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楓

由中央電視臺舉辦的“感動中國年度人物”評選活動，是一個全國范圍內頗有影響的活動。歷年來，由他們評出的一個個真實的人和事，以及他們背后所包含的精神，曾經令整個中國為之感動。能夠當選，無疑是一個人一生中莫大的榮譽。然而，在2004年度的評選中，由讀者推薦的一對重慶夫婦卻拒絕參加評選！

一個棄嬰一個戶口一次離婚

1994年9月11日，下著小雨，重慶鐘表公司職工李紹碧一下班就急急忙忙往家趕。這天是她與丈夫侯天錫結婚12周年的紀念日，她想早點回家為丈夫燒幾個好菜，好好慶祝一番。

當李紹碧走到石橋鋪成渝高速路入口的人行天橋上時，看見一群人正圍著一個竹籃議論紛紛。出于好奇，她擠進去一看，只見竹籃里放著一個用尿布包裹起來的女嬰。嬰兒全身長滿膿瘡，散發(fā)出陣陣臭味。說來也怪，正當李紹碧準備轉身離開時，剛才還安安靜靜的女嬰居然張開雙臂伸向李紹碧并哭喊著。李紹碧動了惻隱之心，當即叫了一輛出租車把女嬰抱回了家。

回到家，李紹碧打來熱水給孩子洗了個澡。李紹碧發(fā)現，女嬰又瘦又小，她隨身的物品除了兩件爛衣服外，還有張煙盒紙，上面寫著孩子的出生日期：1994年8月27日。

嬰兒被清洗后，仍舊哭鬧不停，李紹碧夫妻隱隱有一種預感：這個棄嬰多半是病嬰。他們決定不收養(yǎng)這個女嬰，況且他們已經有個11歲的兒子了。善良的夫妻倆決定先治好女嬰的病，然后再將她送到福利院去。

夫婦倆坐車將女嬰抱到了重慶中醫(yī)院。當得知孩子來歷后，一位老專家嘆了口氣：“這孩子如果沒人全心全意照顧，只有死路一條。”他的話讓夫妻倆的心為之一動。看著懷里女嬰充滿稚氣的小臉，李紹碧和丈夫心酸地流下了眼淚，這孩子出生才16天啊，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夭折！最終，這對善良的夫妻決定將女嬰留下來。因為撿到孩子那天下著小雨，侯天錫還給女兒取了一個很美的名字：侯思雨。

小思雨在李紹碧夫妻倆的精心呵護下漸漸長大。她長得白白凈凈，性格活潑可愛，李紹碧夫妻倆都視她為掌上明珠。然而，隨著女兒一天天長大，李紹碧夫妻又多了一個心病。原來，當他們拿著身份證、戶口簿和申請領養(yǎng)孩子的證明到有關部門辦理手續(xù)時，出乎意料的是，任何一個部門都不給他們辦。眼看著孩子就要上幼兒園了，夫妻倆急得直上火。

一天，侯天錫在一本法律書上看到：有子女的夫妻因感情不和離婚后，沒有監(jiān)護子女的一方若再婚可以生育一個孩子。于是，一個大膽的念頭出現在他腦海里：如果自己跟妻子假離婚，那么孩子的戶口問題不就解決了！當他不假思索地將這個想法告訴李紹碧后，李紹碧卻堅決不同意，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新歡，想拋棄我？”侯天錫這才意識到，雖然是假離婚，但對一個女人來說，還是無法接受。

一晃兩個月過去了，夫婦倆還是沒想出別的辦法。為了給女兒一個合法的身份，李紹碧最終同意了丈夫這個無奈的提議。1995年11月5日，他們懷著復雜的心情，在那張被李紹碧的淚水浸潤過的離婚協議上簽了字。

就這樣，為了女兒，夫妻倆只得過起了這種假戲真作的尷尬生活。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李紹碧夫妻離婚的消息漸漸傳開了。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很為這對恩愛夫妻惋惜，紛紛上門安慰李紹碧，弄得她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很是尷尬。而那些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朋友，都說她傻，哪有為了一個撿來的孩子，冒離婚這么大的風險。他們好心地提醒李紹碧，要盯緊侯天錫，可不要讓離婚弄假成真??！

這些話語讓李紹碧心驚肉跳，她開始有些后悔不該如此沖動，答應用如此荒唐的方法為女兒上戶口。從此，李紹碧變得有些神經質，對丈夫的一舉一動都非常敏感。

那天，侯天錫在單位加班，短短兩個小時，他就接到了李紹碧的好幾個電話。惹得傳電話的同事笑話他說，離婚了還被前妻管得如此嚴，真是少見。窩了一肚子火的侯天錫回家后，又被李紹碧盤問加班的同事中有沒有異性，都干了些什么……侯天錫終于被問煩了，他忍不住和李紹碧爭了幾句，哪知還沒怎么著，李紹碧的眼淚就嘩嘩地流了下來。侯天錫煩悶不已，摔門而出。

