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秋分，細雨霏霏。

大旗鎮(zhèn)上江村北，一堆人圍在一座新墳前。一男子戴著手銬，跪在墳頭失聲痛哭。他身后四個警察，旁邊一個漂亮的綠衣女子，正把一瓶一瓶的葡萄汁倒進墳前的泥土里。那葡萄汁鮮艷的紅色，在雨水中漸漸淡去了。

“走吧?！北娙说目奁暲铮粋€警察的聲音，不容抗拒。

“阿妹，哥要走了，哥還會回來看你的。你生日快樂啊……”男子被警察拉起來，滿身是泥水。一對五六十歲的老夫妻抱著他嗚嗚地哭，久久不肯松手。走了很遠，那綠衣女子又上前雙手抱著他的脖子，低聲哭道：“小森，好好服刑。我在家里等你回來。孩子要生了……你給取個名字吧。”

那男子想了想，說：“陰雨連綿一個月了，鄉(xiāng)親們都盼著天晴，要不然今年的谷子就要爛在田里了。孩子生了，就叫盼晴吧?！绷季茫錅I道：“汪蘭，你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啊。所幸我只有七年刑，以后還有大半生的時間來報答你的恩情……”

一

這個面臨七年徒刑的男子，名叫江小森。他和汪蘭，是在南方打工，通過他妹妹江小亮認識的。那年江小森憑著寫得一手好字，在東都投影場當美工。他妹妹在離他不遠的一家電子廠做品檢，好活潑亮麗而單純的一個女孩子。

小森對妹妹很好，妹妹常要加班，他下班早，便常給她買愛吃的桂林米粉和葡萄汁送過去。妹妹對哥哥也很好，常到小森這邊來幫他洗衣洗被。

因為小森性格比較內(nèi)向，平時在投影場接觸的異性很少，所以雖然相貌不錯，又有點才華，但一直都沒找著合適的對象。他年齡不小了，家里父母很著急，妹妹也幫他急，就常帶她廠里的女孩子去他那里玩。說是玩，實際上是給他介紹女朋友。小亮先帶的幾個過來，小森都不中意。后來小亮帶了同她一個部門做品管的汪蘭過來，小森一眼就看上了。

汪蘭嫵媚裊娜，舉止溫柔嫻淑，確是不錯的一個女孩子。因為早先小亮問過汪蘭，她自己說沒有男朋友。廠里雖有不少人追她，但她一個個都婉拒了。所以兄妹倆把汪蘭作為“重點培養(yǎng)對象”，小亮常拉她去小森那里玩，小森買什么吃的去看妹妹時，也總是給她買一份。在兄妹倆看來，汪蘭對小森也是頗有好感的。于是三個月后，小森精心寫了一封情書，讓妹妹帶給汪蘭。

過了三天，汪蘭回了封信給小森。她表示遺憾，因為她實際上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她的男友是高中時的同學。她高考落榜了，男友則考上了北京一所名牌大學。男友家境不好，她便放棄了復(fù)讀再考的機會，打工掙錢支持男友上大學。但是近一年來，男友總是以學習忙為借口，打電話寫信都很少了。只是在她每月發(fā)工資的時候，他才給她發(fā)幾條肉麻一點的短信，同時叫苦要錢。汪蘭怎么能不會感到他感情的變化？只是她癡心善良，還對這份曾令她靈魂激蕩的初戀懷有幻想罷了。所以在廠里，她不好意思說自己有一個大學生男友在北京念書，但又婉拒了所有人的追求。

話已說明，汪蘭和小森小亮兄妹約定還做好朋友。并且他們的友情，似乎還比以前更加深厚了。但是小森從此卻不再要妹妹給他介紹別的女孩子了。他決定等汪蘭。他覺得汪蘭和她那個大學生男友肯定成不了事，他是有機會的。而汪蘭似乎并不反對，還常常說她和她男友是沒結(jié)果的，她不過在還一段情債，這樣兩人心中似乎都有了一個隱秘的約定。三個人又常在一起玩，漸漸親如一家人了。

二

這天汪蘭的哥哥汪成從家里來，沒有工作，沒地方住。因汪蘭的關(guān)系，汪成便搬到江小森的租房里借住。這樣，兩對兄妹常在一起玩。汪成長相英俊，說話幽默風趣，是很能討女孩子歡心的那種。一來二去，單純亮麗，情竇初開的小亮就喜歡上了他。汪成又向她頻頻示愛，兩人很快就戀到一塊兒去了。開始兩人還偷偷摸摸，但很快就明目張膽起來。小森雖然覺得汪成這人有點浮滑，不踏實，但妹妹喜歡，也就沒有反對。倒是汪蘭私下里對小亮說：“我哥這人有點花心，你最寶貴的東西一定要守住，不要輕易給他。這樣你才能拴住他的心?！?/p>

單純的小亮羞得連連點頭，回頭和汪成約會時就質(zhì)問他：“你是不是很花心？”

“什么叫花心？”汪成笑著說：“花心是以前的事。只因為你一直到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我多談了幾次戀愛有什么錯？我是一直在尋找最愛的人嘛。現(xiàn)在有了你，我再也不會花心了。我還要怪你為什么到這個時候才出現(xiàn)，害得我孤孤單單的受了不少傷害?！?/p>

