到她支持我的話，我抬起眼皮感激地看著她，她的眼神閃爍不定，在陰影里模模糊糊，象是藏了很多心事。

你不覺得對他來說，我對他的關(guān)注，我的身體、血液、骨頭，每一個呼吸都成了困擾他的枷鎖嗎?我不想這樣，我真得不愿意同他過去的那些女人相提并論，我痛恨同流合污，我鄙視沒有個性的模樣——乞求、博得寵愛?我覺得這不象我的舉動。

你這樣評論他以前的女友是不公平的。她們在某些方面和你是一樣的，他沒告訴過你那些女人如何對他的嗎?

對他的初戀情人說得比較多一些。

回音小心地問：聽說那個女人曾為他尋過死……

我點頭，他說過，吞了一百多粒安眠藥，差點兒救不過來，可還是沒能挽留一切。

他太冷酷了。他沒告訴你他現(xiàn)在對她有什么感覺嗎?

你什么時候喜歡打探起別人的秘密了?我奇怪地上下打量她。她微闔著雙目，頭往后靠在床頭，突然笑道：關(guān)心你嗎，不說算了。

他們有時見面，她似乎一直關(guān)注著他的生活及每一個女友。摩孑說以前她是他的一個心痛，現(xiàn)在成了他的心病。

回音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

好困哪，我要睡覺，不陪你聊了。

她轉(zhuǎn)過身，一會兒便睡著了。

可是現(xiàn)在，她突然消失了，一點兒跡象都沒留下。

非?；闹?。我實在想不出合理的原因，為了跟我開個玩笑?選的時機也不對啊。

她不在身邊，我便有機會想一想關(guān)于她的事情。突然她的面容變得不確定起來，她總是保持著一種昏昏欲睡的狀態(tài)。她是醫(yī)生，每天只需上半天班，剩下的時間她好象就一直呆在房間里，抽煙、酗酒，看影碟。偶爾也出門，回來時總是悶悶不樂，一言不發(fā)地鉆進自己的屋子。

我偶爾從她迷惑的神情猜測到她可能有過不愿示人的隱痛。

我對回音的過去幾乎一無所知，小學時我們是同桌，后來分開了。一直到幾個月前才和她重逢，便好得象一個人了。

院子里好象有人敲門。

是回音嗎?還是摩孑?

我挺起身問時突然什么都沒了。

我趴了下來，似乎又有人在輕聲細語著。

誰呀……

我欣喜而又矜持地推開房門。

沒有人。只有風撩動著蕭瑟的月光。

我期盼的喜悅被撕成碎片。這些風啊和月光，我不能把握住……這樣的柔和，輕飄，吹著那些碎片緩緩地四散而去，無法留住……

我用自己的右手同情地握住左手，只有它們是真實的，肉體比精神更可愛，只有它不會背叛，我感到被所有的人和我自己拋棄了。

我不再躺在床上，床讓我聞到回音的味道，近似玫瑰的馥香。我蜷縮在任何一個角落，讓風吹不到我，月光找不著我，刀片傷害不到我。

我不要思考，不要……我堵住耳朵，用歌曲《梨花非夢》。

當梨花又在原野上開／我醒來 把門打開／面向我思念的那一片潔白／人海把我掩埋……

整個世界在萌芽、開花。我的身體顫動起來，瘋狂地長滿花朵，無比美妙的景象，充滿了白色花瓣的宇宙。我這樣的模樣還挺不錯，純潔、美麗、鬼氣。我開心地笑了。最柔軟的物體開遍了我的全身，有些象心臟，帶著這樣的音樂慢慢枯萎，飄落成泥。對于已經(jīng)消亡的東西，現(xiàn)實不會留下任何痕跡，象皮膚上曾劃破的一個傷口，很快便沒了疼痛。疼痛只能存在靈魂深處。

很清晰，但觸摸不到。象摩孑和回音一樣，年輕，無情而又明媚。

一周后，我接到了一封地址不詳?shù)男?，是回音寫來的?/p>

……我想，你現(xiàn)在一定縮在某個角落里，聽著你喜歡的那首《梨花非夢》，折磨著自己，用你慣用的方式。等待著我們?nèi)魏我蝗说幕匦霓D(zhuǎn)意，但你總是消極地坐在那兒不動，你不會給我們主動地打開門。

