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1918年3月4日生于天津咸水沽鎮(zhèn),從小就有穎慧之譽,讀書過目不忘,十六七歲就翻譯過冰心的很多作品,1939年考取燕京大學西語系,1947年涉足于紅學研究,成為繼胡適諸先生之后,新中國研究《紅樓夢》的第一人,享譽海內(nèi)外的考證派主力和集大成者……
知道他50年前就已雙耳失聰,知道他30年前就剩了右眼0.01的視力,知道他除了《紅樓夢》研究,更是功力非凡的書法大師、外語專家、詩詞專家,更知道這位86歲高齡的“國寶”手頭有七本書急待出版時間非常寶貴,我對采訪真的有些擔心,如許多同行聽說我要面見周汝昌時無不疑惑的那樣:如何與他交流?面對這位博學而坎坷的老人,又從何問起?
采訪前的頭天晚上我竟一夜未眠。
上網(wǎng)搜索“周汝昌”三個字,一萬多個網(wǎng)頁在幾秒鐘內(nèi)赫然眼前,而鍵入“周汝昌/紅樓夢”幾個字,則有六千多個頁面,可見,他注定是與“紅樓夢”有不可分割的淵源的,雖然他最反感別人稱他為紅樓大家。事實上,周老的功績遠非紅樓二字所能涵蓋,他是書法理論家、外語專家、古典詩詞大家。
而最多的有關(guān)他的小傳是這樣的:
周汝昌,1918年3月4日生于天津咸水沽鎮(zhèn),從小就有穎慧之譽,讀書過目不忘,十六七歲就翻譯過冰心的很多作品,1939年考取燕京大學西語系,1947年涉足于紅學研究,成為繼胡適諸先生之后,新中國研究《紅樓夢》的第一人,享譽海內(nèi)外的考證派主力和集大成者……
那個下午陰著天,在書法家史樹青先生的高足榮宏君先生的帶領(lǐng)下,我們趕到紅廟某小區(qū)老人家中,才知不久前剛?cè)ナ赖耐醭勏壬募遗c之相鄰。八十多平米的老式房型,80年代才能看得到的老式圓桌和折疊椅,沒有任何裝飾的泛黃的墻上,掛著三幅周老瘦金體的書法橫幅。堆滿了書的寫字桌后,一尊白色曹雪芹雕像赫然而臥。
周老的兩位女兒麗玲與倫玲招呼我們。有著滿頭白發(fā)的清瘦老人在屋里慢慢走過來,一臉從容、和藹、良善,卻對來人視而不見,聽到女兒大聲說這是記者,他趕緊有些歉意地說:“好,來坐下!”聲音洪亮清晰。這就是當年燕京校園里那位與胡適雄辯紅樓的少年才子?這就是35歲就以一部《紅樓夢新證》享譽海內(nèi)外的紅學專家?51年前那屆“文代會”上,人手一冊《紅樓夢新證》讓文化界“人人都說周汝昌”……幾十年來他的學問已不能自理,那或身首異處或重疊在一起的文字都要由女兒連猜帶問后謄抄,看著面前的耄耋老人,突然間我有些心酸。
“我就是一個天真的老書生”
我被安排坐在周老右首,據(jù)說除了殘存的右眼視力,對著他戴著助聽器的右耳大聲嚷,他也能聽到一點聲音。“剛走了一批客人,我說得話多了,如果回答簡單請你別怪我啊?!庇煤皖亹偵珌硇稳堇先俗钍乔‘?。事先做過的功課沒有白費,老人見我對他還算了解,聊得非常高興,談到得意處,他會輕輕擊掌,露出一臉慈愛又頑皮的笑,恍惚間,仿佛他仍是那個吹拉彈唱的英氣少年。由紅樓而“紅”,又因紅樓而“黑”,得到校正時,他眼前的世界已是無形?!叭绻已劬Σ粔亩洳粔?,可能我今天不會是一個坐在書齋中的學者型的人……天意不讓我走那個路子,我就老老實實地做個書生,但我的熱情與能力并不受影響?!?/p>
上天讓他遁入無形世界,這個世界并未忘卻他。今年由作家社出版的《紅樓奪目紅》已加印八次,甚至地攤上都有五塊錢一本的盜印本,而周老為紅樓夢中人物所寫的108首詩,也由他親筆書就,《詩紅墨翠—周汝昌詠紅手記》,已有兩家出版社爭相出版,據(jù)說范曾有意為其配畫,更有拍賣公司主動上門想為其舉辦專場拍賣。而只管學問的老人卻沒有絲毫名利概念,“我就是一個天真的老書生。”此話最真!