這甜蜜蜜的情話啊，熱戀中的小亮聽著都醉了，怎么會想到汪成至少對十個以上的女孩子說過這樣的話了呢？在汪成溫柔甜蜜的情話里，在他苦苦的哀求下，在他不停的親吻愛撫中，小亮溫順地獻出了少女最珍貴的東西。那夜她其實并沒有忘記汪蘭的告誡，只是她為了心中至美的愛情，寧愿像一只飛蛾撲向自己所愛的火焰，傷也無悔，死也無怨。她不明白自己這樣認真的付出，在汪成不過是很平常的一次交歡而已。

她的傷心是注定的。

不久汪成找到了工作，距小亮的廠有好幾里路。汪成剛來沒什么錢，進廠的保證金，廠牌費，零用錢，都是小亮給的。小亮傻傻的發(fā)一個月工資全給他，自己只留了一百多塊錢。汪蘭便跟她說：“你可別傻呀。我哥那人花錢大手大腳的。他愛你，就應(yīng)該他賺錢給你花才對?！毙×咙c點頭，可是她覺得自己不傻。她覺得愛一個人就該全心全意。她相信付出真情足夠多的話，一定可以得到幸福的回報——她知道汪成花心，但是她想用自己的真情感動他，喚醒他的真情。

沒有人能否認小亮的想法是不對的。但是在汪成這里，她錯了。她真的錯了。汪成進那個廠沒有多久，便和廠長的侄女有些意思了。她是廠里的業(yè)務(wù)主管，據(jù)說月薪上萬。她很有錢，只是鼻子有點紅，臉上有些麻子。但是汪成對這個不在乎。他玩的漂亮女孩太多了，覺得也就那么回事?，F(xiàn)在他想要找個有錢有勢的。

小亮還蒙在鼓里，還是對汪成那么好，用心關(guān)懷著他生活中的一點一滴。但是汪成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了。她的關(guān)愛現(xiàn)在反成了他攀上高枝的絆腳石。他必須馬上把這個絆腳石搬走。

也許是小亮確實對他太好了，他不忍看見小亮被傷害的痛苦模樣，也許僅僅是為了免于麻煩，那分手的話他沒有親自對小亮說，而是那天晚上小亮去廠門口找他的時候，他寫了“分手吧，我不合適你。我已另有所愛”幾個字，讓平時玩得最好的一個哥們叫張一平的去送給她。并囑咐說：“盡量說得絕情一點，就說我以后不想再見到她。免得再來糾纏我。這事就交給你幫兄弟去擺平了。”

那張一平拍著胸脯說：“小事，小事。你那小妞皮膚白的能擰出水，屁股翹翹的，你真不要了我上，肥水不落外人田。我保證她不再來纏你?！?/p>

汪成無恥地說：“你有那本事就上，我不反對。告訴你，那小妹子干起來很爽的。人又傻，好哄，要不是為了飛黃騰達，我暫時還不想丟開的?！?/p>

張一平到了廠外見了小亮，先說汪成出了點事，把她嚇懵了，帶她到一個小店里，然后把汪成的紙條給了她。接著就添油加醋地把汪成怎么和廠長的侄女勾搭上，那廠長的侄女怎么有錢，兩人怎么一下子就打得火熱，怎么在廠內(nèi)出雙入對都說給小亮聽。小亮好像傻了，一直就坐在那里聽，一聲不吭，如一尊雕像。只是那一雙秀目，熱淚潸然，好像永遠也流不完。真是個水做的女孩啊。

張一平這時就大獻殷勤說：“失戀嘛，小事嘛，現(xiàn)在的年輕人，誰不失戀幾回？我們吃點東西吧。吃點東西你就會好受一些。最好喝一點酒，喝醉了，你什么煩惱都沒有了。”說著叫了兩瓶啤酒。他還怕小亮不喝，但是小亮這時人都傻了，要她吃飯她就吃飯，要她喝酒她就喝酒。張一平太高興了，輕易地把一包白色的粉末放進了她的杯子里……

出了小店，張一平牽著小亮的手，低聲說：“小亮乖，小亮跟著大哥走，大哥送你回家啦……”他牽著小亮去路邊小旅館里開房，進門就脫光她的衣服，小亮一點不反抗，她已經(jīng)像個死人了……

這天晚上小森睡得死死的夢都沒有做。他不知道妹妹小亮就在幾里外的一個小旅館里被一只野獸糟蹋完了。

第二天早上九點小亮才清醒過來，看到自己赤身裸體和張一平睡在一起，什么都明白了。

“啊……”她慘叫著，瘋狂地撲向那個奸污她的畜生，又撕又咬。張一平害怕了，猛一下推著她撞在墻上，她額上頓時血流如注。張一平又抽出隨身帶著的水果刀指著她的臉說：“老子干你是看得起你。別叫喚聲張了。小心我殺了你砍碎了放衛(wèi)生間沖走。”小亮驚住了。

然后他勿忙穿好衣服，竄出門跑了。他回去對汪成說：“你那個小妞肯定不會再來找你了。我把她干了。好爽，性子好烈。我還帶相機給她拍了幾張裸照。她敢再來找你就送她一張?！?/p>

汪成只是淡然一笑，說：“便宜你了?！?/p>

三

小亮神情恍惚，高一腳低一腳地回到廠里。

小亮是個愛美愛干凈整潔的人。即使是受到了這樣的打擊污辱，她也仍然是收拾得整整齊齊回去的。所以沒人看出來她遭受了這么大的災(zāi)難。但是她沒去上班。她一個女孩子，再堅強也承受不住這樣的雙重打擊。她在床上躺了三天，不吃不喝。