看到爸爸媽媽吵架，小思雨嚇得躲在屋里不敢出來。直到爸爸出門了，她才怯怯地走出房門。她來到媽媽面前，一邊用小手為媽媽擦眼淚，一邊學著大人的口氣說：“媽媽不哭，有錯就改就是好孩子，我和爸爸都喜歡你。”看到女兒一本正經的模樣，李紹碧忍不住笑了。小思雨見媽媽被自己逗笑了，高興得手舞足蹈，即興給媽媽跳起舞來?？吹脚畠喝绱硕?，李紹碧想，自己連這點委屈都受不了，哪里配當好媽媽??！

沒過多久，侯天錫也回家了。他一進家門就來到妻子面前向她道歉：“紹碧，我知道因為假離婚的事，你壓力很大，我不該在這個時候說你?？墒?，我希望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對你的愛是不會改變的……”

熬呀熬，小思雨的戶口問題最終得以解決。而這時，李紹碧夫婦為收養(yǎng)思雨準備的各種申請材料摞起來足足有一尺厚，其間的花費也超過了萬元。

一只紙鶴一個主題一生愛你

就在夫妻倆準備歇口氣時，一場突如其來的打擊降臨了。1997年7月，李紹碧被公司買斷了工齡，從此失業(yè)在家。而侯天錫所在的重慶金店效益也一年不如一年。這樣一來，他們的經濟狀況開始捉襟見肘。夫妻倆為了保證兩個孩子的生活和學習，終日為生計操勞，復婚的事也就被放在了一邊。

2000年5月，6歲的思雨和哥哥侯翰一起聽了一場鋼琴音樂會。聽完音樂會后，思雨對鋼琴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吵著要哥哥教她彈電子琴。侯翰拗不過妹妹，于是就教了她一些基本的音樂知識。沒想到，思雨對音樂極有靈性，哥哥教的東西，她過目不忘，一點就通。不到一周，侯翰從老師那里學的知識，就都被妹妹完全掌握了。

那天，思雨把爸爸媽媽拉到電子琴旁，說要給他們彈一首歌曲。侯天錫不相信：音樂這么深奧的東西，沒正式學過一天的女兒也能搞懂？他挑戰(zhàn)似的對女兒說：“思雨，如果你彈得好聽，我也送你去學電子琴！”

思雨滿懷信心地坐到電子琴前，雙手平放，目光淡定，先故意彈過一串滑音，然后才開始專心致志地彈起她從VCD碟片中學到的《上學歌》。思雨動作優(yōu)雅，琴聲悠揚，節(jié)奏準確，竟比哥哥彈得還要好。歌曲彈完后，思雨一頭撲進李紹碧的懷里：“媽媽，我要學鋼琴！”

李紹碧驚訝不已，她將目光移向丈夫侯天錫。侯天錫略一沉思，說：“紹碧，我看思雨彈琴確實有天賦，如果她要學琴，還真不能拿電子琴來打發(fā)她！”李紹碧聽明白了丈夫的話，可哪來錢買鋼琴呢？

這天晚上，李紹碧輾轉反側，眼前總是浮現出小思雨那純真的臉蛋和渴望的眼神。第二天，李紹碧專門來到琴行打聽鋼琴的價格，得知最便宜的二手鋼琴也要5000多元，而她手頭上能夠拿出來的只有800元。沒辦法，他們只得硬著頭皮找親戚借。然而，親朋好友們本來就對他們收養(yǎng)病嬰的行為不理解，現在見他們又要借錢為她買琴，大家都不愿借錢給他們。

求人不如求己。李紹碧把心一橫：出去打工掙錢！這天，李紹碧把女兒送到幼兒園后，來到黃花園勞動力市場找工作。她找來一塊硬紙板，請人寫上“清潔服務，誠實勞動，收費合理”幾個大字，掛在了胸前。很快，一家公司聘用她每天打掃大廳和各樓層辦公室，沖洗兩個廁所，月薪500元。

從此，李紹碧每天起早貪黑，天不亮就起床給女兒做早飯，等把女兒送到學校后，再匆匆忙忙地趕到公司上班。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只要做滿10個月，就可以存夠5000元錢給女兒買一架鋼琴了。

