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文壇,有兩位頗有成就的作家都叫劉毅,兩人都是區(qū)、縣文聯(lián)的主席,而且兩人都是兩本文學雜志的主編。一人身居開陽,主編《茉莉文學》,一人身居六枝特區(qū),主編《六枝文藝》。開陽劉毅操持散文詩,已在省內外刊物發(fā)表了近千首作品,并出版了《劉毅散文詩選》,在開陽召開了近十次散文詩會,培養(yǎng)了本地的數(shù)百位散文詩作者,開陽還被中國散文詩研究會命名為“中國散文詩鄉(xiāng)”。六枝劉毅操持散文和報告文學,身手十分了得,已出版了散文集《石頭上的夢》,他在六枝以培養(yǎng)本地作者為己任,一年一度召開“桃花詩會”,邀請省內外文學名家前去講課,為本地詩作者的詩歌加以點評,并幫助修改,每次的“桃花詩會”開完后,就出版一本《桃花詩萃》,到今年為止,已召開了十八屆“桃花詩會”,出版了十七本《桃花詩萃》,選用了近千名詩歌作者的數(shù)千首詩歌,成為貴州極為罕見的文化現(xiàn)象。如果說開陽劉毅可稱為散文詩之鄉(xiāng)的“鄉(xiāng)長”的話,那么六枝劉毅就該稱詩歌之鄉(xiāng)的“鄉(xiāng)長”,兩位“鄉(xiāng)長”都是文化官員,且不論他們個人的創(chuàng)作成就,就數(shù)一數(shù)他們的“文化政績”,用“顯著”甚至“顯赫”二字來形容,也可算名副其實。
兩位劉毅都是我的好友,他們的成績令我十分敬重,我曾經想為他們寫一篇文章,題目就叫《兩個劉毅兩重天》,文章還未寫成,就接二連三收到六枝劉毅寄來他新近發(fā)表的幾部中篇小說,展讀之后,我始而驚喜,繼而驚訝,我的閱讀范圍并不算窄,但我敢斷言,劉毅的“三官系列”(《官道》、《官場》、《官人》),不但在貴州,就是在全國范圍內,也具有相當?shù)奶厣?。當今中國寫官場和政界小說的作家并不少,但寫得真實、寫得機巧,寫得讓人讀后如親歷其境的并不多見。在貴州,寫高層官場,最有生活氣息,最真實生動的要算老作家龍志毅,因為作者除了有深厚的文學功底外,本身就是省部級高官,他的《政界》寫的就是他的身邊事,許多情節(jié)和細節(jié)都有依據,只是信手拈來幾樁幾件而已,他的作品顯得十分從容和大氣。而劉毅寫的都是農村最低層的“小吏百態(tài)”,這些排不上品秩的鄉(xiāng)鎮(zhèn)長、村長支書,小學校長和教導主任,他們的追求與期待,得意與失意,進取與拼爭,婉惜與無奈,劉毅都了如指掌。在技巧層面,只要能編一個好故事,具有一定的語言和敘述能力,就能寫成一篇或一部小說,至于在擢發(fā)難數(shù)的小說叢林中,能否讓自己的作品高出一些尺寸,則完全要靠作家的感悟和發(fā)掘了。從文學的根本說,題材的本質永遠是現(xiàn)實的,更何況劉毅抓的是農村“小吏百態(tài)”中讀者還較陌生的腐敗病變,而且一寫就是三部中篇,《官道》、《官場》和《官人》,一部比一部讓人讀后目瞪口呆和驚心動魄,打破常規(guī)的“出牌”手法,客觀真實的白描技巧,幽默風趣,侃侃而談,平實中夾著奇崛,晴空里突降驚雷,劉毅的“三官系列”,撩去了農村田園牧歌的輕紗,給人們帶來許多心靈的震憾和深沉的思索。
我認識劉毅多年,他發(fā)表的散文和報告文學都先后讀過,及待讀到他的第一部中篇小說《官道》后,更對他肅然起敬,震驚之余,讓我想起他的勤奮執(zhí)著和艱辛豐厚的人生旅程。
劉毅畢業(yè)于貴陽中醫(yī)學院,回到六枝老家后,當過教師和醫(yī)生,參加過數(shù)不清的考察組、工作組,跑遍了六枝的所有鄉(xiāng)鎮(zhèn),以后又下鄉(xiāng)當鄉(xiāng)黨委副書記和區(qū)委宣傳部的官員,最后調任特區(qū)文聯(lián)主席,主編《六枝文藝》,這樣豐富的生活經歷,給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若干可資利用的生活素材。由于他對基層官場具有洞察入微的熟稔,所以他的幾部中篇毫無編造痕跡,充滿濃郁的“原生態(tài)”氣息。