汪蘭當天晚上就來看了小亮。小亮呆呆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什么也不說。汪蘭一下就猜出小亮失戀了。她打電話一問哥哥，果然是的，便把汪成罵了一頓。但是她把事情看簡單了。以為單單只是失戀。她沒有通知小森。因為小森此時正參加成人自學考試，她怕影響到他。她也認為這不是什么太大的事。不過她一下班就來照顧小亮，不斷地和小亮說話，想盡辦法開導(dǎo)她。

小亮只是發(fā)呆。

哥哥小森也沒來看她。他還以為小亮很好。因為小亮和汪成戀愛后去他那里的時間就少了。他也知趣地沒像以前一樣常去看她了。他還感到悵然，以為妹妹就要嫁了，嫁了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呀。

張一平算是個劊子手。他奸污小亮后也有些害怕，怕小亮報警告他。但過了兩天沒動靜，他的膽子便大起來。第三天上午，他拿了一個信封來找小亮。信封里裝的是小亮的裸照。他用公開裸照威脅，要小亮跟著他。他用這種方法把好幾個女孩子控制在手上，逼她們?nèi)ベu淫。

小亮從保安手上接過這個致命的信封的同時，也接到了廠里的通知。原來她三天沒上班，汪蘭本來幫她向組長請了假，但主管王文沒同意，按曠工論處，把她開除了，要她明天出廠。汪蘭去找王文理論，王文不予理睬。

當夜凌晨三點左右，在床上躺了三天的小亮悄悄地起來了，穿上平時最喜愛的一條白裙子，洗漱完畢，一個人輕輕上了宿舍樓頂。

黛色的天空上，稀稀落落的幾顆星星在閃爍，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精靈在向她招手。小時候，爺爺常跟她說，星星上面，都住著神仙，比如牛郎和織女。而人死了，有的要下地獄，有的卻能上天堂。小亮相信自己死了一定會上天堂。因為她從小就聽爺爺?shù)脑?，不干一點兒壞事，對人沒一點兒壞心。在黑夜里，她的心都是明明亮亮的。她不上天堂誰還能上天堂？上了天堂，不就是能住到一顆星星上面去做神仙了嗎？也許那星星上面，正有一個牛郎在等著她呢。小亮凝視著天上的星星這么想著，心里已經(jīng)非常欣慰而平靜。她先把那只裝著罪惡的裸照的信封燒了。她沒想到那是犯罪的證據(jù)，只是不想留下玷污自己的東西。然后她對著家鄉(xiāng)的方向磕了九個頭。

她走到樓頂上的護攔邊向下看了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見，仿佛一個巨大的黑洞，又仿佛是書上說的時空隧道。她一點兒也不害怕，翻過護攔，輕輕一躍。一聲悶響，有鮮血在暗夜里濺開，一朵如花的生命瞬間凋謝了。

小亮留下的遺物里有半瓶沒有渴完的葡萄汁。有一塊小玉佩，是個小石觀音，她去年過生日時買的，三百塊錢，是她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另有一封寫給哥哥小森的信：

哥哥

妹妹要走了。這個小觀音留下來保護你。往事不要再提。你也離開這個骯臟可怕的地方吧。另外找個好地方，找個好女孩成個家。你是個好人，會有好報的。爸媽全靠你照顧了。不要為我難過。天上的星星閃爍，就是我看你們的眼睛。

妹妹：小亮

小森一聽說妹妹出事了，全身都軟了。他一邊跟著那通知他的人走，身上不停地冒冷汗。也不敢問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感到忽然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自己像是隨時都會暈倒。他不得不咬緊牙關(guān)走到妹妹的廠里。這時那里已圍滿了人。聽說是死者的哥哥來了，大家讓了一條路給他。

“阿妹……”他一手抱著面目全非的妹妹，一聲慘呼，猶如狼嚎。他沒有暈倒。他把一只手插進嘴里，咬出了血來。

工廠里算還了小亮的工資，給了二萬元的安葬費。因為天氣熱，人死后一兩天就會有異味。千里迢迢，也不可能把尸體運回家鄉(xiāng)去。所以小亮第二天就火化了。小森辭了工，默然抱了小亮的骨灰盒踏上了回家的路。他不停地想起和妹妹一起出來打工的情景，一次次地淚流滿面。

臨走時，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是找老板把自己的人事檔案拿出來燒毀了。

人們以為他真是個老實的書呆子。其實他的心里埋藏著巖漿一樣的仇恨。他不可能就此罷休。

四

小森抱著小亮的骨灰從深圳上火車，到湖南株州，忽然接到汪蘭的電話：“小亮，你回家為什么不和我說一聲？”

“沒必要。”小森冷冷地說：“你有什么事嗎？”

“我要和你一起回家。”汪蘭說。

小森很感到意外。他淡淡地說：“你沒有必要為你哥哥贖罪，只怪我妹妹想不開。算她命不好?！?/p>

汪蘭哭泣著說：“我不是要為我哥贖罪。他的罪贖不了。我是在為我贖罪。小亮的死，我也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我沒有照顧好她。我太大意了。如果我當時通知了你，如果……”

