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啟明，這位已從重慶鋼鐵廠退休的老人，是國內(nèi)目前健在的惟一參加過大名鼎鼎的“飛虎隊”（美國援華志愿航空隊）的中國飛行員。

逃難踏上從軍之旅

祖籍廣東順德的龍啟明１９２３年出生在香港一個富裕家庭，父親龍朝杰，是香港電訊司副司長、香港華員會（在港華人組織，相當于大陸的工會）會長。

在龍啟明的幼年記憶中，生活在香港的中國人無論如何總是低人一等的。１３歲的時候，有一天他去父親辦公室，剛要邁進大門，洋人司長Ｋａｙ忽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Ｋａｙ對著他惡狠狠地喝道：“Ｇｅｔｏｕｔ?。茫瑁椋睿螅澹螅纾铮猓幔悖耄洌铮铮颍。L，中國人從后門進去）”龍啟明只能屈辱地從后門進，見到父親后忍不住痛哭起來。雖然父親的地位僅次于Ｋａｙ，但作為中國人對此只能忍氣吞聲。

１９４１年１２月８日早晨，珍珠港事件發(fā)生的同時，日本軍隊開始進攻香港。１２月２５日圣誕節(jié)，香港淪陷。那時龍啟明在香港政府工學院剛讀了一年書。父親的工作沒有了，他的大學生涯也到此結束。１９４２年６月，他和另外兩個同學一起逃到了澳門。后來他們聽說在大后方桂林，廣西大學接收華僑生免費上學，于是決定去桂林。

當時桂林被稱為“小香港”，到處是逃難過來的香港人。廣西大學正好放假，更讓他們失望的是，學校根本不接收免費的華僑生。龍啟明只好和伙伴們漫無目的地在桂林城里閑逛。然而，龍啟明的命運正是在不經(jīng)意的閑逛中發(fā)生了改變。

“我們看到了中國航空委員會招收‘留美空軍學員’的廣告，要求是大學，不一定大學畢業(yè)，于是就報名參加了，每人交了４００塊的報名費?！?/p>

在接下來的考試中，數(shù)理化、英語，龍啟明覺得很輕松，但是最后一門“黨義”卻把他難住了?！包h義相當于現(xiàn)在的政治，考三民主義之類的東西。這些我們在香港的時候從來沒有接觸過，所以根本答不出來。監(jiān)考官當場就將我趕出了考場。”

本以為沒戲了，沒想到“雙十節(jié)”那天公布錄取名單，３個香港學生都錄取了。然后在昆明、印度和美國受訓。培訓班畢業(yè)后，龍啟明回國考入“中國航空公司”，和幾十名中國飛行員一起執(zhí)行中國——印度空中運輸任務。

輝煌的“飛虎隊”經(jīng)歷

１９３７年陳納德應宋美齡之邀，來華幫助中國訓練空軍。面對日寇侵犯中國的兇焰和中國空軍力量薄弱的現(xiàn)狀，１９４１年８月陳納德創(chuàng)建了“中國空軍美國志愿援華航空隊”，招聘了飛行員和機械師等，來華幫助中國痛擊日本侵略者。因這個航空隊的殲擊機上繪有鯊魚嘴和插翅飛虎，中國人就稱之為“飛虎隊”。當時重慶為國民黨的“戰(zhàn)時陪都”，為了摧毀中國人民的抗戰(zhàn)意志，日本陸海軍航空隊遵照日本天皇裕仁和最高本部指令，對重慶進行大轟炸。為保衛(wèi)重慶，保衛(wèi)中國，中國空軍和“飛虎隊”給予了日本侵略者以狠狠打擊。有時候作戰(zhàn)的“飛虎隊”飛機被迫降在比較閉塞落后的地方，當?shù)厝苏`會外國人就是日本人，使迫降的外國飛虎隊員得不到救助，甚至因愚昧導致悲劇。如果飛機上有中國飛行員就好了。因此，１９４４年４月龍啟明和一些中國飛行員調(diào)進了飛虎隊，成為光榮的飛虎隊隊員。

