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者蓄滿了聲音,
在一瞬的震顫中凝神
舞者為一個姿勢
拼聚了一生的呼吸
天空的云、地上的海洋
在大風暴來到之前
有著可怕的寂靜
全人類的熱情匯合交融
在痛苦的掙扎里守候
一個共同的黎明
陳敬容(1917-1989),原名陳懿范,原籍四川樂山,《九葉集》詩友成員。出版的詩集有《交響集》(1948)、《盈盈集》(1948)、《老去的是時間》(1983)。
[駱寒超薦語](浙江師范大學教授)
這首詩寫于1947年。它有個哲理命意:力的爆發(fā)依靠長期沉默的蓄積,所以題目也與之相應(yīng)叫《力的前奏》。對于命意,宋人韓旬曾這樣說過:“作詩必先命意,意正則思生,然后擇韻而用,如驅(qū)奴隸?!?《陵陽室中語》)清人沈德潛甚至提出:作詩當“以意運法”。(《說詩卒語》)這些表明:寫詩須以命意為先,然后藉“意”的運動而激活想象聯(lián)想,形成一個個圍繞此“意”浮現(xiàn)出來的意象組合體,去完成一場意象隱示的抒情?!读Φ那白唷肪统鲇谶@種構(gòu)思布局。全詩四節(jié),也就是四個意象組合體,分頭對“力”的哲理命意作隱示。由于這四個意象組合體具有賦而興的功能,故它們對“力”哲理命意所作隱示不顯示為單純的比擬,而是出于興發(fā)感動,這首詩具有較濃的抒情色彩也來自于此。如第三節(jié):“天空的云,地上的海洋/在大風暴來到之前,有著可怕的寂靜”。這個意象組合體是對自然景象真實的賦陳,使人如同身歷其境而獲得一種對時代神秘的象征感應(yīng)。這四個意象組合體,也就是以意象象征來隱示上個世紀40年代后期國統(tǒng)區(qū)政治低氣壓下的時代特征:一場人民大解放斗爭在總爆發(fā)前,正以神異的沉默在顯示著“力的前奏”。
教學側(cè)重點:獨特的抒情邏輯
適合年級:高一
[周曉風薦語](重慶師范大學教授)
陳敬容(1917-1989)是20世紀40年代上?!爸袊略姟痹娙巳?亦稱“九葉詩派”)中的一員,早期詩作充溢著感傷情調(diào),后期追求現(xiàn)實主義與現(xiàn)代主義風格的結(jié)合,在抒情和沉思的結(jié)合中表現(xiàn)出生活的質(zhì)感。《力的前奏》前三段分別描寫了三個場景,包括“歌者”在一瞬的震顫中凝神、“舞者”拼聚了一生的呼吸和“天空”“海洋”在大風暴來到之前的可怕的寂靜,構(gòu)成一種緊張的鋪墊,最后將內(nèi)在的沖突和壓力提煉和發(fā)展為一個更為宏大的主題:在痛苦的掙扎里/守候一個共同的黎明。這是一種綜合,卻又包含具體的意象,典型地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主義詩歌抒情與沉思相結(jié)合的特點。
教學側(cè)重點:抒情和沉思相結(jié)合的現(xiàn)代詩歌藝術(shù)方法。
適合年級:高一、二
[郭小聰薦語](國際關(guān)系學院教授)
全詩四節(jié),前三節(jié)既是最后一節(jié)的鋪墊,也是以具象喻抽象,烘托“全人類的熱情”爆發(fā)前那痛苦而偉大的寂靜。這樣的寫法散文也可以用,但語言卻是詩人特有的了。特別是頭兩節(jié),聲音如何能“蓄滿”?舞姿怎么要凝聚“一生的呼吸”?但正是這詩性的簡潔的夸張,給了歌者、舞者一個傳神的形象,如同雕塑,引而不發(fā),充滿內(nèi)力。你感受到這些,也就能領(lǐng)略到“力的前奏”中所蘊藏的更為深沉的力量,即人類為某種神圣事業(yè)而準備獻身的激情。
適合年級:初三
