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奮斗,曾經取得過成績,現在高峰已過,跟不上新技術發(fā)展的一個過時的科學家。”
“最大的苦惱就是大多數人不相信中國的系統(tǒng)能超過外國產品,不相信淘汰鉛字的歷史變革能由中國人獨立完成。”
——王選語錄
用一項發(fā)明,成就一家企業(yè)的基業(yè),更澤及一個時代,它使中國印刷業(yè)劃時代地“告別鉛與火,迎來光與電”,產生天翻地覆般變化。他,就是被譽為“現代畢升”、“中國激光照排之父”的王選院士。2006年2月13日11時03分,王選因病在京逝世,享年70歲。
“文革”開始之后,被迫參加體力勞動的王選再次病倒,“心情壞到極點”
1937年,王選生于上海,其家庭可謂滿門才俊。他的曾祖父是同治進士,現在北京國子監(jiān)石碑上還刻有他的名字,外祖父是中國第一代留學日本的學生,王選的父親王守其畢業(yè)于南洋大學。
熟知其人者介紹,王選小時候數理化成績并不好,父親就對他的學習抓得很緊。
友人金東瀚第一次見王選是在校園里,“人很干凈,皮膚白,但是看著身體比較虛弱”。當時,王選已經從北京大學數學力學系計算數學專業(yè)學習,1959年起任北京大學無線電系教師。
金東瀚回憶,王選當時已經成為我國第一代計算機的研發(fā)隊伍中的一員,1958年畢業(yè)后,這位年輕人狂熱地投入計算機的設計、調試工作,常常夜宿實驗室。
之后,一場大病襲擊王選,低燒不退,胸悶憋氣,呼吸困難,轉院多次未曾好轉,王選回上海養(yǎng)病,一去三年。
“那時侯的王選身體雖然不好,外表看起來也很平和,但是做起項目來非常用心,而且有種志在必得的霸氣?!苯饢|瀚回憶,他1971年到北大無線電系當老師,無線電系流傳著一句話“計算機系的骨干是無線電系的人”,最主要的就是指王選。
1974年,王選與金東瀚分別申請北京市的科研項目,金東瀚申請到的是關于地震方面的課題,而王選則申請的是漢字排版方面的課題,“當時稱為漢字字符的創(chuàng)建工作?!?978年至1995年,王選任北京大學計算機研究所所長、副教授、教授。
“文革”開始之后,被迫參加體力勞動的王選再次病倒,“心情壞到極點”,曾“一度產生輕生念頭”。
就是在這樣的身體條件下,“文革”結束后,他又經歷了18年的漢字激光照排技術的研究,從沒休過節(jié)假日。
金東瀚說,王選和妻子最常用的運動方式就是在校園里散步,堅持了幾十年。他基本上每天都可以看到夫妻兩人在未名湖畔散步,“我們當時戲稱是兩個病號”。
為了省五分錢,資料復印不好報銷,他就自己抄
“畢升傳承了我們活字印刷術/從此,用泥字和鉛字,我們印刷歷史/他推廣了激光照排/從此,用激光,我們就可以快速的排版歷史”在網上紀念館上,有人留下了這樣評價王選的詩句。
上世紀80年代,王選發(fā)明編碼漢字輸入。金東瀚有一次帶著外國朋友去王選那里參觀,當時看到打字員一分鐘打出200字,“我和外國的朋友都非常驚訝”。王選則一直微笑。
1954年,就讀北京大學二年級的王選面臨著分專業(yè),數學、力學、計算數學,很多學生選擇數學不愿和計算機打交道,而當年周恩來總理在十二年科學規(guī)劃里講到幾個重點發(fā)展領域,其中包括計算機技術,這讓時年17歲的王選投入到計算機硬件研究中。
1975年,僅是北京大學一名普通助教的王選,提出攻研漢字精密照排,而當時日本流行的第二代照版系統(tǒng),美國流行第三代照版系統(tǒng),王選的這一想法讓很多人吃驚,見諸媒體的一則消息寫到當年有人對王選開玩笑說:“你想搞第四代,我還想搞第八代呢!”當時,王選已重病十年,靠拿勞保度日,每月40來元,關于生活拮據的一個例證是,坐公交車到情報所就少坐一站,為了省五分錢;資料復印不好報銷,他就自己抄。
1979年輸出報版樣張,標志硬件系統(tǒng)成功;1980年第一本用國產激光照排系統(tǒng)排出的樣書《伍毫之劍》誕生,“北大方正”誕生。
