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鴨是李家灣婦孺皆知的癲癇病人。李家灣人稱癲癇病為“母豬癥”,說是母親懷胎時吃了母豬肉所致。發(fā)病時轟然倒地,口吐白沫,臉色烏青,四肢抽搐不止,樣子很是嚇人。因為癲癇病發(fā)病無常,隨時可能兩眼一黑掉進溝坎,成年后,隊長李二狗就安排他到隊里的飼養(yǎng)場養(yǎng)豬,這在那時是最輕松的活兒。社員們都說,狗日的寒鴨因禍得福。
李寒鴨又矮又黑又瘦,背也有些駝,整個兒一副萎縮相,三十好幾還是光棍一條。長得丑,又患了病,自然沒有女人愿意嫁給他。得不到其他女人,李寒鴨就把目光瞄準了隊里的寡婦菊嫂。菊嫂三十來歲,模樣并不俏,甚至有些丑。男人在一次砍柴時掉下了深淵,當場摔成肉泥。菊嫂拖著兩個不滿十歲的兒子,從此日子艱難。待菊嫂埋了男人,心情漸漸平靜,李寒鴨就主動托人去做媒,卻被菊嫂一口拒絕。菊嫂說:我知道他是個好人,可他得了這怪病,說不定哪天就死了,你們忍心讓我再死一回男人嗎?說完就哭,自此便無人敢在她面前提這事了。
這話傳到李寒鴨耳里,雖說有些悲哀,但他并不怨菊嫂。相反,他想著法兒去討菊嫂的歡心。冬天里,李家灣的孩子們都喜歡提著火籠到飼養(yǎng)場去夾炭火取暖。那時山間林木蔥蘢,飼養(yǎng)場的柴禾堆積如山,都是柏木、野梨樹、青杠木一類最經燃燒的木柴,燒過后的炭火大如拳頭,灼熱紅亮,暖意洋洋。李寒鴨來者不拒,大方地給孩子們添炭火。碰上菊嫂的兒子東瓜南瓜來時,他就把最大的炭火夾給他們,還把平時積下的炭塊用口袋裝了,讓他們捎回家。那個冬天,天氣異常寒冷,大雪封山月余,菊嫂家眼看斷了柴禾,沒了男人,自己無力上山去砍,菊嫂望雪興嘆,偷偷抹淚。李寒鴨知道了,就從柴房里選出上等木柴打成小捆。天一黑,合臂一抱,就往菊嫂家走去。菊嫂的茅屋離飼養(yǎng)場只隔著兩根田埂。盡管身體不壯,每天夜里送一趟,李寒鴨還是感到很輕松,心里更是充滿了甜蜜。有時,他還從豬糧里選出一些上好的紅苕捎去。那年代細糧不多,紅苕是李家灣人的主食。
每次李寒鴨來,菊嫂心里總是敲著鑼鼓。她很想說句感謝的話,可又怕引起他的其他想法,話到嘴邊就咽了回去。男人死了快一年了,菊嫂不是不想男人,但她不敢想像和李寒鴨在一起會是什么可怕的結局。所以,盡管她心里鑼鼓喧天,臉上卻平靜如水。李寒鴨當然知道菊嫂是怎么想的,但他不急。他雖然沒有讀過書,卻也懂得鐵棒能磨針的道理。
那天夜里,李寒鴨像往日一樣抱著一捆柴冒著鵝毛般的大雪往菊嫂家摸去,遠遠聽見菊嫂的茅屋里發(fā)出廝打叫罵聲和孩子的哭聲。李寒鴨心一緊:莫非有人欺負她母子?他嗖地扔了柴禾,撒腿朝菊嫂的屋子沖去。到了門口,順手操起一根扁擔,大吼道:哪個龜兒子敢欺負人家孤兒寡母?給老子滾出來!說完咚地一腳踢開門。門開了,李寒鴨卻傻眼了,他怎么也不會想到,此人竟是有恩于他的隊長李二狗。李二狗一手把菊嫂摁在地,一手拼命撕扯她的衣褲。菊嫂的破棉衣被撕成了一堆爛絮,紅肚兜下露出一片雪白。菊嫂踢打著四肢奮力反抗著,東瓜南瓜不知所措只顧放聲大哭。李二狗被踢門聲嚇了一跳,松手爬起來要去操家伙,回頭見是李寒鴨,松了一口氣,厲聲問:寒鴨你來搞啥?平時,要是李二狗這樣吼他,李寒鴨早就嚇得屁滾尿流把頭埋進了褲襠。而此時,他已被怒火燒得渾身顫抖雙目暴突。狗日的太猖狂了,菊嫂可是他心愛的女人啊,何況還當著孩子的面。他咬牙切齒道:李隊長,你……你還是人嗎?李二狗哈哈大笑:寒鴨你說什么?她是你什么人?關你鳥事?我不是人,你個母豬癥是人?你怕是想風流都沒本事吧?要不你來試試?李寒鴨呼地揚起扁擔,罵道:李隊……李二狗,老子砍死你雜種。說著一扁擔砍過去,幸虧李二狗個子矮,反應比狗還快,吱地一聲就竄到了門邊,躲過了一死。扁擔落在地上,咔嚓一聲斷作兩截。李寒鴨擎著斷扁擔,回身還要來砍,李二狗已沖進漫天風雪中,邊跑邊罵:母豬癥你狗日的反了,等著瞧!李寒鴨氣咻咻地喘了半天粗氣,扔了扁擔,進屋哄東瓜南瓜一番,看看正抽泣著低頭整理衣衫的菊嫂,不知說什么好,就悻悻地拉上門走出來,回了飼養(yǎng)場。
菊嫂安頓東瓜南瓜睡下,傷心地哭了??拮约好?,咒李二狗不得好死??尥?,便想起李寒鴨來,想起他的種種好處,想著這事將給他帶來的厄運。想著想著,再也睡不著了。半夜里,她終于橫下心,披衣起來,鎖了房門,踩著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飼養(yǎng)場摸來。此時,李寒鴨也沒睡,正躺在床上想菊嫂的可憐,想明天將要發(fā)生的事,聽見敲門聲,以為李二狗連夜帶人揍他來了,膽戰(zhàn)心驚地起來開了門,卻被菊嫂一把抱住了。菊嫂啜泣著說:寒鴨,我來看看你,你不是從沒碰過女人嗎?今天我就來陪你一次。說著拉著他疾步朝他的破床走去。一切來得太突然,李寒鴨毫無準備,他有些手足無措。但是,菊嫂熱情地引導了他。她迅速解除衣服。轉眼間,李寒鴨就看到了他幾十年來夢寐以求的東西。他只感到一股熱血涌向腦門,接著,一陣?;瑁麄€身子就懸空了,飄起來了,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菊嫂正要給他寬衣,卻看見他像一根被砍倒的竹子,無可救藥地倒下去,倒下去, 口里也吐出白泡來。菊嫂立刻意識到他發(fā)病了,趕緊去找開水,想給他灌進一些,可是這個老光棍除了一個精瘦的身子,屋子里幾乎一無所有啊。菊嫂穿上衣服發(fā)瘋似地沖進風雪中,回家去取水。但當她捧著一盅開水回來時,李寒鴨除了還在繼續(xù)吐白泡泡外,鼻子里已沒有進出的氣了……
菊嫂自知再不能呆在李家灣,冬天還未結束,就帶著東瓜南瓜消失了,從此杳無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