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他們的第一次約會很無趣、很沉悶，就像一次很重要的公務會議。先是按照議程握了手、落了座，然后喝茶、很有禮節(jié)性地對望，然后，就像回顧總結一樣，簡要地、謹慎地選擇著一些詞匯談了各自近期工作重點和下一步的打算。在回家的路上，張三覺得很無趣，李四在張三送她上了車之后，沒有回頭，她也覺得無趣。

第二次。他們換了個地方，不是上次的茶樓，而是一家中等規(guī)模的酒吧。他們坐進了火車座。這次，沒有握手。張三低著頭看了一下酒水單，心里估算了一下，然后，交給李四。李四連看也沒看，把玩著手里的杯子，說，別費事了，就喝點茶水吧——剛想說早點回家吧——話到嘴邊，又停住了。她想，也許會有一點什么事情呢。然后，他們談起了今天晚報上的一些消息，說記者真是能編。兩個小時也過去了。張三幫李四拉開車門，送她上了的士。李四把自己深深地陷進了風衣里。

第三次。第三次約會是在冬天的第一場雪下來的時候。張三穿了件新的皮夾克。李四也圍了簇新的水紅色圍巾。坐下來，他們都發(fā)現了這一點，對望了一下，笑笑：“真巧?！睆埲椭v了自己小時候過年盼著穿新衣服的趣事，李四覺得故事還可以，輕輕笑了笑，說了自己妹妹小時候穿新衣服的小故事。走的時候，張三說：“童年，一逝不返?！崩钏恼f：“好日子都是這樣的。”張三幫李四拉了一下圍巾，然后說：“你圍這條圍巾可真漂亮?！崩钏恼f：“謝謝?！?/p>

第四次。李四在坐下之前，說：“呀，想著帶一件禮物給你。走得匆忙給忘了，真的對不起?！睆埲f：“我倒是給你拿了張碟，是……”張三拿出來，李四說，可惜了，這里沒辦法聽。張三說，下次我?guī)В桑拢凸P記本來——哦，你等等。張三站起來，他去了吧臺。不一會兒，背景音樂就是那張碟的了。李四靜靜地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張三看得出她面孔上的安靜。

第五次。他們到了海邊的音樂西餐廳。蠟燭、音樂、海風……已經是初春了。雪消融了，空氣中有一股濃濃的海腥味。張三聳了聳鼻子：“真香啊?！崩钏男α耍骸拔乙蚕矚g這味兒。從小聞慣了?！彼麄兏髯酝甑墓适戮拖癯醮旱难┮粯?，慢慢溶化開來。李四從張三的眼睛里看到燭火，張三從李四的呼吸中聞到了春天的味兒。

第六次。距上次已經是半個月之后的事兒了。張三出差剛回來。李四定了湘菜館。他們坐在紅辣椒叢中。張三滿眼喜氣，李四也有點像過節(jié)一樣，點了一桌子色彩艷麗的菜。他們還要了一小只湘泉酒。開了酒，兩個人舉杯相碰，共祝生活美好。張三講了路上的見聞，半真半假，都是些有趣的東西。李四連笑帶辣，眼里出了淚花花。最后，他們的頭都有一點點的暈，特別是心里覺得很暖和。張三叫了的士過來，告訴司機把李四送到幸福大街１３號，然后為李四付了的士費。

第七次。兩天后，張三在電話里用公事公辦的口吻，故作輕松的語氣，說回請李四吃粵菜、嘗海鮮。李四原來也極喜歡。大閘蟹、龍蝦、刺身……張三給李四倒了白醋：“多吃點醋有好處?！崩钏恼f：“對付生猛，當然是醋了——消毒外加軟化鈣質……”張三曖昧地一笑。

