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的一個冬天,我從小涼山山城——雷波因公出差去馬湖,臨行時只有一點零星的雪花在飛,行走在途中時雪下得越來越大了。雪,被風刮著漫天飛舞,只有兩個鐘頭的功夫,就覆蓋了遼闊的山野,遠處的馬湖山、箐口山、老君山,湖的四周,就象給大地披上了雪白的披氈,給筇竹帶上了銀色的耳環(huán),眼前的各類雜草、樹林統(tǒng)統(tǒng)都穿上了白色的衣裙,連路邊的電桿、電線也變成了白色的冰柱、冰線。在這冰雪的山野里,除了白色之外,再也看不到別的顏色了,連馬湖的湖水也被狂風吹得涌起了一米多高的白色浪花,無情的風雪仿佛吞沒了一切生物。
突然,茫茫雪海的箐口山上,出現(xiàn)了一個活動著的小黑點。漸漸地這個小黑點變成了兩個小黑點。風嘯著,雪舞著,好像在竭力阻止這兩個小生物的出現(xiàn),一次又一次地總想去吞沒他們。可是,這兩個小小的生物,沒有半點屈服的樣,他們頂風冒雪,越來越清晰地出現(xiàn)在雪地里,原來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彝族姑娘,趕著一匹馱有兩口袋洋芋的馬,正迎著風雪艱難地往馬湖行進著……
這是一個美麗的彝家姑娘,她叫阿拉梅丹妮,身披一領(lǐng)已有點褪色的青披氈,那磨得無花紋了的頭帕下面,黑油油的獨辮被風雪拼命地往后拽拉著。為了抵御風雪的不斷襲擊,姑娘把頭頸縮在披氈里,并用披氈捂著那紅潤的臉蛋兒。象是被迎面的風雪吹打得喘不過氣來似的,姑娘拿開捂著嘴的披氈,透了兩口氣后才露出了一張早已凍得發(fā)紫的臉蛋。從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很疲倦。但是那雙純潔的大眼睛里,卻充滿著生命的活力,閃爍著堅毅和向往的光焰。 祖祖輩輩吃草長大的馬,象是比姑娘壯實得多,雖然它的背上馱著兩口袋沉沉的洋芋,但它卻始終走在主人的前面。
那迎面飛舞的風雪,對這匹強壯的駿馬來說不算什么,最多眨眨眼睛而已。但它對主人是那么的溫順,從不把姑娘丟在后面,距離一拉遠,它就停下來等主人,并回頭叫喚兩聲,象是在親切地催促主人把步子加快一些。
姑娘的家在箐口山腰上,她是趁馬湖逢場,急著去賣洋芋的。馬湖鄉(xiāng)場座落在箐口山腳的湖畔——海腦壩。這地方被美麗的原始風光包圍著。我看到姑娘很快賣完洋芋,不買吃、不買穿,直往小文具店走去。我十分好奇,于是上前與姑娘交談,才知道丹妮讀過初中,畢業(yè)回家后成了這個山寨唯一的文化人。村長安排她擔任民辦教師,她樂意地接受了,她很想讓村里的孩子識上幾個字,不然出了山寨門,連上廁所都難。她正發(fā)愁學校能否辦得起來時,嘎嘎村長騰出了保管室,村民們送來了木板,搭好了桌凳,嘎嘎又親自上山去割來生漆,漆出了一張漂亮的黑板。接著丹妮去鄉(xiāng)中心校,找她讀小學時的李校長匯報辦學的情況,得到了校長的大力支持,并贈給了課本。一切準備就緒,但學生還沒有作業(yè)本和鉛筆用,怎么辦呢?她只好與父母商量,要把家里的洋芋馱去集市上賣成錢,買回紙筆發(fā)給學生們。姑娘付完錢拿著買好的作業(yè)本和鉛筆,微笑著對我說:“我馬上要趕回去,明早學生們還等著我上第一堂課呢!”說完趕著馬匹,往通往雪山的道路走去,漸漸地、漸漸地消失在茫茫雪霧中……風,仍吹著雪花漫天飛舞,心潮澎湃的我凝視著姑娘遠去的背影,久久地沉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