日本侵略者切斷了援華物資的陸路和水路運輸線，援華物資的空中航線只能從印度經(jīng)喜馬拉雅山到中國，這條運輸援華物資到中國的惟一通道，就是著名的“駝峰航線”。

“駝峰”是指喜馬拉雅山延伸山脈南麓一個形似駱駝背脊凹處的山口，兩邊高、中間低，遠看像駝峰，兩駝峰中間的高度有２７００米，當時飛機一般只能飛３０００米?！榜劮濉鄙娇谔鞖鈼l件惡劣，氣流變幻莫測，云霧濃烈。當時這條航線沒有定向臺，飛機很容易迷失方向、失去控制，許多美軍飛行員就犧牲在這里，連遺骸都找不到。美國戰(zhàn)友稱“駝峰航線”為“制造寡婦之線”。除了惡劣的天氣條件，緬甸境內(nèi)的日軍戰(zhàn)斗機也經(jīng)常對這條航線上的中、美運輸機圍追堵截，運輸機上沒有武器，只有躲避，行程中危險倍增。許多戰(zhàn)友早上還和龍啟明共進早餐，晚上就走了。和龍啟明一起參加空軍的２６個人，到戰(zhàn)爭結束后只剩下８個，大多數(shù)是在“駝峰航線”上陣亡的。每次飛行至“駝峰”山口時，大家都繃緊了神經(jīng)，心提到嗓子眼上，盡管機艙內(nèi)的溫度只有零下十幾度，十分寒冷（那時機上還無空調(diào)設備），人們還是個個汗流浹背、內(nèi)衣濕透，臉上的汗水結成冰霜。

在“駝峰航線”上，龍啟明的任務是每天從昆明起飛，載著到境外同日寇作戰(zhàn)的中國遠征軍戰(zhàn)士，越過“駝峰”到印度；在印度又裝滿汽油，器械等戰(zhàn)爭物資，飛回中國。每天往返一次，約６個小時。一次龍啟明和機長瑞恩斯駕機穿越“駝峰”山口，突然濃烈的霧氣撲面而來，一股旋流猛將機身推向一側。糟了！發(fā)生空中停車了，情況十分危急！瑞恩斯機長大吼一聲“別慌！”同時迅速重新啟動發(fā)動機，猛抬航舵，“轟”飛機又發(fā)動了，于是他們趕快沖出濃霧，沖出了“駝峰”山口。

１９４４年，隨著滇緬公路的打通，駝峰飛行的使命完成了，龍啟明于１１月調(diào)回轟炸隊，駕駛Ｂ－２５重型轟炸機執(zhí)行戰(zhàn)斗任務。

“當時我們都有這樣的夢想，開上戰(zhàn)斗機打鬼子，尤其是在得知我的父母遭遇不幸的消息時，這個愿望更強烈了?！毕愀蹨S陷兩年后，龍啟明的父親因為不愿意應日本人之邀出山，帶領妻兒逃回大陸。到達貴州后，因體力不濟，命子女先行一步，此后便失去音訊。而在他們逃難的路線上，曾有多個村莊遭遇日軍洗劫，當時在場者無人幸免。

“等我開上轟炸機后，日本人的空軍實際上已經(jīng)崩潰了，制空權完全在我們手里。我們主要執(zhí)行對東南亞幾個國家以及云南騰沖、湖北漢口等地日軍目標的轟炸任務。與駕駛運輸機飛駝峰等待挨打相比較，那種感覺真是痛快?！彼{駛著中型轟炸機，在離轟炸目標５００米的空中開始俯沖，先對地面日寇的防空部隊實施空中火力控制?；鹆呱溥^后，龍啟明瞄準轟炸目標，按下信號按鈕，機上的投彈手便一組組地將炸彈投下去。美國飛虎隊員并不全是空軍飛行員，作戰(zhàn)時，這群勇敢的、充滿理想主義的戰(zhàn)士往往不按常理出牌，特別是命中一個目標時，他們高興得大喊大叫，常常做出一些有驚無險的飛行動作，嚇得日本鬼子聞風喪膽。