[江錫銓薦語](江蘇教育學院教授)
“力”曾經(jīng)是“五四”新詩,特別是郭沫若的《女神》中最受矚目的詩歌意象之一。但這首《力的前奏》不像《女神》中力的頌歌、力的戰(zhàn)歌那樣雄壯與豪邁,因為它所關(guān)注的,是力的爆發(fā)前的聚集,而力的聚集過程是艱難而緊張的。在力的聚集與爆發(fā)的臨界點上,常常會經(jīng)歷出奇的平靜——這就是“力的前奏”,其中蘊蓄著“密度”極大的,凝重無比的詩意。在歌唱家、舞蹈家撼人魂魄的藝術(shù)表演的“前奏”,那雕塑般的神情中,我們可以感受到這凝重的詩意;在大自然狂風暴雨的“前奏”,“可怕的寂靜”中,我們可以感受到這凝重的詩意;而在偉大的社會歷史變革的“前奏”,在“一個共同的黎明”的“守候”中,這凝重的詩意更是積聚了崩天陷地之力。
教學建議:分析抽象的“力”如何通過具象的“前奏”來釋放詩意。
適合年級:初三以上
[錢文亮薦語](文學博士,上海師范大學副教授)
《力的前奏》是“九葉派”女詩人陳敬容1947年寫成的出色詩篇。出于對黑暗時代的痛苦體驗,這首詩表達了知識分子對于即將來臨的黎明期——一種新的社會與時代的共同預感與期盼。對當時那種特定背景下產(chǎn)生的情感,詩人采取客觀性和間接性的意象暗示方法,以廣闊的藝術(shù)視野,將其與宇宙和人生經(jīng)驗中某種抽象普遍的“力”相聯(lián)結(jié),并以幾組一觸即發(fā)卻始終引而不發(fā)的力的瞬間狀態(tài)的雕塑般造型,層層遞進疊加,使之得到相當凝練、有力度的表現(xiàn)。
教學側(cè)重點:“九葉派”;客觀性和間接性的意象暗示方法;力的瞬間狀態(tài);雕塑般的詩美。
適合年級:高二、三
[張大為薦語](文學博士,天津社會科學院)
本詩名為“力的前奏”,從總體上看,詩人用了四節(jié)排比的詩句刻畫“力的前奏”的現(xiàn)象:在力量的爆發(fā)之前,力量在靜止、期待甚至痛苦中的積聚的狀態(tài)——這一切都是為了那雷霆萬鈞的爆發(fā)的一刻。然而如果我們仔細吟味,我們發(fā)現(xiàn),從詩的藝術(shù)形式上也可以分析出兩層“力的前奏”的構(gòu)成來:從詩歌的主題上講,前三節(jié)所積聚的象征意味在第四節(jié)中被揭示出來;從詩歌的音韻節(jié)奏上講,全詩四節(jié),前兩節(jié)每行兩句,每句字數(shù)由少變多,反復諷誦之下,仿佛是一個力的聚集、“力的前奏”的過程,而后兩節(jié)每節(jié)三句,每句字數(shù)由多變少,分明就是一個“力的爆發(fā)”的階段。這一切都不可能是偶然的巧合,而是詩人的匠心所在。
教學側(cè)重點:主題思想、結(jié)構(gòu)形式
適合年級:初三、高一
解析陳敬榮《力的前奏》
榮光啟
陳敬容,著名的“九葉派”中的女詩人,1917年出生,四川樂山人。此詩選自她的《交響集》,此集詩作大約作于1945-1948年間。作為“中國新詩”派的重要詩人,陳敬容30年代也參加過現(xiàn)代派詩潮的創(chuàng)作,但在中國的民族危機更加嚴峻的40年代,她對中國此前的現(xiàn)代主義詩潮進行反思,她曾說過一段著名的話:“中國新詩雖還只有短短一二十年的歷史,無形中卻已經(jīng)有了兩個傳統(tǒng):就是說,兩個極端。一個是盡唱的是‘夢呀,玫瑰呀,眼淚呀’,一個盡吼的是‘憤怒呀,熱血呀,光明呀’,結(jié)果是前者走出了人生,后者走出了藝術(shù),把它應(yīng)有的將人生和藝術(shù)綜合交錯起來的神圣任務(wù),反倒擱置在一旁?!?默弓(陳敬容):《真誠的聲音——略論鄭敏、穆旦、杜運燮》,1948年6月《詩創(chuàng)造》第12期。)