2001年6月，李紹碧終于存夠了錢。一拿到當月工資，她就和丈夫一起來到琴行給女兒買了一臺二手鋼琴。

思雨見到日思夜盼的鋼琴，高興得在屋里又唱又跳，抱住媽媽的臉使勁親了又親。等調好琴后，她迫不及待地彈起了《世上只有媽媽好》。 李紹碧坐在一旁，幸福得淚流滿面。

收養(yǎng)小思雨后，夫妻倆終日為她勞心勞力。特別是李紹碧，她不僅要照顧體弱的女兒，還要為湊足女兒學鋼琴的費用而四處打工掙錢。除此之外，她和丈夫的復婚手續(xù)遲遲沒辦，也成了她的一塊心病。好幾次她都想對丈夫提出去辦手續(xù)的事，但看到丈夫為這個家忙得腳不著地的身影，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在內外兼憂的心理壓力下，李紹碧的身體也一天比一天差。更為不幸的是，她在一次體檢時，被查出患了子宮癌。

2003年11月17日，李紹碧做了子宮切除手術。為了讓妻子寬心，他對妻子說：“紹碧，等你一出院，我們就去民政局把復婚手續(xù)辦了吧？”誰知李紹碧卻回答說：“不，天錫，我現在己經病成這樣了。如果遇到合適的你就找一個吧，別管我了！”聽了妻子的話，侯天錫當即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堅定地說：“如果我去找別的女人，我侯天錫就是陳世美第二了，你是我最愛的妻子，你希望我背負著這樣的罵名嗎？”李紹碧想再說什么卻被淚水哽咽了。但是她仍然拒絕侯天錫復婚的請求。

侯天錫很了解妻子，他知道如果此時再直接跟她說復婚的事，妻子肯定不會答應。于是，他想了很久很久，終于，他想到了與妻子談戀愛時，經常給妻子折千紙鶴。他決定用1000只紙鶴重新追求妻子，讓妻子重溫初戀的浪漫。

2003年12月25日，李紹碧最終被丈夫打動了。那天，夫妻倆專門來到重慶渝中區(qū)民政局辦理了復婚手續(xù)。為了節(jié)約錢，他們復婚證書上的照片還是用的20年前的老照片。晚上回到家，侯天錫點亮了兩支大紅燭，屋里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紅紅的氛圍里，李紹碧穿了一身對襟紅襖，顯得喜慶而美麗。思雨和哥哥也都歡天喜地地圍繞著爸爸媽媽，送上了他們真誠的祝福。

侯天錫擁著兩個孩子，走到妻子面前，認真地對她說：“我有一個要求，你非得答應我不可！”李紹碧看著一臉嚴肅的丈夫，笑著說：“說吧，我答應你。”“往后的日子里，我們4個人一定不要分開，無論遇到什么困難，我們都要一起面對！”說完，侯天錫定定地看著李紹碧。淚花倏地從李紹碧的眼里涌了出來。

十年謊言一個秘密一次拒絕

思雨也沒有辜負李紹碧夫妻的希望，她的學習成績每次都是班里前幾名，鋼琴也達到了5級。2004年3月，思雨參加重慶市第四屆“希望杯”少年鋼琴大賽，獲得了第三名的優(yōu)異成績！

聽到這個消息，李紹碧心里比吃了蜜還甜。自從收養(yǎng)思雨以后，他們已經將近十年沒進過飯館吃飯了。那天，李紹碧破天荒決定讓兒女們下一回“館子”。她興高采烈地打電話叫回上大學的兒子，一家人像過節(jié)一樣，坐公共汽車來到位于南坪的“秦媽火鍋”店吃火鍋。點好菜后，李紹碧和侯天錫卻并不動筷子，他們把魚和肉都給女兒吃，懂事的哥哥也不停地給妹妹夾菜。就這么一頓在他們看來極為奢侈的“牙祭”，也只花費了40多元！

然而，就連這種微不足道的幸福也沒能維持多久，厄運再次降臨到了這個多災多難的家庭。

2004年3月25日，李紹碧和思雨看完電視后早早地上床休息了。大約11點鐘，侯天錫忽然聽到妻子在女兒的房間里大聲叫道：“天錫，你快來呀！”侯天錫以為有小偷，他操起一把斧頭就沖了過去。眼前的景象嚇得他差點昏了過去，只見女兒四肢像被電擊似的顫抖，牙關緊咬，口吐白沫，全身僵硬。

侯天錫知道這是癲癇發(fā)作，如不及時搶救，女兒很快就會抽搐而死。他叫妻子趕快撥打120，自己則跑到樓上敲開鄰居的門，懇求鄰居用私家車送女兒到醫(yī)院。車子一路奔馳，以最快的速度把思雨送到重慶兒科醫(yī)院。后來醫(yī)生說，幸虧來得及時，如果再遲來兩分鐘，人就沒救了。