“不關(guān)你的事了?！毙∩€是冷冷地說：“沒有如果。”

“是的，過去的事沒有如果?！蓖籼m說：“但是未來呢？如果你父母受不了這個打擊怎么辦？如果我和你一起回家，先不要說我是害死你妹妹那個兇手的親妹妹，而說是你女朋友，是否會讓你父母開心一些？是否可以因我這個人的加入，能彌補一下你家里失去一位親人的空缺？帶去一點喜氣，把你們家的悲痛融化一點點？”

小森無言。但淚水已模糊了雙眼。汪蘭說的話，句句都落在他心坎上。他這一路，火車越往前走，離家鄉(xiāng)越近，他的心就越焦慮不安，痛苦擔憂啊。雙親都已年邁，他們又是最疼小亮的。如今活潑潑如花朵一樣的一個人出去，回來一盒骨灰，他們能承受這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痛嗎？萬一一口氣上不來，這個家不毀了嗎？他一會兒恨小妹糊涂絕情，一會兒又想，要是自己能有個女朋友一起回家就好了。這樣父母肯定會很歡喜，這一歡喜，豈不是能把失去小妹的悲哀沖淡許多？能多個親人整天陪著說些安慰的話，家人的悲痛也會減輕許多啊。可是這忽然間到哪里去找一個能和自己并肩面對災(zāi)難的人呢？

仿佛與他心靈相通，汪蘭恰恰體會到了他心中所想。除了眼淚，沒有什么能表達他心中的感動。

“你現(xiàn)在坐車到了哪里？”汪蘭問。

“我到了株州?！?/p>

“我現(xiàn)在坐特快已到韶關(guān)。我在懷化等你?！?/p>

原來汪蘭聽說小森一早走了，她也便急忙請了一個月長假，也沒和任何人說便追來了。她估計小森是坐的普快，自己便坐特快直達懷化站。

小森和汪蘭幾乎同時到站。

悲傷的日子似乎總是有雨。在淅淅瀝瀝的細雨中，小森看著這個直追千里送愛心的姑娘，心中充滿了無限的愛戀。他忽然像一個小孩子似的，倚在她懷里痛哭起來。

一進家門，二位老人看見小森帶回來一個漂亮的姑娘，想當然地以為是他女朋友，十分高興。這可是他們夢寐以求的事呢。后來知道愛女沒了，都哭暈倒了。但是有了汪蘭，他們的悲哀的確減輕了許多。汪蘭那么賢慧溫柔，幫忙張羅喪事，關(guān)心兩位老人，安慰小森，忙里忙外，真如一股春風，吹進了這個殘缺的家，似乎要把那悲傷不幸都融化。鄉(xiāng)親們說起她來，無不交口稱贊。

為了不引起二位老人的懷疑，小森和汪蘭晚上是睡一個房間的。但是他們的關(guān)系卻一直純潔。一來二人在失去小亮的陰影里，辦喪事忙里忙外，沒這份心情。二來小森既是真心愛她，敬重她，便不肯輕易草率地去動她。何況汪蘭還有男友未分手，他自己心里也還有別的心事。在汪蘭這邊，既然小森這么尊重她，她豈有不自尊自重的？所以每天晚上汪蘭睡床上，小森就睡在那只裝谷子的大柜子上。

直到辦完小亮的喪事一個月后，一天晚上汪蘭忽然說：“小森，我們結(jié)婚吧?！?/p>

小森一愣，并沒有顯得十分高興，只是淡淡地說：“你北京那個呢？”汪蘭便低頭哭了。原來他北京的男友聽說她跟小森回家了，便打電話來和她提出分手了。這是她早已意料中的事。

山鄉(xiāng)的夜晚靜得讓人感到害怕。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每一個人都更加渴望愛的溫存與依戀。汪蘭輕輕地脫去了身上的衣服，她的身體像她的心靈一樣美麗迷人。小森撲過去，把臉埋在她胸脯上一陣狂吻……汪蘭幫他脫去上衣，看到他脖子上掛著的玉觀音，便伸手要幫他拿下來。然而小森卻像一塊燒著的干柴突然被投入了冷水中。他攔了一下汪蘭的手，沒讓她取下這塊玉佩。他穿好衣服，幫汪蘭蓋好被子，自己重又爬到那柜子上和衣睡了。汪蘭躺在床上，無聲地哭了。

又過了兩天，小森說，我要出門一趟。

汪蘭忙問：“你去哪里干什么？”

小森不說話。汪蘭就哭了。說：“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要去找我哥報仇是不是？難道用我一生的愛，還不能溶化你心中的仇恨？”

小森咬咬牙，抬手緊抓著胸前的玉佩說：“在我心里，愛是愛，仇恨是仇恨。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妹被別人白白害死，這口怨氣誰也難平。我不能因自己的快樂，忘了我妹的冤屈。如果你的愛只是為了你哥哥贖罪，只是為了使我不再找他算帳，我不需要?！?/p>

“不要，求你不要去殺我哥。”汪蘭哭著撲過來從背后抱著小森，又軟軟地跪下去：“我愛你是真的，愛我哥也是真的。我爸媽也只有他一個兒子……你妹妹沒了，就算把我賠給你們家還不行嗎？冤冤相報何時了。萬一你自己有個閃失，你爸媽怎么辦？你殺了他，你自己怎么辦？要判刑的啊……”