之后,由王選引領中文報業(yè)和印刷業(yè)技術革命的創(chuàng)新之舉,使《人民日報》通過衛(wèi)星向全國22個城市傳送版面,平均兩分鐘就能傳完一版,這一發(fā)明,使中國新聞出版業(yè)徹底告別了“鉛與火”的時代。
1992年,王選和他的團隊發(fā)明的漢字激光照排系統(tǒng)占領了國內99%和國外80%的中文電子排版系統(tǒng)市場。
作為漢字激光照排系統(tǒng)的發(fā)明者,他推動了中國印刷技術的第二次革命,被稱為“現代畢升”。
計算機世界總裁劉九如告訴記者,“王老師發(fā)明的漢字激光照排系統(tǒng)技術,改變了科技的進程,甚至改變了一個時代?!?/p>
事實上,王選不僅全力投入科研項目,還重視對科研體制的改革。
2005年8、9月間,王選以九三學社中央副主席的身份向全國政協(xié)提了兩份提案,其中一個是《提高與科技相關的執(zhí)法水平》,他提出希望打擊軟件盜版和對偽造國家科技獎證書打假。
而在此之前的6月14日,王選致函《科學時報》“打假”,引起學界轟動。
另一份提案題目為《國家科研經費應重點投向充滿活力和創(chuàng)新能力的科研團隊》。
他在這份提案中指出,我國科研的投入產出比不能令人滿意,真正對國民經濟做出重大貢獻的往往是少數科研團隊,他們的人數在眾多的科研機構、高校和企業(yè)中大概只占百分之幾,甚至更小的比例。
“一些單位千方百計爭取項目,弄錢,因為評業(yè)績時獲得的經費數目也是一項指標,而且科研經費還可以個人提成。不少單位從未有過可應用的成果,但可以憑關系不斷獲得經費,公關能力往往比科研攻關能力更重要?!边@位政協(xié)副主席直指科研的不良風氣,認為對于真正能出大成果的團隊是很不公平的。
王選建議,當前關鍵是要建立科學、公平的科研經費分配機制,努力實現更好的投入產出比。在他看來,高技術和新產品是核心,諾貝爾獎甚至只是個副產品。
“你問的巨款,如果是我的勞動所得,我會欣然接受,然后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處理?!?/p>
北京大學東門對面,方正大廈巍然而立,這里也是方正集團的總部。
“這是王選一手帶大的‘孩子’”一名方正集團的高層人士說。
2003年,王選當選為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他的辦公室并未搬出方正集團,助手也未換。
在這座大廈的一樓展廳,一直掛著一幅王選和江澤民握手的照片,還有其本人一幅肖像。而在方正集團內部,能明顯感覺到王選身后留下的恢弘事業(yè)和集團上下對他的敬重。
2004年5月,中央電視臺專訪王選的記者獲知,江澤民還在電子工業(yè)部時就對激光照排特別關注,2002年,王選從江澤民手中接過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1998年,《北京晚報》記者曾詢問王選:“如果您有機會成為百萬富翁,您會接受這筆在知識分子看來乃是天文數字的巨款嗎?”王選聽了一笑,給記者講了一個孔子弟子周游列國花重金贖回很多人卻堅決不要賞金遭孔子批評的故事之后說,“你問的巨款,如果是我的勞動所得,我會欣然接受,然后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處理?!本驮谶@一年,王選將多年來獲得的30萬元獎金捐獻給北大數學學院,設立了“周培源數學獎學金”,獎學金的名稱沒有叫“王選”,如同當年漢字激光照排系統(tǒng)沒有用“王選”命名一樣。
金東瀚印象中的王選,最愛穿的就是白襯衫和卡其布的褲子,膝蓋那里經常磨得發(fā)白。“我們在電視上看到他穿西服都有些不習慣?!彼f,王選去參加外面的活動,總是隨身帶著西服,到方正集團里面把西服穿上,活動完了,再脫下來,換上平日裝束。