當同行的年輕畫家榮宏君提出想請周老為自己題寫即將開展的畫展名時,老人爽快地答應了。女兒拿來一支軟筆,幫他蘸好墨水,遞到手上,“把眼鏡給我吧?!泵髦鞑淮鞫紱]什么大區(qū)別,老人還是認真地戴上擺好架式,寫的時候,臉都快湊到紙上了,那字跡仍是瘦而遒勁的,卻終因視力所限,字間的結(jié)構(gòu)有些零亂。一遍下來,他要求換支筆再來,結(jié)果伏在桌上一筆一畫,十來個字,一寫就是三遍?!拔覍嵲谑强床磺宄绻苡?,你就把字距再處理一下,對不起了?!敝芾弦荒樀那敢?,好像為自己的心有余力不足而難過。那表情,讓在場所有的人都心生敬意。
“眼壞至今起碼寫了五百萬字”
既然是學問大家,太高深的問題難以入手,記者還是從周老最近的身體狀況問起,他側(cè)著右邊那只耳朵,仔細辨別后,反問我:“是不是要我說說自己每天的生活都是怎么樣的?”當我大聲說是時,他略微沉吟片刻,像回答一個很嚴肅的問題似的慢悠悠道:“我的身體,照我的年紀來說應該算不錯,畢竟都接近九十的人了。我是一個散漫的人,生活沒什么規(guī)律,年老了更是隨彎就彎。耳目都壞了,最管用的是頭腦,每天都想把思考的東西鋪到紙上,可是我寫出來的遠遠不如我想得到的多,因為眼不行,寫出的字沒有人能認識。這樣說我有點自夸,但對一個接近九十歲的人來說,也很不容易了,自認為思維還算活躍。上午如果起得早寫會兒東西會歇一下兒,有時不吃午飯,下午接著寫,再休息會兒,然后寫到晚上,算是一日三班吧,都不會閑著。那你說不寫算不算工作呢?其實我不寫坐在那兒也是工作的一個方式。不能說拿起筆來就叫寫,當然了你也會見笑,說你除了這個還會什么?不會了呀,哈哈。”
他爽朗地笑著,讓人難于和一個失聰近五十年的人聯(lián)系起來,失聰又近失明多年,仍繼續(xù)做了那么多學問,是什么支撐他走了過來?這絕非人人都能接受的殘酷現(xiàn)實。說及當年,周老仍是處變不驚的從容:“說起來話長,不是那么簡單能說清的。耳朵壞的原因很復雜,我不想多說。”
我早先從某篇對周汝昌的采訪中曾看到失聰原因是雷擊所致,便說出來核實,沒想到周斷然否定:“那不是!這個問題先把它放下。耳朵要壞了最多是交流的困難,我本是一個活躍的愛說愛玩的人,當年也是笙管笛簫樣樣都愛的人,老天爺讓我失了聰?shù)扔谝幌掳盐揖衅饋砹???墒茄劬Ξ敃r還好??!我小時用一盞如豆的油燈,寫最小的蠅頭小字,這眼睛能好得了嗎?到了20世紀70年代突然眼睛就壞了,看東西都感覺是汪著一汪水,哎呀。那個治眼的經(jīng)過也不能細說,兩次。第一次進了協(xié)和最好的眼科,因為一躺就要一個多月,《新證》正做增訂,根本躺不住,我和大夫說我得走,治療效果也不會好的,等我解決了出書的問題再來。后來做了手術(shù)女兒在一邊改我聽,這樣完成的,我要沒有一點精神毅力能完成嗎?我女兒當時說了一句話:“爸,我平生不知道什么是頭疼,這次我頭疼了?!?/p>