“你可以以任何方式解讀飛虎隊。有人說陳納德只是一個在美軍中不得志的軍人，他手底下的兵也是一群烏合之眾，很多人是抱著發(fā)財?shù)膲粝雭淼模看蛳乱患茱w機有５００美金的獎勵。我記得我在報考的時候，也考慮過空軍的工資比較高，這都是實情。但是，我們從來沒有畏懼過?！?/p>

龍啟明把自己在飛虎隊的難忘經(jīng)歷看成為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輝煌。１９４５年８月２５日他和希爾少校駕駛中國戰(zhàn)區(qū)第一架受降飛機，從四川粱山（現(xiàn)重慶梁平）起飛，到湖北漢口接受日軍投降。這一刻被龍啟明看成為輝煌的頂點。整個抗戰(zhàn)期間，飛虎隊給中國運送了近８０萬噸戰(zhàn)爭物資，擊落敵機２６００架，擊沉或重創(chuàng)敵軍艦４４艘和２２３萬噸敵商船，以及１３０００艘１００噸以下的內(nèi)河船只，擊斃日軍官兵６萬多名；飛虎隊自己也損失了５６３架飛機，犧牲了１５００多人。飛虎隊對中國抗日戰(zhàn)爭勝利建立的功勛永垂史冊。龍啟明在飛虎隊里，共執(zhí)行駝峰飛行２１００小時，戰(zhàn)斗飛行３７０小時。在作戰(zhàn)中，也幾次和死神擦肩而過。抗戰(zhàn)后他去上海，當空軍服上的“飛虎隊”標志被認出后常被追著要求簽名。

“我一輩子都愛國”

從飛虎隊退役后，龍啟明先是準備去中國航空公司，后又被熟人拉去了中央航空公司，此時他已經(jīng)具備飛國際航線的資格。

他的生活穩(wěn)定下來。１９４３年龍啟明在昆明邂逅了一位孤身逃難的上海姑娘，兩人于３個月后結婚，到了１９４９年５月，他們的第五個孩子即將出生。

此時中國內(nèi)戰(zhàn)已經(jīng)分出勝負，兩航總部遷往香港，龍啟明自愿留下來照看被征用的三架飛機。５月２４日，當局通知說解放軍已經(jīng)后退，飛機解除征用。航空公司當天立刻排了龍啟明飛一班往香港的班機，第二天早晨，做好飛行預備的龍啟明得知去往上海的航班被取消，調(diào)度給他一份報紙，上面印著巨大的標題“上海易手”。

１９４９年１１月，中共地下黨策動“兩航起義”，龍啟明和其他１００多人，隨１２架客機飛回京津等地。

１９５２年，龍啟明轉(zhuǎn)業(yè)去了重慶鋼鐵廠。在重鋼，他一干就是２８年，先后在計劃科、耐火廠、運輸部工作，在“夜大”當英語教師?！笆旰平佟敝?，他是厄運不斷，被打成“英美特務”、“偽軍官”；他被抄過家，被關押過，被辦過“學習班”。這一切，龍啟明都挺過來了?！皻v史如過眼煙云，我不抱怨?！?/p>

但對日本，龍啟明一直有著揮之不去的個人仇恨。年輕的時候，香港被日軍占領，路過每個街口都要給日本人鞠躬，龍啟明為了不鞠躬，寧可繞道走很遠的路。

年老以后，每次去香港，龍啟明都不進日本餐館，有一次侄女婿不知情，把他帶到了一家日本餐廳，龍啟明沒有吃飯，馬上就離開了。

如今在重慶，他又參加了重慶大轟炸受害者對日（民間）索賠的聲援活動，日本律師問他會不會講日語，龍啟明說：“我不說日語，你要么和我講中國話，要么講英語?！逼鋵嵥娜照Z也不錯。

他有許多朋友后來去了日本，邀請了他很多次，龍啟明每次都回絕了。“日本我堅決不去！”“作為軍人，我干了很平凡的事情。但是我一輩子都愛國。”龍啟明說。

龍啟明最大的愿望是，希望世界和平，不要再發(fā)生戰(zhàn)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