第八次。時間仿佛梅雨季節(jié)里的雨，漏進了第八次。李四的頭發(fā)是新做的，飄逸著好聞的味兒，甚至沖淡了咖啡的苦味。張三細細地品著，低低地背起一首很早時的詩歌，是關于飄飄長發(fā)的。還好，張三覺得慶幸的是，還對付著能記下來。李四說：“謝謝。”張三說：“不是我作的，是我記得的?！薄澳且仓x謝。我總算沒讓你想起惡心事情?！睆埲f：“還好。我還能在美好的事物面前有動于衷。”“——你不覺得我們在相互捧臭腳嗎？”張三朗聲笑了一下，舉起了手中的杯子，輕輕地在李四的杯沿上碰了一下。

第九次……他們坐得很晚了。李四臉上沒有一點走或者不走的意思。張三掃了一眼手機，１１點多了。李四自然沒有漏過這個小小的動作，挑釁式地揚了一下柳葉眉：“怎么？”這時，張三的手機響了。張三拿起來，“嗯”了幾下就掛。李四一笑：“我有事先走了?！睆埲骸皼]事沒事。”李四說：“是我、有、事?！睆埲X得那是幾顆炸彈，在他心里“轟轟”地響了幾下子。他的臉上一陣發(fā)燒。

第十次。張三一聽到李四的電話打來時就已經知道李四已不想讓自己記得上次她叫板的事了。他們手中的紅酒杯在空中發(fā)出“當”的一聲的時候，張三覺得那是一聲發(fā)令槍的聲音。他的眼前突然就出現了一個少年倚窗張望的情景。那個少年就是他。差不多二十年前，他幻想著自己的生活中突然出現什么。李四當然沒有看到那個少年。她在張三的目光下，坦然地欣賞著自己的五指。張三說：“你的生活可真讓人羨慕啊?！薄傲w慕什么呢？”李四的眉毛輕輕一挑，并沒有抬頭。張三說：“自由啊……”李四說：“牢籠不是別人給你的，是你自己加給自己的……”

第十一次。李四等了十分鐘，張三才來?！澳憧烧婧靡馑及　Ｗ屢晃混n女在這里干等半天。”張三訕訕地笑了一下，想應付過去。沒想到李四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是不是以為我是沒人要的？”張三慌了：“我被領導叫去，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李四說你不能管我的“要”還是“不要”。張三惶然。他突然很后悔認識這個女人了。

第十二次。夏天可真好啊。張三坐在窗口向外張望著，感慨著。街上很多穿著裙子的女人走過去，夜色中那些身影個個鮮艷。他竟然沒有注意到李四的到來?；剡^神來，李四說：“心隨美女走了?！睆埲f：“夏天可真好啊。女人們把該露的地方都露出來了。”李四顯然有點意外，鎮(zhèn)定了一下，問道：“你那么喜歡看？”張三推給李四一杯冰鎮(zhèn)的檸檬，自己端起了啤酒。他想揪過李四長長的頭發(fā)，“叭”地擰一下。李四沒看出他的心思，也去看窗外，然后，說：“我看你的眼光也是太差了點。眼前美女可是超級美女啊，你近視？”張三聽到有一只杯子在自己的心里落到地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

第十三次。張三穿著運動短衫出現的時候，李四也剛剛到。張三替她推開門，坐下后，李四一笑：“今天怎么這么巧？”“無巧不成書啊。”張三搭訕著，點了長城干紅。蠟燭點燃的時候，他們已經喝完了一小只。張三說：“還要嗎？”李四說：“就這點也叫酒？”張三又叫了一只。李四的頭低下來時，張三看到她的秀發(fā)如瀑布一樣瀉下來，同時，他也看到，Ｖ字領下李四雪白、小巧的“山峰”。他轉了一下酒杯，輕輕地用手指敲了敲杯壁，然后，他嘬起嘴，徐徐地向著李四的“山峰”吹去。李四沒有動。過了一會兒，李四抬起頭，自己動手加滿了杯子，然后倒?jié)M了張三的，一只手端起自己的，另一只手端起張三的。輕輕地吐出兩個字：“來吧！”

（責任編輯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