陳敬容的話是不無道理的。新詩到40年代,面對嚴峻的社會現(xiàn)實(《中國新詩》雜志創(chuàng)刊的時候,唐諟寫道:“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嚴肅的時辰。”),詩歌怎樣不至于像30年代的現(xiàn)代主義詩人那樣沉溺于個人的情感經(jīng)驗中而遠離“現(xiàn)實”,或者也不至于像卞之琳那樣的詩作太注重理智而消弱了詩歌的抒情傳統(tǒng),這些都是新的時代的詩的問題。按照陳敬容的意思,詩應(yīng)當“首先得要扎根在現(xiàn)實里,但又要不給現(xiàn)實綁住”。按照穆旦的說法,是應(yīng)當尋求一種“新的抒情”。《力的前奏》可以說是40年代中國詩人一種將個人情感經(jīng)驗溶解在社會現(xiàn)實的象征性抒寫的詩歌寫作。歌者像一個容器,“蓄滿了聲音”,要在一瞬間爆發(fā)出來。舞者為了一個姿勢,“拼聚了一生的呼吸”。這些詞語的選擇與意象的營造都非常簡潔,充滿力量,明快,生動。大風暴來臨之前的天空上的云,大地上的海洋,那種寂靜無聲多么的令人恐懼!整首詩的情境的塑造充滿了緊張感,語言、形式和意蘊之間充滿了“沉默——爆發(fā)”的張力。歌者、舞者、風暴前夕三個不同的意象、情境,是現(xiàn)實的一種想象性抒寫,象征著人們在那個即將到來的“黎明”之前的痛苦與掙扎,“守候”與希望。
值得注意的是,40年代“中國新詩”派的許多詩人的作品都有這樣一個“光明的尾巴”。杭約赫的《啟示》:“……一些憂患,都給我們指點了/前面的路。/因它們生命的變幻/填平了多少崎嶇和坎坷,/領(lǐng)我們到一個新的世界/——自己的世界外的世界?!蹦碌┑摹顿澝馈罚骸啊乙詭а氖趾湍銈円灰粨肀?。/因為一個民族已經(jīng)起來?!标惥慈莸牧硪皇住吨楹鸵捴槿恕罚骸啊菚r它便要揭起/隱蔽的紗網(wǎng),莊嚴地向生命/展開,投進一個全新的世界?!辈贿^,在特定的歷史情境下,這種常見的詩歌結(jié)尾是可以理解的,它反映的是40年代中國詩人以詩歌來呈現(xiàn)、開掘現(xiàn)實的藝術(shù)自覺。并且,這種呼吁它不是突然的,不是直接的,而是在對現(xiàn)實的象征性抒寫之后的。它往往在詩歌的結(jié)尾不是什么“光明的尾巴”,而能夠成為想象與詩思的高潮,成為一首詩的力量與重心。
在這種詩歌寫作中,個人的情感經(jīng)驗與集體的意識形態(tài)需求,在一個藝術(shù)的形體中得到了完美的融合。在他們的寫作中,“個人”的意識是與“人民”的意識緊密相聯(lián)的。它們都是通向一個寬敞的天地:“現(xiàn)實”。那個“現(xiàn)實”是一個民族特定歷史情境下的“希望”狀態(tài)、值得人們?nèi)ゲ恍缸非蟮摹罢胬怼?,“全人類的熱情”為之“匯合交融”。所以穆旦說,“這新的抒情應(yīng)該是,有理性地鼓舞著人們?nèi)幦∧莻€光明的一種東西。”(穆旦:《〈慰勞信集〉——從〈魚目集〉談起》,1940年4月28日《大公報·綜合》(香港版))
陳敬容的《力的前奏》、《律動》,穆旦的《春》、《贊美》等詩作,也反映了40年代中國詩歌追求的某種“高度綜合”的性質(zhì),它們反映的是中國詩歌寫作的一種新傾向:“這個新傾向純粹出自內(nèi)心的心理需求,最后必是現(xiàn)實、象征、玄思的綜合傳統(tǒng);現(xiàn)實表現(xiàn)于對當前世界人生的緊密把握,象征表現(xiàn)于暗示含蓄,玄學則表現(xiàn)于敏感多思、感情、意志的強烈結(jié)合及機智的不時流露?!?袁可嘉:《新詩現(xiàn)代化——新傳統(tǒng)的尋求》,1947年3月30日天津《大公報·星期文藝》)