王選的助手叢中笑在其所著的傳記《王選的世界》回憶,1985年王選家中還只有一臺9英寸的黑白電視機,當時他工資很低,沒有獎金,卻已多次去香港和國外。有一次在香港的商場看見一些人在買高檔首飾,他忽發(fā)奇想:“將來歷史會證明,這些買高檔物品的人對人類的貢獻可能都不如我王選。”“他很欣賞北大學生的一種說法:“不要急于滿口袋,先要滿腦袋,滿腦袋的人最終也會滿口袋?!薄犊茖W時報》記者任黎明就曾目睹王選的樸素。2005年10月,任黎明在方正大廈采訪王選,王選就穿著一雙布鞋。
“當時王老師看上去很消瘦?!?月13日,任黎明向《新京報》記者回憶,當時王選身體不太好,說話超過半個小時就覺得疲勞,助手證實他當時已經有病,但堅持工作。
中科院化學研究所前所長胡亞東說,王選很多年沒有休假了。即使是周末,他也幾乎從不休息。10年前在一次科學會議上,王選和胡亞東交談。言談中王選表示,他很羨慕那些有業(yè)余愛好的人,可惜自己事情多,極少能休閑。
京劇是這位老人的愛好,他是一名京劇票友,直到生病前,空余時間還喜歡哼幾句京戲。
暮年之后,王選甚至總結出了科技創(chuàng)新和京劇的相通之處,他說:“京劇講‘一招鮮’,名演員在保留劇目中都有一些絕招,所以久演不衰,科研也要有自己的特色,也要有‘一招鮮’甚至‘幾招鮮’,這就是創(chuàng)新精神。京劇界講一臺戲就是‘一棵菜’,生旦凈末丑各行當一起托戲,搞科研項目,也需要這種團隊精神?!?/p>
醫(yī)務人員憶王選彌留時刻,要求放棄治療不輸血:不要再搶救了,血液這么緊張,別輸了,留給更需要的病人吧。
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的醫(yī)務人員回憶王老最后的時候說,王老師是非常清醒地離開我們的,即使在呼吸越來越衰竭、血壓不斷下降、生命一點一點耗盡的時候,他對所進行的治療、周圍的事物、哪些首長和朋友來看望他,始終是有感知的。
當老伴陳堃銶老師握著王選的手,在耳邊輕聲地問:“老王,那……咱們不輸血啦?”雖然閉著眼睛,但王選還是肯定地點點頭。而早在幾個小時前,陳老師就向協(xié)和醫(yī)院院長劉謙、書記魯重美轉達了王選的囑咐:不要再搶救了,血源這么緊張,別輸了,留給更需要的病人吧。這位老人在生命的最后關頭,心里想的仍然是別人。在場的醫(yī)務人員再也無法控制強忍多時的悲痛……
從得病到逝世的時間里,王選以非??茖W和理性的精神、以堅強和樂觀的態(tài)度來看待疾病與治療,這給醫(yī)務人員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王老師非常了解自己所有的病情和我們計劃采取的治療方案,對于自己的疾病,王老師就像一個‘局外人’,所以他的大科學家思維,他的積極配合、支持,對臨床醫(yī)生是一個特別大的鼓舞,增加了我們的信心和勇氣?!鄙磉叺尼t(yī)務人員回憶說。在住院期間,由協(xié)和醫(yī)院多個科室專家組成的治療組認真討論治療的每一個細節(jié),并針對可能發(fā)生的風險制定了詳細的預案。主管醫(yī)生感慨地說,雖然醫(yī)學在突飛猛進地發(fā)展,但事實上我們所面臨的風險也越來越多,作為一個病人如何科學地、理性地配合醫(yī)院的治療,醫(yī)患共擔風險,王選老師給我們做出了榜樣。
“住院期間,王老師的心態(tài)一直是非常平穩(wěn)的,這是他的個性使然。王老師從不焦慮,遇事非常坦然和理性?!鄙磉叺尼t(yī)生們說,“從入院到整個治療過程,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王老師一直是很清醒和理性的,他清醒堅強地走完了不平凡的一生”。
編輯/楚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