小森眼里噙著淚，手上緊握著妹妹臨終送給他的玉佩，沉默良久，最終還是推開了汪蘭。汪蘭癱倒在地上，氣噎著哭不出聲來。小森不敢回頭去看她一眼，只是冷冷地說：“我不會殺他。我只是想去出一口怨氣，好讓他以后再不能糟蹋女孩子。至于你，我很感激。愿去愿留隨你的便。以后有機會，我會報答你。但是在事情沒有了結(jié)之前，你必須委屈一下，呆在這里不能離開?！闭f著他便走出門去，用一把大鎖將汪蘭鎖在了屋子里，還讓村里的人幫他父母看守。并且囑咐，在他沒有報仇雪恨之前，不許她與外界聯(lián)系。

過度的愛能使一個人糊涂，太多的仇恨當然更能使一個人瘋狂。

小森臨行前，到窗前看了看汪蘭。他明白這一去的結(jié)果，也許和汪蘭的緣分就此盡了。

汪蘭撲到窗前，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卻再沒有勸阻他，而是說：“你要小心。我哥有許多黑社會朋友。我在家里等你平安歸來……”

小森急忙轉(zhuǎn)身走了。面對這個人，他怕自己會突然改變了主意。

五

在小森復(fù)仇的黑名單上開始只有兩個人。第一個是汪成，他要割了這家伙那條害人的孽根。第二個是小亮從前的車間主管王文。這家伙對小亮落井下石，小森要斬他一只手。

小森知道自己一個文弱書生，平時雞都沒殺過，要完成這樣的復(fù)仇計劃并不容易。所以他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來做準備。他需要保護好自己，他知道父母還要自己來養(yǎng)老送終。

小森第一個下手的對象選定王文。他頭上戴著個大草帽，手上拿著個大信封，在王文下班必經(jīng)的一段小巷子里向他問路。信封上寫著小亮從前那個廠的地址，里面一封信，寫明了砍王文一只手的原因。

當王文伸手來拿過信封去看時，小森突然抓住他的手，抽出準備好的砍刀來，只一刀就將他的手齊腕砍了下來，血噴了一地。王文嚇傻了，等他明白過來狂呼救命時，小森已迅速逃離了現(xiàn)場。

第一步得手后小森沒有停留。迅即到了汪成他們的廠門口。汪成已和廠長的侄女打得火熱，在外面租了房子，小森決定在他們的租房下手。他一路跟蹤汪成到了他們的租房。

汪成對小森的到來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慌忙辯解說小亮不是他害死的，是張一平奸污了小亮還拍了照片去威脅她，這才導(dǎo)致小亮尋了短見。他還辯解說他只是想和小亮暫時分開一段時間，等他利用廠長的侄女爬上去賺了大錢，他是會回頭來娶小亮的。他也沒有想到會被張一平乘虛而入對小亮下了毒手。

小森驚呆了，沒想到妹妹的死還另有隱情。汪成怕小森不信，又拿出張一平給小亮拍的裸照給他看。小森肺都氣炸了。他明白汪成是和張一平一伙的，但為了順利找到真正的兇手張一平，他裝著相信了汪成的話說：“既然這樣，你帶我去找張一平，我找他去算帳?！?/p>

面對小森的砍刀，汪成不敢反抗。他帶小森來到了張一平的租房。這時張一平正和一個在網(wǎng)上認識的女人在床上亂搞，聽見是汪成的聲音，張一平胡亂穿了一條內(nèi)褲就來開了門，那女的只蓋著一條被單躺在床上。

張一平看見汪成背后頭戴大草帽滿臉殺氣的小森，立即明白汪成把自己干的好事捅出去了，仇家找上門來了。

這家伙到底是個老江湖，被別人尋仇的事對他來說也不止一次了。他顯得非常鎮(zhèn)定。疾口否認說：“開什么玩笑，我都不認識你妹妹。我也不認識你。你說我奸污你妹妹，給她拍裸照，有什么證據(jù)？”又指著汪成大罵說：“他媽的你沒良心，害了人家的妹妹還把罪責往我身上推。虧我平時還把你當朋友，看老子找人砍碎你！我叫你不得好死?！?/p>

小森一時不知哪個真哪個假。這時汪成看見那床頭的桌子上有一個相機和幾個舊膠卷，便說：“小森你過去看，他給小亮拍的那些膠卷就在那兒。”

小森便用刀尖捅了一下他的背脊，說：“去。你去看一下?！?/p>

這時張一平說：“媽的，我給你們看清楚，看有沒有你妹妹的照片?！闭f著他自己便去拿膠卷。他拿了膠卷轉(zhuǎn)身過來時，已把桌上一小瓶調(diào)味用的辣椒粉扣在手心里。小森還是比較小心的，一直站在汪成的背后，用刀抵著他的后背。但這時張一平拿膠卷過來，他便放松了警惕，伸手去接。就在這時，張一平手一揮，一股紅色的粉霧揚起，小森只覺得雙眼一陣刺痛，便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再也睜不開了。他立即明白遭暗算了。但是他頭腦這時相當清醒，眼睛看不見，聽覺還管用。他感覺汪成和張一平兩個都一先一后正在向門口逃竄。他憑感覺一刀劈過去，聽到一聲慘叫，是砍中了汪成，但似乎并不重，兩個人還是跑掉了。