在哈爾蓋仰望星空
西 川
有一種神秘你無法駕馭
你只能充當旁觀者的角色
聽憑那神秘的力量
從遙遠的地方發(fā)出信號
射出光來,穿透你的心
像今夜,在哈爾蓋
在這個遠離城市的荒涼的
地方,在這青藏高原上的
一個蠶豆般大小的火車站旁
我抬起頭來眺望星空
這時河漢無聲,鳥翼稀薄
青草向群星瘋狂地生長
馬群忘記了飛翔
風吹著空曠的夜也吹著我
風吹著未來也吹著過去
我成為某個人,某間
點著油燈的陋室
而這陋室冰涼的屋頂
被群星的億萬只腳踩成祭壇
我像一個領(lǐng)取圣餐的孩子
放大了膽子,但屏住呼吸
西川(1963-),原名劉軍,出版的詩集有《隱秘的匯合》(1997)、《虛構(gòu)的家譜》(1997)、《西川詩選》(1997)、《大意如此》(1997)等。
[駱寒超薦語](浙江師范大學教授)
這是一首主體融入超驗世界的宇宙感應(yīng)詩,寫的是作者在青藏高原一個叫哈爾蓋的火車小站旁仰望星空時的一次幻感?;酶械牡谝粋€歷程是詩的前九行。在此,抒情主體以旁觀者的角色潛意識地發(fā)覺一個具有“神秘的力量”的超驗世界竟然顯現(xiàn),正“從遙遠的地方發(fā)出信號/射出光來,穿透你的心”。接著從第十到第十七行就展開了幻感在這個超驗世界的第二段歷程:眺望星空,是“河漢無聲,鳥翼稀薄”;返顧大地,則見“青草向群星”瘋長,而“馬群忘記了飛翔”;并且,“風”不僅“吹著空曠的夜也吹著我”,更“吹著未來也吹著過去”。于是,萬物匯通,融洽無間——空間被超越;古往今來,合成一片——時間被克服,而“我”自己則成了宇宙時空座標上的“某個人”,“某間點著油燈的陋室”。就這樣,幻感把主體引入另一個生命境界,進入宇宙運行轉(zhuǎn)化的軌道,從而透現(xiàn)出解構(gòu)現(xiàn)實世界而對宇宙作神秘向往之情?;酶械淖詈髿v程是詩篇的最后四行。這段歷程的前二行(“而這陋室冰涼的屋燈/被群星的憶萬只腳踩成祭壇”)作為一個意象組合體,是對隨宇宙感應(yīng)而來的超驗世界虔誠而莊嚴的膜拜,后二行(“我像一個領(lǐng)取圣餐的孩子/放大了膽子,但屏住呼吸”)則在表達對超驗世界的敬畏之情中,完成了主體對精神解構(gòu)的解構(gòu)追求,從而使這一個意象組合體在文本結(jié)構(gòu)中扮演的推宕作用與幻感的第一歷程建立了呼應(yīng)的關(guān)系,完成了結(jié)構(gòu)的圓美流轉(zhuǎn)。因此,這首詩是超現(xiàn)實與新浪漫有機結(jié)合的智性現(xiàn)代詩一場新構(gòu)。
教學側(cè)重點:如何表現(xiàn)宇宙感應(yīng)、超驗世界
適合年級:高三
[周曉風薦語](重慶師范大學教授)
《在哈爾蓋仰望星空》是西川早期的一首代表作。詩人用一種簡潔、樸素而有穿透力的語言表達出對大自然博大、神秘和深邃的感動和崇敬。其中,詩人在詩中反復使用了“仰望”、“旁觀”和“眺望”等字眼表明詩人對于自然世界的某種姿態(tài),而“神秘的力量”、“穿透”、“屏住呼吸”等詞語則反映了詩人在星空下的敬畏之心,并使詩作獲得某種神秘氛圍。作品中使用了“領(lǐng)取圣餐的孩子”的說法,則顯示了詩人對于西方文化的熟稔。此外,該詩并沒有運用朦朧詩時代得到普及的意象象征的抒情方式,而是表現(xiàn)出情緒的直寫。但這種情緒的直寫又不是激情澎湃和一覽無余,而是雅致的抒情和理性的述說,成為所謂“宣敘調(diào)”的抒情。這也是朦朧詩之后的一種新的抒情方式。