周老的右眼讓當年協(xié)和一位女大夫治好了,左眼本沒問題,卻讓一個男大夫給報銷了,“當時還不追究索賠。我就這樣一直堅持到今天。眼壞至今起碼寫了五百萬字吧?!?/p>
“紅樓夢絕非
男女愛情那么簡單”
歷史上不乏有殘障的大家的驚世之舉,如貝多芬般的精神毅力也并不鮮見,可我們卻很少有人能夠假設:如果沒有這些身體的障礙,他們是否還會成為后來給人類做出了巨大功績的巨人,當把這個問題放在周汝昌面前時,他毫不猶豫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如果我眼睛不壞耳朵不壞,可能不是一個坐在書齋中的學者型的人。你想我的英語非常好,燕京大學有名的,能夠運用非常自如,我可能在國外做教授,可能在國內(nèi)做文藝,我的京戲上過臺,我的音樂也好,可能成為什么樣的人就很難說了,我自己沒法判斷。耳目一壞,天意不讓我走那個路子,你就老老實實地做個書生,但那種熱情與能力與愿望并不受影響。工作是我最大的幸福。這都是實話,絕非官腔?!彼幕卮鹱屓藫粽瀑潎@,誰敢說他的思維不敏捷?
采訪前,有位前輩提醒我,千萬不要用抱定他是紅學家的成見來采訪周汝昌,紅學大家周汝昌更多是許多人為因素烙上的印記,他是個全方位的學者。但我仍然非常好奇,要想給一個人打上烙印并非易事,被善意或惡意地被打上紅學大家的印記,至少證明他對紅學的研究也不可忽視,他對紅學最大的貢獻究竟是什么?
周汝昌對這個問題也是張口就給出了答案:“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見解,我認為我平生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把曹原著原詩原思想原藝術(shù)原見解原審美等真正特點弄清楚告訴世人,并把后40回那在清朝有政治背景的冒充用事實依據(jù)加以揭示。《紅樓夢》出來三四十年后,沒有正確地全本傳抄下來,后來大概曹死后30年后出了120回本,幾乎壟斷了200年,真正的曹氏古抄本沒有流傳下來。”
當記者問及傳說中俄羅斯有一個全本的曹氏版《石頭記》時,他一下來了精神,并試圖仔細看看眼前的記者,停了幾秒鐘,他說:“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有傳說,但我們沒法證明。有個模糊渺茫的說法:有個俄國人在東北曾看到了一個抄本,他得到后帶回國了,當時有人看了一頁,其中有句話是說史湘云和賈寶玉在一起,湘云說‘你怎么越唱越俗氣了?’寶玉唱的什么?在哪兒唱?據(jù)說剛看到這兒俄國人就收起來了,可靠與否我不敢說。
“后來又聽說民國年間浙江大學一個教授在北京上中學時在圖書館看到過不同的本子,我曾煩人去問過他,那人說連冊數(shù)都記得,16冊,兩回一冊,32回,除了頭尾,不正是我考證的30回嗎?