現(xiàn)在你應該感到更自在一些吧。如果你還在痛苦，那不是為我們，而是為你自己失去的東西而哀悼，沒人能傷害你，除了你自己。這時候，你應該體會到了過去你送給許多人的災難了吧。你和摩孑是同一類禍害，你們該從這世上徹底消失……

我想到你矯揉造作，自艾自憐的滑稽，幾乎發(fā)笑出來。說真的，我很欣賞你這個樣子，它使你的臉龐充滿憂郁的色調(diào)。在這場短暫的悲劇里，我們分別扮演著令人同情的角色。

你一定猜不到我現(xiàn)在的情況，我已落發(fā)為尼，法號無心……

我看信的表情一定是古怪的，我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痙攣，我無法想象回音成了尼姑，光光的腦袋，灰色的袍子……我感到暈眩。

……還記得那件事嗎?幾年前，我在一個偏僻的鄉(xiāng)村實習時，替一位待產(chǎn)的孕婦接生。由于我的疏忽和條件的簡陋，那孩子生下來就已窒息，我望著嬰兒漸漸灰白的臉，讓我一生內(nèi)疚和自責。

當我在廟宇的大殿徘徊時，在散發(fā)著晦暗陰濕的空氣中與一雙渾濁的眸子對視了，那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尼，灰色滿是皺紋的臉和那嬰兒的面容竟十分相似。她木訥地緊緊尾隨著我，象股暗流襲擊過來。

我象是被院子里漫天飛揚的梨花和迷香盅惑了。她伸出手，我竟然覺得自己的靈魂被那只枯瘦的手握住了。

幾天后，她替我舉行了落發(fā)儀式，我成了庵院里一名年輕的小尼。

我喜歡陷入梨花，陷入香霧。

我很快就會忘掉你們，比你想象的更快。

對了，在結(jié)束這信之前，告訴你一個秘密：回音就是摩孑的初戀情人，那個吞了一百多片安眠藥的傻女人，現(xiàn)在，她已死了。

最后以無心的身份祝你永遠安寧。

我仍然活著。

夏天來的時候，末末結(jié)婚了。我應邀前往，穿著我最美麗的衣裳。

每個女賓入席的時候，都送了一枝紅玫瑰。

大家都說花開得多好啊，象新娘子一樣好看。我不知道，我沒有注意她長得什么樣，我也不知道我手中的這枝玫瑰是盛開的還是快要枯萎的。不管怎樣，它開放過，就那樣令人驚艷了幾日后便凋謝了。

每個女人都是一朵花。美人也有遲暮，風光不在的時候，那些花兒……那些女人啊，有的還沒給人看過，便凋零了。

我是在入口長長的走廊里看到摩孑的。我去的很遲，大家都已入席了，相比之下，回廊里顯得很冷清。

高跟鞋敲擊著水晶的地面，我們眼睛留神著不讓自己滑倒。等我有機會抬頭時，我看到一個長長的影子擋在我面前。

花香四溢。

摩孑帶著一種永恒的、冷淡的無法抗拒的誘惑站在那兒。

竟然，他對我展開了笑容。

他輕輕地挽住我虛脫的身體。

我等你很久了。

他是誰，我已經(jīng)把過去的東西清除干凈了。這個人的冷漠或者溫柔已變得無關(guān)緊要。

那枝玫瑰花落在地上，很快就被踐踏了。

婚禮的氣氛很好，大家仍在吃菜喝酒的閑暇里開我和摩孑的玩笑。

我和他都傻傻地笑，笑得很幸福。

葡萄美酒，玫瑰、婚紗，無不洋溢著甜蜜和幸福。

我們也許說過很多不可理喻的話，也可能瘋狂地愛過，現(xiàn)在卻有些退縮不前了。我愛過面前的這個人嗎?透過殷紅的玻璃杯我悄然打量著他。今天他干凈多了，刮凈了胡須，梳理了頭發(fā)，還穿得比較正式。

看鏡頭!笑一笑。

我們第一次出現(xiàn)在同一張照片上，是和新郎新娘的合影。

請靠近一點。很好……就這樣。

別動。怎么了?閉眼干嗎?準備好了，再來一張。

這一次，我睜圓了眼睛一動不動，清楚地聽到我和摩孑同時喊了聲：

茄子。

不停地去忘記吧，學會慢慢地遺忘，不要試圖去弄清故事的開端和結(jié)局。

忘掉所經(jīng)歷的一些具體的細節(jié)。……

既然忘掉，我為什么還呆在這兒?