教學側(cè)重點:對于大自然的敬畏感和“宣敘調(diào)”的抒情方式
適合年級:高二、三
[郭小聰薦語]((國際關(guān)系學院教授)
這首詩難以句摘,很難確定哪些地方是“詩眼”,但就是給人過目難忘的渾然感。而且神秘的詩思寓于平鋪直敘之中,至少頭十行像散文,但讀來心靈的震撼卻是詩的。詩思大于哲思,久久感悟的往往就是需要深深思考的,越是感受到孤獨、渺小、荒涼,就越是能超越時空,反觀人生。所以,那蠶豆大的火車站、油燈、陋室、孩子,青草、飛鳥,這些本來孱弱的形象,就渾然融入了空曠年夜的亙古思考,透露出古往今來優(yōu)秀作品中最可貴的宇宙感。
適合年級:高二
[江錫銓薦語](江蘇教育學院教授)
青藏高原是全世界海拔最高的高原,是離“天”最近的地方,因而也就能更真切地感知“天”的神秘信息。在青藏高原上一個遠離塵囂的小火車站近旁的夜晚,無聲的星河與寥落的飛鳥映襯著天地的空曠和寧靜,地上的青草與天上的群星在迅速地接近。在形象而新穎的詩意敘述,在一氣呵咸的抒情獨白中,我們似乎可以隱約感悟到,那“神秘的力量”正在使天地交融,古今交融,物我交融;感悟到一種無言獨化的神圣、興奮和緊張。在青藏高原上“仰望星空”之時所感知的“無法駕馭”的“神秘”,也許就是古老的“天人合一”的意念,它以深幽的詩美“穿透”了詩人和讀者,引領(lǐng)我們?nèi)ゾ捏w味生命之美、宇宙之美,啟示我們鐘愛生活,鐘愛自然。
教學側(cè)重點:體會詩中的“神秘”美;領(lǐng)悟自然景觀抒寫中的哲理思考
適合年級:高一以上
[錢文亮薦語](文學博士,上海師范大學副教授)
哲人康德說,我的一生敬畏兩種東西——頭頂燦爛星辰,心底道德律令。這首詩,抒寫的就是詩人在青藏高原一個遠離塵囂的小火車站旁,仰望星空時所產(chǎn)生的敬畏之感。這種敬畏來自天啟,來自詩人對那超越塵世的不可知的生命力量與永恒之物的瞬間體驗。在“無聲”的異常浩瀚的蒼穹之下,詩人的靈魂為“燦爛的群星”所震懾、所透澈,剎那之間,仿佛獲得了一種突然的成長與升華。靈性純凈的詩句,自然而超拔的想象,宗教般神秘的氣息,給詩作帶來圣潔的光輝。
教學側(cè)重點:神秘的力量;眺望星空;宗教情懷
適合年級:高二、三
[張大為薦語](文學博士,天津社會科學院)
文明的發(fā)達,使人們遠離了蒙昧、野盲,但也使人們妄自尊大:人們洋洋自得地以為,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被納入人類的掌握之中,沒有什么問題不能被人類的力量解決,在一個信仰失落的世界,人們不再有虔敬之心,只有對于虛妄的自我的盲目的“自信”。實際上,信仰的意義并不就等于宗教,信仰是一種對于自我的超越,它使我們知道我們自己的限度(“旁觀者的角色”)、文明的限度(“蠶豆般大小的火車站”),知道人類并不能“駕馭”和主宰一切。信仰使人成為真實的自我,這種真實的自我是有限的(“我成為某個人”),但卻又是充滿了勇氣(“放大了膽子”)、充滿了虔敬(“屏住呼吸”)的。它使我們能真實地生活。
教學側(cè)重點:詩歌的主題思想、象征意象與象征語匯的含義
適合年級:高三
解析西川《在哈爾蓋仰望星空》
榮光啟