“30回加上前面的78回,全本應該是108回。為什么是108?12乘9啊,9是最大的陽數(shù),12是最大的陰數(shù),108表示眾多的意思。金陵十二釵,并非代表12個女子,曹雪芹其實寫的是普天下的女兒,你看他的心胸多么博大,絕非有人眼里的一男一女的愛情描寫那么簡單。”
“我只見過胡適一面”
說到紅樓夢研究大學,不可不提到胡適。也正是他,“促使”周汝昌走上了紅學研究之路。胡適素以收藏珍本秘籍聞名,比如甲戌本《紅樓夢》,可謂海內(nèi)孤本,令海內(nèi)外藏書家羨慕不已。其他如程乙本《紅樓夢》、稿本《四松堂集》、明刻本《歡喜冤家》、嘉靖刻本《二郎寶卷》等,也都是世間少見的秘籍。1948年夏,雖然正處于戰(zhàn)爭期間,胡適在與周汝昌僅一面之交的情況下,慨然把甲戌本《紅樓夢》借給他,并不再過問。后來周汝昌兄弟私自主張,抄錄了一個副本,胡適也沒有怪罪,讓周氏兄弟收藏了這一副本。談起此事,僅見過胡適一面的周汝昌五十多年后仍感慨頗多:“慨然將極珍罕的書拿出,交與一個初次會面陌生的青年人,憑他攜去,我覺得這樣的事,旁人不是都能做得來的?!?/p>
說起倆人最初的交往,滿頭白發(fā)的周老仍會露出純真的笑容,人一下似乎年輕起來,“我只見過胡適一面。我做紅樓跟他的鼓勵有關(guān),實際上我也應該感謝我的一個哥哥,是他偶然翻到了胡的一個考證,說他一直找不到曹雪芹生前好友敦敏的《懋齋詩鈔》,而那是一部對研究曹雪芹與紅樓夢都極有價值的書籍。我哥哥建議我去找一找,到燕京大學圖書館一查,果然就在那里,沒有一個借閱痕跡!我寫了一篇小文,投稿給一位編者,他和胡適認識給胡適看了,胡主動寫一封信來,我的文字與他的信便同時被發(fā)表了。胡適對我的觀點贊成一半不贊成一半,我這個少年就跟他辯論。胡適這人也是特別平等,雖然知道我是學生,沒有絲毫居高臨下,給我寫信都稱我為‘先生’。兩人各不相讓,我就一定要說服他,就開始研究紅樓?!?/p>
周汝昌說至今還珍藏著胡先生給他的所有信札,“也保存著他給我修改過的文章。我們之間許許多多鮮為人知的交往經(jīng)歷,都寫入《我與胡適先生》一書中,并將奉獻給關(guān)心我的讀者。其實與學術(shù)上的交流相比,我更感謝他對我平等對待的那種尊重,包括后來我與錢鐘書先生的吟唱和答,我都是平視對方而非對他們五體投地崇拜得不得了。應該這么說,胡適當時為了提倡白話文,找出最有影響的幾部小說,研究它們的來歷、版本、作者,不單是《紅樓夢》,《水滸傳》、《海上花》等都做過考證,他并無偏重,沒說開始就要建立一門獨立的紅學,他沒意識到,也并不想做什么紅學家。是《紅樓夢》本身的偉大決定了這門學問自然要發(fā)展,不是出來一個兩個胡適就建立起來的,《紅樓夢》的真正偉大意義胡適并沒研究出來,我說這話絲毫沒有貶低他的意思,但最基本的開端是他提出來的?!?/p>
“張愛玲是真懂《紅樓夢》”
“為什么不愛人稱你為紅學家?”當記者終于把這個問題提出來時,周汝昌并不意外,反而微微笑了:“我的本行不是弄紅學的,而是翻譯詩歌,對書法、音樂、戲劇等都愛,我的總研究對象是中華文化的總體精神,因為我學的是國語,感覺東西方的審美精神非常不同。我就想研究中國文化中的美學詩學書法學藝術(shù)學原理,后來一想,《紅樓夢》本身就是集大成的作品,我不能放棄,因而才加緊研究它,這一點外人根本不能理解。你在文章中要能為我說清楚,我非常感謝?!?/p>
一個紅學大家都對紅樓夢熟悉到什么程度?他看過多少遍紅樓?怕是數(shù)也數(shù)不清了吧,“我對紅樓夢并不像有人一讀就是十幾遍。我是隨手翻開一讀就放不下,多是零碎的,真正通讀只有二三遍。這個過程中,除了有自己的心得,有一些俗說法也會影響我,說一句絕不是謙虛客氣的話,許多地方到現(xiàn)在我并沒真讀懂。你問我正在做什么,補課!前一陣出了《紅樓奪目紅》,有人問我寫的是什么?一句話,原來不懂的現(xiàn)在明白了,把新見解用隨筆的形式寫出來,因為大部頭的論文寫不了了?!?/p>