我聽到身后那首歌還在唱著，好象是《我的愛，我的愛》。

……你若以后走了／走了，離開我了

我相信我會死去／我會死于愛情

我的愛，我的愛……

歌聲悠悠地從遙遠的另一個包間傳來，一遍遍地重復著。從一盞一盞碰擊的酒杯間滑過，旋律始終不變，任性而癡情，也許出自某個失戀的女子。

摩孑跟出來，在大門口追上我。

我好象精力衰竭般地靠了他的胸前。

夜風涼爽溫存，象他的呼吸輕輕滑過頸間。

抬起頭來。不容置疑的口氣。

我順從地揚起臉。

他熱情地吻我，象柔軟的花瓣在我嘴里散發(fā)出快樂，我把它咽下去，流遍全身。

瞬間他又控制了我的生命，他可以用他所希望的任何方式擁有我，只有在他身上，我的生存或死亡才會有意義。

我露出微笑，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死亡也充滿生命。

透過幽藍的夜色我注視著他，終于開口道，我不再愛你了。

再不會有愛了。從鬧蟲災的那天起。你給我的……不是一個愛情故事，只是一段愛情體驗。它沒有使我感到太多幸福，它只帶給我對仇恨的理解。

別和自己過不去了，你忘不掉我的，你永遠都不會。他堅決而固執(zhí)地說，你在逃避，你想為了保存一些完美而在毀滅之前親手扼殺它。

這可能，我不知道。但我已經(jīng)害怕再愛你了。

我說完，正猶疑著是否就此離去時，他卻轉(zhuǎn)過身，徑自走開了。

他走了，我感到茫然，站在那兒不敢有絲毫的動作，我聽到某種珍貴的東西漸漸離我而去，我再也不能獲得的東西——愛情。

坐上出租車，司機問我去哪兒，我說，順著環(huán)城路兜一圈?？吭谧簧?，感到輕微的頭痛。

剛要過十字路口時，黃燈亮了。在出租車緩緩停下的同時，一輛摩托從窗口飛馳而過，是同樣型號的本田，騎車人的背影也和摩孑相差無幾。

我“啊”了一聲，來不及多想，便沖出了車門。

這時我聽到遠處尖銳的剎車聲和撞擊聲，還伴隨著許多人的尖叫聲。我象失了魂一樣地往前跑。

在幾百米的前方，我跌跌撞撞地擠進嘈雜的人群中。

那輛摩托已摔成了幾塊零件，附近一灘暗褐色的水漬，一個破損的頭盔，人已不在那兒了。有人把車手送醫(yī)院去了。

膝蓋一軟，我便坐在了地上。

過了不知多久，人群散盡了，面前空無一物，只剩一灘暗色液體。

走吧。身后一雙手伸過來。

摩孑。我悲喜交加地回頭，原來是那個出租車司機。

干嘛……噢……錢沒給是吧?我惡狠狠地盯著他。

你的包。他遞給我。我的腦子亂極了，想不出要說些什么，想不起我剛才做過什么。我問，我怎么在這兒?我不是在做夢吧。

剛剛這兒出了車禍，你……你認識他?

我搖搖頭，不知道。

可是你坐在這兒好久了，你在想什么?

想我剛剛參加的一個婚禮。

……

你的襯衫破了。

……

他可能死了，也可能不是他。我不想去獲得某種真實的情況。也許他在醫(yī)院里搶救，也許他在喝酒、聊天、工作，和女人溫存。

如果他知道在這個城市里，幾點幾分，某個街道發(fā)生了一場車禍，有個人曾為他痛不欲生，他會有何感想?我真嫉妒他，如果有人這樣強烈地掛念我，我會很欣慰。

我站起身，我想我該回去了。我走得時候，回頭最后瞥了一眼那灘水漬，已經(jīng)凝固了。

好象什么也沒發(fā)生過，明天人們踩在路面上，沒有任何不同的感覺。

但它確實有那樣驚心動魄的經(jīng)歷。

責任編輯 溫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