住院15天后，思雨就吵著要出院。懂事的她知道，家里根本沒錢付住院費。然而，主治醫(yī)生彭明忠告訴李紹碧，思雨患的是一種頑固性癲癇病，其腦部多根神經受到損傷，病情十分嚴重，要根治幾乎不可能。彭醫(yī)生還不無痛心地說：“這種病需要長期服用鎮(zhèn)靜劑，但這樣一來，病人的大腦神經會因此受到損傷，智力水平會下降，身體發(fā)育也會滯緩，甚至有可能出現全身皮膚潰爛而死去。”

李紹碧聞之潸然淚下，她不敢想象思雨以后會變成什么樣子，更不敢想象，思雨還能堅持多久！

遵照醫(yī)生囑咐，思雨每天要服用三種藥物，一天三次，這樣下來，每月的藥費就高達900多元。為了阻擊藥物的副作用，她還必須經常補充高蛋白營養(yǎng)。因此，李紹碧隔三差五就要買乳鴿、天麻和人參給思雨補充營養(yǎng)。這對他們這個本來就一貧如洗的家庭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看到女兒的病慢慢得到控制，李紹碧對侯天錫說：“我還是要去打工，掙一點算一點，不然，女兒哪一天停藥了，我們就只有眼睜睜看她死去?！?/p>

2004年5月，李紹碧拖著病弱的身體，又來到黃花園勞動力市場找工作。好不容易，她找到了一份給新裝修房除膠的工作，每平方米1.5元。

打工的第一天，她拼盡全力，樂呵呵地掙了30元?；氐郊液?，她才發(fā)覺雙腿因長時間跪在地上而疼得抬不起來?？傻诙欤终f服自己去上班，因為有了這30元錢的收入，也相當于給思雨掙回了一天的藥錢！然而，李紹碧太虛弱了，在上班后的第五天，她終于倒在了地板上。

侯天錫帶她到醫(yī)院去檢查，發(fā)現她患了急性腎炎！看到錢沒有掙到，還倒貼了3000多元醫(yī)藥費，李紹碧倒在病床上痛哭流涕。

這時候，侯天錫告訴李紹碧一個更不幸的消息：思雨由于大劑量服用鎮(zhèn)靜劑，其副作用已慢慢顯現—她的身體漸漸發(fā)胖，目光呆滯，智力和反應力明顯下降，連乘法都不會做了，彈琴也只能彈最簡單的曲子。

李紹碧傷心欲絕。侯天錫痛心地說：“如果哪家醫(yī)院愿免費收治我們思雨，我愿給他們打一輩子工!”丈夫的話震動了李紹碧，她對丈夫說：“天錫，你可不能有半點閃失呀，你垮了，誰來照顧我們的女兒；我已是病殘之身，只要能為女兒掙錢，我什么也顧不得了。你明天就到大醫(yī)院去登個記，說我要賣掉自己的眼角膜，來給思雨治病!”

2004年12月5日深夜，思雨患的癲癇病又發(fā)作了。這次，思雨昏迷了整整5天，夢中的她不斷重復著一句話：“我不是爸爸媽媽生的，我不是爸爸媽媽生的……”侯天錫聽到女兒的喊聲才發(fā)現，原來思雨對自己的身世已產生懷疑。

為了讓思雨對自己的身世不懷疑，安心養(yǎng)病，夫妻倆又商量了一個法子。等思雨醒來后，他們神秘地告訴了她一個“秘密”：“爸爸媽媽生了哥哥后還想要個妹妹，就學超生游擊隊，把你生下來了。但在外面，只能說你是撿的，不然爸爸媽媽會丟工作?！毙∷加晷帕?。她向爸爸媽媽保證：“別人再說我是撿的，我不還嘴，我要為爸爸媽媽保守秘密?！笨粗畠褐蓺獾难凵?，李紹碧夫妻忍不住流下了傷心的淚水……

李紹碧夫妻為養(yǎng)女離婚6年，如今為她治病傾家蕩產的感人事跡在山城重慶傳開了。經過推薦，他們夫婦被推選為中央電視臺“2004年感動中國年度人物”的候選人，但他們卻拒絕參加評選，原因就是他們想保住養(yǎng)女身世的秘密，讓女兒能夠安心治病。這個秘密已經延續(xù)了十年，他們知道秘密最終會公開，但是在女兒沒有長大之前，他們希望將秘密多保守一天。

目前，侯天錫為了給女兒治病將自家的房子都賣掉了，一家人擠住在一間窄小的房子里，并且已經負債6萬余元。

雖然目前思雨的病還沒有好轉的跡象，但李紹碧夫婦并不灰心，他們說：“女兒聰明懂事，我們一點兒也不后悔撿了她。生活的艱辛與思雨帶給我們家的快樂相比，太微不足道了。我們一定會對她負責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