提到紅樓夢,不可不提的另一個名人就是張愛玲。她8歲便讀完了《紅樓夢》,成年之后,對諸如《金瓶梅》、《海上花列傳》等中國舊小說也有所喜愛。尤其是《紅樓夢》幾乎每隔三四年都要讀一次,浸淫極深。在張愛玲的小說中,不難發(fā)現(xiàn)載有《紅樓夢》的影子。傅雷曾針對張愛玲的創(chuàng)作給予了犀利而公正的告誡:“文學遺產(chǎn)記憶過于清楚,是作者的另一危機。把舊小說的文體運用到創(chuàng)作中來,雖在適當?shù)南薅葍?nèi)不無情趣,究竟近于玩火,一不留神,藝術(shù)會被它燒毀的?!本鸵浴督疰i記》為例,此篇雖得到傅雷先生的肯定,并堪稱文學史上比較成功的一次仿效,但其中少奶丫環(huán)人物的言談舉止、心理塑造仍都沾染著《紅樓夢》的印記。
而周汝昌卻在談到張愛玲時充滿了贊嘆之聲:“張愛玲!我寫一本專著不久要出版了,到時你看看我對她的評價。我認為張了不起,她不僅是作家更是個學者,她對紅學研究花了十年功夫,主要觀點我都贊同,我并非想抬高她,這本書是我專本研究張愛玲的紅學研究的?!?/p>
他甚至非常遺憾于沒能有緣一晤張愛玲芳顏,“1987年,我去美國,當時不知道她在加州,否則我會專門去尋找她。聽說她晚年性格孤僻,不愛與人交往,我若求見她她也未必見我。但我對她的頭腦與心靈很佩服,她對《紅夢樓》是真懂?!?/p>
“兩個女兒當助手都不夠用”
中國研究紅樓夢的人物可謂多矣,問及其他研究紅學的人,周老又欣賞誰?他卻笑而不答:“大家路子不同吧?還是不說為好?!?/p>
著作等身,坎坷一生,耄耋之年,回首來時路,最大遺憾是什么?這個問題似乎有些出乎老人預料,他口中自念著這個問題,良久未作答,反倒是作了二十多年周老助手的女兒倫玲笑答:“最遺憾沒見著曹雪芹!”眾人大笑。周老不知是否聽清,跟著答曰:“對!”大家更是笑聲四起。
片刻,老人認真地答道:“張愛玲平生一大恨事,是想追尋那30回真本,如果在我身后這三十回本子能發(fā)現(xiàn)我會欣然閉眼,我仍懷著這個熱烈盼望。這不只是紅樓之事,是中華文化界大事?!?/p>
上天給他過人天賦,上天又讓他失去耳目之便而終日伏案勞作不輟,他真的沒有煩惱嗎?“我平生不會理家,老伴和子女都很照顧我,在生活上我沒什么煩惱。我曾一度很窮,身體也不好,要說煩惱可能該算當年調(diào)我到人民文學出版社上班,出版社對我不理解吧,一味把我20年寶貴黃金時代的精力與愿望都消耗了。你明白我說的是什么嗎?本來說讓我在古典文學組的,后來巴人、馮雪峰、聶紺弩都‘黑’了,不讓我當小組長了,不讓我出我想出的紅樓夢程乙本,我的詩詞研究也停了……好不容易到了70年代撥亂反正了,我的眼睛也壞了,否則我的研究成果不知要多多少高多少。
“再說現(xiàn)在,我并不認為頭腦應該停下,報刊多的是,可是一個都看不了,兩個女兒給我當助手都不夠使,她們又要接電話,又要打字,不可能給我念,要有人給我讀報刊信件多好,可是我給人多少報酬才肯來?”
眼看著就要超出約定的一個小時了,采訪快結(jié)束了,老人有些意猶未盡,邊等著女兒拿紙筆給榮宏君題字,邊與我聊起了天兒,這次反客為主,他倒采訪起了我:“你喜歡記者這個職業(yè)嗎?你大學在哪個大學讀的?河大?認識顧之京嗎?”
當記者反問他“如果讓您重新選擇職業(yè),會是什么?”周老說道:“還是當教授!教翻譯,中英文的翻譯就是一個文化交流,不是狗是DOG那么簡單。當然,如果我被學校聘去教授搞翻譯的同時,剩下的時間,晚上我會再研究《紅樓夢》,哈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