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書先生曾在《圍城》中說:“外國人常把整磅的茶葉放在一鍋子里,倒水燒開,潑了水,加上胡椒和鹽,專吃那葉子?!边@段寫洋人吃茶葉的笑話,實在讓人忍俊不禁,但這絕不是虛構(gòu),因為在錢鐘書先生創(chuàng)作《圍城》的同時,其夫人楊絳女士寫有一篇散文《喝茶》,開頭也說這種事:
曾聽人講洋話,說西洋人喝茶,把茶葉加水煮沸,濾去茶汁,單吃茶葉,吃了咂舌道:“好是好,可惜苦些?!毙陆吹揭槐久绹俗龅摹恫杩肌罚瓉磉@是事實。茶葉初到英國,英國人不知怎么吃法,的確吃茶葉渣子,還拌些黃油和鹽,敷在面包上同吃。什么妙味,簡直不敢嘗試。
夫唱婦隨,這簡直是給錢鐘書作注。
其實,不能完全說這種吃茶法就是外國人出洋相,中國人也有這種吃法。近人徐珂《清稗類鈔》記載說:“湘人于茶,不唯飲其汁,輒并茶葉而咀嚼之。人家有客至,必烹茶,若就壺斟之奉客,為不敬??腿?。啟茶碗之蓋,中無所有,蓋茶葉已入腹矣?!笨磥碚嬲圆枞~的祖先還是在中國。
茶葉原來是可以吃的,但不應(yīng)是湘人那樣的吃,也不該是洋人那樣的吃,那樣的吃盡管方法簡潔實用,但未免荒蠻和作踐。
那么,茶葉應(yīng)該怎樣吃呢?
曾有這樣一個吃茶的故事。
那一年清明時節(jié),杭州西湖煙雨迷蒙,乾隆皇帝微服游湖,半途到一老太太家歇腳。老太太熱情好客,忙讓座燒水,并拿出剛采制的上好龍井茶沖泡。乾隆這位品茗手,飲了這上好龍井后喜出望外,便想要一點帶回去品嘗,可又不好開口,只好趁老太太不注意是抓了一把,藏在便服內(nèi)的龍袍口袋里。晚上,他和同行人到湖邊一家小酒館吃飯,隨便要了幾個菜,其中一個是炒蝦仁。點好菜后,口渴肚饑的乾隆忽然想起來剛才抓來的明前龍井茶,便要泡茶解渴。于是他一邊叫店小二,一邊撩起便服取茶。這位店小二在接茶時一眼看見了乾隆的龍袍,大驚,于是趕緊拿了茶跑進廚房告訴了掌勺的店主。店主此時正在炒蝦仁,一聽甚為緊張,慌亂之中,竟將店小二拿進來的龍井茶當(dāng)作蔥花撒在了剛炒好的蝦仁之中,豈料這盤蝦仁端到乾隆皇帝面前,清香撲鼻,鮮嫩可口,再看盤中,但見龍井茶芽翠綠欲滴,蝦仁白嫩晶瑩,不覺連聲稱贊:“好菜,好菜!”從此以后,這道歪打正著的龍井蝦仁,就與杭州的另一道菜——西湖醋魚一起,成了浙江的名菜。也有人說這道菜的靈感來源于蘇東坡 《望江南》一詞——“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蔽业故俏创罂疵靼?。
像“龍井蝦仁”這般吃茶是否享受和詩意多了?
吃茶和喝茶有很大的區(qū)別,前者為果腹,后者為解渴,準確地說吃茶該是稱作“茶膳”,是將茶葉作為菜肴和飯食進行烹制,是一種大眾化茶葉消費的新方式。
吃茶從何開始,這里不作考證,我只知道《詩經(jīng)》中有“采茶”(古“茶”字)薪樗,食我農(nóng)夫“之說。東漢人的《食忌》中也有“苦茶久食為化,與韭同食,令人體重”的記載,看起來,吃茶應(yīng)該是早在飲茶之前的事。我還在《全唐詩》中讀到儲光羲的《吃茗粥作》:
當(dāng)晝暑氣盛,鳥雀靜不飛。
念君高梧陰,復(fù)解山中衣。
數(shù)片遠云度,曾不蔽炎暉。
淹留膳茶粥,共我飯蕨薇。
敝廬即不遠,日暮徐徐歸。
這種“茗粥”在唐代陸羽的《茶經(jīng)》中特意被提到。那本書中引述劉琨《與兄子南兗州刺史》道:“傅咸司隸校尉曰:‘聞南方有蜀嫗茶粥賣?!笔钦f西晉司隸校尉傅咸知道南方蜀地有老嫗賣茶粥之事。其實,關(guān)于“茶粥”的記載早在東漢時已出現(xiàn),如《桐君錄》、《食論》、《爾雅注》等都有提及?!败唷叭绾巫龇?,其說多種多樣,明代陸樹聲《茶寮記》中說:“茗,古不聞食。晉宋以降,吳人采葉煮之,曰茗粥?!边@種茗粥宋代的蘇東坡也吃過,他在《東坡七集》續(xù)集卷二《絕句三首》中這樣說:“偶與老僧煎茗粥,自攜修綆汲清泉?!蔽覜]有吃過這種茗粥,但當(dāng)代一些茶膳酒家有這種經(jīng)營。作家汪曾祺先生曾用粗茶葉煎汁,然后用電飯鍋加大米燜飯,燜出來的茶飯略呈粉紅色,米香和茶香混合在一起,頗耐人品味,吃起來香甜而得意。
茶膳中最主要的應(yīng)該是“茶菜”。在“茶菜”中,我吃過龍井蝦仁,還吃過春芽龍須、樟茶鴨、云霧石雞、茶燒肉、凍頂茶豆腐等。但仍有許許多多,我連見也未見過,甚至沒有聽到過。我曾留意茶菜方面的知識,搜集到近百品茶菜譜,有些名稱,聽起來就詩香誘人,如茶香排骨、怡紅快綠、白玉擁翠、茶雞玉屑、碧螺腰果、旗槍瓊脂、獅蜂野雞、雙龍搶珠、童子敬觀音、香片蒸魚等等。
在茶菜的制作上,西南少數(shù)民族同胞最具創(chuàng)造性,如云南文山、德宏一帶景頗族、哈尼族的竹筒茶,就是一道特殊風(fēng)味的茶葉菜。其做法是選取粗大的竹子,鋸成長約一尺、一端留有竹節(jié)的竹筒,將采摘來的茶葉用鍋蒸煮,待茶芽柔軟泛黃時起鍋略涼,再用手搓揉,然后將茶葉倒入竹筒,用木棒分層搗實,裝滿后,用竹葉塞緊筒口,并用黃泥封住,插入土中。兩三個月后,竹筒內(nèi)的茶葉變成為金黃,散發(fā)出一種特有的濃香,這時,即可取出茶葉晾干,裝入瓦罐,同時加些作料浸腌,幾天后即可食用,也可用大蒜等其他蔬菜同炒。還有崩龍族的腌菜、基諾族的打油茶、傣族的烤茶等,都是很讓人向往一吃的茶菜。
茶菜之外的吃茶,給我印象最深的當(dāng)是茶餃。第一次吃茶餃是在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對面的一個“餃子王餐廳”,里面裝飾得典雅素潔,主食餃子有三十幾個品種,其中的茶餃是由上好的綠茶與瘦豬肉和成的餡,吃起來香而不膩,味道獨特。那一次三個人吃餃子,一斤半要了五樣,最先被吃光的就是茶餃。后來,我每到專營餃子的飯店吃飯,總要點茶餃,但如意的時候卻是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