小森雙眼粘滿辣椒粉，痛得無法睜開。只好在那房里找了一些水來胡亂洗了一下眼睛。他也不敢在此地久留，稍好一些便急忙離開了。

那個和張一平鬼混的女人，被嚇暈在床上，小森走的時候還沒有醒來。

小森的眼睛半個月才恢復(fù)正常。這時警方因為他砍了王文一只手而在四處追捕他，他成了逃犯。而小森已經(jīng)基本明白了妹妹自殺的真正原因，他決心不惜一切代價追殺張一平為妹妹報仇。因為他知道，妹妹人已經(jīng)火化，沒有任何證據(jù)可以證明張一平奸污過敲詐過她。顯然，要通過正當?shù)姆芍撇檬顾艿綉?yīng)得的懲罰是很難的。但是這樣的人必須受到懲罰。還有汪成，他也不能放過。否則人間就沒有正義，世界就沒有公理，罪惡就逍遙法外了。

于是，小森就走上了漫漫逃亡之路，同時也是走上了追殺仇人的不歸路。多少風雨交加的夜晚，他獨自一人跋涉在異鄉(xiāng)的山路上，饑寒交迫。睡山洞，吃野果，打短工，其中辛苦，是正常人無法想像的。有時候看著別人一家子其樂融融地走在大街上，他就會想起家中年邁的雙親和被自己鎖在房子里的汪蘭。自己的選擇對嗎？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不可以放棄仇恨，陪著自己的親人過一種幸福平靜的生活，而要吃這樣的苦，冒著巨大的危險去追殺別人？

有無數(shù)次他幾乎要放棄這仇恨。他太累了。身累，心也累。但是最終，他選擇了堅持。在他心里，慢慢的，為妹妹報仇變成了對正義的向往和追求。他后來在獄中接受記者采訪時說：“使我不惜一切代價，放棄個人和家人的幸福堅持下來的，其實到后來已不是為了妹妹報仇，而是為了伸張正義，還人間一個公道。他們這樣的罪惡之徒如果不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他們還會殘害更多美好的生命。所以我覺得無論吃多少苦都是值得的。其實我一開始就想好了，報了仇之后我就去自首。受到什么樣的法律制裁我沒有考慮?！?/p>

六

八個月之后，小森終于有了一個機會去殺張一平。

五月十四是張一平父親的六十歲生日，他有可能回家一趟。小森扮成一個啞巴，提前一個月到張一平他們鎮(zhèn)上一個小煤店里打工，每天不和任何人說一句話，見人總是一臉笑，做事勤懇，能吃苦，很得那老板喜歡。

五月十四這天，他一早請了假，戴上花白的假發(fā)和假胡子扮成一個老頭，坐在張一平回家必經(jīng)的路邊。

中午，張一平果然來了。不過他前后還有三個人，二男一女，顯然是他親戚或者朋友。他們都背著包，手上還提著大包東西。

他費盡千辛萬苦，尋找了大半年的仇人終于一步步走到面前來了！他不激動都不行。他不緊張都不行。他要殺人了！他在家時連一只雞都沒殺過！

小森先在鎮(zhèn)上買了一大捆煙葉，把鋒利的尖刀藏在煙葉里。看見張一平他們走近了，他不由得挪了挪身子。那白的刀尖便從煙葉里露了出來。張一平是只非常狡猾的狐貍，路上每個陌生人他都會小心留意的。他看見那煙葉里的刀尖，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即認出面前這老頭是小森喬裝打扮的了。他也沒動聲色。這時距小森還有那么七八米的距離，他忽然大聲說：“等我一下，我尿急了，去撒泡尿。”說著真像內(nèi)急一樣，放下手里的東西，跑進旁邊的小樹林子里去了。他的親戚朋友就在那里等著，小森也暗暗把手伸進那煙葉里握緊了刀柄，只待那家伙回來再走近一點，便要動手！然而大家左等右等，卻不見張一平出來。

其實他已飛跑過那片樹林子，也不回家給父親祝壽了，到那邊山下的馬路上攔了輛摩托車一路狂奔上縣城去了。

這次刺殺失敗，對小森的打擊很大。他懊惱不已，感覺對手太狡猾了，自己一點信心都沒有。并且這一回被他跑掉，打草驚蛇，以后再要找機會殺他就是難上加難了。而這件事一天不了結(jié)，他就一天沒好日子過。要放棄吧，又不甘心。不放棄吧，何時才能手刃仇人？報仇的日子遙遙無期，這么耗下去，父母誰來照顧？被鎖在自己屋里的汪蘭日子怎么過？

小森內(nèi)心很痛苦，他也不愿意在這樣的仇恨里生活。但是仇恨偏偏選中了他。就像我們許多人不愿在貧窮中生活，但貧困偏偏壓在他們的頭上。

他痛苦的時候就去練刀。他跑進樹林里，刀在手中翻飛，唰唰唰，樹葉紛飛如雨。他的功夫，已經(jīng)相當不錯。

這天小森忽然接到汪成的電話。

“小亮真的不是我害死的。我只是提出分手。我也很后悔。我也恨不得殺了張一平啊?！彼f：“我妹妹要我來幫你。看在我妹妹的份上，我們把過去的恩怨都一筆勾銷了吧?！?/p>

小森冷冷地說：“一筆勾銷，你說得輕巧！”

