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多鐘，梅局長還沒有睡覺。他坐在自己書房的真皮軟椅中，眉頭緊鎖，滿面愁容，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在他面前的煙灰缸里，滿滿地塞著十幾支煙蒂。

忽然，書房的門被誰敲響了，梅局長的心中“咯噔”一聲，身子不禁打了個哆嗦。書房的門其實并沒有鎖，梅局長也沒有站起身開門的必要。他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輕輕地問：“誰呀？進來吧！”

門被輕輕地推開了，梅局長的兒子梅誠站在門口，被屋里濃重的煙霧嗆得直咳嗽。過了好大一會兒，梅誠才適應(yīng)書房里的氣味，慢慢地走進了梅局長的書房。

梅局長看了看兒子一米六的身材，心里想：這小子用不了兩年，就超過他老子高啦！

梅誠一只手里握著一支鋼筆，另一只手里拿著一個小本本，來到爸爸的面前，說：“爸，今天的家庭作業(yè)有一項小調(diào)查，請您配合一下?！?/p>

梅局長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那是下屬單位的一個頭頭送給自己的瑞士名表，聽說值好幾千塊呢。表上的指針正指著１１點整。梅局長心里埋怨道：“現(xiàn)在的學(xué)校，作業(yè)怎么這么多，兒子從學(xué)?；貋砭烷_始寫，寫了三個多鐘頭還沒有寫完，還有一項什么小調(diào)查，可真夠煩人的。明天得給教育局長說說，讓他管管這事兒?！?/p>

想到這里，梅局長對兒子說：“什么調(diào)查呀，快說吧，寫完作業(yè)趕緊睡覺?！?/p>

梅誠揉了揉困乏的雙眼，打了一個哈欠說：“老師讓我們當一次小記者，采訪自己的爸爸，其中有一個問題是：爸爸的夢想是什么？”

“爸爸的夢想？兒子，什么是夢想??？”梅局長的腦子里亂糟糟的，一時竟然不知道“夢想”是什么意思了。

兒子梅誠覺得爸爸不可能不知道“夢想”是什么意思，他覺得爸爸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不愿望配合自己的采訪，滿臉不高興地嘟囔道：“夢想就是您最大的愿望，也就是您最想干什么？”

梅局長摸了摸光禿禿的前額，想了想說：“小時候，我最大的愿望是能吃飽飯，穿不帶補丁的衣裳，還有足夠的錢交學(xué)費?！?/p>

兒子說：“這算什么夢想啊！太容易實現(xiàn)了。不行，再想想，說一個好一點兒的?！?/p>

梅局長說：“這些愿望在現(xiàn)在當然不算什么，可在三十多年前，卻是很多窮孩子最大的夢想??！”

兒子說：“除了這些，您還有什么愿望呀？”

梅局長又想了想，說：“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我最大的愿望是找一個好單位，買一套房子，找一個漂亮的女朋友?！?/p>

兒子說：“這些愿望也都早就變成了現(xiàn)實。除了這些，您還有什么愿望呢？”

梅局長點了點頭，說：“是啊是啊，這些愿望變成了現(xiàn)實之后，我又有了新的愿望。不過，這個愿望實現(xiàn)起來就不那么容易了?！?/p>

兒子聽了，立刻來了興趣：“什么愿望？快說快說！”

梅局長又點燃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徐徐地吐出一口煙霧，說：“結(jié)婚之后，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當上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哪怕是一個小科長什么的也行。沒想到，我不但很快當上了科長，而且還當上了我們單位的一把手……”

兒子一聽，又泄氣了：“說了半天，都是您過去的愿望嘛，這些都已經(jīng)變成了現(xiàn)實，再寫出來有啥意思？還是說說現(xiàn)在您還有哪些沒有實現(xiàn)的愿望吧！”

“現(xiàn)在還沒有實現(xiàn)的愿望？那是什么呢？”梅局長歪著腦袋想了想：屬于自己的房子有三套，自己名下的存款也已經(jīng)上了七位數(shù)，除了老婆，不公開的小蜜有六個——當然，這些情況是不能告訴兒子的。除了這些，還有什么愿望沒有實現(xiàn)呢？沒有了，實在沒有了。想到這里，梅局長輕輕地搖了搖頭，說：“真的沒有什么愿望了?！闭f完這句話，梅局長心里又盤算起來：要說有，那就是無窮無盡、無休無止的欲望——希望自己的官做得再大一點兒，自己坐的車子再高級一點兒，手里的票子再多一點兒，身邊的女人再年輕一點兒，漂亮一點兒?？蛇@些，也是不能對兒子說的呀！

兒子說：“真沒有了？”

梅局長說：“真沒有了?！?/p>

兒子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說：“已經(jīng)１１：３０了，您快點兒睡覺吧！我去寫作業(yè)了?！?/p>

“睡覺？可我這幾天一直睡不著?。　泵肪珠L忽然想起了什么，說：“兒子，我想起來了，我現(xiàn)在最大的愿望有三個……”

“啊？您有三個愿望沒有實現(xiàn)？快說出來聽聽！”兒子激動地拿起筆，準備記錄。

“第一個愿望是吃得下飯；第二個愿望是笑得出聲；第三個愿望就是睡得著覺?！泵肪珠L說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至于他今天能不能睡得著覺，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責(zé)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