《官道》是劉毅“三官系列”的第一篇。涼泉村小學的校長囚犯“花案”而被免職,鄉(xiāng)里指定熟悉教學、工作踏實的教導主任王仁“臨時主持工作”,別看這小小的校長不上品位,可對手下二三十位教師和近千學生來說,卻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好處有多少誰也說不清,僅憑每年的書費和本子費的回扣就是一筆可觀的數(shù)字,因此,覬覦這個寶座的人不在少數(shù)。王仁雖有優(yōu)勢,但并未正式任命,變數(shù)還大。此時一位熟悉“官道”的表弟開導王仁,當今官場的常規(guī)是“平時不行春風,急時哪來春雨”,憨厚的王仁終于開了竅,忍痛賣了老婆養(yǎng)來過年的肥豬,買了兩瓶茅臺酒隨表弟到決定人事大權的鄉(xiāng)黨委書記盧保山家拜佛。誰知瞄準校長位于的還有青年教師張鋒,此人雖不學無術但家道殷實,他一次就給盧保山送去20張“老人頭”,其價值在王仁的三倍以上。按照“貢獻”的大小,盧保山準備任命張鋒為校長,王仁為副校長,正在準備宣布任命的時刻,盧保山突然接到一個神秘的電話,立刻將原來的議案推翻,任命一個外校的青年教師擔任校長,這一決定,讓所有的鄉(xiāng)黨委委員都目瞪口呆??蓱z的王仁被形勢“逼良為娼”,作了一回權力的犧牲品,雖然賣了肥豬上貢,由于“火力”不足,最后還是“原地不動”。至于那個神秘的電話是誰打來的,至今依然是個秘密。這個懸念,激發(fā)起讀者無限的遐思,也成為這部小說里有藝術魅力的神來之筆。
《官場》寫的則是邪惡戰(zhàn)勝正義的悲劇,有些人“一旦當了鄉(xiāng)鎮(zhèn)長或書記,一個二個就像搶了銀行,一夜之間,全他媽抖了起來……”
當然也有例外,如鎮(zhèn)長錢程,上任后生方設法搞基礎建筑,辦電修路跑項目,著實為百姓辦了些好事,但他怎么也斗不過老奸巨滑的鎮(zhèn)黨委書記楊遠謀,此人五毒俱全,他辦的每件壞事卻又是在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掩護下操作的。錢程作了一些抵制,他就恨得牙癢,心里罵道:“有種的走著瞧,天亮才見馬牙霜哩!”
小說最后,揚遠謀得到重用,而錢程卻被發(fā)配到一個清苦寡淡的單位任副職,錢程遠非完人,但他離開香溪鎮(zhèn)時,有百名干部群眾自發(fā)地為他送行。這種悲壯的離別,增添了人們的愁緒和思索。
“三官系列”中寫得最酣暢的是《官人》,作者以平民視角,把官場上某些人對官位的高度沉迷勾畫得十分活脫,因為在中國“官本位”就等于“金本位”,所以許多人才能上不能下,能官不能民,反映在選擇官員上就特別具有中國特色的明爭暗斗和權變機謀,哪怕是一個小小的村主任也要生方設法去賄送錢物,因為他們懂得“不跑不送,降級使用,只跑不送,原地不動,又跑又送,提拔重用”。至于送給誰,送什么,何時送,送多少,如何掌握“火候”,這些在《官人》中都有細微的描寫。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各有各的無奈,作者沒有動用什么宏大敘事,也沒有安置什么迷宮陷阱,只是用充滿鄉(xiāng)土氣息的語言,繪制了一個西部小縣七品以下的一幅幅群丑爭官圖,既讓人警醒,又讓人揪心。
基層干部最貼近人民群眾,他們的腐敗,最易離間黨群關系,給黨造成重大損失。劉毅是看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的,所以他才在《官人》贅語中說:“做人民公仆常常被不少官人掛在嘴上,可而今目下,主人有幾個比得上‘仆人’快活?”
劉毅在“三官系列”之外,還有寫城鄉(xiāng)關系的中篇小說《都市鳥》,作品把“城里人”和“鄉(xiāng)下人”之間的相互依賴,敵視、轉換、交融,表現(xiàn)得十分生動微妙。
劉毅這幾部中篇在表現(xiàn)手法上都十分緊湊,許多地方似乎還可釋放和展開,因此,我總感覺劉毅是把長篇壓縮成了中篇,既可惜又可貴,可惜的是他大材小用,可貴的是他刻意追求凝練和精致,選擇后者,是他的明智。
這幾年,劉毅在創(chuàng)作上十分勤奮,十分執(zhí)著,他還具有深挖題材,別開生面的感悟能力,并熟練地掌握了中篇小說的藝術表現(xiàn)手法,目前,他的創(chuàng)作處于一個十分難得的井噴時期,執(zhí)著是銀,感悟是金,劉毅既能執(zhí)著,又善感悟,所以他能金銀全收。
官場莫測,文場也莫測,劉毅到底還能再走多遠,尚難預料,只盼劉毅不要小富則安,要一步一個腳印,努力走出貴州,走向全國。
(作者單位:貴陽學院)
責任編輯:郭漸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