汪成怒道：“我不過和你妹妹提出分手，被你在左手上砍了一刀縫了十五針。這個我就不計較了，可是你把我妹妹拐騙到你家，把她強奸了，又鎖在屋子里大半年不見天日，我這筆帳又如何與你算？你是愿意讓我?guī)湍銡堃黄綀蟪?，還是想要再傷透我妹妹的心，逼著我和張一平聯(lián)手來對付你，自己想想明白吧。”

原來汪蘭被關(guān)在屋子里，眼見著小森去找哥哥尋仇，十分痛苦擔憂。因為無論哪一個吃虧，她都會很難過傷心。怎么才能使兩個人都不受傷害？她想來想去，惟有讓這件事拖下去。小森因失去妹妹而心懷仇恨她能理解。她只希望小森心中的仇恨能夠隨時光而淡去。而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告知汪成，小森去尋他報仇了，讓他躲避一下。時間一長，或許小森心中的仇恨就淡化了。但是小森的父母和村里人開始都不肯放汪蘭出去，她當然也就沒有機會和汪成聯(lián)系。而汪成只知道汪蘭去了小森家。但小森家在哪里他不知道。汪蘭的手機被收去了，這樣兄妹倆就聯(lián)系不上了。

被關(guān)在屋子里的汪蘭焦急萬分。她一遍一遍苦口婆心地和小森的父母講利害關(guān)系，說明小森一意孤行去找汪成他們尋仇的可怕后果：第一，小森有可能報仇不成，反被傷害。第二，即便小森報仇成功，對于生者死者都一點好處沒有。并且會受到法律的制裁。第三，自己是有心嫁給小森的。但小森如果傷害了哥哥汪成，她是不可能嫁給小森的了。

汪蘭確實說的在理，人又聰慧賢能，小森父母實在是喜歡她的。兩位老人終于被她說動，同意讓她和哥哥汪成聯(lián)系。并且也不再把她關(guān)在屋里，給了她一定的自由。但是村里還是派人跟著她，怕她跑掉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開始一段時間，汪成的手機打不通，汪蘭急得要命，可是一點辦法沒有。其實那段時間正是汪成被小森砍傷了手在醫(yī)院里治傷。他的手機欠費停機了。汪蘭打小森的手機，也是欠費停機。后來，汪蘭終于聯(lián)系上了汪成，得知小亮自殺另有隱情，真正的元兇是張一平，她便勸汪成幫小森報仇，并說自己在小森家已有大半年，肚子里還有了小森的孩子。汪成自己也不愿成為小森的追殺對象，又看在妹妹的份上，所以又打電話給小森求和。

實在是因為汪蘭的緣故，小森原諒了汪成。他也是想盡快找到張一平了斷此事，因此二人終于化解恩怨達成了合作。

七

逃亡中的張一平忽然接到汪成的電話：“喂，你現(xiàn)在哪里？”

張一平警覺地說：“你問這個干什么？他媽的你想害我嗎？”

“他媽的我害你干鳥。咱們找?guī)讉€人把江小森這小子做了。要不然我倆永無寧日?！蓖舫蓱崙嵉卣f：“你知道嗎，那王八蛋現(xiàn)在把我妹妹劫持到他家里，還把她強奸了?，F(xiàn)在該我向他討債算帳了?！?/p>

“呵呵呵，”張一平笑道：“活該。都是你他媽惹事生非弄的，害得我也沒好日子過。江小森那小子犟，我從沒見過這么犟的人。實在也是不做掉不成了。警察追捕我不怕，被他追殺我整天心驚膽戰(zhàn)。這日子沒法過了。狗娘養(yǎng)的，你能不能把江小森引誘到一個地方？”

汪成說：“這還不容易嗎？他要殺你，你也想要他的命，你不就是最好的誘餌嗎？你選擇地方吧，我?guī)湍懵?lián)系他過來?！?/p>

張一平說：“我憑什么相信你？老子有命案在身，你他媽把我賣了怎么辦？你這種人什么事做不出來？”

汪成說：“你不相信我，我把他電話號碼給你。你們自己聯(lián)系行了。剛好他也有案子在身上，也不會報警。我就樂得坐山觀虎斗了。”

張一平卻又說：“還是我倆一起合作好了。你去告訴他我在一處工地上做建筑?！闭f著告訴了汪成那處工地的地址。

那是市郊一處棄置多年的爛尾樓，非常適合拚殺，黑幫曾多次在這里進行械斗。

汪成得知張一平找了十個黑道上混的爛仔對付小森。汪成也幫小森找了十個幫手陪他一起去。

你死我活的決斗選擇在凌晨五點。小森穿了一件緊身的黑夾克，下著一條半舊的牛仔褲，跑鞋。出門前，他吻了吻一直掛在胸前的玉觀音。他有十足的把握和信心手刃殘害妹妹的仇人。

一棟舊廠房二樓，空闊的車間里，二十二個人，每人手上拿著刀棍。一伙真正的亡命之徒。生活在這里變態(tài)成奔向死亡的拚斗。

“我不想有更多的人因我的事而傷亡。”小森盯著張一平說：“自己的恩怨還是自己了斷吧。其他人不必動手，我們單挑。是死是活，各由天命。”