西川(1963-)是“新生代”詩人的重要代表,一直在今天,西川的寫作,仍保持著恒久的熱情、智慧和創(chuàng)造力。他的詩,既深化了詩歌的抒情傳統(tǒng)又接納了變動的現(xiàn)實經(jīng)驗,且存留羞人對存在的神秘體悟,某種意義上,西川可以說是當代中國最優(yōu)秀的抒情詩人。當代中國詩歌從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在美學立場和寫作風格上的變遷,西川的詩歌寫作可謂是一種杰出的范例。90年代,“當歷史強行進入我的視野”,西川的詩歌寫作也發(fā)生了顯著的轉(zhuǎn)變。用一位論者的話說,“不再只是抒情的,單向度地處理主題。”而是“越來越重視歷史與現(xiàn)實,以及異質(zhì)事物互破或互相進入的可能,希望找到一種‘能夠承擔反諷的表現(xiàn)形式’,或‘將詩歌的敘事性、歌唱性、戲劇性熔于一爐’,使之具有合唱的效果。西川90年代的長詩《致敬》、《厄運》、《芳名》、《遠景和近景》等具有豐富的包容性和戲劇性”。(王光明:《現(xiàn)代漢詩的百年演變》,第627頁,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
和那些著名的長詩相比,我覺得西川的早期作品《在哈爾蓋仰望星空》更是一種令人喜愛的抒情小品,其語言的清澈、敘述的流暢和情感的深邃給人帶來了的寧靜、神秘與震懾,使這首詩在閱讀感受上并不比西川那些長詩遜色。讀這首詩,我總想起海子的那首“在德令哈”,不過,同樣是青藏高原的小鎮(zhèn),海子在德令哈的星空下體恤的是自己的孤獨,“今夜,我不想人類,只想你……”而西川,是在這里沉心靜氣領(lǐng)受著空曠夜晚對他的神秘賜予。
統(tǒng)攝全詩的無疑是那一特定時空的“神秘”,面對這一“神秘”,我們顯然“只能充當旁觀者的角色”,聽憑它的力量將我們穿透。整個詩作的敘述語氣非常沉靜,充滿敬畏,就連詩歌必需的想像都顯得小心翼翼。詩作在情境上的描述無疑是不作雕飾的。對于這種清澈的夜空,詩人的語言也是清澈的。直到“青草向群星瘋狂地生長/馬群忘記了飛翔”才使用了變形或想象性的語言??諘绲囊雇泶蟮厣?,詩人體會著風體會著自己的存在,這時,時間似乎消失了,空間也不再被看見,我所體會到的就是“我”自己,成為“某個人”,似乎就是西川后來寫到的組詩《另一個我的一生》中的那“另一個我”,這是想象中的“我”的形象,他應(yīng)該與神秘匯合,與天使相交,在永恒中留駐。在這寧靜而澄澈的時空中,“我”也傾空為一間“點著油燈的陋室”。面對神圣之物或值得崇敬的人物,西川常常將詩歌的“我”傾空為一只在黑夜里閃爍的油燈或一張在黑暗中端坐的椅子,似乎沉默的“物”更能代表“我”向那崇高或神圣之物“致敬”。這是西川詩中一個常用的修辭。“點著油燈的陋室”無疑是一個精妙的想象,但更精妙的想象是這陋室的屋頂確實“被群星的億萬只腳踩成”的“祭壇”?!拔摇背蔀椤凹缐?,表明的是“我”可以為那神圣之物拿出“我”的生命。這是詩人面對那空曠寧靜的夜晚、那澄澈無垠的星空一種真切而深邃的感受。
“我”“被群星的億萬只腳踩成祭壇”,也是“我”與曠野星空的融為一體,“我”與存在、永恒的合而為一。這個曠野是一個巨大的“祭壇”,這個夜晚也是一個神圣的時刻。詩人在與存在合而為一的體悟中仍然有一種激動萬分的自我意識:“我”同時又“像一個領(lǐng)取圣餐的孩子”,既與這個時空融為一體,又與這個時空分離出來,來分享這個寧靜曠野的身體、神秘時空的血?!胺糯罅四懽樱磷『粑?,形象地傳達出詩人對于哈爾蓋夜晚的渴求與敬畏。這個結(jié)尾是此詩高潮所在,也是很多詩人覺得“媚俗”的段落。但是他們?nèi)趔w會過什么是“圣餐”,就會明白詩人至于那神圣時空、那至高至大者的敬畏之情是切實而形象的。這首詩也表現(xiàn)出西川和海子等是當代中國少有的有些切實的宗教經(jīng)驗的詩人。