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我叫罹嵐,是佛前的司花神女。每天,我為天庭的百花除去雜塵,看著水滴在柔嫩的草葉間劃動,我的心也充滿了恬靜。
我問佛,什么是快樂?佛笑了笑,揮手一抹云間,地上一片豁然。佛指著東南方說:“看見了嗎?那是淳安。那里的人們勤儉持家,尊老愛幼,生活安逸,或許那就是快樂。”
我想佛也許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個正應著睦劇的節(jié)拍跳竹馬舞的男子。他身披白色短褂,腰間還圍著麻裙,古銅色的臉上洋溢著微笑。他應節(jié)而舞,仿佛凌空的飛鶴,用身體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我的心動了,我想:生命也許像他那樣才算絢爛。
我求佛讓我下凡。佛問我:“你愿意為他舍棄千年的道行嗎?”我說:“我不愿我的生命一直平淡下去?!狈鹨荒樏C穆:“要知道,那其實是你的一個情劫。”我平靜地說:“我愿意?!?/p>
佛抬手,一團霧氣在我的身邊升騰,我的身體漸漸變輕,意識里一片恍惚。只覺得那曾經(jīng)遙遠的睦劇歌聲,似乎離我越來越近。
緣生
唐滅,山河破碎。楚、漢、蜀、周、南唐、吳越并立。其中周的霸主柴榮勵精圖治,吞并蜀、漢之地,大有囊括四海之意。
我醒了,眼前是一張熟悉的臉,正是那名男子。他劍眉朗目,一襲白衣。看見我醒來,他笑了笑:“姑娘,我叫月殤,你來自何方?為何跌落在我家門口?”我微微地低下頭,想起了佛的話語——那是你千年的情劫。
我抬眼道:“我叫罹嵐,一路游山玩水,迷路了?!彼巯У乜戳丝次遥骸澳憧隙ㄊ且粋€頑皮的丫頭?!蔽彝巴猓黄呶荼贿B綿的翠竹圍繞。遠山云霧繚繞,溪澗潺潺。我有些恍惚,對月殤說:“你唱睦劇給我聽吧。”
他有些驚訝,旋即沖我一笑,放開喉嚨:“腳踏白碳火,手捧苞蘆果,除了皇帝就是我……”那歌聲仿佛爽朗的春風掠過我的發(fā)際,融入青藍的天空,在我的心田泛起一絲漣漪。
緣劫
日子過得真快,我跟著月殤學會了睦劇、竹馬舞。當我身著紫裙,在宴會上翩翩起舞時,我聽到了那些吃著又薄又脆的玉米餅的吳越人在驚嘆:“呀,簡直像仙女一樣?!蔽彝敌α艘幌?,我本來就是佛前的司花神女嘛。我看到月殤滿臉的驚喜,還有眼眸中那深藏的情愫。
我一個旋擺,來到月殤身邊,拉起他的手。他微微掙了一下,旋即緊緊握著我的手。篝火通紅,也映紅了他的臉。遠處的山相互枕藉著,匍匐在朦朧的月色中安詳?shù)厮?。我醉了,千年的道行怎抵得上這醉人的一刻。
第二天,我向月殤家走去。街上出奇地冷清,紅白相間的石瓦屋似乎蒙上了一層灰色。人們躲在自家的門后,驚恐地望著長街盡頭。李婆婆在門后沖我直擺手:“嵐兒,回去!”忽然,街的盡頭響起清亮整齊的馬蹄聲,幾十騎從那邊奔馳而來,一面大旗迎風而立,“周”字赫然在目。領頭的一位英俊的騎士沖我笑了笑,問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可生得真美?!蔽倚邼氐拖骂^:“我叫罹嵐?!彼恍?,然后率眾絕塵而去。
我愣在街頭,李婆婆悄悄出來,擔憂地說:“嵐兒,你可闖下大禍了。那是強大的周在我們吳越之地選妃的長官?!彼龂@了一口氣,“如果不送去一名最美的女子,吳越恐怕就會成為周的囊中之物了?!崩钇牌艙u了搖頭,蹣跚地走了回去。
“選妃?我嗎?”我苦笑了一下,心想:月殤怎么辦?我默默地向前走去,月殤的石瓦屋赫然在目。遠遠地,我聽見月殤怒吼一聲“不行”,我趕緊加快腳步,到了屋門口。
門應手而開,我看到月殤和族長立在廳上。月殤鐵青著臉說:“吳越只有戰(zhàn)死的勇士,沒有送女子的懦夫?!蔽铱吹皆職懙难壑型赋鰩捉z焦急、幾絲無奈、幾絲畏懼,我的心顫了一下。族長擺了擺手:“就是罹嵐了,她不是本族人,如果另選他人,恐怕會引起族人的不滿。”月殤的臉蒼白起來:“你怎么可以把拯救自己的責任推到別人的身上?”族長一臉無奈:“沒辦法。”
緣散
梳妝鏡前,我緩緩接過侍女遞來的發(fā)釵,插在頭上。“小姐,時辰到了,該上轎了?!遍T口的侍衛(wèi)說道。 突然門口響起了月殤的聲音:“侍衛(wèi)大哥,這是我們族人送給罹嵐的禮物,請您讓我進去?!笔绦l(wèi)不耐煩地說:“我送去就行了。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nèi)?!蔽业氖忠活?,鳳冠應聲掉地。旁邊的侍女一臉驚訝,我淡淡地說:“你去帶他進來。”
月殤滿面塵霜,疾步向我走來。他把禮盒隨手扔在桌上,猛地抓住我的手:“嵐兒,我們逃吧!”我搖了搖頭,掙開手背對著他,我壓住心頭的悲痛,淡淡道:“我走了,吳越的族人怎么辦?”他怔在那里:“可……怎么能犧牲你?”我猛然轉(zhuǎn)身:“今世無緣,千年輪回后,我會找你?!彼プ∥业碾p臂:“好,我等你?!?/p>
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
萬角齊鳴,周的霸主柴榮牽著我的手,緩緩登上城頭。城下萬民歡呼,柴榮放開我的手,抬手制止沸騰的民眾:“周和吳越,互不侵犯,普天同慶?!被秀敝?,我的耳際傳來風的嗚咽,好像很遠的地方有人唱著曾經(jīng)唱過的睦劇。
我一縱身,越過城頭。別了,我的月殤。
我跪在佛前,懇求他讓我與月殤一續(xù)前緣。佛摸著我的頭:“如果千年之后,你還能找到他,那你的情劫已破。”
緣續(xù)
千年之后,山依然是那山。漸暗的晚霞邊,山的剪影如淡淡的水墨畫。然而,曾經(jīng)的古樓城鎮(zhèn),青石街道,已被波瀾淹沒。湛藍的水天交接處,那輪亙古不變的落日似乎正在啼血。
疼痛包裹住我的身軀,就像結(jié)成的繭,壓得我不能呼吸。我滿懷希望地等待著,等待著我的新生,可誰知,居然是這個結(jié)局。
輕輕地,我躍進湖里。我找到了魂牽夢縈的石瓦房,我緩緩地推開門,心想:千年之后,雖然滄海桑田,但我仍將伴君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