張一平不能不答應(yīng)。他一只手握著拳頭，另一只手提著一把三尺長的砍刀走出來，在小森前面八步遠的地方站住了。小森手上的刀只有二尺長。

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誰贏？

“我要殺了你?！毙∩@句話說的平靜，但像北冰洋上緩緩移動的冰川，有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張一平心頭一凜，小森像餓狼一樣竄過去，刀劈開風，發(fā)出尖銳的響聲，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刀沒有到，張一平先倒在了地上。他向旁邊打了一個滾，小森回身過來，他那只握拳的手便往小森臉上一揚，一股白色的粉霧撲過去，是石灰。

“啊……”小森慘叫一聲，他的雙眼緊閉，臉上撲了一層白灰。張一平大喜，躍起，一刀砍在小森的胸口上?？σ宦曧懀∩膴A克衫被砍破了，但身體毫發(fā)無傷。張一平驚呆了。小森拉開夾克的拉鏈，原來這一刀恰好砍在那一只玉觀音上。玉石很硬，竟只被砍出一條白色的傷痕。小森又解開黑襯衫的扣子，原來他貼身還穿著一件護身的鐵甲。

張一平提刀的手在微微發(fā)抖，小森吻了吻胸前的玉觀音，低聲說了一句什么話，然后一步一步朝張一平走過去。張一平驚恐地對那些同伙說：“你們動手啊，快幫我啊，媽的……”但是沒有人動手。張一平忽然扔了刀，撲通跪倒在地上。

“饒命……”當自己受到威脅的時候他想到要別人的寬恕，但是當他殘害那些如花朵一樣的生命時，他沒有心軟過。

小森殘酷地微笑著說：“我放你一條生路可以，不過血債也還是要用血來還的?！?/p>

“行，行。”張一平爽快答應(yīng)說：“你要一只手還是一只腳隨你挑。”

小森搖搖頭說：“閉上你的眼睛吧。這樣你會好受一些?！?/p>

當天該市的晚報用大半個版面報道：凌晨五點，市郊的一處爛尾樓區(qū)又發(fā)生黑幫斗毆。不過只有一男子受重傷。該男子四肢均被砍斷帶走，下身生殖器完全被割去，雙眼被挖走，手段相當殘忍，市領(lǐng)導(dǎo)高度重視此案，警方已介入調(diào)查……

八

小森是決定去自首的。但是他在自首之前，要回家一趟。他離家已將近一年。過兩天是秋分，也就是小亮的十九歲生日。仇已報，他對妹妹也有個交待了。再有汪蘭，他太對不住她，要好好看看她。

半夜摸回家中，他驚訝地看見汪蘭腆著個大肚子，已有了好幾個月的身孕。

“這是……這是……怎么回事？我們……這孩子……”小森驚得語無倫次，他的確想不起來和汪蘭有過性關(guān)系。既然沒有，那她腹中的孩子又是誰的？

汪蘭撲在他的懷里傷心地哭了。原來小森的父母后來雖然給了汪蘭自由，但是怕她逃跑，還是請人跟著她。村里人都很忙，小森父母也每天有自己的事，只有村里一個閑漢叫馬山有的自告奮勇來擔當起這個差事。他每天來守著汪蘭，開始是百般調(diào)戲勾引。汪蘭不理會，他有一天趁二位老人出去了，竟將汪蘭強奸了，還威脅她不許說出去。汪蘭眼見小亮的例子，家里又沒個能拿主張的人，又不忍傷害兩位老人，如何敢輕易聲張？于是只得默默忍受。馬山有得寸進尺，一有機會就上，這樣就懷上孕了?？蓱z那兩個糊涂的老人，還以為是小森的種，樂的合不攏嘴呢。馬山有也想來個借巢孵蛋，天天看得緊，也不許她出村子。于是這肚子里的孩子竟荒唐地存活下來，已有七八個月了。

小森感到眼前發(fā)黑。

當他千辛萬苦，冒著被法律制裁的危險去打擊罪惡的時候，罪惡又在他家的后院冒出來了。當他為受傷害的妹妹去報仇的時候，他生命中另一至愛的人又被嚴重傷害了。

他再一次抓起了那帶血的刀。但是汪蘭拉住了他。

“我們?nèi)蟀赴?，同時去自首。我就是在等你回來。我寧愿你去坐牢，不管坐多少年，總有個盼頭。我不愿再過為你擔驚受怕的日子了?！蓖籼m哭泣著說。

“我聽你的……我這輩子也報答不了你的恩情了……”小森把汪蘭摟在懷里，再也忍不住地大哭起來。

因為小孩已經(jīng)很大了，汪蘭又另有其他婦科疾病，不能流產(chǎn)。小森這時卻很大度地說：“生下來就生下來吧，孩子是沒有錯的。只要我是他爸爸，誰的種并不重要?！蓖籼m很感動。嘆了口氣說：“其實你是一個好人?！?/p>

小森說：“我還是一個幸運的人。因為我有你這樣一個真正的好女人。唉，可惜我就要坐牢去了。否則，有你真情相伴，咱們一起過日子一定是最幸福美好的。現(xiàn)在我才明白，人間最美是真情??！”

秋分這天是小亮的生日，小森到小亮的墳前給她慶賀了生日。然后和馬山有一起被警察帶走了。

這就是前文出現(xiàn)的那一幕……

小森七年后出獄，汪蘭帶著盼晴來接他。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兒，怯怯地叫他爸爸。他一把抱起盼晴，在她紅樸樸的小臉蛋上吻了又吻，說：“我是你親爸爸。”

責任編輯：蔡祖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